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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父女战争

    我能够熟练计算格洛克手枪的归零点,懂得检查斯堪尼亚卡车的后提升桥。除此以外,苏黎世的林雪苹完全是个理工科白痴,但这不妨碍我大摇大摆地驾车进入洛桑联邦理工学院。

    “小姐,上午好。需要帮助吗?”门卫戴着口罩,透过摇下一半的车窗问我。

    “我是林雪苹·迪亚兹,前来接家父回家——生命科学学院的亚裔教授林若谷先生。”我踩稳左脚,没有摘空档。

    “迪亚兹大小姐,你好。”胖胖的男人投以微笑,“前方左转一路向北,看到停车场的时候,右手边有个白色转角楼就是了。”

    我道谢之后轻抬左脚,打亮转向灯缓慢前行。因为是暑假,所以在停车场很容易找到了车位。

    今天没有带枪,直接进大楼应该没问题吧。我寻思着,好奇地看了一眼门外右侧角落里停靠的自行车和轻便摩托车,推开“AI”两个字母标记的转角玻璃门,径直入内。

    “我的宝贝女儿,爹爹好久没见到你了。比起上次,长得更乖了嘛。”身材高大的父亲和我打招呼的方式是千年不变的动作——摸头。“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圣诞节,对吧?”

    “都怪你,整天钻在实验室。别说女儿回家找不到你,就连美人儿桑德拉也难见你一面吧?”

    英俊的中年眼镜男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那倒不至于,差不多每周至少会和你妈妈相聚一次。爹爹可不是有了工作忘了爱人的负心男哟。”

    “那还差不多。父亲大人,说到工作,我想毕业以后去西非。”我仰头看着他,期待某种回应。

    “听起来像是规划而非决策。既然如此,让爹爹考虑考虑吧。”父亲没有正面回应我,只是指指前方,“闺女,来都来了,要不要尝尝理工学院的料理?”

    “可以呀,听爹爹的。但是,这算早餐还是午餐呢?”我质疑道,“上午十点半,不迟不早的。”

    “有胃口的时候,就是饭点儿嘛。”父亲笑道,“你看看我,平时吃饭没什么规律,不也没有嚷嚷过胃疼吗?而且不胖不瘦。”

    “谁能跟林若谷先生比基因嘛。”我用右手轻轻点父亲的胸口,“小雪可不敢。如果饮食控制不得当,腰围会一夜之间增加半厘米的。”

    “才半厘米有什么要紧。我的宝贝闺女这么苗条,是该多吃一点。你妹妹晓雾,看起来已经算是比较丰满的小姑娘,她的身高是159厘米,体重49公斤,体重指数才19.5,而超重的警戒值是25,也就是说她都算很正常而且偏苗条。考虑到亚洲女性的骨骼分布特征,虽然说指数标准应该略作下调,同时必须参照腰臀比的性别差异特征值……”

    “好啦好啦,大科学家爹爹,女儿最怕算术了。”我抱着父亲的手臂,“听你的就是嘛,我多吃一点。”

    父女俩说说笑笑,步行向南,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餐厅楼。学校的饭菜并无特别之处,我也没再坚持瑞士人的餐桌上不能少了奶酪火锅,只是吃了两小块土豆饼,一些碎牛肉,喝了半杯苏打水,外加很小的一杯冰淇淋作为餐后甜点。

    “不能喝酒总觉得意犹未尽呢。爹爹,我们现在回家吗?晓雾还想着你呢。”

    “下午再回去吧。到家只有十分钟车程对不?不着急。”

    “那我们做点什么呢?逛校园不好玩吧,大热天的。”

    父亲扶了扶眼镜,一幅正在沉思的模样。我趁机盯着他的脸看。说真的,这是一张令人百看不厌的脸,鬓如刀裁,眉似浓墨,目若朗星,鼻直口方。一个中国陕北贫寒家庭的孩子,能够捕获西班牙迪亚兹家族二十世纪末有名的美人儿桑德拉的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没有这张脸的功劳吧。虽然,林先生一向被同僚所称道的是他的学术成就和谦谦君子风度。

    “爹爹,想好了没有嘛。再看下去,我会爱上你的。”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嘛。”父亲回过神来,“有了,小雪,带你去打桌球吧,美式落袋,我记得你会的吧?”

    “这有什么难的,斯诺克也可以。”我开心地站了起来,“好久没和爹爹对战啦。今天,父女之间的战争要爆发啦。”

    体育活动室内,我猜中了硬币,取得开球权。在球杆头部涂上少量碳酸镁粉以后,不慌不忙地击出母球。有一个花球落袋,又一个。再击,未入。

    “宝贝,你真的想去非洲吗?”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呷了一口茶才拿起球杆,“能不能把详细一点的规划说给爹爹听?”

    “做一些小事情吧。作为一个卡车女司机,我想提供一些基础物资给交通困难地区的贫困儿童,顺便帮他们读书写字、普及医疗常识……”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女儿是东方文学硕士嘛,当个老师是应该的吧?”

    父亲听我说完才弯腰击球。他身材高大,美式球桌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够不到的地方。单色彩球陆续精准落袋,他才开了口。

    “你的导师是如何的意见呢?”父亲温柔地看着我。问完以后,绕到球桌另一边,俯身观察。

    “和泉老师支持我,但要求我保证人身安全。彼得罗芙娜医生愿鼎力相助。防务部的首长已经回信,表示为我保留引荐机会,但需要假以时日。”

    “爹爹现在还不能同意。”啪地一声,绿球落袋,仿佛打在我的心上。

    “父亲大人!”我跑过去抱着眼镜科学家的胳膊,“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因为小雪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姑娘,从来没有提过不合理的要求。”父亲右手微颤,母球跟着单色彩球落袋,他叹了口气直起腰。“当然,这次的要求也不算不合理。”

    “那你什么意思嘛,既然不算不合理,为什么不答应人家?”我抓起球杆,重置母球,轻松地击落花球,随后抬头直盯着父亲的脸。

    “闺女,我知道,你若执意要去,爹爹也拦不住你。毕竟,你是迪亚兹家族的头号继承人,而爹爹只是个上门女婿嘛。”林先生自嘲地笑笑,“不是不答应,是现在时机和条件还不成熟。我知道小雪是个好孩子,无论如何希望取得父亲的支持。对不对?”

    “知道就好嘛。什么上门不上门的,你哪怕是个要饭的,也是我亲爹呀,有女儿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半。”我观察了半天母球位置,有些迟疑,“爹爹,你是不是担心我的安全?”

    “算是说对了一大半,但也不是全部原因。”

    “愿闻其详,林教授。”我再次注视那张英俊却深不可测的面庞,“女儿洗耳恭听。”

    “讲个简单的故事吧。在美国的某个丛林,有许多野生动物。二十世纪初的时候,人们发现了可爱的梅花鹿常常被狼吃掉。于是州长颁发政令,给予猎杀野狼的猎人们丰厚的奖励。于是,猎人们纷纷扛起枪进了丛林,连一些原本长期居住在小镇的工匠、甚至女人孩子,也学会了射击。此后的一年里,狼群被射杀到只剩个位数……”

    “那么,梅花鹿活得好吗?”我尝试了半天,目标花球正好处在左手打不到的位置。

    “当年相当好,甚至成了当地一大旅游卖点。但是过了两三年,问题比人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生态平衡被打破了。梅花鹿的数量增加了两倍多,兔子的数量增加了五倍。当地本来雨水不多,草丛生长缓慢,无法为如此之多的草食者提供食物。于是大量的鹿和兔子饿死,丛林到处都是青年动物的尸体和粪便,令人唏嘘万千。”

    “爹爹,这道理女儿也明白。但是,不能拿人类社会和动物相提并论对吧?”我有些不满,右手摸摸胸口玉佩,“人家只是觉得那些黑皮肤的女娃儿,也应该和林雨华一样,能够自由地读书写字画画儿,免受病痛的困扰……”

    英俊的脸庞上,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男人转身背对着我,颤抖着举起茶杯,轻轻啜饮。片刻之后,父亲平静转身。

    “爹爹当然也心疼那些孩子。并不是不想让你为她们提供帮助。我的意思是,做任何事情,要梳理清楚前因后果,有的放矢,稳稳当当地去做,才会有好的效果。”父亲指了指我一直盯着的花球,用右手比划,“比如刚才的故事里,如果人们能合理地分区、分类捕猎,比如说规定每年只有指定的几个月可以猎杀成年狼只,避开繁殖期;修建河渠,疏通水利,那样的话,生态圈会良好发展的。”

    “这还差不多,不愧是大科学家的脑子呢。”听父亲这么说,我放松了心情,“爹爹的意思是,女儿可以做自己做想的事情,但得合情合理,讲技巧讲方法,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对吧?”

    眼镜科学家走到我身边,赞许地摸摸我的脑袋。“头发长了不少呢,可以剪剪发梢,保持毛鳞片形态。闺女哟,你的理解力可以给爹爹当老师啦。”

    “哪有这样恭维自己女儿的嘛。”我用左手持杆绕到右侧身后,轻轻击打,花球总算落袋了,续杆。桌面上只剩黑球和单色彩球。

    “总之,将来有一天,爹爹会明确支持你的。但不是现在。”父亲看着母球渐渐停下来,“如果说欧洲卡车司机的工作难度好比美式落袋,那么斯诺克正好类比伊比利亚美洲。虽然有难度,但你可以多花一些时间成功结束战局。”

    (伊比利亚美洲特指讲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的美洲地区。——小雪注)

    “以后再有机会,我也想去潘帕斯草原做一番事业呢。”我问道,“那,法语非洲卡车司机是什么工作难度?花式九球吗?”

    “不。是俄式台球才对。”

    “什么是俄式台球?”我不解地问道。

    父亲连续击落了三个单色彩球,黑球未中。他这才抬起头来,“小雪,你知道美式落袋的球和袋,分别是多大吗?球是五十七毫米,袋口差不多一百一十毫米,几乎是球的直径的一倍。”

    “听爹爹的意思,俄式台球袋口很小喽?”

    “球的直径六十八毫米,袋口七十二毫米。没有母球和子球的区分,你随便打,打一天也不一定能打完一局。”

    “那也太夸张了吧……几乎是塞进去,这得多精准的杆法……”我想了想父亲所说的尺寸,“如此说来,看来女儿的非洲之旅,是一场艰难而漫长的战争呢。”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的。”父亲指着黑球,“你先赢了咱俩之间的父女战争再说。”

    母球和黑球两端相望,黑球靠近底边中央,业余球手很难一杆打进。

    “赢了有什么奖励啊?”我问道。

    “无论谁赢了,都可以向对方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就好。”父亲笑道,“闺女,大力出奇迹,你把球开出来,爹爹打进去,正好。”

    “你想得美呀,科学家先生。”我俯身瞄准叫袋,“左手边底袋,反弹回来。”

    “宝贝女儿,今天的灰裙子非常淑女,但是领口有些低,要在爹爹面前走光了哟。”

    “少来盘外招,我才不会分神呢。”调匀呼吸,左手用力一击,母球碰击黑球之后自己停了下来,黑球则在底边反弹,回滚朝向左边底袋,如同刚果河汇入大西洋一样,潺潺而流,坚定不移,精准落海。

    “到底是女儿技高一筹嘛。爹爹认输。”中年科学家微笑着收杆,“说吧,什么要求?”

    我伸出左手攀住了他的脖子。

    “我们该回家了。爹爹,把你的千金大小姐抱到梅赛德斯小姐姐那里去,公主抱。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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