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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酬以浊酒祭草衰

    窸窣的脚步声,像是多年未闻的心间律动。

    皓月清辉,草色繁盛,女子的叹息被夜风轻轻送过。

    几缕炊烟有了间歇,传来门扉开阖的声响。

    与“吱吱声”一同响起的,是那间茅屋里蹿出的一个微小身影,扑进她怀里却颇为沉重,女子眯眼微笑,“小灰你又胖了。”

    赫然是一只额头上也长着眼的灰毛猴子,此刻在她怀里手舞足蹈,高兴之极。

    未几,又从屋里蹿出一条四足动物,对着她吠吠狂叫,细一打量,却是一条大黄狗,几有半人来高,此刻狗嘴大张,犬牙交错,凶恶万分。

    “咦,是你。”锅碗瓢盆间手忙脚乱,一个青年男人从灶台旁急切过来,“大黄,不许叫。”

    她望着他,彷佛浮云往事,悠悠情怀,一别经年,又在这霎那,钻进他的眸子,多年不变的,仍是那一份内敛的热烈。

    世俗烟火,都在逐渐呜咽的狗吠声中,熨烫开来。

    “小白,这些年你还好吗?”

    男人的脸在些微溅出的柴火光里忽现,有隐约温淳的笑意。

    只是脚下那只大狗仍呜呜的吠着,她故作凶恶,对着大狗作了一个鬼脸,黑暗中睽违多年的天真竟让自己倏然一惊,悄然别过身去,止住慵懒的鼻息,她才曼声道:“不好不坏,塞外江南晃荡,归来还未华发苍颜罢了。”语声柔媚,彷佛让人想起暮春的雨,如珠玉般滴落在屋檐瓦片上,记忆也愈加玲珑剔透。

    屋里掌起一盏灯,烛火幽微,摇的一切影影绰绰,叫小白的女子有些恼怒,紧随她右手作拈花指,三团狐火幽幽现在屋里,狐火如白云碎絮,一点点糅入蜡烛,这才将屋里照得彻亮。

    终于看清桌子另一边的男子,紧衣短打,外边罩着一件流云袖的道袍,极其干净,想来袍子是新做的,因此男人脸上也褪去几份仍裹在记忆里的尘埃旧色。

    小白认识他时间不算长,但甚少见他笑,今晚他是笑着的。

    “小白你今晚来是运气好,秋笋与白菜还有剩余,你不知道前些日子落了几场大霜,豆芽白菜茄子都蔫坏了;对了,还有一坛酒,是去年作贺礼剩下的,也不知味丢没丢,这死猴子天天偷着喝。”

    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避开她打量自己的目光,瞪了角落里给黄狗捉虱子的灰毛猴子一眼,便走到墙角将一坛酒抱了过来。

    菜碟上桌,俱是日常素食。

    笋片色泽鲜明,胡萝卜作丝如蔚云嵌在碧洗的天上,只看一眼,小白便食指大动,夹了一片入口,神色古怪的看向对案的男子。

    “不合口味?”男人小心翼翼地探问,有几分手足无措。

    “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我可是尝尽了世间美食,你的手艺——勉强摘个探花吧。”她故作深沉,片刻后看到男子如临大敌的眼神,再忍耐不住,哈哈一笑,给与褒奖,像是确认般末了又重重点了点头,“你不去修劳什子道,当厨师也能出人头地。”

    “幸甚幸甚,我以前真是大竹峰的厨子,这些年四处奔波劳碌,厨艺倒一直傍着未丢。”男子搓了搓手掌,终于安心坐下。

    咳嗽声猛然响起。

    “别呛着。”男人一手托腮和煦的看着她,笑容淳朴。

    接过男子递来的水,连喝了几口,小白才止住了咳嗽。

    虽然面前的男人早复往日的戾气,不过想到数年前赫赫有名的魔教“血公子”竟是个厨子,便不由让她生出世间事实难预料的诸般念头。

    酒足饭饱之后,猴子搭着狗肚子呼呼大睡,外面零星的蝉声已歇了,是时月出中天,冷冷的清辉洒下,浸漫了半个世界,长草随着寒风微微摇摆,远处探出的树枝也跟着沙沙作响。

    小白杏目迷蒙,望着墙边挂着的“道”字出神,隐隐有寒气袭来,他放佛也有察觉,又在脚边的火盆中添了几根柴火。二人本是道法高深之人,不畏严寒,只是在这俗世氛围中,此刻下意识间都持守着一种默契——对世俗的拥抱与缅怀。

    “你该把这里的草锄一些的。”酒意袭来,小白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夹杂些许埋怨,“走来忒也误事”。

    “没用的,这里的草总是长的很快,锄过一茬,又长一茬,总是弄不完,索性算了,明年会重新垦一片空地,之前下山是准备顺手买些竹子石榴,开春再植下,到底是忘了。”男人淡淡说着神色却颇为无奈。

    “胡说,哪有草锄不完…”她话未说完,想起某些关于他早年出身的流言,望向屋外脸面的草色,一股恶寒悚然袭来,小白的酒意已去了大半。

    是啊,如何锄完这里的草啊,彼黍离离,行迈靡靡。也不知那些根下眷念执着的魂灵,要徘徊于世间多少春秋,才肯抽身回归冥府九幽。她揉了揉发涨的额头,不禁哀声叹息。

    二人沉默了许久。

    “我来时经过昌合城,听一个相面的老头说,他说几年前大竹峰与小竹峰又添了一段姻亲,那时我还以为你和她终于、终于....唉。”小白无意间想起了什么,乜了男子一眼,似是无心的提起往事。

    持守多时的默契,这一刻还是如潮水般缓缓褪去了,内心深处,有东西纷至沓来,烛火冥冥间感应到什么,啪嗒一声,彻底熄灭,无边的黑暗重又笼满屋子。

    尔后,是更为长久的沉默。

    “去年我去幽州给大师兄买贺礼,正值寒食节,黑山白水,有座庙杵在咽冲要道旁。”

    男子倚靠在门边,像是并未在意她之前的话茬,声音在黑暗中显得低沉,听来几如自言自语。

    “哦,什么庙?”小白半趴在桌上,玉指摩挲着早已空掉的酒坛,坛壁的细纹如苔藓一般阴凉,她皱了皱秀气的眉毛。

    黑暗在屋子俞加浓厚,厝火积薪后的深色,恍如命运。

    “我以为,那里远离中土万里之外,供奉的该是一些当地人的土著神灵,没曾想里面的神像竟是道人打扮,案几上供奉香火也与这里一般无二。”

    “那又怎样?”小白蹙起眉头,慢条斯理的追问。

    “我生于草庙,长于青云,以前抱有的是单纯的信念,正邪不两立,除魔卫道,万死莫辞。”男子幽幽一叹,历数过往的少年岁月,怕是早已同流星一样化为天际隐约的暗淡光点,只会消失在越来越遥远的地方。

    “如果可以,就那样过完一生也未不可——可后来,无情海滴血洞、小池镇、东海流波山,事情一件接一件,直到青云山下那一剑,碧瑶她舍身救我,我便无法再回正道了。青云门鬼王宗、期间是是非非,我当真是分不清了。入了魔教,十年世间奔走,尽是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便连碧瑶——也终未能救护回来,我本该心如死灰,只是、只是——”

    男子顿住的话语里一定藏着某种深刻的东西,避免被他人探寻。

    “男儿到死心如铁,也罢,我只是提醒你红颜易老,小竹峰那位,怕也和你一样是个执拗傻瓜,你当真能勘破世情了无牵挂算你厉害,她呢?”

    小白直直盯着男子。

    男子倚靠门扉,不敢看她直视的目光,神情有几分萧索与狼狈。

    “有些事,是很难说得通的。那天我看着那座无名庙宇,望着里面的供奉香火,想了好久好久,终于明白,所谓正派,不过是一道牌坊,哪怕暗里藏污纳垢,仗着牌坊也能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可若为正道,便当行救苦救难、解苍生与水火之事。兽妖、魔教之难遗祸至今,眼下世道荒凉,青云式微,她性子外冷内热,决计放不下这些的。”

    男子说完,想起那一抹身影,早已刻入魂魄深处,此刻抬眼望去,浓重如墨的黑暗尽头,似有山风拂过青竹,仍在耳畔轻轻回响。

    小白呆呆的望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不住叹息,“心如铁,也只能是为了应试手、补天裂了,当真两个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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