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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生死之桥(2)

    戌亢是天狗之王,年老成精,旋身疾走,不让獬豸靠近肚脐。两头灵兽相对绕圈,戌亢腿长,绕过尖角,赶到獬豸身后,腾身蹿出,一下子就把它扑倒,獬豸扭头来顶,可是无法够到,戌亢咬中它的脖子,正要撕扯,后腿传来剧痛,它哼了一声,扭头看见阿莽,山都目眦欲裂,残缺的斧刃陷入天狗的胯部。

    戌亢丢开獬豸,回头来咬山都,阿莽拔出斧子向后跳开,站立未稳,头顶一黑,巨大的脚掌轰然落下。

    阿莽向左一扑,落地翻滚。夸父盘甲一脚踩空,嘴里嘟嘟囔囔,右手巨斧着地扫出,山都翻身再跳,身边黑影如山,天狗又扑了过来。山都势头用尽,如林的獠牙逼到近前。

    咻,一道火光击中了戌亢的左胁,轰响如雷,盘道震动。天狗被掀到一边,翻滚数匝,胸腹焦黑,疼痛难忍,它挺身跳起,举头一看,方飞身影缥缈,俯冲下来,笔尖字迹如麻,新的符咒就要完成。

    戌亢心生畏惧,尽力向后一跳,嗤啦,闪电落到身前,结成一道光幕,闪烁之间,就把数只活尸烧成白灰。

    方飞心叫可惜,正要继续攻击,不防身后劲风急起,他匆忙收笔,斜向左飞,金弹倾泻过来,嗤嗤嗤地掠过他的翅膀,银砂迸溅、白羽凋零,翅膀上多了几个窟窿,泄气漏风,一时难以掌控。

    忽听一声暴吼,饕餮腾空扑来。方飞无法可想,转身冲向树丛,枝条分了又合,粗大的枝干横在身后,饕餮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上面。

    尽管强敌在后,方飞的目光仍在阿莽身上,透过枝桠缝隙,他分明看见阿莽跳了起来,了无惧色,直面盘甲。两边一小一大,对峙起来极其夸张,混乱的盘道上出现了一幅绝迹数十万年的奇景——山都挑战夸父,侏儒对抗巨人。

    巨大者更显巨大,渺小者越发渺小。大与小的差别只在体格,山都纤小的身躯包含伟大的心灵,他们曾在混乱的纪元对抗强权,为了紫微的和平牺牲种族的前程,他们也许失去了战斗的本能,可是从未舍弃惊人的勇气。

    阿莽主动出击,抡起残缺不全的武器,砍向巍峨如山的敌人。盘甲愣了一下,它想象不出这个小东西能给自己造成何种伤害。阿莽的所作所为好比以卵击石……可它错了,阿莽的目标不是夸父廊柱似的长腿,而是毫不起眼的左脚小趾,手起斧落,血光迸闪,盘甲剧痛钻心,失声狂吼,抡起斧头弯腰扫荡。

    山都闪到一边,斧头在星沉木上砸出一个深坑。阿莽绕着盘甲的脚跟游走,穿花似的来到夸父右侧,玉斧使劲一抡,盘甲的右脚小趾也与它的身体告别。

    盘甲痛得皱眉瘪嘴,它一个虎跳,旋风急转,巨斧乱砍乱劈,带起一阵飓风,随着夸父的挪动,小趾的断口血流不止,浓稠的紫血溅落在地,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

    阿莽动作矫捷,把山都的灵巧发挥到极致,两仪树是他生长的地方,一枝一叶、一分一寸都了如指掌,他在盘道上跳跃,在树丛间翻滚,他在斧影的缝隙间穿梭,逮住一切机会在盘甲的身上留下伤口……

    狡兔和雄狮的战斗,占据上风的竟是兔子!

    盘甲的呼吸粗浊起来,膝盖以下伤口翻卷,仿佛婴儿的小嘴微微蠕动。短短半分多钟,它丢了五根脚趾,伤痕累累的下肢不堪重负,夸父又转半圈,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它惊慌失措,双手撑地,一抬眼,小小的身影就在面前,阿莽小脸铁青,瞳子收缩一点,他托地一跳,高过夸父头顶,细长的手臂如同柔韧的皮鞭,玉斧画出一道明亮的光弧,破碎的刃口扫向巨人的双眼。

    “嗷!”盘甲的左眼一团漆黑,它负痛摆头,咔嚓,玉斧切入它的鼻梁。

    夸父钢筋铁骨,玉斧卡在鼻骨里进出不得,阿莽愣了一下,试图拔出玉斧。忽听一声低吼,盘甲的右手横扫过来。

    阿莽无奈放手跳开,可是夸父的巨掌大如门扇,半空中他的胸膛让巨人的中指捺了一下,顿觉呼吸不畅,横着摔了出去,落到地上,不及起身,七八条胳膊伸了过来,左拉右扯,力大惊人。

    这是一群蜕!阿莽掉进了尸堆,胳膊越来越多,转眼把他湮没。

    “阿莽!”方飞失声惊叫,可他分身乏术,皇师明如影随形,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盘甲摇晃着站了起来,左眼紫血淋漓,鼻梁挂着玉斧,整张脸狰狞如鬼。它舔去嘴角的血渍,眨了眨独眼,拎起巨斧走向山都。

    “阿莽!”方飞又叫一声,扬笔对准蜕群,符咒到了笔尖,忽又心生犹豫。下面敌我难分,任何符咒都会误伤山都。

    他无计可施,耳听风声咻咻,仓促向左躲闪,金弹掠过脸颊,登时鲜血飞溅。

    “方飞……”阿莽从胳膊间冒出头来,“三圣堂……”

    “什么?”方飞愣了一下,极力向左盘旋,避开饕餮的扑击。

    “三圣堂……”阿莽嘶声狂吼,“去三圣堂……”话没说完,又被蜕群湮没。

    方飞明白了阿莽的意思:山都身临绝境,依然记挂青主,他把方飞视为最后的救星,希望他守住三圣堂。

    可是阿莽呢?就这样丢下他?望着起伏的蜕群,方飞彷徨无措。他与阿莽相遇短暂,可是神交已久,他忘不了“丙离国”里两人并肩杀敌的时光……阿莽勇猛刚强,一如森林里的树桩,无论叶绿叶黄,他都矗在那儿,可靠,倔强,与大地同在,与森林共存,他激励了方飞,给了男孩走出低谷的勇气。

    阿莽就要死了,他要离开吗?绝不!方飞一咬牙,冲向盘道。皇师明猜到他的心思,抢先一步,爪牙齐出。

    方飞拧身急转,避开利爪,嗤啦,翅膀被撕掉一半,他歪斜着跌向盘道,下方的甲兽纷纷抬头,呲着白牙厉声狂吼。

    男孩吸一口气,掉转笔尖,对准心口,符字一闪而过,背上银光爆涌,掠过残破的翅膀,转眼之间修复如初。饕餮堪堪扑到,方飞翻身展翅,匆忙向左逃逸。

    “昂!”马蜂似的金弹冲出饕餮的喉咙。双方相隔太近,万难完全躲开,方飞笔尖向前,红光忽闪,火焰翻腾,分支开叉,成百上千……“火魔千手”一涌而出。

    金弹钻进火里,白气腾腾,咻咻急响。混乱间,方飞左腰一痛,半个身子失去力气,一只烧红的巨爪破开火焰,直愣愣地抓向他的面孔。男孩咬牙振翅,极力向后斜蹿,爪尖扫过他的左肩,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横流,方飞抽一口冷气,差点儿掉了下去。

    阿莽筋疲力尽,透过蜕的胳膊看着方飞的影子,男孩东倒西歪,险象环生,可他不肯离开,还在四周盘旋,如同风暴里的风筝,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他。

    蜕群还在撕扯,阿莽快要裂开,他挣扎一下,指尖碰到腰间的囊袋。那是两仪树的叶子制造,里面塞满了雷李,每一颗雷李都纹有封印,不会自行爆炸,使用之前方能解开。

    阿莽瞥向四周,蜕的腰间都有囊袋,这是山都战士的标配。一个念头闯进他的脑海,阿莽开始念诵咒语。这是最古老的符咒,青主远古之时亲自创造。

    所有的囊袋喷薄红光,逼近的夸父愕然止步,四周的魔徒也嗅到了危险,只有变成蜕的山都奋不顾身、接连扑向阿莽,它们靠近的一刻,腰间的囊袋也同时发红发亮……

    “快……”退字卡在盘甲的舌尖,巨大的轰鸣震动了巢城。

    数千颗雷李同时爆炸,形成了一朵向上升腾的火云,爆炸的核心白亮刺眼,火焰的光环向着四面扩散,所过之处,蜕和魔徒被轻轻地抹去,夸父也掼出老远,撞在树上委顿不起。

    方飞目定口呆,看着阿莽呆过的地方变成一块白地,四周的残骸与鲜血构成了一副地狱的图景。他的眼眶模糊起来,猛一咬牙,振翅冲天——阿莽是对的,“三圣堂”才是战斗的核心,青主的兴衰关乎紫微的存亡。

    阿莽的牺牲没能改变山都的厄运。獬豸骑兵节节败退,蜕变转化的速度出乎意料,魔道的大军如同一条蜿蜒而上的恶龙,没头没脑地吞噬前方的一切。失去骑手的獬豸狂冲乱突,有的失足掉下盘道,有的落入天狗的爪牙,更多的不辨敌我,闯入密集的蜕群,被血肉的狂潮活活吞没。

    重明飞骑见势不妙,乱纷纷撤回巢城,试图挽救盘道上的同胞。可是魔羽士黑云滚滚,死死咬住飞骑不放。双方在两仪树的枝桠间缠斗,枝条呼呼狂舞,都是山都的臂助,魔徒贸然闯入,枝桠四面涌来,结成大大小小的囚笼。普通的魔徒缺少皇师明的神力,困在笼中动弹不得,要么被枝条活活勒死,要么变成靶子,任由尖锐的枝条刺穿身体。

    魔羽士损失惨重,不敢深入树丛,远远施放符咒,极烈符、炙弹符、惊爆符……一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两仪树满目疮痍,死神的镰刀席卷巢城。

    方飞的心在滴血,可他不能停下,皇师明还在后面,魔羽士四面拥来,要不是两仪树的掩护,不出百米他就会陨落。惨烈的景象无所不在,战争的残酷超乎想象,方飞的耳边响起灵昭的声音:“……道魔战争最为残酷,只有最坚强的勇士才能活下来。”

    “我能活下来吗?”方飞扪心自问,但觉前途渺茫。

    恐惧和悲恸交替袭来,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他想拯救巢城,可又无能为力;他想逃离战场,可又无处可去;他在战火中穿行,内心饱受煎熬;他茫然地冲向天空,只有暗淡的星光能够带来一丝慰藉。

    三圣堂前空空荡荡,比起下面的喧嚣,显得格外冷清。

    五十个山都全副武装,把守圣堂前的树桥,鼓噪与惨叫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灌进他们的耳朵,也让他们心神不宁。

    三圣堂雄踞巢城之巅,越过堂前树桥,战场尽收眼底:山都一败如水,战火正在向上蔓延,用不了多久就会烧到这里。

    守卫们紧张得手心冒汗,攥着武器东张西望,他们是最后的防线,一旦树桥失守,三大巨头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爪牙之下。

    飒,微风扫过,树枝轻轻摇晃,守卫们注目望去,可是什么也没看见。守卫头目的举起弹弓,对准风声来处射出一颗雷李,红果击中枝干,爆出一朵绚烂的火花。

    风声消失了,头目眯起双眼,试图看清枝干后面的情形,冷不防一股旋风平地涌起,一下子把他扯到高空,身不由主转了两圈,就像一个皮球飞了出去,砰地砸中树干,溅起醒目的血花。

    剩下的守卫惊慌失措,举起弹弓,冲着旋风一顿乱射。雷李进入旋风,全被卷入其中,相互撞击,爆炸连连,有如施放焰火,轰隆隆直奔守卫而来。

    山都眼花缭乱,一面发弹,一面后退。旋风呜地加速,闯进守卫堆里,呼啦,数十个山都同时离地,跟着旋风疯狂旋转,惨叫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会儿,四周忽又陷入了死寂。咻,守卫掉落下来,有的一落千丈,径直跌向地面,有的摔在桥上,张嘴瞪眼,躺在那儿了无生气。

    旋风落回桥上,狐白衣无中生有,看了看地上的尸首,笑嘻嘻打了个响指:“完事!”他踢开山都的尸体,双手揣进裤兜,吹着轻快的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圣堂。

    跨进圆门,他停了下来,眯眼扫过四周,堂内的情形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三颗巨头挂在中央,低眉垂目,沉睡未醒,面孔苍青发黑,透着一股死气。

    巨头下面密匝匝挤着数百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浅绿色的头发就像春天的嫩草。狐白衣念头一转,立刻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山都的幼崽,成年山都在外面作战,幼崽送到三圣堂,交由木巨灵看管。

    大敌入侵,巨头们若无所觉,幼崽瞪大无邪的双眼,望着白衣出尘的男子。

    秘魔吹一声口哨,冲着幼崽微笑招手:“好孩子,过来!”

    小脑袋微微耸动,几只幼崽憨头憨脑,着魔一样走向狐妖。

    “别过去,”一个声音懒洋洋响起,“他不安好心。”

    幼崽应声止步,瘫在地上口吐白沫。狐白衣叹一口气,转眼看向左边角落,吕品笑容可掬,漫步走出阴影,在他身后,简真蜷着身子簌簌发抖。

    “老实说,”狐白衣舔了舔嘴唇,“我不想看到你。”懒鬼嗤了一声:“假惺惺!”秘魔眯眼瞧他:“你真想挡我的道?”吕品扫一眼幼崽:“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试试?”狐白衣笑了起来,“用你的小命儿来试?”

    “我喜欢,”懒鬼拍拍双手,“人生就是不断地尝试。”

    “今天不一样,”秘魔收起笑容,“你只能试一次,不是活,就是死。”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吕品摸了摸下巴,“也许我能长命百岁,噢,没准儿千岁、万岁……啊哈,狐白衣,你今年几岁?”

    “跟你无关,”狐白衣冷冷说道,“你应该叫我舅舅。”

    “我只有一个舅舅,”吕品翻了个白眼,“他叫狐青衣。”

    “他是个懦夫,”狐白衣的声音里蕴含怒气,“为你妈妈报仇的是我。”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妈妈都不会活过来,”懒鬼抽了抽鼻子,“我想,就算她活过来,也不会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胡说,”秘魔厉声叫道,“你对她一无所知。”

    “我知道一件事,”吕品平静地说,“她去世的时候,心里没有恨,只有爱。”

    “是吗?”狐白衣冷笑:“何以见得?”

    “她被爸爸抱在怀里,心里充满了对爸爸的爱,”吕品微微怅然,“爸爸也是一样。”

    “呸,你懂什么是爱?”

    “我不太懂,”吕品耸耸肩膀,“可是因为相爱,他们才生下了我;无论多么仇恨道者,你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狐白衣沉默一下,轻声说道:“不,我可以改变。”

    “哦?”懒鬼有点儿诧异。

    “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狐白衣抬起双眼,目光幽幽慑人,“我应该痛恨的不是道者,而是你父母的相爱。那是一个错误,根本不应该发生……”他的脸色阴沉下去,声音大幅上扬,“白虎吕品,你就是一个该死的小杂种,从始至终,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这有点儿说不通,”吕品摊开手,看了看自己,“我活得好好的。”

    “没关系,”狐白衣冷冷说道,“杀了你就行。”

    “现在?”

    “对!”狐白衣手臂一扬,翻身变成白鹰,尖声唳叫,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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