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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伤往事虎口脱厄

    群妖兽散,杜必书与陆雪琪二人便蹑足潜行尾随。

    葬坑自是极深,加之骸骨如山,倒是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一路穿行,不在话下。

    待到走过第三对石墩,二人明了恐怕这偌大石墩便是那邪戾阵法的生门。

    生门既过,坑道也到了尽头,由松软泥地踏上岩石散乱的硬地,脚下尚有些生硬,而且连藏匿身形之处都陡然失却。

    幸好,前面一伙妖人自顾缩首前行。

    前方一隐约可见断崖,一块巨大青石如天门横插山间,岩上潦草石刻三个大字。

    公羊岭。

    两面虎豹旗在峭壁上迎风飒飒抖动,旗下一块高台上,人头攒聚,约莫有二三十人。

    想来便是那伙妖人的总部了。

    宋大仁正欲提身跟进。

    “宋师兄,对面那里那面黑旗你可还有印象?”陆雪琪声音变冷,透着几许恨意。

    宋大仁随她目光看过去,登时怒目相向。虎豹旗对面的崖壁上孤岩突兀,一面黑旗镶嵌骷髅插入其间。

    五年前鬼王以妖术裹挟万民气势汹汹杀向青云山时,魔教中人执的正是这面黑旗。

    魔教又死灰复燃了?二人心下一沉。掐指不过十五年,这些妖孽便如野草一般又在角落里疯长出来。

    “陆师妹,除恶务尽,今番既然撞见了,便一锅端了了事,免得再留这些恶鬼残害世人。”宋大仁想到昔日仇怨,怒火已按捺不住。

    “嗯,我们从上面攻其不备。”陆雪琪说完便扶摇而上,宋大仁则欺身飞向另一侧峭壁高处伺机而动。

    虎豹旗下最外面站着的正是先前围着石墩谈话的那几个,仍在三言两语两的絮絮叨叨,十虎赤芒从天而降,尚来不及挣扎,立时毙了他们性命。

    离的较远的一群则作鸟兽散,有惊惧出声呼号的“有人闯进来了!有人闯进来了!”

    蓝光掠过,空地上已是横躺一片,天琊之下,连一声哀嚎都不曾发出。

    顷刻间,这伙人俱送了性命,看来这里只有那法阵古怪,这班人道行当真如瘦子妖人所说,都是些三脚猫的喽啰。

    宋大仁踢过一具尸体。

    “别装死,我留你一命是为了问你些话,你仔细回答了,我便饶你个痛快,不然有你苦头去吃!”他一声断喝,目光如炬盯着地上那具趴卧的尸体。

    那人抖抖嗖嗖的起身跪在地上,心里正盘算着恶毒诡计。然而他眼角的狠辣倏忽收敛,因为对面正站着一个女子,她正用一种难以言明的冰冷望向自己,寒冷瞬间蔓延了他的身心,几欲打颤。

    片刻间,已如羔羊一般温顺的跪在地上:“真人,您二位要问什么,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说完磕头如捣蒜。

    “你们老大在哪?这里还有没有其他藏着活人的暗道?”

    “我、我——”跪着的妖人突然五官扭曲面露惊惧,话未说完已倒地身亡,喉咙中竟是呕出了一片黑血。

    “他被喂过毒了。”宋大仁叹了口气,“早知道多留几个活口的。”

    “这些人恐怕都是如此,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这里的主人与那几具猖魅,宋师兄我们便再仔细搜寻吧。”陆雪琪摇了摇头,已向前方走去。

    二人身后,一股淡淡的白色雾气渐渐凝聚成行,隐约可见六道模糊的身影,随着雾气飘忽明灭不定。

    雾气氤氲,颇有耐心,只一寸一寸的接近二人,然就在堪堪得手时,一道太极已在陆雪琪掌下凝虚为实,雾气节节败退,又悄然消散。

    雾气中洒落的鲜血在地上斑驳一片。

    宋大仁却毫无察觉。

    陆雪琪淡漠的向身后看了一眼,幽暗中,鬼魅的雾气已缩回山体深渊之中。

    极高的一处悬崖边上,正站着两个人。

    “巫先生,这两个青云弟子怎么处置?”说话的是站在左侧的一个男人,身形微胖,面容和煦,只看他的脸倒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被唤作“巫先生”的是一个着黑色长袍的人,脸上带着青色獠牙面具,声音有几分沧桑嘶哑,“尊使,眼下六具猖魅玄阴、恶煞二气炼足,此地已经用处不大。”

    “而且持天琊的女娃修为怕不在当年贵派宗主之下,我们图大计又何需与这些后生计较。”巫先生毕恭毕敬,答话时也是微微弯着腰身。

    “青云门这些臭道士几次三番作威逞能,眼下不与他们计较,但公羊岭先前几道禁制便开了吧,,也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男人语气肃杀,但面上和煦不减反增,看来直如一个温厚长者。

    “苦苦才寻得这一处古战场,数十万具亡魂当真是炼制阵法的美味佳肴。”他将亡魂比作美味佳肴,听来颇有些细思恐极。

    “尊使,眼下阵法凝炼大致完成,要紧出是尽早将六具猖魅“上妆”,到时候配合我南疆秘传的御魂骨片便可将六魂冥雾生门消解,死阵化为活阵,纵对手有嗜血珠,便也不怕了,公羊岭虽是阴煞宝地,但眼下已经形同鸡肋,还望尊使断明轻重。”巫先生不慌不忙加以劝慰,他一生所谋者重,飘泊不定,这个新主人虽然阴晴难测,但还算听得进劝。

    “便听先生的吧,云放城那事想来也是被搅和了,青云门的道士当真烦人。”男人连道烦人,但面上已是笑容可掬,看来颇有几分滑稽。

    “尊使,敢问那云放城所为何事,竟要折掉一具猖魅也在所不惜?”

    “其实也没要紧的,就是那城主有个好女婿,十年前从我那偷了一株“绛珠草”,嘿嘿,绛珠草千年长成,千年凝泪,他一手摸掉了我圣教两千年的心血,不过那小子我倒是佩服的紧。”

    男人心下气极,但神情却是异常的开心,不禁笑的露出了两排牙齿。

    巫先生见他古怪模样已是习以为常,不过听他说的这番话倒是有些惊诧。

    “绛珠草”是西北之地拜火教于三生河河畔培育,世间只此一处生长,随着三生河被大漠黄沙覆盖,早已绝迹人间。

    想不到这等仙草尚在人间不说,竟遭失窃偷盗,心里倒有些好笑。

    他有些好奇的问:“缘何神草被偷,还让尊使佩服?”

    “那小子自娘胎里便带了“曼珠沙华”之毒,却能忍受数十年煎熬,再想想手里这些废物,我的枯仙草喂服给他们,结果个个为毒所御,嗜杀成性,没一个能活过月半上旬。巫先生,我从风月老祖那带来的喽啰还则罢了,南疆十万大山里最凶悍无匹的虎豹族血脉也退化如斯了吗?”

    “他们早已忘了先祖的信仰与教诲,而且十万大山的戾气也支撑不起族人长达万年的繁衍。早年我与虎谋皮找上焚香谷,却遭人背誓弃约,还望尊使能念在我出力多年的份上谨记盟约,大业完成时能在中土寻一块乐土安置我的族人。”巫先生面具下神情黯然,心道“是我负了娘娘不假,但是娘娘有没有负了子民,谁又能说的清呢?”

    “以正道自居的人最是奸诈,巫先生宽心,我可做不来此等卑鄙之事。”男人将脚下的石子踢到一旁,“此地既然作废,那我可要先回碣石山了,那老祖的宝贝徒子徒孙被我霍霍光了,又得找我辩经,我需寻个说法给他听,当真烦他唠叨。”男人看了眼石子滚落处的闲花野草,淡淡春意,此刻表情活像庙里满面堆笑的米勒。

    “尊使,既如此,我们便日后南疆再见了。”巫先生弯腰拱手作揖,男人摆了摆手当作拜别,身形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西方。

    “巫先生,别忘了替我招待下青云门的小辈。”

    男人声音从悠远处传来,却霎时响彻四方山谷。

    正在山腹内四处搜寻的陆雪琪与宋大仁悚然而惊,这四方遍寻不得妖人首脑,此刻他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师妹,当心些,妖人诡计多端也不知道藏了什么杀招。”宋大仁凝神戒备。

    陆雪琪本欲辨明声音来向,截下那人,但片刻后便连回音俱都消散,哪还能再作追赶?

    他们循着第一句回音已出得断崖,来到一处空旷山谷,只见满山植被苍翠,郁郁葱葱,远别于先前来时的狭暗松林,山坡上姹紫嫣红,明媚鲜妍,脚下草色繁茂,一时间万类竞发,倒是显得生趣盎然。

    “陆师妹,小心!”宋大仁不被美景所惑,他祭出十虎暗自查探,已看到山谷中一处幽静的地方射来一道青烟,形如长矛,正是先前害了天师道弟子的招式。

    陆雪琪亦有防备,闪身躲过,天琊已转瞬从她素手中飞出,沿着青烟轨迹如电疾射,一道蓝光闪过,响起山体不断碎裂的轰隆声响。

    二人随即御剑凌空。

    半空之中不知何时朦朦雾气已经如新落雨雪飘了下来,缭绕如云烟,厚密如蔚海,这山谷上方竟布有一道禁制。

    宋大仁屏息凝神,十虎光芒炽热,雾中陡然传来数道青烟破空声响。

    他甫接青烟的劲道,登时胸口一闷,再难屏息,雾气只吸入一丝,便感到头晕脑胀,眼前天昏地暗,几欲跌落。

    雾气渐渐弥漫浓烈,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陆雪琪听得动静,知他吃力,已闪身护在他身前。

    “宋师兄,我们先到地上再说,这雾也不知有多高,勉强不得。”

    雾色幽闭的空间,青烟频发,天琊一一截下。

    宋大仁此刻回话不能,只能略微点头示意。

    万幸雾气仍未落到地面上。

    宋大仁已是面色青紫,他盘膝坐下,深深呼吸了一会,歪过头望去,陆雪琪倒是面色如常,显然修为极深,那棘手的雾气也奈何不了她。他不禁摇头苦笑,作师兄的倒成了累赘,念此不由生出几分灰心。

    “宋师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陆雪琪虽然面若霜雪,但话语里此刻饱含着关切。

    “呼吸吐纳一会,已然好了,我不要紧。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二人本欲从出谷的断崖折返,却发现山谷此时已是迷魂阵一般,花移树换,路变石毁,不辨方位,加之先前青烟炸裂声势浩大,到处乱石堆砌,更难辨查。不过片刻间,雾气已逼近地面,而且雾中的血腥味也已是逐渐浓烈,熏的宋大仁气血翻涌。

    二人四下又是转了几圈,一路青烟埋伏,手忙脚乱的应付搜寻一通后,山谷更加狼藉,宋大仁身上已有几处挂了彩。

    陆雪琪纵然道行高深,此刻也有些慌了手脚,自己修为尚可自持,可宋师兄呢?如果真出了变故,她该如何面对文敏,抑或者,那个人?

    这个心念一起,顿时搅的她心内凌乱不堪。

    昔年河阳城外,义庄一夜,刺向田不易的那伤心绝望的一剑......她摇了摇头,似乎想摆脱噩梦般的杂念,可过往记忆依然如潮水涌了上来。

    “师兄,你先省些力气,在此打坐静养,我再去找找出路。”不待宋大仁答话,她已纵身飘向天空,想要穿过已如空气般浓重的烟雾。疾冲天际,雾气渐渐浓厚,此刻便连她也有些支持不住,山谷暗处里的青烟仍然如索命恶鬼般一刻不停的追逐她的身影,天琊一一拦下,数道声响过后,她终于力竭。

    落到地面,宋大仁看她已是面色煞白,可那女子落地后只是一言不发,呼吸几下,又向另一出方向寻去。

    反复搜寻数次后,陆雪琪回来时嘴角已有嫣红血迹,手中天琊剑身上的蓝光也弱了下去。

    她的勉强,亦是她的心魔。

    陆雪琪强撑住身形,正待离开再作挣扎,宋大仁起身叫住了她。

    “陆师妹,你可是瞧我大竹峰不起?”

    陆雪琪回身讶异的看向往日憨厚的师兄,宋大仁此刻看着她的神情,严肃如兄长。

    “宋师兄,你、你何处此言?”她的慌乱掩饰不住,平素淡漠的声音也苍促了几分。

    “这几年我们同你下山,每逢危险要紧关头你总是挺身先行,你自是道行高深,可有没有想过你师姐与我该如何自处?”宋大仁面色转冷,他便是再愚钝,但回想这几年下山的经历,几次三番但凡凶险之事都由眼前女子一一当先化解。

    陆雪琪的沉默换来的是宋大仁的一声叹息。

    “陆师妹,你错了。”宋大仁面上显出疲累,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宋师兄我错了?我哪里错了?”陆雪琪口中讷讷,心下有些惶惑。

    “你错了,我知你用心良苦,担心我若有闪失,你师姐必然伤心极矣,是也不是?”

    “....”陆雪琪有些失神的看向宋大仁,不知往日憨厚有几分木讷的师兄今日危难关头为何这般言语“责备”自己。

    “而且,他那里,额,小凡那,万一我出事,你怕他伤心难过,是不是?”

    “我、我。”陆雪琪向来心思机敏,远胜众人,可此刻关心则乱,言辞上在一向笨拙的宋大仁那却是一败涂地。

    因为宋大仁的话直指她的深心。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宋大仁看着眼前相貌清绝的女子,这位被誉为青云门千年来天赋仅次于青叶祖师的同门师妹,心内却泛起了深深的同情。

    “陆师妹你错了。”

    宋大仁望着一脸惶惑的陆雪琪缓缓说着。

    “其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为了护佑我出了闪失,你文敏师姐那我该如何交代?我与她结为伉俪不错,可你们数十年的姐妹之情,她难道就不会为你伤心落泪吗?还是在你眼里,你师姐竟是这般薄情寡恩之人?”宋大仁想到文敏,面色逐渐柔和,但言辞机锋较之先前却更加犀利。

    “师姐不是那种人!宋师兄我、我、我从未那般想过。”

    陆雪琪面色更加苍白,“难道自己当真做错了?竟连累了师兄与师姐的情谊了吗?可不待她多想,宋大仁的话又悠悠传来。

    “其二,陆师妹,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我若出事小凡伤心不假;可你若出了事呢?他会怎样?”

    “我若出了事,他会怎样?”陆雪琪喃喃重复着,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她见过他少年时为了心爱的师姐田灵儿冲撞兄长,被恩师当真责罚,跪在雨夜里仍一言不发,直至夔牛那一脚又为了师姐舍生忘死,到最后万念成灰。

    也见过他为了那位碧瑶姑娘出走青云,沉沦苦海,十年如一日,熬到两鬓见白,却终不回头。

    可自己呢,若自己出了事,他会怎样呢?这个问题却是她从未去想过,也不敢去想的。

    她早年所求不过是盼望他能与心心念念之人能得结果,可是造化弄人,先是田灵儿嫁入龙首峰,后又有碧瑶伤在诛仙剑下,他奔忙世间十载,最后也没能救回来。

    本以为自己能抚慰他伤怀,却几次三番为命运播弄,他与她之间,隔着的要么是前尘往事,要么是正邪之分门户之别。即便万事皆休,终于在历经沧海桑田后得见一眼,二人相视一笑间明了前尘往事不过都是云烟后,她在他心底,到底又会是怎样的地位呢?

    宋大仁的这番话,如针一般刺痛了陆雪琪的心。

    “他如今声名扫地,因为鬼王宗副宗主的身份,青云门里多少同门恨不能杀他而后快,若知晓他还活着,只怕翻遍世间每一寸泥土也是可能的,可他这五年来却还像一块石头杵在山脚下,你以为他在那里日日夜夜守望的是谁?是我大竹峰的竹子吗?这五年他所作所为纵然有一部分是为了弥补为鬼王作伥造成的杀孽,另一部分只怕也是为了小竹峰的某位知己吧?”

    陆雪琪惊愕的颊染红晕,看着宋大仁,说话有些口吃:“他只是念旧,小凡、小凡他天性纯良,那些事他、他不会不管的。”随即心下黯然,“若是为了我,又苦了他自己,该如何是好?”

    宋大仁今日这番话与小白所说何其相似,但在修行上悟性极高的女子于情路上却是婴儿学路,自卑的如一粒烟尘。

    “陆师妹,那年你来大竹峰吊唁恩师时我们师兄弟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当然不会忘。

    “那些年我们本领微末,下不了山,小凡每每有情况都由你暗中扶持,更有焚香谷谷主亲自上门提亲都被你当面拂了颜面推辞,之后我们便不拿你当大竹峰外人了。”宋大仁说到此处,望着陆雪琪,真如看着自家妹妹一般。

    “可终究好事多磨,你与小凡不是寻常人,注定奇情坎坷,你真要为他着想,更要紧的是顾念好自己,他一生为人所伤太多,心事深重,有些事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师兄是没法插手的。”

    “他要强的很,有心事也轻易不愿说与旁人的。”陆雪琪抹去了嘴角血迹,讷讷道。

    “陆师妹,你又怎么会是旁人,”宋大仁温和的笑了笑,打趣道,随后想到什么却又是心下沉痛。

    “你宋师兄虽然愚钝,但旁观者清,小凡那家伙虽然是个死心眼的榆木疙瘩,未必就没对你存心思,不然那几年你二人之事又怎会传的满城风雨?不过一个碧瑶姑娘已经累的他如此,你若再出事,我只怕他余生是没有念想了。”

    陆雪琪呆立,咀嚼着宋大仁的话,心内亦是五味杂陈。

    “其三,我虽本领微末,比不了陆师妹你,但也视死如归,怎会畏首畏尾缩在人后,除魔卫道,有死无悔而已。你今日这般行事,若果真为我出了岔子,于小竹峰甚至通天峰上,我有何面目再见同门,大竹峰弟子岂非落个贪生怕死的名声?且——眼下我们青云式微,少我个宋大仁不打紧,陆师妹你却是万万折损不得。”

    宋大仁一气说完,又是长叹一声。

    自接过首座之位,他腹中牢骚见长,这番谈论却又是推心置腹、真诚无比。

    他道行、悟性、处事都算不得超群之人,但陆雪琪此刻看着他,却是由衷感到如兄长一般的宽厚之情,宋大仁往日一贯言语木讷,常常为师姐取笑,其实怕也是有几分让着师姐尽她使性子的吧;继而又想到昔日那个矮胖田师伯,大竹峰好像尽出这类怪人,不露巧,却有着赤子般的心性。

    “宋师兄,我错了,雪琪向您赔个不是。”陆雪琪默然片刻,抬首看向宋大仁,已是心悦诚服。

    她这番果断的认错道歉,倒让宋大仁有些腆颜,自接任首座,他便有心事,但也向来难以明示于人,他虽不似其他同门对陆雪琪奉若天神,但心底也是颇为叹服的,只不过想到小凡文敏那一层,想到这个女子这些年种种“叛逆”行径,叹服之余,更多的却是同情,适才见她如此“轻贱”自身,遂才引出一番话激她,以让她收拢心神。

    关心则乱,求全则毁,皆是修行大忌。

    陆雪琪本就是玲珑心思,聪慧远甚于常人,到此时终已然明了宋大仁这番“责难”的良苦用心。

    随即会心一笑,“宋师兄,师妹是错了不假,可你也有一言未免有失偏颇。”

    她霜冷的面庞上难的生出一丝促狭笑意。

    宋大仁有些紧张的看着陆雪琪,心底有些忐忑,常人面对眼前这个女子好像总隐隐有些畏惧,他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想到自己用心没被误解,宋大仁心下宽慰,“陆师妹,我错在哪里,但请指出。”

    “正道衰微,无论是我,还是师兄与师姐,或是任何一位同门,我们都轻易折损不得。”陆雪琪已面色如常。

    她悟性远胜常人,又怎能不解宋大仁的良苦用心,想想适才情形,比之刀光剑影更加凶险万分,不由一阵后怕。

    “那倒是,我们尽力活下去便是,而且陆师妹你有一事不知,我们大竹峰的人,虽然本事都不甚高明,但昔年也正因如此,常常惹得师娘不高兴,除了小师妹小师弟,师娘动辄拳脚相加,打的我们伤筋动骨也是常有的事。是以,我们都是皮糙肉厚,轻易不能死的,你不必过多担心于我。”宋大仁说这番往日趣事本意是消解方才尴尬,顺带减轻陆雪琪肩上压力,但念及师娘,不免有些悲戚。

    想到素来恬静淡泊的苏师叔还有这段颇为好笑的“黑历史”,陆雪琪心下惶惧之情确实也冲淡了几分。

    “师兄你有没有发觉,那些青烟已经许久未见了。”心神恢复,陆雪琪随即留神周围,随即发现了古怪。

    “我们只消运劲出声,或者提气激起雾气翻涌,它自会出现的。”宋大仁憨厚的笑了笑,这山谷的古怪他这一次倒是先于陆雪琪之前发现了。

    陆雪琪拂袖向远处扫过一道掌风,果然劲力散去之处响起山石炸裂的声响。

    “这里的禁制正是攻人不备,若乱了心神,心内越是着急,青烟雾气交互相攻,则情形越是凶险。”宋大仁轻舒一口气。

    “不过一直困着也是死局,我们须想个办法。”陆雪琪凝神思考对策。

    正在二人心下踌躇之际,山谷雾气却慢慢起了变化,雾中隐隐约约传来杀伐之音,而且声音逐渐变大,初时尚如蚊蝇嗡嗡,片刻后渐渐如夏蝉高鸣,最后,竟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仿佛雾中正有数不尽的人群厮杀。

    二人尽皆变了脸色,雾气转红,杀伐之音如战鼓擂动,惊的山石纷纷滚落,颤枝摇叶,花败草伏。

    远别于修道之人的法术来回交击,这是人间千军万马的攻守,两军对垒,一腔热血洒于战场上的高亢悲歌。

    他们登时想起了那个葬坑,不知多少战士埋骨于此,战败的一方想必被胜利者推进土坑时,俱是带着一腔忧愤而赴死的吧,以至于这声音听来已有几分悲切。山河破碎、故土沦丧,才能催发这等泣血之音吧。

    宋大仁只觉得眼前已涌现无数鲜红色的情景。他抓耳挠腮,周身真气翻涌,想要冲进雾气去挥洒热血,为之征战一番。

    “铮——”却是一声清脆裂石之音响在了他耳畔,陆雪琪平静的望向他摇了摇头,宋大仁悚然而惊,这雾里藏音竟能催发幻想,他收拢心神,灵台登时清明。

    片刻后,杀伐之音缓缓褪去,终细不可闻。

    宋大仁已是一身冷汗,感激的看了眼陆雪琪。

    红雾又渐渐转为青色,雾气中传来腐臭的味道,二人瞬间明白,恐怕雾中隐含的杀机又是一换。

    陆雪琪更不多言,天琊出鞘,随心意驱使,刺入浓雾深处,顿时传来无数骨头碎裂的声音,片刻后,从雾里陡然伸出一只巨大而细长的手臂,手臂五只成屈,直向她抓来。

    渐渐不止一条,两条、三条....到最后已分不清有多少,密密麻麻的伸向她,似要把她拖进幽冥深渊。

    宋大仁祭出十虎,接过数条手臂,他一声怒喝,十虎光芒大盛,连片砍过去,无数手臂纷纷断裂,留出恶心之极的脓液。

    但浓雾中的手臂好像无穷无尽,稍不留神,肩头挨了一记,便如遭饿虎扑食,抓的皮开肉绽。

    为了不让陆雪琪分神,他勉力强撑没发出痛哼。

    气力渐渐不支,呼吸雾气后,心神也愈加不定,身上伤口又添了几道,但他性子坚忍,竟是一直强撑了下来。

    陆雪琪则是应付了场中大半的古怪手臂,天琊杀得兴起,蓝光如星辰,在雾气中闪烁不断,她人亦是一刻不停,无数手臂追逐她的身影,在地上抓出成片的爪印。

    宋大仁见她无事,心下稍慰,眼下他争斗吃紧,但他也有他自己的一点血性,岂能几次三番让人搭救?

    他的眸子隐隐变得精纯,心下仿佛涌现一股从未有过的期待,脑海中隐隐浮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头绪,但这般凶险万分的时刻,他有些茫然,那抓不住的头绪到底是什么?

    天地已在身外,那一瞬间,他忽然像抓住了什么,就在数道手臂抓向他身前的时候。

    “九气映明,腑脏不开;其目衰衰,心有洞天。抱残守缺,其行泱泱;六识昏昧,则下虚怀。”

    他缓缓伸出右手,在虚空轻轻一拨,那抓至身前的数道手臂如陷泥潭,再近他不得。

    陆雪琪转身看去,面露讶异。

    宋大仁犹有些不自信,他双手抖沉,随心神凝练,一道太极阴阳图案已缓缓如水波流转开来。

    “陆师妹,你看......”宋大仁心内涌起难言的情绪,他在玉清境裹足百年,没想到终于在这一刻更进一步。

    “恭喜宋师兄了。”陆雪琪此刻笑吟吟的看着他,也打心里为他高兴。

    玉清境到上清境,两千年来不知困厄了多少青云天才子弟,没想到在这生死一刻,以憨厚木讷闻名的宋大仁却能初窥门径。

    宋大仁运劲挥掌,雾中袭来的手臂应声断裂。周天运气,竟是从未有过的舒畅爽快,便连雾气呼吸入体已不再堵塞胸臆。

    二人也不知砍了那绵绵不绝的古怪手臂过了多久,一处巨石轰踏的声响漫山遍野的传来,雾气随之飘散。

    二人循声望去,晴明的天空下,本于断崖出横身山间的“公羊岭”石刻碑已如一块案板插进地里,刚好堵住了深渊入口。

    宋大仁本欲折身返回,将先前遇到的天师道弟子遗体接出来安葬,那山腹中也是轰隆声响个不停,竟似要埋葬深渊下那无数冤魂一般。

    此间只能作罢。二人商议片刻又在四下看了看方才腾空离去。

    山谷之上,巫先生望着狼藉的四野,却是心如止水。

    “青云门的小辈,唉,你们大敌可是在南边呀。”他心底默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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