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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儿郎为国死,何其幸哉

    书院之中,刚使出千里借剑这等神仙手段的南宫韬汶抬头看了一眼呆呆地站在冷风中的自家闺女,不由得哈哈一笑。

    “爹,你刚刚那是什么手段?”南宫莹琉被清朗的笑声惊得回过神来,痴痴地说问道。

    南宫韬汶揉了揉满眼疑惑的自家闺女,干咳一声。

    远处,白袍丽人手拿一封书信,笑颜嫣然。

    南宫韬汶蹬蹬退后两步,嘿嘿一笑,说道:“好不容易在闺女面前有些侠客剑仙的意味,娘子,能不能给个面子。我不能眨眼之间就破功了。”

    白袍丽人嘴角扯了扯,看着自家丈夫,不苟言笑。

    南宫莹琉听闻这话也是掩嘴轻笑。

    白袍丽人眉目舒展,显得愈发温婉恬淡。

    江湖阅历极为丰富的南宫韬汶竟是哑口无言,在这位年少成名的书生看来,又该下雨了。

    希望言儿好好待在家里,不出门。

    ……

    “爹,许剑岳,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呢?”打算接着练习扎穴的君箬言微微歪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开口问道。

    君箬鸿哈哈一笑,扯开话题,问道:“要接着练吗?听小榭说你已经能扎三百零八窍穴了?哈哈哈哈,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呢。”

    君箬言郝颜,点点头。

    “要沉下心。”君箬鸿正了正脸色,声音肃然。

    “我知道的。”君箬言看了看蹲在角落一动不动的许剑岳,也没去问他在干什么,放下了紫檀木锦盒,盘膝坐下,轻声回答道。

    临走前,君箬鸿轻柔地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专注地盯着银针的君箬言并没有听清楚君箬鸿临走前说的话,只是摆弄着银针。

    “我出去一趟。”许剑岳欣然起身,强挤出与平时大相径庭的一抹笑容,沙哑地说道。

    君箬言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剑岳,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说了句:“路上小心。”

    “嗯。”许剑岳挑挑眉,只是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鼻音,迈起步子。

    君箬言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常年走家串户,笑得没心没肺的老师,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要是他在,一定能让许剑岳重新振作吧?不过他读了那么多书,开导这个迷茫的少年应该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他自顾自地大笑道:“前些日子跟莹莹一起恶作剧藏在他床底下的示爱信不知道被师娘发现了没有。”

    君箬言朗声笑完,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股超尘脱俗的气息漾出,心神沉静,这一刻的他,看起来飘逸出尘,像是证得长生随时会乘风而去一样,慢慢地提起银针,目光专注。

    ……

    林夕尘出身于北匈一个贫穷的小家庭里,从小恶名昭彰,喜好与人打赌私斗,喜好练武,只为了赢到拼死赢来的钱财。别人无论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总是置若罔闻,但每当有人言语羞辱到他的家人,他都会抡起拳头揍上去。

    管他高官权贵,通通去他娘的。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都说不得自己的家人半点坏话。

    这是他揍羞辱他的家人的人时,嘶吼出声的话。

    此刻的他,身披布甲,率领有官家身份的三百精骑开道,身后七百余彪悍壮汉亦是乘马狂奔。

    他与这帮在金字山安营扎寨的草寇是老交情了,这次接了个大活,帮官兵打仗。

    此刻的他,咧开大嘴,笑道:“这票干完,够我们歇上几年了。”

    大雪初霁,冷风朔朔,一千草寇骑着鬓毛雪白的马驹,脸上挂着一抹笑容。

    很是憨朴。

    遇上民,他们不抢。

    遇上被劫匪缠上的商人,他们会抢,不过是去抢劫匪。

    从不做恶事,却自称为寇。

    口上总是嚷嚷着北匈的政策不公,但每次朝廷一有战事,他们总是冲在前头。

    谁家儿郎不爱国?

    国危时,谁家儿郎不洒热血?

    林夕尘看向这一行中唯一的一名女子,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非要跟来,这又不是玩。”

    “才不管你。”女子皱了皱秀气的琼鼻,嘻嘻一笑,“这一趟我们只是探个路吗?”

    林夕尘点点头,抬头直视而去,顺带悄悄挪动了位置。

    身穿红衣的女子也极有默契地挪了挪屁股,像是要远离男子一样。

    “你……袖里藏着把刀干嘛?”林夕尘呵呵一笑,一语道破女子的念想。

    女子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紧紧地握住了袖中刀。

    林夕尘摇头,脸色平淡,说道:“浩东的刺客?”

    女子同样摇头,不言不语。

    林夕尘哈哈一笑,自嘲道:“不管是不是刺客,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毕竟我也不是那个人的走狗。”

    女子站起身,双手握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夕尘。

    “我只记得,我睡着时,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毫无杀意的你。”林夕尘嘴角勾起,欣然站起身子。

    女子一惊,手腕一抖,长刀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指林夕尘。

    林夕尘眉头一挑,不退反近。

    只见远处,有一箭破空而来,被林夕尘双指捻住。

    “你为什么不躲?”女子抽出直直此入林夕尘胸膛的刀,闪着森冷金属光泽的秀丽短刀上淌着点点血珠。

    林夕尘没有去看女子,也没有失了分寸,只是轻轻地出声道:“敌袭,列阵。”

    听得自家老大的冷喝声,嬉笑的众人也是有秩序地迅速汇聚在一起。

    战斗,几乎是一触即发。

    林梡墨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少年,轻淡地说道:“允你领兵五十,由后方侧援。其余人,跟我走。”

    只是不等林梡墨和司空雨铭有所动作,迎面而来的草寇部队中就有数道魁梧身形大踏步下马,同样手提长弓,嗖嗖射出几根铁箭。

    蓦然间,司空雨铭双瞳突然爆出两道夺目的光华,直勾勾地盯着那数名大汉,略微的欣喜浮躁尽数收敛,这一刻的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如利箭离弓弦,锋芒毕露。

    当头的北匈草寇三十余骑气势汹汹地发起冲锋,每名草寇都披有风靡北匈的布甲,气势融为一体般。

    “北匈的骑兵相信你们都很了解,穿刺性极强,拉好距离,长兵手在前组成方阵发起冲锋。”司空雨铭言简意赅,拉开长弓,架起两箭,将远处两骑钉倒在地。

    林夕尘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走下马车,血迹淌满一路,他用手捂着刻薄的双唇,咳嗽几声后,面不改色地拉开长弓,搭上铁箭,弓弦拉至满月状,嗖的一声,一根铁箭破空而去。

    司空雨铭微微皱眉,左脚往旁边一踏,身子朝左倒去,在侧身躲过铁箭的同时,手上没有丝毫停歇,嗖嗖又是两箭,箭箭穿心而过。

    “抽刀。”林夕尘皱眉,敌方看似是五十人的小队,但从这个领头队长的一手连珠箭来看,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女子静静地坐于马驹上,静默无言,没有动作。

    林夕尘挽弓射箭,一边指挥着战斗,回头一瞧,看见这个傻妮子气鼓鼓地坐在那儿,纤纤玉手甚至还搭在刀柄上,不由得出声怒喝道:“快滚!”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欺负人很好玩是吗,林大将军。”

    女子眼眶中泪水涌出,紧咬着下唇,迎向浩东皇朝一名老将军。

    老将军手提长枪,迎向面容清秀的女子的悍然过于壮汉的一刀,他微妙抖腕,朴实无华的铁制长枪挽出一个灿烂枪花,单手拖枪变作双手提枪,一枪横扫千军,直迎冷刀锋芒。

    一刀被接,女子猛地从马背上腾身而起,毫不顾及平日的淑女形象,无赖地说道:“你让我滚,我偏不滚,你能拿我怎样?”

    话音刚落,女子手中冷刀旋出一个向前的弧度轨迹,脚尖腾空,借着长枪上传来的沛然力道,身子一旋,一刀挟带万钧雷霆之势朝老将军当头砸下。

    这一切看似繁复,不过都是瞬息之变。

    老将军皱起眉头,枪法由刚猛霸道转为柔似微波,一枪把这一刀拨向一边。

    面前的女子,虽然内力不算浑厚,但使刀的路数却不同寻常,分明走的是至刚至阳的偏僻路数。

    “好!”老将军爆喝一声,霸枪风流一览无遗,每一枪刺出,都是直指要害。

    女子凤眸微眯,虚晃一招后,连着踩了数十个小碎步,翩身后退,横刀胸前,将破空而来的一对连珠箭扫开,翩身落回马驹之上。

    林夕尘后面一个年轻草寇咽了口唾沫,喃喃道:“当家的,以后要是哪天……在她旁边睡着了……会不会被趁机……”

    蓦然间,那名出声的草寇又是一阵寒颤,说道:“惨了惨了,不光是当家的,恐怕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要是一个不听话,没准自个儿就成不带把的了。”

    “他娘的,临阵杀敌,说这些干嘛。”林夕尘感到胯下一阵冷风刮过……那叫一个拔心凉。

    老将军嘴角勾起,冷声道:“好!再来!”

    林夕尘正了正脸色,眼前这批人,虽然人数不足以对自己等人构成多大威胁,但每个人的实力……他轻声说道:“后方可能被袭击了。”

    浩东皇朝使枪的老将军瞳孔略微收缩,死死盯着那名不知姓名的北匈将军,一勒马缰,策马提枪杀去。

    因为从眼前这个头脑异常冷静的家伙的话看来,他便是这批部队的主心骨。

    浩东轻骑虽然相识不久,但也算是配合熟稔,老将军才刚策马冲锋,身后两侧便有扇形十人为其掩护。

    司空雨铭则是再度张弓射箭,为其造势,而老将军身后十人则是一路尾随老将军提戟而冲。

    冲势之下,北匈骑兵不论是佩刀还是提枪,都是感到一阵阵如排山倒海般的杀伐气势奔涌而来。

    提刀女子目眩神迷,眼前这番如山洪迸发的景色,与那两千丈澜跬江奔腾的江水何其相似?

    奈何浩东皇朝轻骑马上战力惊人,不到五息便如砍瓜切菜般接连把自己部队的十余人挑下战马,而后更是以数拨箭雨接连射杀。

    一将十骑便已如此,当年林梡墨马踏八国,一战功成定浩东,该是何等彪炳气焰?

    “今朝有敌共迎,今朝有人并肩,儿郎为国死,何其幸哉?”

    林夕尘酣畅一笑,飞身而起,骑马提枪上阵。

    这边刚要开始酣战,远处便有一把白剑破空而来。平地响起一声闷雷,而后……雷声震不绝!

    何为军象?

    以军势为源,以天地作象。

    只听得一声呢喃之声传荡天地,而后白色剑光暴涨开来。

    离地九丈的天空中,白衣儒将气势一涨再涨,九天十地间,仿佛只剩下他手中白鸬所散发出的剑光。

    林梡墨似乎不想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机会,哈哈一声大笑,一剑挥出,身子在空中一旋,御剑而行。

    “难不成没有尽头?要直接纳气架天桥不成?”司空雨铭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

    道路满目苍痍,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沟壑交错分明。

    地上,有数百尸体躺伏在地,久久不起。

    轰!

    一路摧枯拉朽的林梡墨停下身子,只见一柄长枪破空而出,挟带着沛然巨力猛然激射向直冲而来。

    白衣儒将哼了一声,手上白鸬向下一指,停下前行的身子,浑身气机与军队的杀伐气焰相接,砰的一声,与长枪心神相通的林夕尘身体往后跌退,胸口火烧一般地难受起来。

    剑意剑气好似国师圣手以写意的姿态恣意宣泄而下。

    剑气之盛,以至于林夕尘上衣寸寸龟裂开来。

    林梡墨剑眉一挑,停下身形后翩身落地,双脚脚尖在地上猛地一拧,那双崭新战靴脚底板在地面上滑带起一阵泥土,而后,他的右膝缓缓屈下。

    他的右手先是横剑胸前,而后朝下一点,剑尖再由向下变作撩起,剑尖处更是有一团剑气缓缓沉浮,而他手中的白鸬也是以这般强横的方式向下劈落。

    他轻喝一声,竟是将剑视为大刀般悍然一劈而下,剑气撞击在林夕尘的盔甲上,发出铿锵的响声,声音悠扬洪亮。

    白色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而这一剑,也如一道长虹挂空,势不可挡。

    林夕尘瞳孔收缩,慌忙架起长剑。

    千钧一发之间,一袭红衣如奔雷般挡在林夕尘的身前。

    哪怕这一挡,只是为林夕尘争取到了一丝的时间,哪怕只是一瞬,那袭红衣便被这一剑劈得向后飞射而去。

    尽管大敌当前,尽管生死一线。

    林夕尘如一只受伤的猛虎般,双眼变得赤红,不可遏制地嘶吼出声。

    她曾在雨意朦胧的雨巷,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袭红衣,等着他。

    她每每在自己出门时,都强忍着委屈,挤出一个没有任何幽怨的笑脸。

    她曾用所有的深情教会了自己许多东西,但自己还是没能和她走下去。

    风儿划过被灿金色暮阳晕染的战场。

    一层层涟漪激荡开来。

    那年,他意气风发,一把长枪,两千兄弟,信誓旦旦要做那北匈第一。

    那年,他不曾幻想,不曾想念,不曾停滞,不曾挂念相信他们口中的爱。

    “直到遇见了你,我相信了。”满目苍凉的他,浑身上下尽是气机鼓动,但他并没有想其他的东西,只是一步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沉重。

    “记得也是这么个残霞黄昏,你斜靠在门槛上,竟是等我回家等到睡着了……”

    这一步踏出,入了三品,却没有了那把为自己撑起的油纸伞。

    “为什么你这么蠢?看见形式不妙怎地就不会直接掉马逃跑?”

    又一步踏出,入了二品,却没有了那张明媚得没有丝毫怨念的笑颜。

    “好想和你再去一起躺在草地上,一起数星星……”

    再一步踏出,入小长生,却没有了往昔凑在自己耳边的轻声低语提醒。

    “你是不是刺客,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一步踏出,入破界境,却是没了红衣。

    林夕尘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此刻的他,已是没了当年的困惑。

    说自己回光返照也罢,说自己临战退缩也罢,现在,他只想陪在她身边。

    而林梡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白光萦绕在这位白衣儒将周身,此刻的他,宛如战神,却又像是雕塑,一动不动。

    林夕尘在入破界的那脚落地,便飞身而出,一气掠空数百丈。刚入破界,便不顾境界会否跌落,使出了同军象境一般的手段!

    情是何物早已不重要。

    境界什么的,更是狗屁!

    他缓缓落地,单膝跪地,与她对视。

    “你没事就好。”她睁开美眸,笑得没心没肺。

    林夕尘笑容醉人,轻轻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冰冷的朱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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