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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山无陵江水为竭

    安陵予已不知自己在教坊中过了多少年月。

    她在教坊中长大,她从小就知道在这教坊中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她想,大家都会把她当厉害的人崇拜。

    但是随着她越长越大,对她好的人却越来越少,连母亲都不再温柔地对待她。

    这是为什么呢?

    母亲说,她只是个孤儿,是母亲好心才把她捡回来,她才不用冻死在外面,她一定要好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为她请师父教琴,她如果弹不好,母亲就会很生气,如果弹得好,反而会得到拥抱和奖励。所以她想,报答母亲的方式,就是让母亲高兴,就是好好谈琴。

    虽然她弹了太多年,手指受过很多伤,同一首曲也弹到想呕吐,她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厌烦,可是母亲会高兴,她就继续弹。

    她很想回到小时候,她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快乐。

    为什么长大了之后,母亲对自己不再那么好了,为什么自己反而更难过?

    教坊的姐姐对镜梳妆,摸着她的头说:“因为你长大了,就终于有了价值。”

    安陵予逐渐明白,只是她不肯承认,她和这教坊中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分别了。在她还小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被崇拜,只会被可怜,只有她不知道。

    母亲不是母亲,母亲也并不爱她。

    教坊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安陵予越来越清楚。

    她本来想,可能自己就是这样的命,在一开始自己就被抛弃了,没人爱,没人在乎,没人关心,那就这样吧,在这里待到人老珠黄,再被这里抛弃。

    可是只需要谈琴的她,有一天却要开始接客。

    她年轻漂亮,琴弹得好,在这里总是受客人欢迎,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用沦落到接客的地步。

    可母亲......不,那个中年女人,她说,客人给了很多钱,多到她想不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安陵予的神经断了,她可以在这里数窗外的树叶有多少片,她可以忍受客人的不可理喻,可是她绝不想那么堕落。

    她大吵大闹,自杀吃药上吊跳湖,扇客人巴掌,摔琴扔杯,她变得神经质,只要一和接客有关系,她就变成一个疯婆娘。她因此挨了很多打,真的太疼了,可她宁愿疼着。

    她的眼泪流了满脸,还是冷笑着对打她的人说:“为什么不打脸?”

    她知道,漂亮的脸蛋是不能有一丝差错的,她在挑衅。

    那个她恨极了的中年女人,也同样恨极了她,黄了一单生意,过一阵还有下一单,钱啊,人和人可以过不去,人和钱却不会过不去。

    她会气急败坏地说自己对安陵予付出了多少钱多少精力,安陵予已经不会再觉得想回报她了。

    不过安陵予明白,这样反抗还能有多久呢?有一天,她会失去耐心,放弃自己过去的成本,扔掉安陵予。

    那想必不会是自由,而是死亡。

    安陵予知道,自己早已不如窗外的树叶生气蓬勃,她想,最起码在被她杀掉之前,死在自己手里。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相貌堂堂,潇洒英俊,有一种奇妙的疏狂。在南合城,狄买笑狄公子是姑娘们的心头好,这个男人是狄公子带来的,来过几次听她谈琴,只是听琴,从不会像别的男人一样色迷迷看她,不会想对她动手动脚,也不曾多言,故作风流引人注意。

    来教坊的文人雅士也不少,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这个男人在她披头散发状若癫狂的时候,一掷千金将她赎出了教坊。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场面,自己是多么不堪,他是多么温柔,“那我便将她买下好了。”

    他把自己护在身后,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这只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那些拿着棍棒的壮汉在他面前都失去了力量。

    “你是要买我回去做外室吗?”

    安陵予,他可能只是垂涎这具年轻的身体,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不,给你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由?

    自由......她好像对这个词语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就那么痛哭失声。

    那个中年女人并没有如何不舍,这对她来说算是及时止损,临走的时候,她还要骂上一句赔钱货总算有点价值。

    男人微笑着,中年女人突然哎哟一声坐倒在地,高呼“我的腿,我的腿!”

    安陵予拽住了男人的衣袖,他低下头笑着说:“只是小小的教训,一会儿她就好了。”

    这一切真是美好得像一场梦,他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脸,她看到自己是如此快乐,对眼前的男人如此依恋。

    正如他说的,他给她自由,狄公子提醒他,一个弱女子该如何自处呢,想叫他带上她。

    男人摇摇头,把她托付给了康王爷。

    男人是康王爷的大夫,对康王爷有救命之恩,而他对此要求的报答只有庇护安陵予。

    “你带我走吧,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安陵予冲动地说。

    他还是摇头,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说了给你自由,我也不想你跟着我。”

    安陵予已是穿戴整齐,妆容精致的样子,不复在教坊的那种不体面,可是那时男人向她走来,现在,男人离她而去。

    朴鞅,朴鞅,朴鞅......

    朴鞅......

    “朴鞅......”

    周莹莹听着安陵予低声呼唤朴鞅的名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为她忙前忙后。

    她的伤已经处理了,只是人还在昏迷,面色苍白,一直冒汗。

    周莹莹时不时望望门外,等朴鞅终于回来之后就迎了上去,“那个女人呢?”

    朴鞅回道:“没追上。她怎么样?”

    “哦,”周莹莹回头看了看安陵予,“放心吧,都处理好了。”

    朴鞅坐在安陵予旁边,查看她的伤情,吩咐道:“药别抓错了。”

    “放心吧。”周莹莹把他拉起来,“你先走吧,谷主好像找你有事。”

    朴鞅皱眉,不是很想去的样子,正好周莹莹在,旁边也没别人,他问道:“谷主想要我娶你,你知道吗?”

    周莹莹很明显被吓到了,她显得很震惊,“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啊,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朴鞅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去对谷主说,你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让他放弃这种荒谬的想法。”

    周莹莹点头答应,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轻松地玩笑说,“说不定谷主是希望你成为下一任谷主呢。”

    “但是你还有哥哥,周栗林。”

    “嗯……也许是我的哥哥,但到时候你也会是这个门派仅次于我哥哥的人吧。”

    朴鞅反问道:“我要这个门派干什么,我要百花谷干什么?”

    “你不想要百花谷吗?我以为大家都在努力地向上爬,那是莫大的荣誉,在江湖上有尊崇的地位。大家都会认可你了。”

    朴鞅不屑道:“我不在乎这些。”

    周莹莹追问,“那你习武没有一个目标吗?不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我只是觉得在这里呆着舒服开心,如果哪天我在这里呆的不舒服不开心了,就要去别的地方玩儿了。习武可以强身健体,学医可以救死扶伤,我只是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了,从不在乎有什么很大的建树。”

    周莹莹点点头笑道,“我想百花谷里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性格吧,可能除了小师妹,哈哈。”

    自从安陵予受伤之后,周莹莹对她照料得非常上心,事无巨细。甚至在安陵予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居然不是朴鞅,而是周莹莹。

    安陵予一直对周莹莹的印象非常好,百花谷很多人性格乖戾,她不是很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但是周莹莹不同,她是这些人当中最稳重,最懂得照顾别人情绪的一个人。她听说周莹莹是谷主的女儿,完全没有那种掌上明珠瞎胡闹的样子。

    安陵予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找朴鞅,周莹莹安抚她说朴鞅没事,也经常会来看她。

    安陵予一听说朴鞅经常来看她,有控制不住的喜悦。

    周莹莹看着她苍白的脸说道:“我想你一定爱朴鞅爱到不可自拔了呢。”她见安陵予有些羞涩,“你刚来的时候,朴鞅托我们照顾你,我想你一定是对他很特别的人。你和我们讲了他救你的事情,虽然没有很细致,但是我能够想象得到,他就像你的英雄一样。”

    “现在你又救了他一命,我想你们扯平了。”

    安陵予带着幸福的笑容说道,“什么扯平不扯平,我只要能稍微帮到他一点点,就觉得就觉得足够幸福了。”

    周莹莹的眼神有些不聚焦,简单地笑了笑,“我和朴鞅可以说是一起在谷中生活了很多年,嗯……我们百花谷上下都是情同兄弟姐妹。他这个人的性子我是最了解的,如果你有什么关于他的事情想问,我都可以告诉你。”

    安陵予很高兴,问道,“真的吗?我确实有想问的事情,我总觉得或许我还不够了解他,他好像也不给我机会去了解他,我也不像你们一样可以和他生活在一起。”

    “朴鞅……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苍白的脸上都仿佛带了一丝红色,“怎么才能……让他,嗯……对我更……”

    “你想让他更喜欢你,想讨他欢心?”

    周莹莹像她的好姐妹一样笑得欢快,“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朴鞅他啊,最喜欢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我觉得他这种男人……最喜欢不粘人的吧?”

    安陵予抿抿嘴唇,“我觉得也是这样,我来了百花谷,他好像不太开心,好像我待在原来的地方就最好一样。”

    周莹莹摸摸她的头,“没关系,我想朴鞅的心也不是那么好得到,最起码你们有美好的共同回忆了不是吗?我想如果让他对你更在意的话,你最好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让他知道你不是一个粘人的甩不掉的牛皮糖,而是一个温柔耐心,体面,落落大方的女人,你觉得呢?”

    安陵予沉默了半天,才沙哑着开口:“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周莹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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