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祁国,幽壑崖底

    一阵清风拂过,庐屋外的杂草传来沙沙的细响,耳边嗓音婉转的女音暗暗叹息,和着浅浅的兰花香气

    “不成想你倒是命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上有伤又中了毒,竟只是断了几根骨头,可见是将从前攒下的福气都用在了今日,你身上的毒已解,至于此后…”,清脆的玉瓶碰撞,衣料摩擦过后,兰花的香气更浓郁几分,她的声音模糊极了,似是站得远了些,“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门被推开又合上,万物重归于寂静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时曈曈缓缓睁开眼,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是谁

    千年一梦,时空错位的荒诞感冲击力太大,眼前还残留着后世的种种,飞机,火箭,铁路,电脑,网络,形形色色的古怪物件,人们大为不同的行为举止、生活方式,甚至是礼仪法度

    什么才是真的?她到底是祁国的公主,还是“现代”的一抹游魂?

    时曈曈仰坐起来,回忆她作为三公主短短的十四年,可以用乏善可陈四字概括,无味至极,若说这次“死亡”给她什么切实的思考,那就是,她不想再过这样的人生

    从前她是为情作茧,甘愿沦为皇宫里的囚鸟,现在却不会了,过去练功时常伴有离魂之症,按理说她对此并不陌生,可没有任何一次令她见识到这般异常的情状,她看到自己去了千年之后的“现代”,魂魄牵系在不同的人身上,体会到许多新奇事物,桩桩件件仍然刻在脑子里一般历历在目

    她在那里呆了很久,久到以为余生就要留在那里时,她又回来了,回到了过去,回到这段后世不存在的历史里,她还是中毒箭坠崖的五公主,她原来没有死

    时曈曈运转了一遍内功心法,她左肩处的箭伤被人包起,断骨都被接续固定好,体内余毒已清,说来也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厉害毒药,要不她束手就擒,这点小伎俩岂能伤她半分

    恍惚间记起,与元桓之在崖顶见的最后一面,坠落前匆匆一瞥间,他大喊着她的名字,挥开左右阻拦,朝她奔赴而来的样子,元桓之脸上悲愤惊恐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是品不出什么伪装的意味,元桓之至少演出了十足十的真心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

    抛开繁杂的思绪,时曈曈扫视四周,这是崖底的一处茅屋,之前的女声和兰花香味总给她非常熟悉的感觉,然她在皇宫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接触过的人寥寥可数,却一时竟想不起这份熟悉感来自于谁

    她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需要运功静养,可这地方终归不够稳妥,朝中随时可能派人寻过来

    时曈曈慢慢挪出屋外,内力包裹住断骨伤口处,提气一跃,原地只余风吹野草沙沙作响,转眼间没了人影

    时曈曈盘腿坐在树下,距离离开崖底已有四日,以她的轻功这般赶路,应该早已跑出几千里远,她曾经看过舆图,皇家猎场本就靠近北面的祁楚边境,一路向北穿过密林,再走上一两日,出了昭关城,就是楚地

    她收回温养断骨的内力,早知她娘留下的这门《混元经》威力甚大,依照心法炼出的混元内力有近乎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不过调息几日,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

    时曈曈走出树林,不远处是一条土路,看来是出关的人常走的路线,她沿着土路走了约么半个时辰,就撞上了原地驻扎的一队人马,看样子是镖队在就地休整并用晌食

    早秋午时日头正盛,时曈曈觉出有些饥饿,她这几日风餐露宿,虽说武功高可以辟谷,架不住她年纪轻,实在想念人间食味,如今正好遇上镖局,说不准可以与他们同行一程

    走的近了,看到这伙人正拿着收拾洗净的野鸡和河鱼准备上火烤,时曈曈当即出声阻止,“且慢”,她赶路的途中也想逮了野鸡做着吃,还特地采了几味现代记载的香辛料,奈何运道不好,愣是一只鸡也没碰到,这群人倒是收获颇丰,她顿觉心底有点失衡,这不顺便打场秋风可说不过去

    一位似乎是领队的镖师起身抱拳,“在下三合镖局杜曲,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三合可是祁国赫赫有名的大镖局,眼前这镖队队伍拉得很长,且每辆车辙印颇深,时曈曈用过人的目力扫了一圈,看来是撞上热闹了,不过她也不是来捣乱的,应该无妨,“小女乃是附近村中孤女,前些日子就连相依为命的祖母也溘然辞世,小女无依无靠,便打算去楚地投奔亲戚,恰好遇到各位,小女手里还有些琐碎银两,若是顺路想搭乘一趟便车”,银子是从身上这件青色棉衣的暗袖里翻出来的,想来也是之前救了自己的女子留下的

    杜曲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神色露出几分犹豫,“姑娘且等等”,他转身走向后方的马车,向车里坐着的青年请示道,“顾公子,您看…?”

    顾西岭早在时曈曈朝车队走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少女年尚不及二八,容色清丽,双眼灵动有神,身着鸦青色布衣,脚步虚浮气息不稳,不像有武艺在身,但孤身一人行走荒野,遇到镖局的一群壮年男子非但不退走反而上前搭话,不知是过于懵懂还是胆色过人

    “不用过于谨慎,镖局本也做平民生意,护送她一程无妨”,这女孩年幼便失去双亲,现下身边唯一的亲人过世,也是可怜

    “是”,杜曲应了一声,说来也是,不过一个平民女子,太过谨慎反而露怯,他暗觉之后不可如此行事,然后走到时曈曈身边说道,“我们可以送姑娘到昭关城,出关后的路姑娘就要自己走了”,自己这一行人还有要事在身,入楚后恐有异变,自然无法处处兼顾一个女子

    时曈曈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她现在身无长物,无法自证身份,到时候入关怕是有些麻烦,还得另想办法,于是她答应的爽快,估摸着按照市价拿出一块银子递给杜曲,“我可否再向杜镖头买一只鸡两条鱼几块腊肉,小女离家匆忙准备不足,干粮已经消耗完了,如今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这都是小事”,杜曲认为她是缺乏江湖经验,不疑有他,爽快的提了东西并一些柴火,还有一口小锅和少量盐糖过来

    “多谢杜镖头”,时曈曈接过道谢,杜曲一拱手便走回队伍

    时曈曈很快动手,她打算借用在现代见过一位厨子做叫花鸡的方子,抽出包裹着香料和蘑菇的大草叶,将野鸡放在叶片上,把腊肉和部分香菇碾碎塞在鸡腹里,野鸡肥嫩鲜美甚至不用另添油

    她在林中采到了花椒,它的果实呈紫红色,单个散生上有微凸起的油点,顶端有甚短的芒尖,她还侥幸遇到了几株茴香和鼠尾草,皆可充作香草调味,遗憾的是没有姜和桂皮,不过聊胜于无,将香料碾碎与盐糖一并抹在鸡身上,用阔叶包起,时曈曈想了想,朗声朝杜曲询问道,“杜镖头随身可有黄酒带着吗?”

    顾西岭一早就暗中盯着时曈曈一顿忙活,颇有些稀奇,如今下了马车等着吃饭,见她询问就主动将马上的酒囊解了递过去,“我有,姑娘要用吗?”

    “多谢”,时曈曈逆着光抬头,其实她在刚才甫一接触镖队,就注意到了马车上抱剑而坐的白衣侠士,只不过习武之人对目光向来敏感,她现在伪装成普通人不敢多打量,眼下仔细一瞧,只见面前的青年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唇角微微含笑,神色温和,身着一袭白衣,负一柄宝剑,自然令人生出惊艳之感,时曈曈不由得想到现代看过的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倒也十分合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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