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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欧徒弗的无私/求你勿再问

    英菲宁等人在图道尔庄园住了几天,接着为前往白金湾做打算。王妃不喜欢法卫的装扮,特地找到商人买了条外域的黑色燕尾裙,却又为腿部的单薄而烦恼。商人试着推荐了几款长袜和长靴,她又嫌“没有新意”将他打发。

    绅士们在主堡外频繁抬头望日时,英菲宁仍没有离开房间的打算,翘着两条白净的大腿不说话。走廊上的贝伦刚想伸手叩门,立刻被一名女侍拦住:“你想干什么?王妃在更衣。”

    贝伦挠了挠头,从背后拿出一堆渔网送到女侍面前,后者感觉受到了威胁,立刻把他的手挡开。渔网险些落地,贝伦前倾身体用手颠了两下,在墙边才接住。女侍瞪着他:“你听不懂吗?拿这东西出来干什么。”

    “是袜子。”年轻的疯子不依不饶地递过去,低头偷瞄对方的脸色,“夫人要的。”

    女侍本不想理他,但怕他接着纠缠,只好一把夺过去,一边念叨“一堆破渔网算什么袜子”,一边转身开门。贝伦借着门缝往里看一眼,高高兴兴下楼去了。

    女孩把东西带到英菲宁面前,后者听了很多关于光腿也很漂亮的赞美,着实看不上穿袜了。她看到渔网后便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女侍小声回答:“是那个叫贝伦的人呈来的,说是袜子。”

    英菲宁本想出言抱怨,但一听是贝伦拿来的,便有了试试看的念头。侍女翘起小拇指把渔网展开,贝伦把他剪成了两条一端开口的圆筒状,方便把脚套进去。

    整段渔网都很紧,稍微勒在丰腴的腿肉里,开口串了绳子用来收缩。英菲宁穿好站在镜子前面,看见两股被网线分割成一块块菱形,腿肚描着黑边显得细瘦,她早就苦恼满腿的肉了,高兴得提起裙子后摆来回转圈。

    众人都觉得不伦不类,劝王妃不要穿这种东西出门,但她听不进去。多走几步后渔网袜就往下移,女侍应着命令给它加工,在裙子内里加几根系带吊着,英菲宁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库宁已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刚想进去催,和英菲宁在怀里碰个正着。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立刻红着脸转过头去:“姐姐,您的裙子破了。”

    “这是舶来品,您不喜欢吗。”王妃弯腰,手从膝盖划到裙摆上。年轻的亲王趁眨眼的机会偷瞟了几次:“我不知道,只是没见过——对了,我们要快点出发,行程已经耽搁了。”

    几人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庄园,男士都骑马匹,王妃独自乘坐马车。行至边界,库宁看到图道尔站在高坡上远远眺望,由女儿搀扶,两人看着像是在送行。方汀纵马离开队伍,劝图道尔回去:“你身体有恙,殿下本就不愿你出来送。”

    “这是做臣子的规矩。”图道尔的眼睛里映着方汀的老脸,吐字也很清晰。

    方汀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布兰特,我知道你还想念莉莎,我们每一个人都想。每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她嫁给了一个好丈夫,她很幸福;但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还能这样说吗。”

    莫奈尔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她感到他正在全身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方汀继续说:“再过一二十年,我们就可以去天国见莉莎了,你要是、要是以现在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责备你。”

    图道尔没有回答,忧郁地转身离开。莫奈尔回头看了一眼,方汀朝她点头,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的父亲,接着上马去追亲王队伍。

    次日途中,英菲宁改坐马匹。她已换了蓝色燕尾裙,裙摆垫在身下,像少女一样并拢膝盖摇晃双腿,“不慎”把鞋子踢了出去。士兵纷纷下马取鞋,还在队伍后头扭打成一团,而王妃并没有想要回来的意思,轻笑着渐渐远去。

    咸咸的海风吹进方汀的鼻子里,让这位大师想起了年轻时在海颂教堂的学习生涯。如今这所小教堂早就在白金港的白岩身躯下变得黯淡无光,但方汀仍能一眼辩出它的轮廓。无数商会帐篷架设在沿岸,戴羽毛帽的商人吹响口哨吸引客户,叫卖声如同歌曲,那顶最兴旺的帐篷被挤得向外鼓胀,好像随时都会坍塌。这甚至是法卫遭受战争消耗后的场面。

    英菲宁也很想在港口大买特买,但方汀将众人引向南面。人流渐渐松散,从地面上杂草枯萎的痕迹能看出一条通往一幢大石房子的路,大烟囱冒出滚滚黑烟。

    穿着粗布衣服的工头早就在路中间等待亲王光临,他搓了搓黑乎乎的手,说了很多好话,就快要当面哭出来了:“殿下和各位愿意来看望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实在是我们的福分!到哪去找这么好的主人呢?”

    两名光膀子的大汉为他们打开厂房大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变得更加清晰。一台四面八方开了好几个口的巨型锅炉在中央撑住房顶,一圈油光锃亮的铁匠把手里的铁送进去,炉内的火光顿时一亮,烘出骇人的热度。水槽边的人拿钳子接过半成品,放进冷水里冷却,红红的铁片滋滋作响,蒸汽乱窜,什么都看不见了。

    铁匠们不再一人独自包揽所有的活,拉风箱就拉风箱,烧铁的只管往炉膛里送。没有一个人看谁进来了,一个手拿长鞭的监工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吼一嗓子,让他们加快速度。“完不成定好的量,可就一分钱拿不到了!”

    英菲宁受不了工厂里的滚滚热浪,方汀就为他们罩上透明的薄冰。经过锅炉旁的时候,铁匠们都偷偷把后背贴在冰片上,希望能给自己降降温,冰片外头很快就抹上了煤黑色,闻上去酸酸的。

    “他们这是在锻造什么?”

    “工艺品,塑像和十字架之类的东西,运到锈海的另一头出售。”方汀双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多亏了新法令,我们才能把全卫铁匠都聚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制造商品,是以往产量的好几倍,来白金湾的商船越来越多了。”

    英菲宁沉吟片刻,说了几句国王的好话。小加福林好奇地左右四顾,指着一群努力打铁的人道:“他们看上去很疲惫,难道不会抱怨吗?”

    “我们给予他们相应报酬,大人。”方汀道,“正所谓多劳多得。”

    小加福林点点头,随即陷入沉思。如果我的那些领民,手头也有工作,是不是就无暇来闹事了呢。

    很快,英菲宁就推说里面太热就要出去,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王妃心情大好,接着要去看下一个厂房,方汀一愣:“您刚才不是还说受不了吗,每个工厂都很热。”

    “工厂里都是这般热度,恐怕您烫伤了。比起这个,您不想去港口看看有什么新奇货吗,外域商人都在那里。”

    “啊,说得也是。”英菲宁恍然大悟般地拍手,随大师的指引往港口走去,只是顺路瞥了一眼紧闭的工厂大门。

    白金港的船坞中停满了大型商船,水手摇响铃铛,提醒船工们有船靠岸,准备为她修理损坏的身体。吐得昏天黑地的奴隶从船两侧的洞里滚出来继续吐,工头嫌弃地把他踢开,要给这艘船算修理费。

    “啧啧啧。”工头看着布满凹痕和翘起木板的船身,“这是干什么了,触礁了?”

    “经过大雾带时遇到了怪事。”水手靠在栏杆边,给工头递过去一点外域的烟草,后者显然很懂货,放在手心搓几下就塞进嘴里。“划船的奴隶说有什么再敲打船底,接着就是一声巨响,船身里凹进去了。”

    “真会说啊。”工头冷哼一声,“趁还没落潮,快去教堂请神父来驱驱邪吧。”

    两人说话的档口,船主带着几个佣兵前来卸货,从船舱里抬出一箱箱上好的宝石、织物和各类原材料,惹得周遭行人驻足观看。这些舶来品即将被运往另一处工厂,经妇女之手加工成各类工艺品再行售卖。只要卖得好,不仅能付清运费和工钱,还能为下一次远航储备资金,如此往复。

    “嘿,快看,英菲宁王妃来了!”

    船坞里有人大叫,看热闹的全都像向日葵一样扭过头去看岸上,王妃果然正侧坐在马上走向集市。船工、奴隶、商人,无论怎样身份的人,都离开港口拥到滩头一睹芳容。捧着织布的妇女站上木箱看得更清,她们指着英菲宁的长腿笑道:“看呐,王妃穿的那是什么,是渔网吗?真脏……”

    说这话的时候,英菲宁正好换腿翘起,男人们一通私语,她的脚晃到哪里,他们就看到哪里,没人附和妇人。她脸白一阵,心虚地从箱子上跳下来。“有什么好看的。我家也有渔网,有很多很多!”

    英菲宁一进入集市,商人们就拿着最漂亮的商品接近,拼命伸到她面前,只求被看上一眼。法卫士兵把这些人推开,但越是这样,他们越要挤,一只只脚踩在摔倒之人的身上,锦缎在拉扯中撕裂,花瓶变成砸人的凶器。

    法卫人如此盛情,王妃不得不下马一一观看,和他们说话,每一家商铺前都有她驻足的影子,商人们这才不再争先,相信自己总会受光顾。一位服装商人取出了一条紫色长裙,很得英菲宁心意,当她说要换上试试的时候,商人的脸红得都要渗血了:“您随意,怎样都行!”

    库宁从没见过法卫人这么狂热的模样,站在帐篷外瞪大眼睛。方汀打趣道:“现在王妃只要开口,整个法卫就是她的了。”

    英菲宁走进帐篷后头的试衣间,转身向商人眨眨眼,慢慢拉上围帘,但不知是粗心还是海风太大,帘子没有合好,留了一条缝隙。

    海滩边的浪潮一阵接一阵,冲刷了拖行在沙砾上的脚步。四个上身黝黑的年轻人蹲在岩石后头,互相对视一眼,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从腰间拔出匕首。这几人显然做足了准备,朝三个方向围住帘子,就算被发现,目标也逃不掉,再由最矮小的第四人下手,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对方的脖子。

    商人刚才被王妃抛了媚眼,心里已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他早就看到围帘的缝隙,趁众人在外交谈,自己一个人喘着粗气回到帐篷,食指挡开后头的帆布偷看。他还来不及把视线聚焦在围帘上,率先和年轻人对上眼睛,双方都是一愣。商人以为遇到“同行”了,心虚地大叫:“偷窥者!偷窥者!”

    几人顿觉不妙,握紧匕首加快速度,他们离围帘更近,而对方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贩子。最矮小的那个伸出右手手抓住围帘猛得向外拉开,然而站在他们和英菲宁之间的还有一个男人,贝伦攥住矮子的头发按向另一只手上的短剑,红色锋刃穿透后脑并毫不留情地撤出,即使他还有一丝意识能做出刺杀的动作,看起来也不过是僵死蜈蚣最后的扭动。

    其余三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围帘之中还有别人,而贝伦已经丢掉短剑,高高举起扎在地上的巨型长剑,如同风车般旋舞起来,每一次挥斩都能正好绕过英菲宁的头顶。

    两人中反应快的往后退去,另一个稍一犹豫,身上立刻出现一道口子,贝伦本是在乱转,感到停顿后立刻面向那人停住脚步,精准地斩断他的脖子,一颗脑袋在半空转了几圈,和身体同时落地。

    法卫士兵和方汀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朝沙滩集中。年轻人仍想做最后一搏,但被贝伦手中夸张的长剑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不稳坐倒在地,士兵拿长矛戳穿他的腿,七手八脚将他绑缚。他想要挣扎开,嘴里连声念道“女巫”,远离士兵爬行了近三米,那狰狞的面容让人以为英菲宁曾杀光了他的家人。

    年轻人终于摸到了贝伦的鞋子,后者扎下沾血的剑,把手掌钉进地里,引出一阵惨叫。英菲宁看完了整场闹剧,转身走向躲进柜台下面的商人,蹲在他面前:“抱歉,我好像没法试衣服了,但我想买下它。四枚金币如何?”

    “不、不要钱,”商人颤抖着咽了口口水,“您拿去吧,拿去吧……”

    库宁随方汀快步赶来,两人的脸色都比鸦卫人还白:“抱歉,英菲宁姐姐!我没想到这里会有刺客,但我保证他们和法卫无关,我们绝不会想害你!”

    “您在说什么?”英菲宁还在拿裙子往身上比划,“有我的地方就有杀手,您不用放在心上。”

    库宁挠挠头:“不,在我的领土上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宽恕。”

    “您真要是这么自责的话,”英菲宁顿了顿,把衣服交给女侍,“我们单独去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如何?”

    方汀在一旁听出意思来,她有意要把自己支开,让年轻的亲王自己做主。他急忙出声,厚着脸皮直接说道:“夫人,有什么是不能让我在场的?在殿下成年前,我有权干涉。”

    库宁在身后偷偷拉方汀的袖子,但大师这次很坚决,比起被殿下怨恨,使法卫蒙受损失令他更加难以接受。英菲宁耸耸肩:“大师觉得受冷落了吗?请您来吧,也带上我的公爵怎么样?”

    小加福林原本站在最远处,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受惊了似地抬起头,半天没说出话。方汀看他那样,自然没有意见。“请夫人移步迦利叶商馆吧。”

    一众人离开帐篷,刺客也被士兵骂骂咧咧地带走。沙滩上的人们用帽子遮住脸面站在原地,海浪和鸥鸣都替他们尴尬,法卫旗被风吹得绞在旗杆上。反而是突发事件的当事人有些没心没肺,她倚在库宁边上,面色红润地询问他近况,出于愧疚,库宁便如实说了。

    另一位沉默不语的人则是小加福林,他跟在贝伦后面,企图和他用同样的步调行走。刺杀发生的时候,他也想立刻冲过去保护王妃,但他看见了那些人冰冷的表情——他们眼中只有目标的性命,一切挡在面前的生物都要去死,身躯、手脚和匕首都准备好这么做,绝无第二种可能。他能感觉到。他开始双腿发颤,脚底如同生了根一样无法抬起,直到贝伦突然出现把那些人全都杀死,他才跪在地上,呼出第二口气。

    贝伦是个疯子,小加福林最瞧不起疯子,他的母亲除了会歇斯底里,佝偻又矮小,不会做人做的事情。现在,他终于发现贝伦直立行走时那高过任何人的个子,手臂足以视全长一米七的剑刃为玩物,只是他平常都像狗一样蹲着趴着,才会让人忽视那些威胁。

    如果我有那样的身形和技术,我就能保护阿姨或任何人。想到这里,小加福林鼓起勇气抓住了贝伦的手腕,后者一顿,疑惑地看向身后。

    “等、等回到挪尔威庄园,请、请你教我剑术!”年轻的公爵吊着嗓子说话,听上去像一只垂死的老鸦。“求求你了,我也想像你那样保护英菲宁阿姨!”

    贝伦没有过多思考,只是像回应命令一样称是,也足以让小加福林高兴得紧握拳头。

    白金港旁边的甜水镇刚刚完成扩建,外围的房屋还摆着脚手架。很多居民都住在海边和船坞里便于作工,镇上大多是“海员之家”那样的大旅店,外域人喜欢这里的装饰风格,例如嵌在墙里的圆形窗户,很有住在船上的感觉,而且不会感到晕眩。

    镇长听闻除了亲王还有鸦卫王妃前来,已在大厅摆好了宴席。餐桌上除了各类鱼肉,还有一只硕大的红色章鱼,它虽然已被烤熟,仍极具魄力地立直大脑袋,仿佛坐镇各类海鱼的将军。

    即使是王妃也难得见到这种体型的章鱼,简单试毒之后便准备尝试端到自己面前的强壮触须,下刀后,切口处就像花一样张开,翻出白色的肉质。它弹性十足,散发着海盐特别的咸味,无需再添加任何配料;如果觉得太咸,则可以配加了鱼子的奶酪酱,口味像是水手的脚皮在舌头上划来划去,所以无法保证所有人都喜欢。

    方汀见英菲宁沉浸在享用美食的幸福中,许久没有开口,直到她放下刀叉擦嘴。“您已经打算和殿下谈判,又在试衣时安排护卫,我足以认为这场闹剧是您一手安排的,”

    英菲宁用巾帕掩口打了一个极其压抑的嗝。“我的随行法师在来的路上死了,让贝伦躲在里头实属无奈之举。至于谈判,这的确是此行的目的,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再说,放在现在是顺势而为。”

    库宁用眼神责备方汀。“好了,姐姐,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们是家人。”

    “您真讨人喜欢。”英菲宁接着说,“我希望法卫能和挪尔威公爵缔结同盟。”

    众人看向埋头用餐的小加福林,公爵自己都愣住了,瞪大眼睛指指自己:“我吗?”

    方汀道:“鸦卫和法卫一直都是和平关系,您这么说似乎在暗示什么,克洛维殿下知道此事吗?”

    “您听清楚了,我要殿下和我的公爵结盟,而不是和鸦卫,所以这件事殿下不知道,是你我之间的密约。”

    法卫方沉默片刻,只有英菲宁叫人送上酒水,直到库宁小心翼翼地问她缘由,她才开口道:“现在狮卫赢了龙卫和法卫,随时都有可能反目,在陛下察觉到这一点前,我们要寻求自保。”

    “这不能说明隐瞒克洛维殿下的原因。”

    “也许殿下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向您提出结盟,但对于公爵,是出于我的私心。”英菲宁看了一眼绷紧身体端坐的小加福林。“王国在这两年产生了很多变化,以我的年龄和精力,已经无法将事情看得透彻。我在工厂里看到了更大的产量更快的效率,但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坚决反对商会建造工厂的提议。”

    方汀叹道:“的确。律法下达时长老会也大多不赞成,是殿下独自做的决定。”

    “而我那位或许没有那么开明。”英菲宁靠上椅背,“虽然我会一直支持他,这不妨碍稍作尝试。工厂的建造将在挪尔威公爵领内完成。”

    关于这项决定,英菲宁已在路上和小加福林谈过,后者没有意见,所以当下说了几句附和的话。方汀松了口气:“我明白了,您是要我们在面上订立商业契约,这样双方就是同盟关系了。”

    英菲宁点点头:“作为回报,我会为法卫提供一种新式武器。”

    “武器”这个单词仿佛一个奇妙的开关,让女侍纷纷收起王妃面前的餐具。贝伦在爵爷和亲王惊讶的注视下走来,把手中的道具“哐”的一声按在桌上,所有刀叉都跳了一下。英菲宁得意地把那东西推到方汀面前,一位奥术大师脸上的疑惑,可比一头大章鱼稀罕多了。

    方汀从怀里取出单片镜夹在眼眶里,细细端详那个像拐杖手柄一样的东西。“它精致得不像是武器。”他摩挲着手柄上酷似荆棘的螺旋纹样,“是附魔道具吗?”

    虽然英菲宁很快回答不是,老法师还是习惯性地向其注入奥术能量,却没有看到附魔道具该有的发光反应。他又把它拿在手里,铁器的重量拖着手臂微微下沉,这或许是一把不错的钝器,但王妃既然敢拿上台面,恐怕不止这点功能。鼓捣了半天,方汀终于不得不承认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点:“抱歉,夫人。我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武器,请您说明它的用法。”

    英菲宁抬头看了一眼贝伦,后者走向方汀,请他前往营地。士兵已受王妃指示,在营地外围安置了一整套骑兵盔甲,当他们听说鸦卫人要试验一种新式武器的时候,不仅取出了新造好的钢甲,又在假人木桩上偷偷套了一层皮夹,想待会看外乡人出丑。

    英菲宁很快就看出那是一具新造甲胄,却对库宁装傻:“那盔甲真漂亮,表面很平整,还闪闪发光呢。”

    “是、是没来得及送去堡垒的一批。”库宁心虚道。

    贝伦站在距离假人木桩五十米的位置,往他新制作的“格兰达”口中塞入铅弹,并用木棍压实,这做法令方汀想到了发射火炮前的准备程序。他平举格兰达对准木桩,没有任何预兆地扣动扳机,震颤耳膜的巨响随火焰和烟尘一同在贝伦手中炸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眨眼缩脖子,回音还未彻底消失,远处的盔甲已经发出了金属特有的悲鸣。

    库宁不停地揉发痒的耳朵,但始终都没恢复正常,还以为自己聋掉了。方汀第一个跑向木桩,发现盔甲的正中央有一个规则的圆形凹洞,钢制盔甲连同皮甲一起被贯穿,木桩上留下散发焦味的扩散状焦痕,如果这真是一具肉身,一定会出现一个相同形状的窟窿。

    方汀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只看到铅弹离开道具的那一瞬间,盔甲就直接破开了。它比弓箭速度更快,盔甲形同虚设,这就是个杀人工具,就是为致人死地而生的东西。库宁走到近前,两眼放光地看着凹洞:“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我的每个士兵都有这样东西,就能在百米之外决出胜负!”

    方汀忘记了呼吸,惊讶地盯着自己的领主,看到库宁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王妃姗姗走来,还没等她开口,年轻的亲王就抓住她的手:“这武器叫什么?可以批量生产吗?”

    “它叫‘格兰达’,是用木材和铁器制作的火枪。”英菲宁从贝伦手中接过一卷纸,“这是它的制作图纸,如果您同意和挪尔威公爵结盟,它就是您的了。”

    方汀眼睁睁地看着库宁点头答应,像得到新玩具一样夺过图纸,只时候再去进言已经无济于事。亲王和王妃去房间里签订契约,老法师则叫住了贝伦,请他把格兰达交给自己看看。贝伦听到了刚才的交谈,把击锤扳到原位后便轻易交出去了。

    方汀绷紧了小臂肌肉才把格兰达捧在手心,如同硝石燃烧后的焦味仍然浓烈。他知道铅弹是从那黑洞洞的缺口发射出去的,所以把那头远离自己。扣动扳机同样需要很大力气,老法师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但仍然没有按下,用上两根、三根手指同样如此。贝伦有些着急,伸手帮他往下按,扳机很快就松动了。

    巨响没有产生,只有击锤下落撞击金属装置的清脆声响,火星从旁跳出来,和剩余的火药产生轻微的爆裂。

    他疑惑地看向贝伦,后者扭扭捏捏地取出一颗铅弹和木棍,好像再说“重新装弹吧”。方汀试着自己填充火药、把大小完美嵌合发射管的铅弹捅进去,前后花了一分钟。他眯眼凝视木桩的位置,如果第一次射击没有命中在目标,无论对方是纵马还是徒步,都有可能在第二发准备好之前击败射手。

    与其那么麻烦地瞄准、射击、装填,魔法更容易对敌人造成更大杀伤,且只需要几句简单咒语。方汀不能理解库宁为何不好好学习这么有用的奥术,反而去签契约换取这种蹩脚道具。与英菲宁分别后,老法师无不失望地发出抱怨:“殿下,您如果能了解奥术的妙用,也不至于考虑寻求他人的帮助。”

    “大师,我知道自己不是学魔法的料。”

    方汀一愣,从库宁背后看着他把玩格兰达的样子。

    “魔法可以从百米、甚至千米外致人死地,非常恐怖。但是,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天生就不可能学会这种技能。”年轻的亲王稍一用力,就把扳机扣下去了。“所以,我需要格兰达,需要火炮,才能让所有人像奥术大师一样强大。”

    方汀不再辩驳,默默陪库宁前往港口。两人纠集海颂教堂里的所有学士一起研究图纸,把格兰达暴力拆开,发现怎么也装不回去了,只好重新叫来贝伦,请他把组装过程演示给他们看。

    贝伦认得清格兰达的每一个组件,他从中拿起一片扭曲的铜片气得跳上桌子,原来是有零件被拆坏了。他大喊大叫,一脚踢开烛台,半截蜡烛落在书堆里引起了火灾,方汀立刻施展水魔法,但书籍还是毁了。一位年迈的学士见到卷曲发黑的书页,猛地抓住心口倒在地上,没蹬几下腿就不动了。其他学士大发雷霆,把贝伦等人全都轰了出去,隔着沉重的石门都能听见他们的哭声。

    库宁带着图纸寻找港口上最好的工匠,而方汀则随便找了个理由留下了。贝伦想跟着亲王走,但被老法师抓住手腕:“和我这个老人家走走吧,孩子。”

    夜幕降临,白金港湾在月光下如同珍珠般耀眼,灯塔上的火光是离它最近的一颗星星。冲上沙滩的泡沫还没来得及亲吻寄居蟹,就被下一趟浪花卷走,化作海的一部分。方汀和贝伦沿海岸漫步,后者故意用自己的脚印覆盖掉那高老头的,但总是做不完美。

    “贝伦。”方汀站上白金港最具特色的白色岩石,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下,仿佛一位即将飞升的圣徒。“传说第一个铁匠操作失误炸开了锅炉,把铁块送上天空,从而发明了火炮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格兰达的用法和火炮如出一辙,难道你也是因为一次巧合,才发明出它来的吗?”

    “不是。”贝伦迎着海风说道。

    方汀眺望归来的海船,极力克制自己的心情。“还有另一种原因促使人类制造了武器。先民或为了捕猎、或为了杀死比自己强大的猛兽,或为了开垦森林,把比身体坚硬、锋利的东西拿在手里,这逐渐演变成了长剑、弓箭和斧头。因为伤害才有武器——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发明格兰达?”

    一阵大浪冲上港口白岩,翻飞出晶莹的水花。贝伦不再晃动双脚,上身绷得笔直。方汀知道他想逃跑,转身要和他说话,但贝伦两手一撑就顺着岩石斜面滑了下去。

    老法师叹了口气,抬手在虚空中摆了几下,贝伦刚沾上沙滩的脚便腾空起来,慢慢飞回方汀身边。他吓坏了,双脚左右蹬踢向后倒退,最后靠在木箱前面。

    “嘿,我只是提几个问题。”方汀把手放在对方看得见的位置走过去,“你想杀谁?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贝伦连连摇头,如同一条可怜的落水狗,方汀打算放弃追问,去拉他起来,不料贝伦朝方汀抛出一个小玻璃瓶,它在大师的格挡下碎裂开来,无数黑色的粉末落在方汀衣服上和眼睛里,一时看清任何东西,只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不断闪烁的红光占据了把眼皮照得透明。

    船坞突然爆炸,惊动了酣睡的水手和士兵。方汀捂着口鼻从滚滚黑烟中走出来,身上的长袍只剩下几片碎布料,露出无袖的内衬。贝伦早就不见踪影,老法师暗骂一声该死:“这是个炼金术师!士兵!”

    白金港和甜水湾同时敲响警钟,所有士兵拿起武器,挨家挨户地搜寻炼金术师的踪迹。无数光点在街道上连成长线,黑夜里偷偷摸摸的男女无所遁形,却又说自己是无辜的,跪在长矛下面瑟瑟发抖。坏脾气邻居往楼下泼粪水,遭殃的士兵一脚踢开房门,里面随即传来凄厉的惨叫。

    方汀换上得体的衣物,找上库宁一同前往王妃住处,质问她知不知道贝伦是炼金术师的事。英菲宁掩嘴打哈欠:“我不知道。您要拿我去领赏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看来您也是受骗者。”方汀一振长袖,“如果我们抓到他,会就地正法。”

    “甚好。”英菲宁推说头晕,重新回到房间。

    围捕的士兵不断缩小范围,就快要抵达镇子和港口的最外围。贝伦紧紧靠在一幢两层楼的房檐上,守卫的火把几乎可以把他的脚底烧穿。他实在忍不住了,抬起脚挪动位置,墙灰唰啦啦地落在法卫人的头上。那人立刻抬头观望,正好看见贝伦从天而降,疯子压断了他的腿,同时剖开后脑,利索地起身逃窜。

    “炼金术师在这里!”

    火光开始朝同一处聚集,贝伦不断被突然出现的士兵阻挡前路,在商会帐篷之间玩捉迷藏。摆放整齐的货品被一路推倒,珍珠首饰在木板夹缝中滚来滚去,路人纷纷争抢,挡住士兵搜捕的路线,守卫队长忍无可忍,抽出长剑砍伤一人后背,他们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尖叫着四散逃开。

    趁着这个机会,贝伦一举逃出了帐篷区,面对断断续续的森林无助地环顾,终于在南面看到一个快速移动的影子。他企图往那方向靠近,不料左腿突然自己跪了下去,右边跟不上,脚背朝地扭伤了脚踝,滑行一段后扑倒在地。

    冰凉触感从断裂的腿骨传开,甚至冻结住了往外喷涌的热血,造成这一切的是一根冰棱。贝伦撑起上半身,愤恨地转头看去,方汀正飘浮在白金港上空俯视他,刚刚完成使命的魔法阵变成蓝色的尘灰飘入月光。

    贝伦掰断残留在伤口外的冰棱,试图站起来,但小腿肌肉已经彻底断开,根本使不上劲。左侧的马蹄声越来越大,车轮碾过石子不断腾空落下,轮轴受压哐啷啷地惨叫,车厢门被推开到最大,小加福林在颠簸中挥舞手臂:“贝伦,这里!”

    高空的方汀转向马车的方向高举法杖,蓝色法阵出现在他头顶,尺寸只比整个月轮小一圈,追兵已经停止前进,纷纷抬头注视奥术大师的奇迹。月光将法阵投向地面,将马车、贝伦和少许港湾财产囊括其中,被照到的士兵忙不迭掉头逃离,在轮廓外站成一排。

    贝伦拖着断腿走了两步,划出来的痕迹不足以改变法阵构成,地上的黑色阴影已经开始转为蓝色,一个只有大师知道效果的魔法就要发生,士兵们都忘记了眨眼,不知道该看上面还是下面。

    疯子面对方汀站直,敞开衣服把所有的炼金图纸都展示出来,圆的方的的三角形的,甚至还有不规则图形的。他抽出第一张方形阵按在地上,铜绿色的图案覆盖在法阵一角,光芒黯淡得不配入眼。小加福林钻入车厢从另一边探头,马头离法阵边缘还有百米,一想到贝伦之前的表现,他大骂一声粗口,把上身极力靠近挥动缰绳的车夫:“转向!靠近那个人!”

    车夫为了掩盖恐惧,喊得特别大声,马匹悲鸣着冲向贝伦。疯子术师在炼金阵黯淡下去的同时扔出了第二张图纸,炼金阵触地便展开,但始终没有发生炼金反应。

    方汀摇了摇头,纵使炼金术师知识渊博、能记住上万条反应规则,但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法术终将胜利。奥术大师终于挥下法杖,蓝色魔法阵借月光隐隐一闪,小加福林也在那一刻抓住了贝伦的衣服,打算把他拉进车厢。

    看好戏的士兵吹起口哨,但没有过多久,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晚风依旧呼呼地吹个不停,马车在方汀惊骇的瞪视下渐行渐远,直到钻入森林消失。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奥术大师,连他自己都以为法术出了问题,以最快的速度飞向空地。

    炼金图纸完成了它的使命,最后一丝光芒随纸片崩裂而消失。方汀恍然大悟,法术触发的瞬间,炼金阵和法阵融为一体,变成另一种图形了。没有任何效果的新法阵自然不会触发反应,为了这一刻,贝伦一直在等方汀释放奥术能量的那一刻,不停扔出图纸。

    士兵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生怕法术还没有结束。其中一个胆大的出声问道:“大师,您是心软了吗?”

    “嗯。这人越老,越想看到年轻人活蹦乱跳的样子。”老法师叹了口气,现在他能确定那小子绝对是在装傻,或许,这世上都不再有第二个这般智慧的炼金术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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