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有话的林黛玉

    ●“指桑骂槐、话中有话”的林黛玉

    林黛玉的言谈无不透露着她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的氛围，但是在遇到贾宝玉时，就无法沉着的应对，尤其是在薛宝钗入贾府之后，更是对于薛宝钗与贾宝玉间的一言一行十分在意，像是在第八回: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鬢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她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两阵罢了。】

    薛宝钗劝贾宝玉别喝冷酒，正巧雪雁送小手炉来，林黛玉一见雪雁就问“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明明只是问谁的意思就可以，却还多了后面“难为她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更是违反了一致准则，并不是林黛玉刁钻挑剔，这其实都是她早就预想好的话语。

    因为贾宝玉平日总是任旁人屡劝不听，却听从了薛宝钗别喝“冷”酒的劝，所以林黛玉以“冷”死了我来呼应。又在雪雁的回答后，再接“也亏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

    不但没有感谢紫鹃的挂念与雪雁的来往奔波，反而多了后面这一大段话。虽然林黛玉以和雪雁的对话来指桑骂槐，明着是骂雪雁，其实是在骂贾宝玉。但是两句话却都是“笑道”，也接收下了雪雁的手炉，林黛玉就是在用“笑”表现自己并非对紫鹃、雪雁不满，所以在后文也没有看到雪雁有任何不快。

    林黛玉与贾宝玉就如同贾母在第二十九回所说的一“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个人总是话中有话: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

    贾宝玉“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所以林黛玉说话也是“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而《红楼梦》中贾宝玉与林黛玉的两人言谈描述多达数万字，正是因为对贾宝玉的情感让林黛玉总是话中有话。

    而像这样的情况也可以在第十九回中，贾宝玉担心林黛玉“才吃了饭，又睡觉”，到潇湘馆为其解乏，闻得林黛玉袖上的香味，询问香从何来可见:

    【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林黛玉对贾宝玉与薛宝钗“金玉姻缘”十分介意，贾宝玉只是问“香从何来?”，可是林黛玉说了许多跟问题不相关的话，也没有简洁有力的描述，牵扯出‘罗汉“真人’、“亲哥哥、亲兄弟”、“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最后说道“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从文意可知林黛玉并不是真的说自己是俗香。这句话的默认意义建立在“与薛宝钗的香味比起来，自己是俗香”，其目的也不是真的想与薛宝钗比较，而是在吃味贾宝玉也曾经对薛宝钗的香味夸赞一番，这就是前文所述——两人总以“假情试探”。

    而林黛玉对此事的醋意之浓厚、对宝玉感情之执着，更是从贾宝玉听出前段指桑骂槐之意挠痒林黛玉后可见一斑:

    【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

    林黛玉先是骂贾宝玉“蠢才，蠢才!”“多出了'暖香'、“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默认语义建立在薛宝钗“冷香丸”、“金玉姻缘”。而且林黛玉习惯于用“笑”着说话，来表达自己其实“话中有话”。这也是她希望以这样的言谈方式，让贾宝玉了解自己其实很介意“金玉姻缘”的言后行为。

    林黛玉如上述'暖香’、“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歪派贾宝玉，指桑骂槐、话中有话的情形，总是发生在对贾宝玉与薛宝钗互动产生醋意的时候。在第二十八回，因为林黛玉夜访贾宝玉，却遇到晴雯耍小性子不招呼开门，林黛玉遭拒只得在门外淋雨，又听闻薛宝钗在怡红院内与贾宝玉谈笑，引得疑心病来泣不成声。后来在贾宝玉的好言劝慰之后，复又和好，林黛玉虽然原谅了贾宝玉，却仍借着贾宝玉赔不是时，表示要教训丫鬟的话来指桑骂槐:

    【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林黛玉故意与贾宝玉同仇敌忾地说“是该教训教训那些姑娘”，其意并不是真的要教训姑娘，而是后面“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林黛玉利用析词的方式，把“宝贝”分成宝姑娘、贝姑娘，让贾宝玉一时反应不过来，也许前面“宝姑娘”称呼薛宝钗，可是贾府中并没有“贝姑娘”，明显使用“话中有话”，表现自己在吃醋的言后行为。

    在第二十八回，因为贾宝玉没有同林黛玉一起回贾母处吃饭，又在薛宝钗打趣贾还不陪林回去吃饭时，贾却回答“理她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被仍在门外的林黛玉听见，再来寻林黛玉时，便饱受一顿指桑骂槐。

    【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她的。....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它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玉听了，只是纳闷。....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听了，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你呢”。..黛玉向外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

    在整个对话中，林黛玉说了“理它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理它呢，过一会子就好了。”“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凭他谁叫裁，也不管二爷的事!”、“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无论贾宝玉问什么，林黛玉都违反方式准则利用歧义回答，实际.上都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利用贾宝玉刚才对薛宝钗的回应，让贾宝玉什么都问不到。

    从这段可以看见女儿的痴情，如果只是没有一起吃饭，并不会让林黛玉如此生气，是薛宝钗后面打趣引起的轩然大波。贾宝玉没有陪同吃饭，在情敌面前还表现得漫不在乎，这都让林黛玉没有面子、爱在心里口难开、哑巴吃黄莲，只能借由贾宝玉的提问表达自己的愤怒，后面更形容自己是老虎会吃人，都是希望能借由这样的刺激，让贾宝玉知道自己刚才对薛宝钗说的话，她听见了很不高兴的言后行为。

    林黛玉指桑骂槐，讨骂的就是贾宝玉，因为贾虽然钟情于林，却与贾府中的女子过从甚密，让她不放心，第二十八回薛宝钗戴着与贾宝玉同样得到的赏赐一-红麝串子，贾见薛生得肌肤丰泽，不觉看呆了，又被林黛玉逮个正着:

    【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儿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呢?”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呢。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一瞧，原来是个呆雁。”宝钗道:“呆雁在哪里呢?我也瞧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黛玉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她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林黛玉指桑骂槐，明着说是看到呆雁，暗着骂贾宝玉看薛宝钗痴呆之状，既违反，了质量准则，并没有什么呆雁只有贾宝玉，也违反赞誉准则骂贾宝玉是“呆”雁。所以林黛玉从头到尾表现的“何曾不是在屋里呢。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一瞧，原来是个呆雁。”、“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她看，不想失了手。”这些装模作样，其实就是骂贾宝玉就是那只呆雁，也是林黛玉对于贾宝玉看薛宝钗感到吃味的发泄方式。

    从以上的言谈分析，林黛玉为贾宝玉打翻过无数的醋坛子，明显可见贾喜欢林远胜于薛。在林黛玉恼怒吃醋时，贾宝玉总是不厌其烦地关心、宽慰、赔不是。两人在努力和解时，贾宝玉更是赶薛宝钗去抹骨牌，都一再显示林与贾是真心喜欢彼此，薛是横在中间的障碍，碍于是表姊妹的这层关系，才没有撕破脸。从贾宝玉与林黛玉的言谈互动，更是不难发现薛宝钗的介入是有心的，林黛玉的拈酸吃醋，并非只是她好耍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