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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当头棒喝

    纷乱的呼喊声中夹杂着马蹄声,“......谢家军在此,贱民上贡的时候又到了哈哈哈!”

    随即响起的是很多砸门声,求饶和哭泣与嚣张不耐的呼喊乱成一片。

    谢家军,这是什么?

    “开门!别装着没人!再不开就烧了你房子!”

    鹤枝蔓看向瑟瑟发抖的老夫妇,明显已经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她几步走向正门口,用唾沫沾在旁边窗上戳了个孔,门外的大汉举着火把很不耐烦,叫了他的同伙拿油来。

    眼见真的要放火烧房,她赶紧询问老夫妇要不要开门。那老丈终于走向门口,视死如归地开了门。

    门一开,那大汉一脚踹开老丈,嘴里骂骂咧咧,闯进屋来四处乱翻,“老头儿这没什么油水儿啊?上不了贡活着干嘛?”他越翻越气,又一脚踹在老妇人身上,随手一伸拽住了鹤枝蔓掼在地上,泄愤般对着屋内三人拳打脚踢,“不给谢家军上贡怎么保你们平安?胆子很大啊?是不是藏起来了?铜板呢?啊?!”

    鹤枝蔓一身娇肉哪禁得住他打踹,蜷在地上哆嗦着吐出一口血来。这一切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自己要死了,铜板,铜板,铜板......他要什么?

    “别,别打......有铜板,有,有钱......”

    “啊?”大汉住了脚,“有,贱民!非要挨打才老实!哪儿呢?”

    她哆嗦着抬手指了指放行李的地方。

    那大汉扯开行李,一见了银钱,眼里全是贪婪,随手一扒,忍不住道:“呦?还有女装首饰呢?”

    她努力搜寻着说辞,脑子里已经乱成一片,只好粗着嗓子说:“都是偷来的。”

    “你还是个偷儿?”他拔高了声音,上前对着她又是一脚,“老子就看不起你们这种人!偷偷摸摸的没劲!”

    鹤枝蔓气得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什么谢家军其实就是强盗,一个强盗还有脸说看不起小偷,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群强盗走得像来时一样快,带着搜刮的衣物钱财心满意足地离开,只剩这村人家的哭声此起彼伏,夜中心酸。

    鹤枝蔓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将老夫妇搀起,他们已经年纪很大,这一顿几乎打去了半条命,他们坐在那里,看看满屋狼藉,默默垂泪。

    鹤枝蔓才发觉额上全是汗,不是挨打疼出来的,是冷汗,后怕的冷汗,她也呆坐着,目光发直地盯着地上那口血。

    过了好半天,老丈起身打破了沉默,“小兄弟,真是对不起,让你也受牵连,行李都被抢走了。”

    “啊......”她的大脑慢慢开始运转,“没什么。”

    其实哪里没什么,行李没了,她只剩下身上衣服里的东西,鹤家玉牌,和钱,鞋里藏的钱,还有头发里的.....临走前,她做那么多准备,想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在她的少得可怜的认知里,她已经熬过了这辈子最难过最痛苦的事情,还有什么能阻挡她?还有什么能让她想不到呢?

    最后一切准备,大部分都还没有实现,就没有实现的机会了,好像做了很久的无用功。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城里去,更不知道进了城要过什么生活。

    可是这种时候,只能说没什么。

    老丈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点起灯,老妇颤巍巍去关上了门。

    “谢家军啊,嘴上说着为了匡扶正义,为了百姓,搞些反叛朝廷的事情,实际上你看见了,就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这太平盛世,当今圣上正当壮年,挑不出错儿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算了,这些谢家军......”老丈有些哽咽,“那谢家军啊,听闻是各处都有,居然有传着说,说谢家军做好事儿?莫名其妙啊!全是阴谋!强盗的阴谋!”

    老丈絮絮叨叨,鹤枝蔓虽然听着,其实已经心不在焉,等熄了灯,她回去躺在床上木楞地盯着房梁,突然翻身坐起,四下寻摸着想照个镜子,看了看才想起这山村人家是不可能有铜镜的。她又看向原来放行李的地方,她的小铜镜早就随包袱被抢走了。

    她这会儿才觉得身上好疼,脸上也疼,身上看去已经青青紫紫了,想必脸上也是一样的。

    真疼啊......

    鹤枝蔓慢慢抱着膝缩成一团,把头埋下,没有声音的,衣服上很快湿了一片。

    这个时候,饭菜好不好吃,有没有桂花糕桂花酒已经不重要了,她不知道外面危机四伏,不知道人不招祸,祸却招人,不知道挨打会这么疼,不知道原来离开了家,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她被这冲击的难以动弹。

    她也头一次清楚地明白,失去鹤家小姐的光环,离开华晋城的庇护,她只是一个连行李都保不住的可怜虫。

    这种切身体会的无力感。

    朴鞅之事,她多少还能命人抓他大卸八块,现在呢?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到。

    要回家吗?

    ......也许可以回家,她想。

    回去看看自己的脸,带人去杀光那些强盗。

    回去泡个花瓣浴,桂花糕点桂花酒。

    回去穿新衣,叫兴儿梳头,出门坐轿歇着脚。

    是啊......这不仅仅是荣华富贵与否的区别,是生活全部变了样子。

    人在难过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无力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就会想家,想家人。

    鹤枝蔓想到,姐姐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受了委屈,然后很想回家呢?姐姐会不会已经回去了呢?

    如果回去,只要回去......就还是万千宠爱的生活,也是可以弹琴的,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受苦呢?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

    想到这里,她一下醍醐灌顶般清明,为什么要受苦,为什么不仅仅将琴当成闲情消遣。

    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不是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不是为了向谁证明自己,不是为了过另一种生活,真的,说到底,就是在一门心思的,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因为这是最想做的事。

    不在别的上,在心上。

    如果吃不饱穿不暖就能换到,脚下磨出血泡就能换到,挨打就能换到,哪里不值得?

    这世上太多的考虑权衡,太多的犹豫不决,太多的理由借口,也许很多人更不懂自己,走上了别人该走的路。

    以及,她一直不能忘记的朴鞅的伤害,不能回去成婚,不能回去让鹤家更丢脸。

    她抬起头,泪痕还未干,本来该是个梨花带雨的模样,但这脸上的灰尘,伤痕,胡子......着实凄惨了些,那双眼开始还有些灵动,待事情思考完了,眼睛便开始直愣愣的,盯着莫名某处放空发起呆来。

    直到鸡打了鸣,她才猛一下回神,懵了一会儿,拍拍自己下了床。

    洗漱收拾,与老夫妇告别,在茶摊歇脚,省吃俭用,周而复始,终于到了另一座城,南合城。

    进城的队伍不算长,很快排到了她,守城士兵见她两手空空,风尘仆仆,像个逃难的,眼中闪过不屑和失望,但还是伸手拦下了她。

    “哎,进城啊?你干嘛的?”

    鹤枝蔓抿嘴,“我是华晋城来的,原来在铺子里打杂,家中婆子病死了,来南合城干点杂活儿,寻个媳妇儿。”说着掏出了路引给他看。

    “华晋城?你怎么证明你是华晋城来的?”

    “证明?”这要什么证明,路引都看了,一个普通百姓而已,还要证明什么?

    那士兵又说道:“最近啊,一伙强盗自称谢家军,四处祸害百姓,嘴上高喊些反逆朝廷的口号,还骗些无知的人加入他们,为了安全,见到逆贼都要抓起来。你不证明你的身份,谁知道你是不是谢家军的?”

    又是谢家军?

    鹤枝蔓攥紧拳头,盯着士兵想了想,走出了队伍,脱了只鞋一撕底子,把里面银票边上几枚铜钱倒了出来,重新排去了队尾。

    士兵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又看见她,她很不确定地凑近士兵伸出了拿铜板的手。

    那士兵瞪起了眼睛,一把抓走了铜钱,“看你就不是反贼......过去吧过去吧。”

    本来看她的样子,想着说几句赶一边算了,真没想到能在这种看着跟逃难的似的人身上捞到油水儿。守城士兵背着手继续城门检查。

    鹤枝蔓进了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又看看自己,禁不住苦笑一声,她寻去了裁缝铺,买了两套便宜衣服,又住进了最靠近的客栈,她想多看几家比对价钱,但是长时间的疲倦已经不允许她再多费那些精力了,只想赶紧洗个澡睡一觉,城里让她感到安全又放松。

    客栈名字很不俗气,叫望昱客栈,她慢吞吞走进去,有小二活力十足地问:“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稍房就行,打桶热水上来。”

    “好嘞!您先往帐台这来,登个记,纳个订金哈。”小二丝毫没有因为她像个逃难的就有什么不同,反而是店里不少客人看见她都禁不住皱了眉。

    “哎?掌柜的,您今儿有空在帐台算账呢?”小二对着帐台后面站的人说道。

    那人看着也不老,却留了半圈胡子,像故作老成一般,面上笑嘻嘻的,“我今日见到了知己啊,与知己有缘在我客栈相见,必然亲自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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