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瞬朝霞（十）
光透过粗糙的玻璃表面洒进港湾的观测台，最里侧的指挥员的座位上，一名沧桑的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边，双目微闭。
靠近观测台观察窗的铁门缓缓打开，衣袖和上半身沾染血红色的士兵走了进来，轻轻把门带上，然后站直军姿等待着。
墙上挂着的时钟一分一秒的响着，除此外周围只听得到中年人的沉稳的呼吸，机械运转的声音都完全停止，几乎不像是一个港湾会有的样子，没有繁乱的脚步声，亦没有喧嚣的讨论声。
“……时间。”
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徐徐传遍了整个观测台。
“长官，任务已经完成了。”
“呵呵，现在你还叫我长官吗？”
“是的，长官。”
中年男人嘴角微微一笑，扶着座椅慢慢站起身，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士兵的面前，眼前的士兵挺胸抬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忒瑞思·福尔罗恩将军！”
“哼，将军啊，现在的我只是一处港湾的港主而已，多久没有人叫我将军了。”
“不管有多少变化，您永远是我们的将军，是一代噬神者里最强的，也是唯一的将军！”
铿锵有力的话语，和那双忠诚无比的眼睛。
头发已经变得灰白的中年男人默默点了点头，士兵上前了一步，拿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包裹了很多层的红色腕轮。忒瑞思接过腕轮，熟练的戴在了右手上，沉睡许久的神谕细胞顿时激活，深邃的眼瞳中瞬间拥有了光泽。
“接下来。”
“等待您的命令。”
“不，没有命令了。接下来，你们，会死。我，也会死。”
“……”
“怎么了，害怕了吗？”
忒瑞思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士兵却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颤颤巍巍，相反，不动如山，站的更直了。
“不！只是，我们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我们一直希望的一件事。”
“哪件事。”
“您，请一定要活下去。”
时钟依旧持续不断的走着，那名士兵没有等自己长官的回答，退后一步敬了个礼拉开铁门走了下去，留下的，只有孤身一人站在这高台上的身影。
手指摩挲了下手掌的老茧，片刻过后，男人转过身，慢步走到了观测台里侧的暗门内部，灯光点亮，一台巨大的感应雷达开始运转，中心部位显现出了周遭的地形和位置。
走到感应雷达的装置侧面，用之前死亡港主的身份ID卡刷新后砸碎了玻璃防护罩，扭转按钮后感应雷达光辉黯淡了下来，熟练的取出腕轮内部的电子钥匙插入感应雷达的插槽，不一会，整个感应雷达开始逆转启动，原本金色的光辉逐渐染红，随即侵染了整个雷达，原先的地图变成马赛克，逆转的过程中的高温让水冷箱都不断升腾起雾气。
“——测试诱导系统启动完成。”
关上了暗门，忒瑞思扶着墙壁咬紧了牙，表情扭曲着，很快，耳麦传来了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以及人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颤抖的手摘下了耳麦，男人此刻仿佛丢了魂一样，眼神开始恍惚，尽可能挪动着步伐坐回指挥座上，朝着天花板闭上双眼仰着头。刺耳的联络通知音突然响彻了整个港湾。声音传遍了港湾的灰域跋涉船的出击室、港湾出击舱、档案室、港主办公室、AGE牢房、噬神者整备室、神机储存室、神谕细胞实验室……
没有人去接听，整座港湾寂静无比。
几股新鲜的红色血液流入地板的夹缝，与很多早已凝固的血块黏在了一起。
响了足足两分钟后，男人撑起身子，眼神重新变得连接了腕轮的电子身份卡，身后的电脑开始工作，画面投影在了观测台的墙上。
重新振作精神，忒瑞思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再次变得犀利而坚毅，画面愈发清晰，视频对面的，是故意用阴影所掩盖的某个人的影子，桌上的摆设是马兰的标志以及诸多马兰所属港湾的标志。
“忒瑞思……你不是报告说你已经废弃了港湾回马兰了吗？”
透过冰冷金属传来的声音明显也是处理过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话语里蕴藏的强硬和绝对的权威。
忒瑞思翘起二郎腿，手搭在了指挥座的两侧，摆明了针锋相对的立场。
“马兰的港主大人，是啊，我是已经废弃了港湾，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这所港湾的港主呢？”
“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再问你一次，忒瑞思·福尔罗恩，港主在哪？”
“我也再回答你一次，【灰域三贤者之一】，他已经死了。”
视频里的人影似乎往椅背上靠了靠，很快，双手交叉搭在下巴上，从阴影里伸出了手肘放在桌上。
“好，也好，算上你，原生克隆体的研究团队只剩一人了。”
“在您眼前，如假包换。”
“我很好奇一件事，忒瑞思。你忠心的私人武装呢？你还是忒瑞思将军时候的那些精英哪去了？”
“不劳费心，他们的审讯与否现在已经轮不到你说话了。”
“不不不，我曾经马兰最忠心的将军，你的原生克隆体实验着实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所以……”
“很不幸，他们已经葬在了这港湾里——跟灰域一起。”
“？忒瑞思，你竟然！”
“诚惶诚恐啊，港主大人。”忒瑞思浑厚的嗓音不比之前的沙哑低音，更具有一种威慑感，“无论你是想克隆他们复制记忆，还是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任何关于代号【菲尼克斯】的人型荒神的情报，现在，都是妄想。”
视频里的人影肉眼可见的愤怒的锤了一下桌子，随着一声长长深呼吸，攥紧的拳才缓缓舒展开。
“疯子……你跟那个提尔斯·维克多利亚一样都是疯子！”
“大家彼此彼此。”
“值得吗？这种世界，人心都烂透了！就算没有我们马兰，你以为达斯提米勒和格莱普尼尔就那么干净吗？！”
“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方是干净的，所以，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达斯提米勒和格莱普尼尔，一样使用AGE作为特化兵器，现在抑制住灰域就开始反咬我们一口，拒绝更有效率的利用，去搞什么收买人心？现在人口本来就少，就凭人类现在的资源，我们还养得起多少废物！”
“港主大人，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更有效率】，何必又要犬饲一次又一次的过来探查人型荒神的实验呢？”
话说到这，忒瑞思就不再说话了，而那阴影里的人听到最后一个字后似乎也停止了动作，不再是愤怒，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杀意浓厚的长久的沉默。
“……忒瑞思·福尔罗恩将军，很好。你既然连那个东西的诱导程序都启动了，我正好不需要再派人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停下的。”
阴影里的人站起身，毫不避讳的走出了阴影，灯光照耀下的脸高高扬起，语气也不再急躁，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面如寒霜，就像睥睨虫豸的感觉一般。整个人倒映在忒瑞思的瞳孔中，男人咬了咬牙抓紧了靠手，像在抵抗这种压制感。
“永别了，然后，去死吧。”
视频单方面的被关闭，一切再次安静下来，墙上的时钟貌似失灵了，这次，只剩下了忒瑞思急促的喘息声和夹杂其中的嗤笑。
“呵……呵呵！果然，哈哈哈！好……好！！！”
“倒计时已经开始了，提尔斯，你必须作出你的选择，这是一生一次的最终考题！我已经放弃了，而你不能，你的答案决定的瞬间，也是未来走向的固定，呵哈哈哈……！！！”
“想要跟神对抗，凭人类？还是凭原生克隆体的身份？还是说，要凭一具没有心的傀儡？我等着你！提尔斯。”
中年男人放肆的大笑了一番，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肆意狂笑，而脚下的楼层堆满了人类的尸体，身后的逆转感应雷达红光闪耀。
灰域之中，诡异的蓝色光芒点缀的机械眼随之聚焦苏醒，巨大身躯缠绕的蓝色电流把周围的荒神直接烧成灰烬，一声低吼震荡出骇人的沙暴席卷灰域，机械和血肉结合的声音交织翻转，形似鬼魅般潜入灰域，向着某个方向前进。
曾经的噬神者，亦是守护万千生命的将军。
忒瑞思·福尔罗恩，如今，却成为了马兰的一介港主，将那些自己守护过的万千生命一个又一个送进死亡实验室。
一开始，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的部下，噬神者的士兵们能多一份可能性，克隆的躯体补充他们被荒神咬碎或撕扯的肢体内脏，靠着神谕细胞提供的恢复力能让一切的伤残完好如初。
——然而，你造出来的依旧是“人类”。
“为什么……我要为了【我】而死……将军……”
一次常规的救助，部下的克隆体在解剖台上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为自己将要死亡而恐惧，只为同样的【自己】活下来感到不公平。
“……为什么，我要死……另一个【我】能活……我不是比【那个我】更完整吗？”
无法回答，怎么敢作出回答？
因为你生来该死？因为你生来即工具？
一度受到精神冲击的忒瑞思终止了项目，众多科研人员和普通噬神者家属开始指责这种事的残忍，连一些被救治的部下都有很多怨言，忒瑞思不得已暂时离开了队伍，打算做些后勤工作以弥补错误。
可惜事还没过多久，灰域爆发，受到变异的灰域种荒神袭击的忒瑞思的队伍全灭，只剩下拿着神机姗姗来迟的忒瑞思，绝望的看着自己所有的士兵被啃的七零八落尸体散落在这末日的荒漠中。男人跪倒在地，流着血泪找着自己的昔日战友的残肢，整整一天，只找到了几十个姑且完整的人体碎片，用布包裹了起来，这时那些指责的人没有一个来帮过他。
数万人的噬神者队伍，如今荒神肆虐的世界里的总人口不过一亿甚至更少，他只找到了区区几十个不完整的部下。
“什么？你要重新启动克隆体项目？想都别想，现在灰域爆发，人类又少了三分之二，哪来那么多资源？”
区域支部长把门口的忒瑞思轰了出去，自己带上门，门里是一群由曾经的科研人员变成的膘肥体壮的“领导”，正商议着准备下次的聚会。
他们本来就没有领袖的才能，是因为荒神，负责提供神谕细胞和神机的技术才得以坐上这个高位，前几任的科研人员好歹是本着人类主义勇挑重担，将秩序乱套的残余人类重新整合成社会体系，以编制规划噬神者，这才得以延续人类的生存。
——时过境迁，内部的繁华让这群人的后代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人类依旧处于灭亡边缘，看不见外面的牺牲，只知道为了自己消耗本就不多的资源。
“真是惨状啊，忒瑞思·福尔罗恩将军。”
还没走出这里，就遇到了那个男人，当时甚至还没有马兰这个港湾，他也不是港主。
“人类，总喜欢重蹈覆辙不是吗，享受前人果实的后人忘记了结出果实的辛苦。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这里。”
“……加入了又怎么样，灰域是连噬神者都无法进入的领域……”
“不，可以进入，对抗型的噬神者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所谓适者生存，那些一直没受到你们噬神者庇护的人类也有不少存活的，他们的体内一定有某种适应性。”
“你想，收编那些人？”
“不仅仅是我，你还记得加多林吧，还有艾因，他们两个可是在作准备了。”
“对抗灰域？就凭现在的人类？”
“说的对，这个破地方和那些猪猡最终都会被灰暴吞噬掉，而我们研究出的对灰域港湾和装甲他们又瞧不上，拒而不纳，那么，何必跟他们一起做殉葬品呢。”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目前整个人类都没有像你这样直接参与过克隆体项目的，你的那些部下，想用克隆技术把他们复活对吗？”
见到已经有些动摇的忒瑞思，男人嘴角扬起，靠了过来。
“我能提供你所需要的神谕细胞和资源，但是相对应的，你，要给我替我调查某个【东西】的存在。”
“……那些对抗型的噬神者们，叫什么？”
“AgainstGodEater，AGE，你想叫反噬神者也不是不行。”
“……好，我加入，但是，我要对AGE做一些研究，以适应新型克隆体的改造。”
“没问题，那么合作愉快，将军，过几个月我会提供给你港湾的坐标。”
为了那【复活】的一丝可能性，果断放弃了将军的位置，几个月后，前脚刚到坐标港湾，后脚那座曾经的噬神者基地被灰暴和灰域种荒神彻底毁灭——如那个男人所说一样。
再后来，马兰成立，艾因所属达斯提米勒成立，作战最为得力，获得大量资源的，加多林率领的格莱普尼尔成为主导，三方彼此开始发展内部的AGE技术与灰域跋涉船以及更多的新技术。
多次的实验，以及利用那些战斗濒死的AGE作材料，忒瑞思完成了原生克隆体技术的改造，马兰港主也如约兑现承诺，忒瑞思仅存的几十名部下靠原生克隆体得以获得人生的延续，而马兰得到了AGE武器化的原型。
“干得漂亮啊，忒瑞思港主，现在，根据你的理论和调查，我们用那些变异的AGE推导出来了人型荒神的性质，而且捕获成功了。”
“这样啊，那不远万里过来，有什么指教的？”
“这个理论是你提出来的，也是你主要负责的项目，所以，自然要你帮忙。”
“……可是，这里的原生克隆体，还有不少可能救AGE……”
“AGE就是武器而已，好了，忘记现在这个港湾吧。已经给你准备了新的港湾，那里的港湾比这里更大，是曾经的噬神者补给所，现在已经完成改造，而捕获的人型荒神也在那安置了。”
“……好吧，我知道了。”
“港主，那些AGE的原型体，凯丽·尼尔、娜娜……”
“嗯？忒瑞思不在你们处理不了？照常就好，提供的狼型荒神越多，【我们】马兰就越安全。”
“是。”
听到这句话的忒瑞思猛然回过头，那个男人的笑突然变得如此渗人，就像套了一副小丑的面具，看不清他掩藏的真正面孔一样令人发憷。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我，到底在为谁……”
尽管心里有些许的质疑，姑且还是为了马兰继续着实验，但随着人型荒神的真相被一点点挖掘出来，恐惧感也越来越浓烈，一种窥视到万丈深渊之下无尽黑暗的恐惧感。
“你好，我是提尔斯·艾德里克。”
一次前往马兰总港湾提交资源申请的时候，遇到了那名金发的青年，令忒瑞思诧异的是，这个之前跟条狗似目中无人只知道跟着马兰港主的人渣居然会主动打招呼，更奇怪的是他甚至会去帮之前碰一下都要嫌弃拿纸巾擦拭的AGE们。
“哼，人类创造的物种，到头来比人类还具有人性。”
人型荒神凝成的黑雾直截了当的指出了他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调查之后发现，眼前这个长的一模一样的提尔斯，是他自己克隆以后，把原来的自己杀了代替潜入马兰的间谍——讽刺的是，之所以杀了原来的自己，是因为原来的自己居然弑父，克隆的自己是为父报仇。
当初，自己只为了减少伤残的痛苦开启了克隆，到现在，改进后的原生克隆体成为了马兰随时可以丢弃的兵器，破坏克隆体的大脑，重复利用那些摧残百遍的AGE躯壳，到头来，技术成了那些专权者的独享，噬神者开始养尊处优，奴役着AGE，像极了之前被灰暴和灰域种摧毁的那些科学家的纨绔子嗣。
天灾之前，鼠目寸光，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错误，享乐、享乐、还是享乐，前代铺好的路让他们看不见尚在泥泞的同胞，不会想到自己站的位置够高是意味着终点更高。
“我对人类这个物种，已经绝望了。”
“但是……”
面对着马兰的洗脑，那个提尔斯若是依然保持着自我，汇集在他身边的人，可能就是未来人类的希望所在，他如果真的做到了，那么……
“人型荒神，原生克隆体，实验港湾，甚至是我自己，通通可以拿来一赌！倘若命运真的指引你到我这里，那么，我将倾尽全力，为了人类的未来的那一丝可能性，对你提出最后的考验！”
毕竟，那个男人，身为马兰港主的那个男人，心里想的绝不仅仅是作为港主。
人类啊，若跨过绝望的黑夜，必能迎来那一瞬的朝霞。
为了那一瞬，提尔斯，你会用什么践行承诺，作为非人类却又比任何人都像人类的你，不在没有神明的世界祈祷的你，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呢？
观测台的男人站起身来，窗外沙尘暴又开始咆哮。忒瑞思望向地平线的另一边，尽头的金发青年似有所感的偏过头，淡红色的双瞳穿透沙尘看向这所港湾的方向。
远方的马兰，男人眺望着灰域的深处，邪气化成笑容凝在脸上。
白发褐色肤色的噬神者站在灰域跋涉船上，正回到自己的达斯提米勒港湾。
在门外矗立许久的加多林终于还是敲开了维克多利亚家的大门。
潘尼沃特的牢房内，黑发的少年护着友人的妹妹，自己被打的头破血流。
蓝色的风暴逐步接近，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靠近观测台观察窗的铁门缓缓打开，衣袖和上半身沾染血红色的士兵走了进来，轻轻把门带上，然后站直军姿等待着。
墙上挂着的时钟一分一秒的响着，除此外周围只听得到中年人的沉稳的呼吸，机械运转的声音都完全停止，几乎不像是一个港湾会有的样子，没有繁乱的脚步声，亦没有喧嚣的讨论声。
“……时间。”
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徐徐传遍了整个观测台。
“长官，任务已经完成了。”
“呵呵，现在你还叫我长官吗？”
“是的，长官。”
中年男人嘴角微微一笑，扶着座椅慢慢站起身，迈着稳重的步伐来到士兵的面前，眼前的士兵挺胸抬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忒瑞思·福尔罗恩将军！”
“哼，将军啊，现在的我只是一处港湾的港主而已，多久没有人叫我将军了。”
“不管有多少变化，您永远是我们的将军，是一代噬神者里最强的，也是唯一的将军！”
铿锵有力的话语，和那双忠诚无比的眼睛。
头发已经变得灰白的中年男人默默点了点头，士兵上前了一步，拿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包裹了很多层的红色腕轮。忒瑞思接过腕轮，熟练的戴在了右手上，沉睡许久的神谕细胞顿时激活，深邃的眼瞳中瞬间拥有了光泽。
“接下来。”
“等待您的命令。”
“不，没有命令了。接下来，你们，会死。我，也会死。”
“……”
“怎么了，害怕了吗？”
忒瑞思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士兵却没有像预想的那样颤颤巍巍，相反，不动如山，站的更直了。
“不！只是，我们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我们一直希望的一件事。”
“哪件事。”
“您，请一定要活下去。”
时钟依旧持续不断的走着，那名士兵没有等自己长官的回答，退后一步敬了个礼拉开铁门走了下去，留下的，只有孤身一人站在这高台上的身影。
手指摩挲了下手掌的老茧，片刻过后，男人转过身，慢步走到了观测台里侧的暗门内部，灯光点亮，一台巨大的感应雷达开始运转，中心部位显现出了周遭的地形和位置。
走到感应雷达的装置侧面，用之前死亡港主的身份ID卡刷新后砸碎了玻璃防护罩，扭转按钮后感应雷达光辉黯淡了下来，熟练的取出腕轮内部的电子钥匙插入感应雷达的插槽，不一会，整个感应雷达开始逆转启动，原本金色的光辉逐渐染红，随即侵染了整个雷达，原先的地图变成马赛克，逆转的过程中的高温让水冷箱都不断升腾起雾气。
“——测试诱导系统启动完成。”
关上了暗门，忒瑞思扶着墙壁咬紧了牙，表情扭曲着，很快，耳麦传来了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以及人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颤抖的手摘下了耳麦，男人此刻仿佛丢了魂一样，眼神开始恍惚，尽可能挪动着步伐坐回指挥座上，朝着天花板闭上双眼仰着头。刺耳的联络通知音突然响彻了整个港湾。声音传遍了港湾的灰域跋涉船的出击室、港湾出击舱、档案室、港主办公室、AGE牢房、噬神者整备室、神机储存室、神谕细胞实验室……
没有人去接听，整座港湾寂静无比。
几股新鲜的红色血液流入地板的夹缝，与很多早已凝固的血块黏在了一起。
响了足足两分钟后，男人撑起身子，眼神重新变得连接了腕轮的电子身份卡，身后的电脑开始工作，画面投影在了观测台的墙上。
重新振作精神，忒瑞思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再次变得犀利而坚毅，画面愈发清晰，视频对面的，是故意用阴影所掩盖的某个人的影子，桌上的摆设是马兰的标志以及诸多马兰所属港湾的标志。
“忒瑞思……你不是报告说你已经废弃了港湾回马兰了吗？”
透过冰冷金属传来的声音明显也是处理过的，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话语里蕴藏的强硬和绝对的权威。
忒瑞思翘起二郎腿，手搭在了指挥座的两侧，摆明了针锋相对的立场。
“马兰的港主大人，是啊，我是已经废弃了港湾，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这所港湾的港主呢？”
“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再问你一次，忒瑞思·福尔罗恩，港主在哪？”
“我也再回答你一次，【灰域三贤者之一】，他已经死了。”
视频里的人影似乎往椅背上靠了靠，很快，双手交叉搭在下巴上，从阴影里伸出了手肘放在桌上。
“好，也好，算上你，原生克隆体的研究团队只剩一人了。”
“在您眼前，如假包换。”
“我很好奇一件事，忒瑞思。你忠心的私人武装呢？你还是忒瑞思将军时候的那些精英哪去了？”
“不劳费心，他们的审讯与否现在已经轮不到你说话了。”
“不不不，我曾经马兰最忠心的将军，你的原生克隆体实验着实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所以……”
“很不幸，他们已经葬在了这港湾里——跟灰域一起。”
“？忒瑞思，你竟然！”
“诚惶诚恐啊，港主大人。”忒瑞思浑厚的嗓音不比之前的沙哑低音，更具有一种威慑感，“无论你是想克隆他们复制记忆，还是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任何关于代号【菲尼克斯】的人型荒神的情报，现在，都是妄想。”
视频里的人影肉眼可见的愤怒的锤了一下桌子，随着一声长长深呼吸，攥紧的拳才缓缓舒展开。
“疯子……你跟那个提尔斯·维克多利亚一样都是疯子！”
“大家彼此彼此。”
“值得吗？这种世界，人心都烂透了！就算没有我们马兰，你以为达斯提米勒和格莱普尼尔就那么干净吗？！”
“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方是干净的，所以，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达斯提米勒和格莱普尼尔，一样使用AGE作为特化兵器，现在抑制住灰域就开始反咬我们一口，拒绝更有效率的利用，去搞什么收买人心？现在人口本来就少，就凭人类现在的资源，我们还养得起多少废物！”
“港主大人，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更有效率】，何必又要犬饲一次又一次的过来探查人型荒神的实验呢？”
话说到这，忒瑞思就不再说话了，而那阴影里的人听到最后一个字后似乎也停止了动作，不再是愤怒，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杀意浓厚的长久的沉默。
“……忒瑞思·福尔罗恩将军，很好。你既然连那个东西的诱导程序都启动了，我正好不需要再派人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停下的。”
阴影里的人站起身，毫不避讳的走出了阴影，灯光照耀下的脸高高扬起，语气也不再急躁，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面如寒霜，就像睥睨虫豸的感觉一般。整个人倒映在忒瑞思的瞳孔中，男人咬了咬牙抓紧了靠手，像在抵抗这种压制感。
“永别了，然后，去死吧。”
视频单方面的被关闭，一切再次安静下来，墙上的时钟貌似失灵了，这次，只剩下了忒瑞思急促的喘息声和夹杂其中的嗤笑。
“呵……呵呵！果然，哈哈哈！好……好！！！”
“倒计时已经开始了，提尔斯，你必须作出你的选择，这是一生一次的最终考题！我已经放弃了，而你不能，你的答案决定的瞬间，也是未来走向的固定，呵哈哈哈……！！！”
“想要跟神对抗，凭人类？还是凭原生克隆体的身份？还是说，要凭一具没有心的傀儡？我等着你！提尔斯。”
中年男人放肆的大笑了一番，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肆意狂笑，而脚下的楼层堆满了人类的尸体，身后的逆转感应雷达红光闪耀。
灰域之中，诡异的蓝色光芒点缀的机械眼随之聚焦苏醒，巨大身躯缠绕的蓝色电流把周围的荒神直接烧成灰烬，一声低吼震荡出骇人的沙暴席卷灰域，机械和血肉结合的声音交织翻转，形似鬼魅般潜入灰域，向着某个方向前进。
曾经的噬神者，亦是守护万千生命的将军。
忒瑞思·福尔罗恩，如今，却成为了马兰的一介港主，将那些自己守护过的万千生命一个又一个送进死亡实验室。
一开始，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的部下，噬神者的士兵们能多一份可能性，克隆的躯体补充他们被荒神咬碎或撕扯的肢体内脏，靠着神谕细胞提供的恢复力能让一切的伤残完好如初。
——然而，你造出来的依旧是“人类”。
“为什么……我要为了【我】而死……将军……”
一次常规的救助，部下的克隆体在解剖台上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不为自己将要死亡而恐惧，只为同样的【自己】活下来感到不公平。
“……为什么，我要死……另一个【我】能活……我不是比【那个我】更完整吗？”
无法回答，怎么敢作出回答？
因为你生来该死？因为你生来即工具？
一度受到精神冲击的忒瑞思终止了项目，众多科研人员和普通噬神者家属开始指责这种事的残忍，连一些被救治的部下都有很多怨言，忒瑞思不得已暂时离开了队伍，打算做些后勤工作以弥补错误。
可惜事还没过多久，灰域爆发，受到变异的灰域种荒神袭击的忒瑞思的队伍全灭，只剩下拿着神机姗姗来迟的忒瑞思，绝望的看着自己所有的士兵被啃的七零八落尸体散落在这末日的荒漠中。男人跪倒在地，流着血泪找着自己的昔日战友的残肢，整整一天，只找到了几十个姑且完整的人体碎片，用布包裹了起来，这时那些指责的人没有一个来帮过他。
数万人的噬神者队伍，如今荒神肆虐的世界里的总人口不过一亿甚至更少，他只找到了区区几十个不完整的部下。
“什么？你要重新启动克隆体项目？想都别想，现在灰域爆发，人类又少了三分之二，哪来那么多资源？”
区域支部长把门口的忒瑞思轰了出去，自己带上门，门里是一群由曾经的科研人员变成的膘肥体壮的“领导”，正商议着准备下次的聚会。
他们本来就没有领袖的才能，是因为荒神，负责提供神谕细胞和神机的技术才得以坐上这个高位，前几任的科研人员好歹是本着人类主义勇挑重担，将秩序乱套的残余人类重新整合成社会体系，以编制规划噬神者，这才得以延续人类的生存。
——时过境迁，内部的繁华让这群人的后代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人类依旧处于灭亡边缘，看不见外面的牺牲，只知道为了自己消耗本就不多的资源。
“真是惨状啊，忒瑞思·福尔罗恩将军。”
还没走出这里，就遇到了那个男人，当时甚至还没有马兰这个港湾，他也不是港主。
“人类，总喜欢重蹈覆辙不是吗，享受前人果实的后人忘记了结出果实的辛苦。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这里。”
“……加入了又怎么样，灰域是连噬神者都无法进入的领域……”
“不，可以进入，对抗型的噬神者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所谓适者生存，那些一直没受到你们噬神者庇护的人类也有不少存活的，他们的体内一定有某种适应性。”
“你想，收编那些人？”
“不仅仅是我，你还记得加多林吧，还有艾因，他们两个可是在作准备了。”
“对抗灰域？就凭现在的人类？”
“说的对，这个破地方和那些猪猡最终都会被灰暴吞噬掉，而我们研究出的对灰域港湾和装甲他们又瞧不上，拒而不纳，那么，何必跟他们一起做殉葬品呢。”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目前整个人类都没有像你这样直接参与过克隆体项目的，你的那些部下，想用克隆技术把他们复活对吗？”
见到已经有些动摇的忒瑞思，男人嘴角扬起，靠了过来。
“我能提供你所需要的神谕细胞和资源，但是相对应的，你，要给我替我调查某个【东西】的存在。”
“……那些对抗型的噬神者们，叫什么？”
“AgainstGodEater，AGE，你想叫反噬神者也不是不行。”
“……好，我加入，但是，我要对AGE做一些研究，以适应新型克隆体的改造。”
“没问题，那么合作愉快，将军，过几个月我会提供给你港湾的坐标。”
为了那【复活】的一丝可能性，果断放弃了将军的位置，几个月后，前脚刚到坐标港湾，后脚那座曾经的噬神者基地被灰暴和灰域种荒神彻底毁灭——如那个男人所说一样。
再后来，马兰成立，艾因所属达斯提米勒成立，作战最为得力，获得大量资源的，加多林率领的格莱普尼尔成为主导，三方彼此开始发展内部的AGE技术与灰域跋涉船以及更多的新技术。
多次的实验，以及利用那些战斗濒死的AGE作材料，忒瑞思完成了原生克隆体技术的改造，马兰港主也如约兑现承诺，忒瑞思仅存的几十名部下靠原生克隆体得以获得人生的延续，而马兰得到了AGE武器化的原型。
“干得漂亮啊，忒瑞思港主，现在，根据你的理论和调查，我们用那些变异的AGE推导出来了人型荒神的性质，而且捕获成功了。”
“这样啊，那不远万里过来，有什么指教的？”
“这个理论是你提出来的，也是你主要负责的项目，所以，自然要你帮忙。”
“……可是，这里的原生克隆体，还有不少可能救AGE……”
“AGE就是武器而已，好了，忘记现在这个港湾吧。已经给你准备了新的港湾，那里的港湾比这里更大，是曾经的噬神者补给所，现在已经完成改造，而捕获的人型荒神也在那安置了。”
“……好吧，我知道了。”
“港主，那些AGE的原型体，凯丽·尼尔、娜娜……”
“嗯？忒瑞思不在你们处理不了？照常就好，提供的狼型荒神越多，【我们】马兰就越安全。”
“是。”
听到这句话的忒瑞思猛然回过头，那个男人的笑突然变得如此渗人，就像套了一副小丑的面具，看不清他掩藏的真正面孔一样令人发憷。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我，到底在为谁……”
尽管心里有些许的质疑，姑且还是为了马兰继续着实验，但随着人型荒神的真相被一点点挖掘出来，恐惧感也越来越浓烈，一种窥视到万丈深渊之下无尽黑暗的恐惧感。
“你好，我是提尔斯·艾德里克。”
一次前往马兰总港湾提交资源申请的时候，遇到了那名金发的青年，令忒瑞思诧异的是，这个之前跟条狗似目中无人只知道跟着马兰港主的人渣居然会主动打招呼，更奇怪的是他甚至会去帮之前碰一下都要嫌弃拿纸巾擦拭的AGE们。
“哼，人类创造的物种，到头来比人类还具有人性。”
人型荒神凝成的黑雾直截了当的指出了他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调查之后发现，眼前这个长的一模一样的提尔斯，是他自己克隆以后，把原来的自己杀了代替潜入马兰的间谍——讽刺的是，之所以杀了原来的自己，是因为原来的自己居然弑父，克隆的自己是为父报仇。
当初，自己只为了减少伤残的痛苦开启了克隆，到现在，改进后的原生克隆体成为了马兰随时可以丢弃的兵器，破坏克隆体的大脑，重复利用那些摧残百遍的AGE躯壳，到头来，技术成了那些专权者的独享，噬神者开始养尊处优，奴役着AGE，像极了之前被灰暴和灰域种摧毁的那些科学家的纨绔子嗣。
天灾之前，鼠目寸光，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错误，享乐、享乐、还是享乐，前代铺好的路让他们看不见尚在泥泞的同胞，不会想到自己站的位置够高是意味着终点更高。
“我对人类这个物种，已经绝望了。”
“但是……”
面对着马兰的洗脑，那个提尔斯若是依然保持着自我，汇集在他身边的人，可能就是未来人类的希望所在，他如果真的做到了，那么……
“人型荒神，原生克隆体，实验港湾，甚至是我自己，通通可以拿来一赌！倘若命运真的指引你到我这里，那么，我将倾尽全力，为了人类的未来的那一丝可能性，对你提出最后的考验！”
毕竟，那个男人，身为马兰港主的那个男人，心里想的绝不仅仅是作为港主。
人类啊，若跨过绝望的黑夜，必能迎来那一瞬的朝霞。
为了那一瞬，提尔斯，你会用什么践行承诺，作为非人类却又比任何人都像人类的你，不在没有神明的世界祈祷的你，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呢？
观测台的男人站起身来，窗外沙尘暴又开始咆哮。忒瑞思望向地平线的另一边，尽头的金发青年似有所感的偏过头，淡红色的双瞳穿透沙尘看向这所港湾的方向。
远方的马兰，男人眺望着灰域的深处，邪气化成笑容凝在脸上。
白发褐色肤色的噬神者站在灰域跋涉船上，正回到自己的达斯提米勒港湾。
在门外矗立许久的加多林终于还是敲开了维克多利亚家的大门。
潘尼沃特的牢房内，黑发的少年护着友人的妹妹，自己被打的头破血流。
蓝色的风暴逐步接近，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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