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恶趣游戏

    嗯。

    看来……自己在书里。

    自己现在在一本书里??

    他茫然地走出回忆,面对偌大的沼泽,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自己要怎么从这书里边出去?!

    也没有曾经听闻过的事例可做参考可以作为参考,因为根本就没有人钻进书里过吧……那要怎么办啊!

    如果克罗利此时告诉哥们,那家伙可能会说些烂话:有问题,上知*啊。火速询问广大网友“钻书里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身旁,哥们站起了身,打断克罗利的思考。

    他倒不是想指示克罗利上网,而是站在了他的身旁,指着远方的高墙:“我们沿着那个尸体指的方向,先走一段路吧。看看能不能碰上些线索。”

    他点了点头,明了哥们说的的是什么。

    黏糊的液体抚过周身,有些冰冷。他似乎漂浮在空中。空气的质量不太好,呼吸起来有阻塞感。

    他皱了皱眉头,加大了吸气的力道,发现——自己正泡在泥浆里。

    “噗!”

    鼻孔窜出剧烈的喷发,克罗利觉得鼻腔内恶心至极,他不断挣扎,抽动四肢,却感觉双手双腿异常沉重。是衣服浸满泥浆的缘故。他要窒息了,他怎么会窒息啊?这里是哪,到底发生啥事了?

    “诶诶诶,大哥你冷静点,别激动啊别激动,你腿往下摆就能碰到地了——反了!反了!不是往天上翘,哎呦伙计,啊对了对了……”

    有人大喊着。声音被泥削去大半,克罗利勉强听清,脱离了慌乱。

    好吧,看来自己只是躺在了一处小泥塘里。

    他在指引下坐起身子。呼气吹破封着鼻孔的泥水后,他抹了把脸,看清了自己在哪。

    沼泽。

    他觉得一切都不够真实,而面前的人显然印证了这个观点。那家伙外观不过十七八岁,五官锋锐,有细长的眼与嘴角,蓬松的头发卷作一团。衣着奇特,穿着曾被他称作“校服”的亮绿色服装,却与云集上任何一所学院的校服大不相同。

    他闭眼,在脑子里搜索他的形象,再睁眼,与此刻别无二致。

    他仍旧是那幅摸样,十年前的模样。

    “啊,你……克罗利?很巧啊,我睡了一觉,醒来还蒙着呢,没想到还在这鬼地方遇上你。”

    克罗利面色抽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哎,我一开始都差点没认出你来,怎么长这么高了克罗利,脸上难看的雀斑也消得差不多了,还挺俊的嘛,我就说你底子还不错……”

    克罗利轰隆起身,带起无数泥水,想要立即逃跑,却顷刻愣在原地。当然,转头看见无边无际的沼泽,论谁都会愣在原地的吧。跑,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面色尴尬地回头,摸着后脑勺陪笑,虚情假意地说“……哥们,幸会幸会”。

    那家伙似乎确认了眼前这家伙的身份:长大了的克罗利。如假包换。随后将垂着的手背在腰后,不是很想理会他。

    然后……

    是茫然的时刻。

    两人漫无目的,并着肩在泥潭边转了一圈,顺便分享了下十年来的见闻。听到克罗利居然没有找到女朋友,“哥们”似乎有些生气,斥责克罗利必须将此事提上议程。

    “关键,关键!重中之重!”

    他将拳头敲在摊开的手掌上,如此说道。

    随后,在一个木架子前停了下来。

    那是个绞刑架,惹眼得很。泥沼四周看起来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这个架子无疑打破了这一猜想,三段木板削得光滑,搭成坚固的三角形状,上边还吊着具尸体。

    吊死鬼先生显然是被系在脖颈上的绳子与重力合作谋杀。

    痛苦的死法。人会在缺氧中失去反抗的力量,同时,被自己的体重推入死亡深渊。

    可有一处诡异,他的手逆反常理,正笔挺地指着某个方向,似乎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死过去——顺着手指的方向,是极远处那栋高得要死的墙。

    克罗利看故事书里常说,在大平原上看到的山,永远比意想之中的大上许多,是缺乏参照的原因。而对于那栋墙,唯一的参照或许就是厚实的灰云了吧,结果它毫不领情,直直插入了云中,不给任何估量它大小的机会。

    “问题来了,克罗利。”

    “嗯?”

    克罗利回头,看着哥们左顾右盼的眼睛。

    “你们那……不是没多少树了吗?”

    “是啊。”

    “也没多少草?”

    “太冷了,没多少地方能长。”

    “也就是说——太阳还在偷懒。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那这个又没有蘑菇,又不见霉菌,还长着草与树的地方,究竟是哪儿呢?”

    真是个好问题,好就好在大家都答不上。

    俩人对为什么到这鬼地方毫无头绪。绕着那架子转了几圈,没看出什么端倪,架子却“夸茬”一声,轰然倒塌。

    尸体伴着破碎的木架,以奇怪的姿势趴着落地。哥们凑近看了看尸体,嘴里嚷嚷着意味不明的话,什么“不要停下来”“希望之花”,搞得克罗利满头雾水。

    不过,他看见腐烂的四肢扭曲,手指却依旧指着前方,好似那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宝一般,得有人为后继者指个路。

    现在,克罗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着远处的高墙,鼓起干劲,踏出了冒险的第一步。

    沼泽散发着生命与腐烂的气息,不见人的踪迹。即使路过的地方不时矗立着奇怪的架子,上边有时挂着藤蔓编成的图案,有时挂着生物的头骨,却总给人一种感觉:它们是从沼泽里自己窜出来的。

    野蛮与原始的感觉扑面而来,强烈地得令人生疑。

    只有两个人影漫步其间。

    孤独,如影随形。

    泥地吸满了水,一脚踩入总是下陷。克罗利走路时摇摇晃晃,心不在焉,时不时瞟一眼走在前方的哥们。

    距离上次见到那家伙,已经有数十年之久。自从他第一次出现,克罗利的人生轨迹就一路走着下坡路。哎,也不能怪他,只能说是平时异常倒霉。直到,霉运积累,促成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情后,他便从克罗利的脑子里一声不吭地搬家走人,什么书信啊字条啊都没留下。尔后,便到今天,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也多亏他的缺席,克罗利度过了平稳的十年时光。但有可能是天道好轮回,这次他可能把积攒了十年的霉运一股脑带回了克罗利的人生中。

    哥们不是真正的“人”。他憋屈地活在克罗利的脑中,只能被他一个人看到,还不知为何,无法述说有关过往的一切。

    叫他“哥们”是出于无奈。克罗利肯定是想称尊敬的人以名字的,但曾问过他到底叫什么,结果被告知:只要哥们以自己的语言,念出那些与名字相关的字符时,传入耳朵时,只会剩下诡异的震动。

    明明声带已经震动,明明耳膜也在颤抖,却连一丝意味都没有传达到。

    阐明这点后,他无奈地说:“那你叫我‘哥们’吧,别给我瞎起名,不然我会忘记自己是谁的。”

    忘记……

    克罗利正视那个背影。

    不仅名字,就连与自己过往生活有关的一切都无法说出。那些记忆无人继承,无法传播,只会在他的脑中慢慢枯死,他还连拿出来分享的权利都没有。像是埋在土里,被人忘却的铁盒,或者是胆小鬼心底的情愫,要怀揣着被迫成就的秘密,直至永恒。

    想到这,克罗利感到一阵茫然。

    但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困扰现在的哥们。那家伙心情颇为愉悦,大步流星。行走路线也选得颇为讲究,尽力踩在了沿途每一处水潭上。

    行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一处涟漪。

    克罗利自然不能学他那骚包的走法。他杵着根木棍,但凡发现前进路上有泥潭小水坑,就伸出棍子探探底下的虚实。泥潭的水平静又浑浊,像一只只死去的眼睛,和它们对视根本看不出深浅。之前,要不是他双手在泥里抓的够深,早就要憋屈地溺死在某处无名水潭中了。

    不过,这样行进的后果是腰酸背痛。

    泥地松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步,克罗利抹了把快流入眼中的汗,将腰板挺直来防止肌肉痉挛,顺便,也抬头远望沼泽边际,可除去鼠灰色的天空,便再无他物了。

    啊……这路也太难走了吧。

    回头。

    他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景象已完全淹没在朦胧的水雾中。虽然像是愚蠢的幻想,但他总觉得这雾气在驱赶着他们俩前进,至于去的地方……准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转眼远望前方。

    越过人高的杂草,克罗利觉得自己必定离那处墙壁近了些许。但无尽的平坦沼地中缺乏参照,在泥沼中一步又一步地艰难前进,却难以得到反馈,况且,这样的折磨可能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掸开头顶盘旋的飞虫。天空的阴云与周遭的腥臭压着他喘不过气。

    烦躁,悄然爬上心头。意义,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向着毫无理由树立的目标前进,在这处匆忙出现的荒诞地方安心受苦,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情况?

    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烦恼的思绪在身躯内盘根错节,克罗利尝试继续前进,向前再迈一步,却发现体力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殆尽。

    他突然力竭倒下,双腿跪倒,埋入泥潭。

    闷热的环境在摧毁仅剩的理智,即使周着充斥着水,他却像是个在沙漠中行走的囚徒。身下软烂的细沙吞噬着每一步的力道,脚踝上拴着的巨大链球将他的肉体与意识禁锢原地,还有癫狂的干渴。那是对能量的干渴,对希望,对放弃的干渴……

    木棍脱手,在泥泞中溅起肮脏的水花。克罗利爬倒在地,表情痛苦。

    下沉,下沉——下沉!此刻他想要死去,想要沉没,渴望与泥地相拥,幻想得到冰冷却温和的拥抱,但他格外清楚自己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刚赚回来的钱还没开始花呢,怎么可能会有人想着去死啊!

    这股冲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脑袋中的思绪互相掐架。苦于抵抗死亡欲望的同时,他骇然发现泥泞已经漫上大腿,和融化的巧克力酱一样,本来坚实的土地融化一般的软下,化作粘稠的液体,已经将他与地面接近的部分吞噬。

    越是融入沼泽,对死亡的渴望便更加兴奋。而像是知晓他的想法,沮丧、放弃的想法越多,将他向下吸入的力量也就越大。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意识到这个恐怖的事实,克罗利表情绝望。

    要死在这里了?他连这里是哪都没有弄明白呢!他新买的诗集还没看完,床头柜里藏的钱还没有花完,连天际广场美食一条街都没有吃个遍,怎么就要死了?绝对不能接受啊!克罗利在脑海中狂呼乱叫,可身体却无法移动分毫,他好像要输掉这场战斗了——

    千变万化的表情突然一滞,随后眉间渐渐皱起。

    因为,有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于耳边响起:

    “铭记者,……克罗利。你已接触到此地的‘规则’之一,对于您在的地方,我只能告诉您,崛起之路正在等待,这里便是起点。”

    变故突发,他堪堪听清耳畔的每个字,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却突然闯入视野。盛目的光猛烈冲刷目中的一切,在流过之处烙下纷繁的图案与细小的文字。

    克罗利此刻突然停止了下沉。

    夺回身体控制权后,他马上转动眼球,却发现这些痕迹如同附骨之蛆,似乎已扎入眼球深处。

    什么玩意沾自己眼睛里了?

    克罗利疑惑着,一直沉浸在漫步的哥们儿回头看了一眼。他像是伫立在沼泽中央的王,仰头直视,眼神直刺荒原的尽头,可当他低头看到半身埋入土中的克罗利时,不知为何,面色有些惊讶。

    “还没被绝望击垮么?醒了这么会又要死掉,也太倒霉了点……不过,我感觉,你再不赶紧死掉的话,就要遇着些不好的东西了。”

    什么?克罗利没有听懂哥们在说什么,他还在担心自己的生命问题。即使已经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可周围的地面柔软依旧,丝毫没有回归正常的意思。他在悄悄地下降,直至窒息而亡。

    不过,他会在半分钟后庆幸这一点的。

    “你什么意思?”

    克罗利抽空问了一嘴。

    “看那——”哥们儿的眼角残余着疑惑,但他还是指了指天空的某处,“有什么,正在靠近。”

    哥们指的方位在克罗利背后,他尽力扭动身躯,顺着哥们指示望去,随后,立刻发现了端倪。

    光斑们仍在缓慢蠕动,一个个字符被吐在视野之上,但克罗利还辨不出他们的意思,重点并不在这。在视野边缘,光芒之间,云层之下,正在突出几条暗影。他们比阴云更黑,而影随他们之后的,是吞天噬地的黑暗。

    克罗利没有完全转过身,他无法面对那般超出常理的景象,因为,他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抓住耳边正在变大的噪声,盯紧身边泥水上的起伏,插入湿土之中的双手被动颤抖,这是因为——那个到来的事物们正在发出统一的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克罗利转头回望哥们。对上眼神,哥们点了点头,“虫群”,他又想了想,“好像还不只有虫群。”

    “而且还是向我飞过来的?”

    “除了你,这沼泽里也没别的东西了!”

    薄翼扇动,或许仅在耳边有所声响,可能还让人有点烦躁。但千亿只薄翼扇动,带来的,便只剩下死亡。

    云层之下的先锋虫潮开始转向,它们像是黑暗延伸出的触须,正四处寻找目标。而他们找的,正是卡在地表,无法动弹的克罗利。

    下沉。必须要下沉。

    克罗利松开攀附在地表上的手,使劲将身子推下地底。粘稠的液体逐渐覆盖口鼻,液体中泥土们的体积越来越大,不够……肯定还不够。更深,必需要更深才可能存活!

    可黑暗,已然笼罩在他的头顶。

    震动不断传来。

    一阵又一阵的冲击削去土层。第一下刺痛不知何时插入后背,克罗利吃痛转身,却迎面接下千万计叮咬。

    虫群涌上,他徒劳地拍抓,却发现拍打只是让更饥饿的虫子接替。他努力将身子缩作一团,却又因为周身肿胀而绝望的展开。

    眼皮肿成球状,无法彻底闭合了。被迫睁开的眼瞳正散作一团,在无穷回旋的黑色斑点间,眼球之际的光芒向某处汇聚,透过无数的飞虫,标记出一只庞然大物的存在。

    哥们依旧伫立在泥土之上。

    无处飞虫穿过他虚假的身体,他眼神不减锐利,穿过重重飞逝的屏障,看见了那出被高光标亮的地方。

    苍蝇成群,与细小的蛆虫扒附在一起,勾勒出硕大轮廓。即便已完全覆盖表皮,仍有虫子冲入其中,成型,病态似地扭动,舞动着痉挛,最后隆起,化作新的形状。那是一个硕大的怪物,而在高光一旁,赫然标注了它的名字。

    ““失败蜕变””

    而其下,有着一个大大的——

    “?”

    疑问号歪着头看向哥们。他无奈地苦笑。

    “这也太恶趣味了吧。”

    尔后,视野不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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