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尽知君心
自狼爷同唐野外出打猎，小雪便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守在村口，等候良人回家。第三日下午，远处的山路终于冒出两个人影来，单瞧那走路的姿势，便知道是狼爷。小雪唤来一些苦力，一起过去迎接。
“二弟，你小子运气真好，俺进山打猎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没带回来这么多战利品，早知如此，就算拖，也要把你拖进山里。”
“有这一回，够你歇两年了。”
“俺也不是那歇得住的人，这次回去，生两个娃娃玩。”
“看把你美得。”
路上尘烟滚滚，不管是哪一头凶兽，都不是他们俩背得动的，丢了又可惜。两人一合计，砍下些树枝来做了辆车，将战利品高高摞起，除却孝敬山神老爷的那份好肉，全都拉了回来。
“二弟，你要出去，俺再跟你说说外面的规矩。你知道在外面什么最重要吗？”
“功夫？实力？智慧？还是胆量？”
“切，庸俗。大哥告诉你，在外面，钱最重要，没有这个，寸步难行。”
唐野没见过多少钱，平常也用不着，村里都是以物换物，足够维持日常生计。
“在外面吃饭得花钱，买衣服得花钱，置办家具，买书买礼物，都得花钱，没钱，不行。”
“这倒是，我还真没几个钱。”
“嘿，你往后看，这一车东西，起码能换三万黑龙币。俺身上没带，回去给你看看，咱神龙大路货币是通货，到哪都用这个，黑龙币是最便宜的，后面还有紫币，金币，一紫币能换十个黑币，一金币呢，又能换十个紫币。这东西在咱柳树村没啥用，但出了外面，人家看的不是你这张小白脸，而是看你的钱袋子响不响，鼓不鼓，重不重。”
“这样啊，大哥有点见识嘛。”
“毕竟做了大哥嘛，二弟的事就是俺的事，这一车货，俺也不要你的，都归你，三万黑币太多太沉，俺给你换点金币去。”
“别，亲兄弟，明算账，一人一半，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光。”
“读书人就是俗气，切。”狼爷不想跟唐爷打辩。
走得一阵，远远瞧见了媳妇小雪，狼爷便顾不得什么兄弟情义，肩膀一甩便奔了出去，差点压折唐野的腰。
“媳妇，想死俺了，来来来，看看看看，俺兄弟俩满载而归！”
“你啊，”小雪瞅见狼爷脸上有伤，一顿心疼，“脸上都没一块好皮了，还在卖弄。”
“男人身上没几块疤，那还叫什么男人！”狼爷说得豪气冲天。
几个苦力听不得这样的话，匆匆跑去帮唐野的忙。
唐野见着小雪，说道：“嫂子，大哥的本事不赖，我是佩服了。”
“瞧瞧，”小雪指指这个，指指那个，“狼娃，你看唐夫子跟你进了三天山，也会说这些话了，瞧你俩那德行。”
众人说笑着，在晚饭前赶回了家。
狼爷知道唐野心念阿爷，在厨房盛了一锅肉，让他端回家去吃。
回到家门口，阿爷果然在这等着，见着孙儿，就要站起身来。
唐野奔至跟前，连忙跪下：“阿爷，孙儿回来了，这三天您身子怎样？吃饭怎样？”
“好，好，都好，”阿爷扶起孙儿，“小野啊，了不得，阿爷听说了，收获不小啊，满满一车呢，虎啊，蛇啊，还有猿，了不得，你真是长大了。让阿爷看看，受伤没有？”
“没事，擦破点儿皮，阿爷，我跟你说，这次最大的收获还不是那些猎物，而是学到不少书本里没有的东西，狼娃看着粗，实则细，教了我不少。”
“是啊，你读的书多，但生活阅历还是少，这次出门，还有不少东西得学呢。”
“阿爷，”说到这事，唐野泛起犹豫，“阿爷，如果就在这山里过一辈子，是不是也不错？这里热闹，亲切，还有事做，您也不用跟着我去陌生的地方吃苦受累。”
“小野，阿爷没什么别的奢求，只想看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你长大。你是个男人，得有自己的判断，自己做决定，无论你选哪一条路，阿爷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阿爷，那些人有多强大？”唐野抬头问道，尽管知道不会得到答案。
“是啊，有多强大......”阿爷抬头望着天空，不再言语。
夜里，唐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这次进山只是侥幸，当时如果心急一些，下场不会很好。
仅仅是靠着村子的山里，就有这样的凶兽，如果正面战斗，就算用尽机关谋划，他和狼爷也绝对抗不下来。
书上说，人定胜天。真正的高手，有雷霆万钧之力，有排山倒海之势，小小凶兽，自然不在话下。
可还要多久，才能成为那样的强者？
要怎样，才能变强？
唐野觉得，前途一片迷茫，不知如何寻找答案，就像这无穷无际的黑夜，不管哪个方向，都不见光明。
唯一肯定的是，待在这里，他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答案在外面的世界，需要他去寻找，去探索。
唐野做好了决定。
次日，爷俩儿早早吃过饭，便开始收拾行李，并不算大的动静却陆陆续续招来许多乡亲、学生，他们只是望着，似乎唐野一家的离开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娃娃们不像大人那般克制，眼圈红红的，想问却不敢问。
唐野不知道如何解释，说一半留一半：“诸位乡亲，这五年来，感谢大家的照顾和信任，我和阿爷在这里过得很好，现在我长大了，有些事，得去处理，要离开——一阵子，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一定还会回来，在咱们柳树村继续教书。”
“夫子，你要去哪里呀？”一唤作布布的小女娃红着眼圈，奶声询问。
“布布不哭，我，要先去金刀门那里，替李老夫子做点事情，之后的话，我也没想好。”唐野揉揉她的脑袋，却被布布一下子扑到身上，哇哇大哭。
“布布不想哭，布布想让唐野哥哥留下来，布布好好读书，好好写字，再也不捣蛋了，阿公说，你就是因为我不听话才走的，唐野哥哥，布布错了，哼哼——”
听到这话，唐野沉默了，他喜欢布布，喜欢学堂上每一个娃娃，喜欢她们的调皮和笨拙，喜欢她们的认真和傻气。
多么可爱的人啊。
然而他不能。
这一步艰难地超过了他的想象。
读了那么多书，书里却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他不知怎么面对。
两人静静地抱着，布布仍在抽泣，一旁的娃娃们借着布布的勇气，也纷纷拥到跟前，哇呀哇呀，边哭边说。
“夫子不要走。”
“我们会乖乖学习的。”
“夫子不要离开我们。”
“夫子哥哥留下来吧。”
“唐野哥哥留下来吧，布布长大了给你做饭，洗衣服，生孩子。”
听到这话，原本悲伤的场面，终于泛起丝丝笑意，唐野笑得冒起鼻涕泡，布布见了，觉得有用，连连又说：“唐野哥哥，我长大了要嫁给你，给你做媳妇，给你生孩子，照顾阿爷。小钱，小雯，你们快也这样说啊，唐野哥哥就会留下来了。”
听到这话的两个娃娃正要开口，布布阿公过来，挠着痒痒把布布从唐野身上拽了下来，讪笑道：“小野莫怪，布布不懂事，她只是太喜欢你了。”
“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布布。”
听到唐野哥哥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布布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打了胜仗一般，喜滋滋地喊：“听到没有，唐野哥哥喜欢布布，小钱，小雯，你们不许说喜欢唐野哥哥的话了，唐野哥哥是我的啦。”
唐野看着，心里十分甜，走到布布跟前，摇着她的小手，说道：“我当然喜欢布布啦，我喜欢柳树村，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诸位父老乡亲，唐野在此立誓，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回来，一日柳树人，终身柳树人。”
“布布，还有我的学生娃娃们，我这次离开，是为了学更多更大的本事，等我学成，回来通通教给你们，你们就再也不用怕蛇，怕老鼠，谁也不敢欺负你们了。”
“好耶，那唐野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哟，布布长得很快的。”
“好！”
“真他娘的热闹啊，二弟，搞得俺也想离开了。”狼爷总能说出些常人想不到的玩笑话，他大步跨来，吓得一群娃娃纷纷躲到大人身后，只有布布硬撑着瞪他。
“狼哥哥，你小点声，震得布布耳朵子疼，还好不是你来教我们读书。”
“嘿你个小不点。”狼爷作势要掐布布的脸，布布赶紧远远跑开。
狼爷帮着唐野收拾一番，大多数都是书本，足足装满一车。
“二弟，你这，真要去当个教书先生呀，人家金刀门家大业大，什么没有，你带这个去，不是成心叫他们难堪吗？”
唐野也发愁，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收拾来收拾去，最喜欢的还是自己抄过的书。“也是，算了，狼娃——大哥，你家地方多，嫂子也要教书，要不——”
“没问题——呃，有个小问题，俺就怕喝大了当柴火烧。”
唐野拍拍脑门，换了主意。两人推着车，挨家挨户找着学生娃娃，让她们挑选，好好读，好好保存，将来自己回来，挨个检查，保存的完好的，都有礼物。
他还从狼爷那拿出一袋子黑龙币，一本书一枚，作为凭证。
这主意很受欢迎，不到晌午，就分发完毕，解决一件大事。
至于家里其他东西，也没拿得出手的，狼爷承包下来，帮他照看，保证回来时候还是一个样。
傍晚时候，村子中心架起火来，大大小小的村民都来到这里。唐野在狼爷的撺掇下，也玩起江湖那一套，挨个敬酒，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布布什么时候爬到他脑袋上都想不起来。
阿爷则跟村里的老伙计坐在一起，借着热闹，多喝了几杯，连胡子都变得红火一些。
自那场大战之后，他还没有这般快活过。
过去多久了呢？
十八年了。
他望着夜空，嘴里念念有词：“放心吧，小野很好，很好啊。”
......
狼爷喝大了，非得拽着唐野跳舞，也不知跳得什么舞，人人说好。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跳得尽兴，跳得疯狂。
一直到深夜。
马车已经等待多时，醉醺醺的唐野与狼爷搀扶着，谁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二弟，这袋子钱，你——拿着，用，不够，了，说，大哥，给，你送。”
“不，不，不用，你，留留留，着，娶媳，妇，吧。”
“哎，跟，大大大，哥，客气，啥。”
路过马车时，狼爷根本没有撒手分开的意思，一路往前，他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下个路口。
下下个路口。
下下下个路口。
小雪和阿爷默默地跟在后面。
“看他们，都喝大了，这袋子才是钱，阿爷，不要拒绝狼娃的一片心意。”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呀。”
漆黑的夜空如同掺了水的酒，淡淡散开。星星打着瞌睡掩上被子，月亮呵，仍在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沉重的山影渐渐显出身型，多么熟悉的地方啊。
大山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无人知晓。
“行了，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唐野的酒劲消散大半，他明白，他明白。
“小野啊，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狼娃，还记得咱们打得第一架不？”狼爷叉着腰，站在路边撒了泡豪情万丈的尿！
“记得，记得，在学堂上，还是因为小雪跟我坐了同桌，冤枉呀，又不是我主动的，白白挨顿揍。”
“行，大哥冤枉你了，给你赔罪，给你赔罪了，那赔罪能不能不走哇。”
唐野默默而立，双唇微颤，注视着狼爷的眼睛。
“开玩笑的，别他娘拿那种眼神看俺，好，就送到这吧，俺抗冻，俺媳妇可遭不住，回去了。”狼爷扭头就走。
唐野本打算抱一下的。
“狼娃，保重！”
“走你的吧！”
唐野扶着阿爷上了车，倒头就睡，面朝车璧，微微抽泣。
不夜。
五年生死地，文武哺育恩。
一捧北坡土，不忘柳树村。
狼爷递给他的袋子，装的不是钱，是北山坡的土。
“二弟，你小子运气真好，俺进山打猎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没带回来这么多战利品，早知如此，就算拖，也要把你拖进山里。”
“有这一回，够你歇两年了。”
“俺也不是那歇得住的人，这次回去，生两个娃娃玩。”
“看把你美得。”
路上尘烟滚滚，不管是哪一头凶兽，都不是他们俩背得动的，丢了又可惜。两人一合计，砍下些树枝来做了辆车，将战利品高高摞起，除却孝敬山神老爷的那份好肉，全都拉了回来。
“二弟，你要出去，俺再跟你说说外面的规矩。你知道在外面什么最重要吗？”
“功夫？实力？智慧？还是胆量？”
“切，庸俗。大哥告诉你，在外面，钱最重要，没有这个，寸步难行。”
唐野没见过多少钱，平常也用不着，村里都是以物换物，足够维持日常生计。
“在外面吃饭得花钱，买衣服得花钱，置办家具，买书买礼物，都得花钱，没钱，不行。”
“这倒是，我还真没几个钱。”
“嘿，你往后看，这一车东西，起码能换三万黑龙币。俺身上没带，回去给你看看，咱神龙大路货币是通货，到哪都用这个，黑龙币是最便宜的，后面还有紫币，金币，一紫币能换十个黑币，一金币呢，又能换十个紫币。这东西在咱柳树村没啥用，但出了外面，人家看的不是你这张小白脸，而是看你的钱袋子响不响，鼓不鼓，重不重。”
“这样啊，大哥有点见识嘛。”
“毕竟做了大哥嘛，二弟的事就是俺的事，这一车货，俺也不要你的，都归你，三万黑币太多太沉，俺给你换点金币去。”
“别，亲兄弟，明算账，一人一半，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光。”
“读书人就是俗气，切。”狼爷不想跟唐爷打辩。
走得一阵，远远瞧见了媳妇小雪，狼爷便顾不得什么兄弟情义，肩膀一甩便奔了出去，差点压折唐野的腰。
“媳妇，想死俺了，来来来，看看看看，俺兄弟俩满载而归！”
“你啊，”小雪瞅见狼爷脸上有伤，一顿心疼，“脸上都没一块好皮了，还在卖弄。”
“男人身上没几块疤，那还叫什么男人！”狼爷说得豪气冲天。
几个苦力听不得这样的话，匆匆跑去帮唐野的忙。
唐野见着小雪，说道：“嫂子，大哥的本事不赖，我是佩服了。”
“瞧瞧，”小雪指指这个，指指那个，“狼娃，你看唐夫子跟你进了三天山，也会说这些话了，瞧你俩那德行。”
众人说笑着，在晚饭前赶回了家。
狼爷知道唐野心念阿爷，在厨房盛了一锅肉，让他端回家去吃。
回到家门口，阿爷果然在这等着，见着孙儿，就要站起身来。
唐野奔至跟前，连忙跪下：“阿爷，孙儿回来了，这三天您身子怎样？吃饭怎样？”
“好，好，都好，”阿爷扶起孙儿，“小野啊，了不得，阿爷听说了，收获不小啊，满满一车呢，虎啊，蛇啊，还有猿，了不得，你真是长大了。让阿爷看看，受伤没有？”
“没事，擦破点儿皮，阿爷，我跟你说，这次最大的收获还不是那些猎物，而是学到不少书本里没有的东西，狼娃看着粗，实则细，教了我不少。”
“是啊，你读的书多，但生活阅历还是少，这次出门，还有不少东西得学呢。”
“阿爷，”说到这事，唐野泛起犹豫，“阿爷，如果就在这山里过一辈子，是不是也不错？这里热闹，亲切，还有事做，您也不用跟着我去陌生的地方吃苦受累。”
“小野，阿爷没什么别的奢求，只想看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看你长大。你是个男人，得有自己的判断，自己做决定，无论你选哪一条路，阿爷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阿爷，那些人有多强大？”唐野抬头问道，尽管知道不会得到答案。
“是啊，有多强大......”阿爷抬头望着天空，不再言语。
夜里，唐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这次进山只是侥幸，当时如果心急一些，下场不会很好。
仅仅是靠着村子的山里，就有这样的凶兽，如果正面战斗，就算用尽机关谋划，他和狼爷也绝对抗不下来。
书上说，人定胜天。真正的高手，有雷霆万钧之力，有排山倒海之势，小小凶兽，自然不在话下。
可还要多久，才能成为那样的强者？
要怎样，才能变强？
唐野觉得，前途一片迷茫，不知如何寻找答案，就像这无穷无际的黑夜，不管哪个方向，都不见光明。
唯一肯定的是，待在这里，他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答案在外面的世界，需要他去寻找，去探索。
唐野做好了决定。
次日，爷俩儿早早吃过饭，便开始收拾行李，并不算大的动静却陆陆续续招来许多乡亲、学生，他们只是望着，似乎唐野一家的离开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娃娃们不像大人那般克制，眼圈红红的，想问却不敢问。
唐野不知道如何解释，说一半留一半：“诸位乡亲，这五年来，感谢大家的照顾和信任，我和阿爷在这里过得很好，现在我长大了，有些事，得去处理，要离开——一阵子，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一定还会回来，在咱们柳树村继续教书。”
“夫子，你要去哪里呀？”一唤作布布的小女娃红着眼圈，奶声询问。
“布布不哭，我，要先去金刀门那里，替李老夫子做点事情，之后的话，我也没想好。”唐野揉揉她的脑袋，却被布布一下子扑到身上，哇哇大哭。
“布布不想哭，布布想让唐野哥哥留下来，布布好好读书，好好写字，再也不捣蛋了，阿公说，你就是因为我不听话才走的，唐野哥哥，布布错了，哼哼——”
听到这话，唐野沉默了，他喜欢布布，喜欢学堂上每一个娃娃，喜欢她们的调皮和笨拙，喜欢她们的认真和傻气。
多么可爱的人啊。
然而他不能。
这一步艰难地超过了他的想象。
读了那么多书，书里却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他不知怎么面对。
两人静静地抱着，布布仍在抽泣，一旁的娃娃们借着布布的勇气，也纷纷拥到跟前，哇呀哇呀，边哭边说。
“夫子不要走。”
“我们会乖乖学习的。”
“夫子不要离开我们。”
“夫子哥哥留下来吧。”
“唐野哥哥留下来吧，布布长大了给你做饭，洗衣服，生孩子。”
听到这话，原本悲伤的场面，终于泛起丝丝笑意，唐野笑得冒起鼻涕泡，布布见了，觉得有用，连连又说：“唐野哥哥，我长大了要嫁给你，给你做媳妇，给你生孩子，照顾阿爷。小钱，小雯，你们快也这样说啊，唐野哥哥就会留下来了。”
听到这话的两个娃娃正要开口，布布阿公过来，挠着痒痒把布布从唐野身上拽了下来，讪笑道：“小野莫怪，布布不懂事，她只是太喜欢你了。”
“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布布。”
听到唐野哥哥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布布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打了胜仗一般，喜滋滋地喊：“听到没有，唐野哥哥喜欢布布，小钱，小雯，你们不许说喜欢唐野哥哥的话了，唐野哥哥是我的啦。”
唐野看着，心里十分甜，走到布布跟前，摇着她的小手，说道：“我当然喜欢布布啦，我喜欢柳树村，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诸位父老乡亲，唐野在此立誓，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回来，一日柳树人，终身柳树人。”
“布布，还有我的学生娃娃们，我这次离开，是为了学更多更大的本事，等我学成，回来通通教给你们，你们就再也不用怕蛇，怕老鼠，谁也不敢欺负你们了。”
“好耶，那唐野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哟，布布长得很快的。”
“好！”
“真他娘的热闹啊，二弟，搞得俺也想离开了。”狼爷总能说出些常人想不到的玩笑话，他大步跨来，吓得一群娃娃纷纷躲到大人身后，只有布布硬撑着瞪他。
“狼哥哥，你小点声，震得布布耳朵子疼，还好不是你来教我们读书。”
“嘿你个小不点。”狼爷作势要掐布布的脸，布布赶紧远远跑开。
狼爷帮着唐野收拾一番，大多数都是书本，足足装满一车。
“二弟，你这，真要去当个教书先生呀，人家金刀门家大业大，什么没有，你带这个去，不是成心叫他们难堪吗？”
唐野也发愁，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收拾来收拾去，最喜欢的还是自己抄过的书。“也是，算了，狼娃——大哥，你家地方多，嫂子也要教书，要不——”
“没问题——呃，有个小问题，俺就怕喝大了当柴火烧。”
唐野拍拍脑门，换了主意。两人推着车，挨家挨户找着学生娃娃，让她们挑选，好好读，好好保存，将来自己回来，挨个检查，保存的完好的，都有礼物。
他还从狼爷那拿出一袋子黑龙币，一本书一枚，作为凭证。
这主意很受欢迎，不到晌午，就分发完毕，解决一件大事。
至于家里其他东西，也没拿得出手的，狼爷承包下来，帮他照看，保证回来时候还是一个样。
傍晚时候，村子中心架起火来，大大小小的村民都来到这里。唐野在狼爷的撺掇下，也玩起江湖那一套，挨个敬酒，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布布什么时候爬到他脑袋上都想不起来。
阿爷则跟村里的老伙计坐在一起，借着热闹，多喝了几杯，连胡子都变得红火一些。
自那场大战之后，他还没有这般快活过。
过去多久了呢？
十八年了。
他望着夜空，嘴里念念有词：“放心吧，小野很好，很好啊。”
......
狼爷喝大了，非得拽着唐野跳舞，也不知跳得什么舞，人人说好。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跳得尽兴，跳得疯狂。
一直到深夜。
马车已经等待多时，醉醺醺的唐野与狼爷搀扶着，谁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二弟，这袋子钱，你——拿着，用，不够，了，说，大哥，给，你送。”
“不，不，不用，你，留留留，着，娶媳，妇，吧。”
“哎，跟，大大大，哥，客气，啥。”
路过马车时，狼爷根本没有撒手分开的意思，一路往前，他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下个路口。
下下个路口。
下下下个路口。
小雪和阿爷默默地跟在后面。
“看他们，都喝大了，这袋子才是钱，阿爷，不要拒绝狼娃的一片心意。”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呀。”
漆黑的夜空如同掺了水的酒，淡淡散开。星星打着瞌睡掩上被子，月亮呵，仍在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沉重的山影渐渐显出身型，多么熟悉的地方啊。
大山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无人知晓。
“行了，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唐野的酒劲消散大半，他明白，他明白。
“小野啊，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狼娃，还记得咱们打得第一架不？”狼爷叉着腰，站在路边撒了泡豪情万丈的尿！
“记得，记得，在学堂上，还是因为小雪跟我坐了同桌，冤枉呀，又不是我主动的，白白挨顿揍。”
“行，大哥冤枉你了，给你赔罪，给你赔罪了，那赔罪能不能不走哇。”
唐野默默而立，双唇微颤，注视着狼爷的眼睛。
“开玩笑的，别他娘拿那种眼神看俺，好，就送到这吧，俺抗冻，俺媳妇可遭不住，回去了。”狼爷扭头就走。
唐野本打算抱一下的。
“狼娃，保重！”
“走你的吧！”
唐野扶着阿爷上了车，倒头就睡，面朝车璧，微微抽泣。
不夜。
五年生死地，文武哺育恩。
一捧北坡土，不忘柳树村。
狼爷递给他的袋子，装的不是钱，是北山坡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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