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边疆

    在赛琳娜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皮肤很快恢复了健康。换了一套衣服,余下的行程里倍感浑身舒爽。当然了,座椅通风也一直打开着。

    “小雪姐姐,你真是奇怪,为什么明明同样的衣服,会有两套呢?”

    一千三百公里的运输任务接近尾声,随车的刚果妹妹开启了闲聊模式,言语中透露着放松和好奇。

    “何止两套啊。其实是七套,只不过没有全部带过来。”我用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抚摸胸口随后向她摊开,视野仍保持在前方,“这是林晓雾同学的鬼点子,她说这样每天一换,不仅可以保持衣服洁净,还可以省去早上面对衣柜的选择困难症。”

    “同样的衣服买七件,售货员会心里会乐开花的吧?”

    “不是买的,是定制的,每件有些细节上的不同,我自己可以区分的。”国道右侧出现了一个邮局,看来马上要到达韦索市区了。卡车变速器降至三档,放慢车速驶入街道。

    “小雪姐姐,你的衣服多吗?”赛琳娜停顿片刻之后继续和我聊天,“其实,我也喜欢漂亮衣服的,只是又想多存一些收入补贴家用。好在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寒冷的天气,能省不少买衣服的钱呢。”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呢……”我觉得现在向赛琳娜描述苏黎世公寓里的衣柜还为时尚早,“等到这里的任务结束了,带你去我那边玩儿,姐姐给你买衣服。”

    “小雪姐姐对我真好。埃克索内尔酒店里的事情你不生气吗?”姑娘小声地试探着问我。

    “不生气,是姐姐欺负你在先的。”我补了一句,“不过,不允许对任何人讲啊,否则以后就不让你碰了。”

    “指着圣母玛利亚起誓,赛琳娜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把双掌合在胸前,“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虽然妹妹我并不是色情狂,但是姐姐的身体真的讨人喜欢哟……”

    “好了,别胡乱思想,大白天的。”我打断了她的邪念,尝试转移话题,“你不信天主教吗?这双手合十的动作,好似佛教徒。”

    “不算虔诚的教徒吧。不过家里很多人都去教堂,也就跟着去了。”赛琳娜对待基督的想法和我认识的大多数年轻知识分子大同小异,“至于双手合十,跟之前学校的一个中国老师学的,她信佛但不迷信,化学教得非常好。”

    这句话提醒到了我。来自中国的化学女老师?或许这样的人可以解决那些迷之处方的难题呢。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卡车驶入物流中心卸货,在崎岖不平的硬土地面上深一脚浅地脚地倒车入库,赛琳娜打开右窗回头观望,不停地称赞我的驾驶技术。忽然间,她把头缩了回来,迅速地从小包里翻出唇膏涂抹。

    “可爱的妹妹,兴奋成这个样子至于么?”卡车已经停稳,摘挡拉手刹之后,我好奇地询问。

    “记者。”赛琳娜凑近了我,把唇膏按在我的嘴唇上,“这里是祖国边疆城市,往北就出国到了喀麦隆。边疆城市一个小小的物流站突然出现西装革履肩扛摄像机的一群家伙,不用问,肯定是冲着你来的。”

    “有另一个颜色的,你看看好看不——”我从九分裤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唇膏,“采访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秘书小姐征求过我的意见,我默许了。”

    “沾姐姐的光,我要出名啦,是不是?”

    “噗,你这个爱慕虚荣的丫头啊。”我为她扣好了衣领第一个扣子,“不然看起来如同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走吧,下车。”

    年轻的女药师又一次仔细地梳理头发,牵着我的手,一起跳下卡车,两人立刻被闪光灯包围。出车期间从来不化妆,但是赛琳娜早上为我梳头的时候说过——小雪姐姐的天生丽质,涂过唇膏就可以上电视台了。

    从小到大接受采访不止一次,不过只有这次完整地演示了入场、倒库、脱挂、交货签字等详细过程。随后,他们又希望我能以指挥官的身份谈谈感想。

    “对我来说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和朴实的刚果人民共同建设美好家园,与大家一起把生产物资和生活用品运送到全国各地——哪怕是国界线边上的城市——运送到每一个需要它们的人的手里。这是我从前的职业,也是我如今的事业,我引以为傲,乐在其中。”

    “身为欧洲名门千金,这样的工作不会让您觉得太艰苦了些吗?”

    “身为亚特兰蒂同盟欧洲防务部中尉军官,我认为在和平环境的刚果共和国当个卡车女司机远不如模拟实战环境定向越野那么艰苦——野战训练我可是拿过奖的哟。”

    “言谈之中感受到了迪亚兹小姐满满的活力与自信。”记者赞许道,“有关我国的交通运输现状,您有什么意见或期望吗?”

    “希望能够打通从韦索到因普丰多的陆上运输线。”

    “您说出了我们多年的心声。我的家乡就在因普丰多,每次都要反复换乘才能来到首都及西北地区。”记者似乎被触动,“感谢您,指挥官。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但问无妨。”

    “迪亚兹家族在蓝色赤道行动中投入巨大,您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呢?”

    这是个刁难问题,回答若不恰当,很容易造成不良的政治影响。我转头看了一眼陪在身边的刚果妹妹。

    “如果大家认为这位年轻美丽的女药师可以代表普通的非洲人民,那我希望她能长期留在我身边。这是林雪苹·迪亚兹身为援非卡车女司机所期待的个人回报。”

    “阳雪集团的掌门千金与异国女青年姐妹情深,这真是太好了。”记者转向赛琳娜,“奥多小姐,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愿意追随迪亚兹小姐,支持她的事业。”赛琳娜的笑容大方且灿烂,“不过,担心会有生命危险呢。”

    “此话怎讲?”记者追问道,“迪亚兹中尉是欧洲军界有名的神枪手,在她身边工作应该非常安全吧?”

    “您不了解这位女海王。她的爱慕者吃起醋来,说不定会把我撕成碎片呢。”

    众人哈哈大笑,采访在一片轻松的气氛中结束。送走记者之后,我把卡车开到维修站,利用保养的时间和和赛琳娜一起步行到桑加河畔。

    “媒体运气不错,难得今天晴天,不然雨中采访就很困难了。”赛琳娜说道,“小雪姐姐,我们最后那几句玩笑话真的可以播出吗?”

    “又不是第一次面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这样子,”我摇摇头不以为然,“别以为我出生在苏黎世就应该是个严肃古板的德国人。我连爷爷的玩笑都开的,他笑得比我还高兴呢。”

    “果然是被宠溺长大的啊,真是太羡慕了。”赛琳娜啧啧称赞,“小雪姐姐认识很多德国人吗,有没有什么名人?”

    “德国是欧洲的经济大国,以前经常在德国各个城市之间来回运输货物,认识的人自然是不少的,没什么名人,最多就是个警长,因为我德语太烂了……”我把拖曳倒地的巨树清除路障的故事告诉了她。

    “小雪姐姐是够凡尔赛啊。认识德国警长之前刚刚和瑞典国王合过影的你俩,看谁也不像名人了吧。”赛琳娜听故事的时候关注的重点完全跑偏了。

    “别歪楼。话说回来,德国人严肃,也只是刻板印象而已。你想想,对于外国人来说,德国最有名的就是汽车工业什么的。搞机械工程的专家在工作场合能不严肃么?但是人家国内什么样性格的人都有呀。比如我那个邻家妹妹佐伊……哎,糟啦……”

    “邻家妹妹佐伊,是德国姑娘吗?怎么糟啦?”

    我只能期望佐伊最近别看国际新闻。她要是知道我和赛琳娜亲近,那醋坛子怕是会比少年维特还深沉。但这事儿不能告诉眼前的女娃。

    “没什么。”我掩饰道,“你在车上提到来自中国的化学女老师,我现在才想起来,或许还真有人能翻译你那些如同天书的旧处方……”

    “啊?真的吗?”年轻的女药师转身抱住我,“小雪姐姐,如果能解决这件事情,赛琳娜愿一生相随,薪酬都可以不要的。”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个伟大的医学工作者,一心救死扶伤为自己的祖国人民。”我摸摸她的脑袋,“现在几点啦?”

    “下午五点半,快六点了,太阳马上要落山。”

    “帮我算算费城……美国东部的宾夕法尼亚州,现在几点啦?”

    “那是西五区,我们是东一。他们现在上午十一点半。”

    我掏出手机拔通号码。

    “小雪姐姐,有好些日子没联系了呢。最近可好?”电话那头是带着南方口音的汉语普通话。

    “援非工作基本上顺利。听了你的,结识了很要好的当地朋友。”我急于求助,“晨晨,姐姐有一事相求,是这样的……”我把旧处方的事情告诉了她。

    “现在是十一月……”嗓音柔婉的华南姑娘沉默了片刻,“小雪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正好我最近要跟着导师来一趟非洲,我们找个机会见面详谈如何?我也想你了,想见见你。”

    道谢之后,我挂断了电话,向赛琳娜说明了状况。

    “小雪姐姐费心了。”赛琳娜笑道,“果然说你是女海王呢,看吧,大西洋彼岸都有人想你。”

    “那是个很可爱的中国姑娘,未来的天才化学家,我和她以及她的男友有一面之缘。”察觉到了刚果妹妹的醋意,“别想多了,你正在我的身边呢。”

    “没有吃醋啦,妹妹我又不是拉拉,只是单纯地喜欢小雪姐姐而已。”赛琳娜挽住我,“对了,回程路上过了奥旺多不远处拐个弯很快就能到我家,顺便去坐坐好不好?”

    我沉默片刻,在脑海中思索着自己的日程清单。回去以后又是繁忙的公务,还要抽空约金先生喝咖啡,去学校看望樱子,约见华南妹妹慕容晨,喘息数日之后圣诞节和新年临近,又有许多新的事情需要一件件去完成。也就是说,错过了眼下的机会,或许再也没有空闲安排来到这盆地深处的乡村做客。

    登门拜访陌生的长辈虽然有些压力,但我并不想让身边的刚果妹妹留下失望和遗憾。回过神来直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我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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