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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九九消寒

    鹤枝蔓告诉了他们自己到底叫什么,已经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安陵予和莫红豆,叶北墨带了点礼给狄买笑,他在门口迎客人,笑得特别开心,叫下人把东西放起来,带他们进去,他还要等他的小晴,水桂,小筝姑娘。

    厅里已摆好了花席,挂了一张画纸。

    安陵予紧张地看了看朴鞅,他坐在位置上很正常地对她一笑示意,便继续看手上的书。

    “师姐你看,是芦菔糕!”

    叶北墨哪儿管谁和谁尴尬,拉着莫红豆叫道。

    聆春楼的姑娘们也来得快,你争我夺地扯着狄买笑的袖子进来了,娇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扭着腰肢也坐下。

    “这个就是小晴。”狄买笑指着一个最矮的姑娘给鹤枝蔓说。

    她点点头,希望他快点坐回去。

    显然狄买笑是不会懂她的,“小晴,鹤小姐学骑马,骑的就是那匹。”

    小晴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样子,对着鹤枝蔓一个女子,眼神依然是妩媚多情的,“一会儿敬鹤小姐一杯。”

    狄买笑和叶北墨显然是活跃气氛的好手,和这个说一句,和那个说一句,三个聆春楼的姑娘也笑得欢畅,莫红豆很快便融入进去,安陵予只要不看朴鞅,也吃得还算愉快。

    龙王夜宴,绍兴鸡,樟茶鸭,酱苏鱼,芦菔糕,霜栗子,八仙果,糖莲子,香瓜子。

    赤豆糯米饭,扁食,地芝羊肉汤,蒸肉丸,黄金酥肉,东坡豆腐,笋烩春豆,蔓菁牛肉,五彩焖菇。

    还有秋露白,荔枝酒,采石酒,最惊喜的倒是聆春楼的姑娘。

    小晴品了品采石酒,笑道:“酒狂,水中捉月。”

    “还是你最厉害。”狄买笑说道。

    “这可是好酒,鹤小姐,我敬你一杯。”

    鹤枝蔓举起杯子和她遥遥一碰。

    “狄夫人她一个人吃晚饭吗?”

    狄买笑说道:“母亲她常一个人吃,也吃得朴素。”

    她点点头,不再问了。

    “你是哪家的小姐吗?”叶北墨后知后觉地问道。

    “是。”

    “那你的琴弹得那么好,是不是家里有请什么师傅教呀?”

    “小时候有,后来没有了,只是自己日复一日的弹。”

    琴......弹得好......

    安陵予猛然联系了起来,难道鹤枝蔓就是朴鞅说的那个女人?

    她偷眼观察朴鞅,他似乎并不往鹤枝蔓的方向看,这是不是就是他说的已经不喜欢了?

    安陵予喝了很多酒,她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在想朴鞅,即使告诉自己要死心了,她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借着酒劲和那股破罐破摔的心思,她张口问道:“鹤小姐就是朴鞅说的那个人吗?看见我就想起来的人?”

    她直视着朴鞅,没人说话了,狄买笑也想知道,他只要做一副表情,三个姑娘,尤其是小晴,都明白他想干什么,也默默不笑了,看看自己能得到什么陌生人的八卦谈资。

    只有叶北墨的碗筷声音,他还在不明所以地吃。

    什么那个人,看见安陵予怎么会想起我呢?鹤枝蔓心里想,她也看着朴鞅,带着不明就里。

    朴鞅默默饮完那杯酒,慢慢抬起眼,缓缓说道:“我想......该画素梅了吧?”

    他看向狄买笑,可惜狄买笑并不想顺着他,“不急。朴鞅去华晋城寻人,我觉得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鹤小姐呢。”

    “不是。”

    “那是谁?谁的琴也弹得好?”安陵予紧咬不放。

    鹤枝蔓被他们弄糊涂了,到底都在说什么?

    朴鞅皱紧了眉头,他被弄烦了,可看着鹤枝蔓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又愁又恨。

    不想告诉她,不想提从前,因为不想自寻烦恼。

    而她真的一直想不起他,又恨不得掐着她的肩膀给她讲得一清二楚。左右都是烦恼,没有解,只要碰上她,就是烦恼。

    “是她,够了吗?”朴鞅吊着的一口气似是都没了一般。

    狄买笑起身说道:“够了,还是面对的好,怕你憋出病来。”

    他吩咐下人去拿毛笔,准备画素梅花。

    “你有资格说我吗?”朴鞅问道。

    他顿了一下,扬起一个笑容,“我怎么了,我没什么憋在心里难受的事。”

    看他的笑容,朴鞅没有再说下去。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是我?”鹤枝蔓问道。

    她看看安陵予,狄买笑,最后看向朴鞅,可是没人回答她。

    小晴看看狄买笑的神色,也起身去扯住鹤枝蔓的袖子笑着对大家说:“画九了!春天很快就会来了。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围炉饮酒;五九六九,访亲探友......”她看着鹤枝蔓想要她接下去。

    鹤枝蔓还迷惑着,眼神黏住了朴鞅。

    莫红豆举起半只手说道:“七九八九,沿河看柳。”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这是一种说不清的简单的快乐。

    朴鞅也拿了一支毛笔,和狄买笑一起画素梅,两个人合作,一点没有不协调的感觉,画好了八十一朵素梅。

    “今日一九,我们一人给这梅花填上一朵红,待到白梅红遍,九九寒天就结束了。”

    狄买笑说完,先填了第一笔红。

    九个人相继画了色,聆春楼的姑娘们挤在一起笑嘻嘻地拿着酒杯低声谈笑,莫红豆和叶北墨一起边吃边聊音律,安陵予默默看着鹤枝蔓去质问朴鞅。

    事已至此,朴鞅也不再瞒。

    “龙华卷上的曲谱,你现在都会了吗?”

    ——我把家中的琴谱送给你,你便不哭了好不好?

    ——朴鞅,我一直想拿到这本琴谱,专门为你弹这上面曲子,只有给你独一份的才叫特别。

    现在,你都会了吗?

    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好像她的回答就是一种处决。

    “龙华卷......”鹤枝蔓犹豫着,“你知道我有龙华卷......”

    她上次被打断的回忆又慢慢复苏,这本琴谱好像并不是本就属于她,好像是谁给她的,是谁?

    “会得差不多了。”她说道。

    朴鞅想了又想,还是追加了一句,“我家中曾有那本龙华卷。”

    这样你总会想起来吧?他不愿去期待,可他的嗓子都有些发干了。

    龙华卷是朴鞅的?那就是朴鞅给的?

    鹤枝蔓没想到是这样,她努力回想着,“我只记得好像......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总是和他玩,一个小男孩......”

    “居然是你吗?你不是在开玩笑?”鹤枝蔓不敢置信,“我实在不太想得起来了,那不是小时候的事了吗?”

    我实在不太想得起来了。

    那不是小时候的事了吗?

    朴鞅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鹤枝蔓还在喋喋不休,“什么叫去华晋城寻我,你是想把琴谱拿回去?那你大可直说,何必那么对我......难道琴谱是我偷了你的?”

    她的话越来越离谱,朴鞅一丁点都听不得了,他又笑得阴狠冷酷起来,掐着她的肩膀小声说:“只是因为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

    啪!

    清脆的一声响,所有人都看向他们,鹤枝蔓愤怒而气红了脸怒视他,朴鞅捂着自己的脸,还是在笑。

    他转身拿了一坛子热酒快步走出了门。

    莫红豆礼貌地笑着说道,“我想我就先走了,多谢狄公子费心准备,我吃的很开心,天色不早了,我想我就先走了。”

    叶北墨拿着一块芦菔糕,不情不愿地起身,“嗯嗯,我们就先告辞了。”

    “我也是。”安陵予说道,她也挤不出笑容了。

    “好。”他笑道,“小晴,你们也走吧。”

    水桂还有些不情愿,小晴扯了她一把,“狄公子早些休息。”

    几个人出了府门。

    狄买笑叹了口气,坐在鹤枝蔓旁边,“你没事吧?他和你说什么了?”

    她的眼神发直,眼眶红红的,却没有眼泪没有哭,“他说他从小到大都讨厌我,所以伤害我。”

    起初是以为他为了寻开心,现在是得知他们从小就认识,她都不太记得了,他却讨厌她到现在,她很费解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他到那么伤害她的地步。

    如今只是把伤口又揭开,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很想谢少寻,这满腔的不解愤懑能和谁言说?

    “朴鞅去华晋城,是因为想见你,他说你变了,他珍惜了很多年的回忆,你都忘记了。”

    “想见我?”

    鹤枝蔓茫然地不自觉快速短促地眨了几下眼睛,“回忆......我一时想不起来,是我错了吗?”

    她皱起眉头,“他说他讨厌我......?”

    “他一向是这样,嘴上总是不肯认,不肯说喜欢你,不肯说等着你,不肯说他气你忘了他。”

    半晌,鹤枝蔓慢吞吞地摇头,“你不知道他是怎么伤害我的,我很难相信他对我有什么情意。就算是有,”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也不是他伤害我的理由,我不能接受,我只觉得他可怕可憎。”

    狄买笑确实不知道朴鞅如何伤害了她。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不会告诉我的是吗?”

    鹤枝蔓不语。

    他长叹一口气,“无论怎样,他肯定做了什么错事,是错的自然就是不可饶恕的,你也不必原谅他,只是现在你不再迷惑了对吗?”

    他为她倒上一杯酒,眼神中有些说不清的愁绪,“想听我讲一个......我不会和别人讲的故事吗?”

    鹤枝蔓不会想知道与自己或者家人无关的故事,可今晚她实在太难熬。

    “讲吧,只是把杯换成坛。”她淡淡地说道。

    “好,我们就痛饮一番。”

    朴鞅一步一步走上山,一座小山,想看看日出。

    什么时候能和她永不相见?

    上天好像一直在捉弄他,一再地让他们碰见,让他无法有时间喘上一口气。

    他知道鹤枝蔓对他永远都是特殊的,他知道自己的爱意并不像自己嘴上说的那样消失不见。

    他是那么在乎她,在乎到无法想象。

    他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他还是那么恶劣地对待她,他对每个人都可以一样的坏,过去她会傻乎乎地黏上来,现在她不会了,只会越来越厌恶他。

    他总是告诉自己这样不是更好吗?就让两个人越来越远,这样就最好。

    可他还是一想到她就心痛,一看到她那种表情就痛得难以呼吸。

    在这样一个冬夜,朴鞅靠在一块巨石旁,搂着一坛慢慢变凉的热酒,一口一口地喝,他望着月亮,似乎想看出一个结局来,呼出的哈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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