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车马赛英雄无畏，柳家先舍子救人。
小狐仙修行成人不易，原为享受人间欢爱。可她几百年的道行尚浅，算不透天机，尚不知一场无妄之灾将要降临这所小院，使这座院落再无笑声，死气沉沉。正是：
红尘滚滚多纷扰，
世间几人得逍遥？
今日堂上逞虎威，
明日事发蹲囚牢。
人前分文苦争执，
醒来孤坟伴荒郊。
自古人生多烦恼，
压在心底自难消。
古之诸葛亮，一代神人，天下尚没有他算不透的天机，可他为别人打天下，累死在五丈原。神人，都逃不出世俗的圈子，何况我们凡人乎？有人说，和尚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饿上三天，他照样有烦恼。大人物，为国家大事日夜操劳。小人物，为柴米油盐奔波不休。人，只要活着，就有脱不开的烦心事。
全心九个月的时候，他在前面跑，奶奶已经撵不上了。正值麦收时节，家先小两口和爹爹在地里场里忙活，老太太在家里看孩子做饭。这天，小全心突然发起烧来，估计是夜里着凉感冒了，奶奶领着他去看医生。他还没挨过针，医生对药时，尚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哪。针扎到屁股上，方才大哭起来。而他的奶奶，这个一向慈善，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老太太，心疼的比小全心流的泪还多。
第二天，小全心说啥也不进卫生所那间屋子。老太太劝了又劝，哄了又哄，总算把他弄进了屋里。医生对好了药剂，一亮针，吓的小全心“哇哇”大哭。老太太只顾自个抹泪了，也忘了去按着孩子，医生有些儿不高兴，他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抓了小全心的脖子，按在床沿上。可他拼命地蹬崴，医生用一条腿压住了全心的小身子。这下老太太不干了：咋的，杀猪啊你？她一撸袖子上去了，“放开我孙子，扎我吧！”
医生翻了个大白眼：“大娘，你糊涂了吧？是孩子有病，我扎你有什么用呢？疼孩子不是这疼法儿，还不快点来按住！”
老太太无奈，她两手按住全心的小腿儿，扭脸一边去，抽抽答答的，比孙子哭的还痛。
小全心不知跟哪个怪孩子学的，挣扎着骂起来：妈✘先生，扎我腚腚……”医生也不客气，一针下去——小全心打了个挺，差点背过气去，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回家路上，老太太紧紧抱着孙子，两人比着哭，看谁哭得痛。小全心哭着道：“奶奶，你别让先生扎我腚腚了，我以后再不闹乱了……”
老太太下了决心：自己也得过感冒，不打针，不吃药，熬些姜糖水，喝了照样好，这么小的孩子，干嘛让他受这份洋罪呢！她熬了些姜葱糖水，哄着小孙子喝。
第三天，小全心几乎没有发烧。第四天一早又热起来。她又哄又吓唬，让孙子把一碗姜糖水趁热喝下。出了一头汗，亮晶晶的退了烧，她放心了。
看孙子睡了，她锁上门到地里去帮忙。大忙时节，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勤劳惯了，她总是闲不住。提了一壶水，跺着小脚，一路捡着麦穗儿，赶到了村前离家一里多路的打麦场里。
家先问起儿子的病情，都是一家人，她自然没有瞒着，实话实说了。小八哥不放心，道：“娘，我看您还是回去吧，勤摸着他额头点，别让再烧起来。”
老太太一听，也是，啥也没孙子要紧！一路捡着麦穗儿回了家。开了门，先去看孙子。这一看不得了啦！小全心面罩红霞，眉头滚烫，急唤时，只翻了个白眼，又闭上，再无反应。把个老太太吓得大哭大叫：“我娘哎！老天爷，你想要我老命啊！”
她哭着，挪出了院子，想去告诉儿子。可两条腿止不住的打哆嗦，走不动了。正好有一个小伙子路过，她要求道：“那个小，快去告诉我儿子，小全心烧昏迷了……我的娘哎！要是……我不活了……”
都是柳家爷们儿，小伙子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去了。大老远的就把信息传给了家先。真是怕啥来啥，小两口也顾不得收麦子了，搁下家伙，赶了驴车，一溜烟尘地跑回了家。抱了孩子又一路急赶着驴车到了乡镇医院。
当时的乡镇医院，简陋得很，只有两位医生。一位年长的大夫摸了脉，用听诊器听了听，又翻开孩子的眼皮儿看了看，埋怨道：“你们来晚了，这孩子发烧至少在三天以上，让我们治疗，生命倒是没问题，怕只怕落什么后遗症……到时候说不清道不白……我看你们还是到城里去治吧。”
小两口无奈，急赶驴车往城里跑。可那头老驴跑了五里路，再也不跑了。任凭家先用鞭子抽打，它只颠颠的跑了几步，又慢下来，“嗷嗷”地叫起来。这头通人性的老驴，在告诉它的主人：我干了一上午活儿，又急驰二十多里路，你看我四身流水，口吐白沫，主人，为了报答您，我愿效死力，怎奈精疲力尽，你再打我也跑不动啦……
此时，距乡政府大院已经不远了。家先忽然想起了郭自忠，也许他会有办法。他吩咐小八哥看护孩子，然后双手握拳，抱于胸侧，像在部队军训时一样疾跑起来。他觉得凭他现在的急劲儿，就是县城里，他也能一口气跑到。可他很快懊丧地跑了回来——郭志忠下乡了，不在乡政府大院儿里。到了这一步，小两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欲哭无泪。
家先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今天就是凭两条腿，也要把儿子背到城里去！
这时，一辆自行车拖着一串响铃疾驰而来，正是乡长郭自忠。家先没有看错，郭自忠不愧为一个仗义热心，有情有义，可以用心来结交的朋友。他在下乡巡查经过柳家堡时，见到了家先的老娘。这位胆小怕事，乐善好施，善良慈爱的母亲，一屁股坐在大街上，两腿蹬动着，像孩子撒泼一样，哭得泪涕交流，呼天抢地。她愧呀！多好的孙子啊，都怪自个儿一时心软，耽误了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会一头撞死！郭自忠简单的问了下情况，顾不得宽慰老太太，急急飞车追来。
他看了下孩子的情况，果敢地道：“小嫂子，你把驴车慢慢赶回去。我驮家先爷儿俩县城走一趟。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家先看了一眼自行车，忧心忡忡地道：“这能行吗？”
“家先哥，如果我们去BJ找主席，相信他老人家会毫不犹豫的把轿车借给我们，可那不现实呀，远水救不了急火。目下在咱们这儿，这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他拍了下自行车，“快上来，耽误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家先不再多说，抱着孩子坐了上去。郭自忠腰一弓，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荡着飞快跑起来。车子是崭新的车子，质量也是杠杠的。负载着两大一小并不晃荡。就在这颠簸不平的土路上，前进了30多里，终于上了大道——宽阔的柏油路。
郭自忠出了一身汗。家先有心替换他，可你别看自行车两个轮子简单，他还真驾驭不了。郭自忠并不觉得累，从年龄、体格、精力、耐力他都处于最鼎盛时期，他有把握在30分钟里把最后的30里路程踏于足下。
郭自忠开始发力。柏油路上，一辆胶皮轱辘的马车，在三匹马的拖动下，颠颠的跑着。自行车在郭自忠的飞速踏动下，像一辆飞起来的小摩托，带着一股旋风“唰”的一声，把马车超了过去。
如果车把式是一位年长的老师傅，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赶车的偏偏是一位血气方刚，年轻好胜的小伙子，他哪想到人家超越他是为了救命，还以为有意和他比赛呢。他还真不相信，那洋玩意儿能跑过他的三匹马。他“噌”地站了起来，双腿一叉，稳当当的站在马车的前辕上。舞动手里的长鞭，连挽了三个鞭花。发出了清脆的“啪啪啪”炸响。三匹马接到信号，加速奔跑起来。
小伙子不愧为一个优秀地车把式。他站在飞驰的马车上，双手抡圆了马鞭，随着“驾驾”的吆喝声，和“叭叭”的鞭花声，三匹马鬃毛飞扬，昂头摆尾，发出“咴儿咴儿”地暴叫，撒开四蹄，奔腾直下。十二只铁蹄擂鼓般激烈地敲打着坚硬的柏油路面。那气势如刮起了一阵狂风，锐不可当，扬起一路尘沙，很快便将郭自忠他们超了过去。
郭自忠一心想着救治小侄子，目不斜视，只顾低头急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有那战鼓般急促的马蹄声使他警觉。这时，公路两边收麦子的群众看到了你追我赶的一幕，还以为搞什么比赛呢，纷纷鼓掌叫好，呐喊助威。加油声、口号声、掌声响成一片。家先一时忘了儿子的病情，大声喊着：“兄弟，超过他去，超过他去！”
郭自忠也从车把式至高临下的目光里，读出了挑战的意味儿，他立时热血沸腾。他还真不服气，二百万日本鬼，800万✘匪军，都成了手下败将，三匹笨马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反了天啦！凭着这股子冲天豪气，他自信自己能追上去，超越他！
郭自忠大喝一声：“家先哥，坐稳了！”他挺直了腰杆，脚下速度不减，来了这个大撒把。那自行车失去了掌控，反而平稳。他双手扯住上衣的汗衫，用力一抖，把扣子都抖飞了。背手摆臂便把汗湿的短袖衫抓在手里，随手往车把上一搭，那汗衫儿随风一吹，不知所向。
郭自忠弓下腰去，宽阔的背梁几乎与车把平齐。双手握紧了车把，使出十二分的爆发力，双足搅动轮盘，如风车一般疯转。那自行车带着一股旋风，发出“沙沙”的颤音，风驰电掣般向马车急冲而去。
一米，两米……随着距离的一点点缩短，终于撵了个首尾相接。
车把式拼命地扬鞭抖缰，鞭花儿连连炸响，象放鞭炮一般。扭头看，已是齐头并进。
这时候，田野里掌声雷动，“超过去！超过去……”人们在为赤臂上阵的郭自忠喝彩助威。更有人追到公路上，遥望着沙尘看热闹。
一米，两米，三米……郭自忠以超人的毅力，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势完胜了对手。他转回头去，咬着牙点了车把式一指头。那意思是：我们为救人，心急火燎，你却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弄这劳什子比赛……
眼见自行车越跑越远，车把式自知胜利无望，有些丧气。他拉扯缰绳，有心收拢急驰的的马车，可三匹马激发了原始的野性，奔腾不息。车把式一时收拢不住，马车如一阵旋风，呼啸而去。
凡事有因必有果。路边有座青砖瓦房，房子一侧疾窜出四五个八九岁的小学生。别的孩子及时收住了身形，有一个穿白背心的小子，却没能刹住身子，几乎窜到了路中间。谁也没有看清楚，究竟是疾驰的奔马，还是马车撞中的小男孩。那孩子连翻了几个跟头，撞在路边树干上，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车把式大惊失色，喝声“吁——”，拼命拉扯缰绳。那马四蹄翻花，跑的正急，其气势势不可当，急切收拢，人立而起，咴咴儿暴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已远超马车二三十米的柳家先，似乎听到了身后的惊呼。一扭头，刚好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下意识地呼喊：“兄弟，不好，出事了！”
郭自忠尚在比赛的兴奋中，而且孩子治病要紧，他并没有留心身后的变故。也没有停车的意思，只是随口答曰：“家乡哥，出啥事啦？”
“兄弟，出车祸啦！快停，快停！救人要紧……”
兄弟俩停车观望。如果是普通百姓，自己的孩子尚生命垂危，哪还有心顾及别人！他们扭身就走，老天爷都不会怪罪。可他们是军人，为人民服务是★主席的教诲，救人于危难，是★★党的宗旨，他们时时刻刻牢记在心。
家先抱着儿子，郭自忠推着车子，两兄弟急急跑到了出事地点。
郭自忠蹲下来，查看受伤的小学生。因为有头发遮掩，看不清伤口在哪儿，但头上隐隐出血，没了呼吸，右手手指痉挛地抽搐着。
车把式站在一旁，吓傻了，双手握着鞭子，止不住地哆嗦。哭丧着脸，望着家先喃喃自语：“咋办呢？这……这……这可咋办呢……”
家先火气压不住，“混蛋，我们骑车快是孩子有病，为了救命。你他妈的闲的蛋疼，赶那么快干啥？咹？”
小伙子哭咧咧的，“也不能全怨我……是……那帮孩子往前猛一跑……我刹不住！”
家先更来气，“胡说！不怨自个怨人家？赶那么快，抢孝帽子啊你？”
“不是不是！我没抢孝帽子……我是看你们那洋玩意儿跑得快，心里不服气，想凑个热闹……”
“强词夺理！你爹娶媳妇，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我爹娶媳妇……我……我不大记得！”
家先又好气又好笑，“看你那熊包样，刚才那英雄气魄哪去了？出了事只会哆嗦，……”他举起了拳头。
车把式缩着头，可怜巴巴地咧着大嘴叉子，准备挨揍，。家先不想打人，吓他一下罢了。
郭自忠站起身，稍一犹豫，果断地道：“家先哥，把全心交给我，我骑车先走一步。你抱着这个受伤的小学生，坐马车跟上。先救人再说！”他左臂弯里抱着小全心，右手握把，弓身蹬车急急而去。
家先抱起了受伤的小学生，也不等伤者的家属赶来，迅速坐上了马车。车把式哭丧着脸，虽在赶车，可连人带马都失了锐气，跑不快了。
郭自忠以他强健的体魄，超人的毅力，为朋友在所不惜的义气，蹬着车子，一口气赶到了医院。把小全心送进了救护室。
不大会儿，马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口。他们抱着受伤的小学生，急急送进了急救室。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后只能看医生的了。
郭自忠在医疗室门口走廊上慢慢踱着，他的裤脚滴答着水，一步一个湿脚印，他的身体累透支了。家先看着泪差点涌出来，他没有说声谢谢，亲兄弟是不需要这个字眼的！
这时，医务室传出话来：要病人家属进去，有要事相商。
家先和郭自忠跟进屋里，一位医生关严了房门。医务室里有四位医生在坐。还有一位秃顶了的老院长。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斟酌着字眼，介绍了情况：先一步送来的，叫全心的小男孩是脑膜炎，后一步送来的小学生不知名姓。本来医院救治病人，紧急状况下用药，是不用和家属商量的。今天出了点意外——两人急需使用的针剂只剩了一支！以我们现在的交通条件，再去购进根本来不及。那个叫全心的早到一步，有优先使用权；那个小学生急需救命……说实话，我们也怕家属抱怨，所以，征求你们的意见，现在，小学生的家属还没有赶来……”
家先急切地道：“我儿子全心，用这一针和不用这一针，会出现什么结果？”
还是那位中年医生介绍道：全心由于发烧时间过长，估计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严重的话……变成小傻子。如果用了这一针剂，大有益处……也可能恢复如常人。”
“那……小学生如果不用这一针……？”
中年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肯定地道：半个小时，11点不会超过，他就会升入天国……”
家先明白了！他看了郭自忠一眼，郭自忠正好和他对视。他扭头一边去，他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这种事，就因为一句话，有时候会被人抱怨一辈子！
家先双手抱头坐了下去，这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可能一辈子都是傻子，娶不上媳妇，断了柳家香火……另一边素不相识……可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好难抉择。
这时，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急急跑了进来，道：“那个小学生出现了异常！再不用救命针，只怕晚了……”没有人回答他。
家先猛地站了起来，他扭身对着墙壁，仰头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向后一挥手，激动地道：“人命关天！救……救人家……”屋里的医生快速跑走了。
老院长握住了家先的左手，道：“我听说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你的抉择使我觉得脸上有光。”
郭自忠握住了家先的右手，激动地道，家先哥，你做的对！”
三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么有力，不可动摇！他能撼动全世界！这就是军人，荣耀共存！
后来，郭自忠因为办事莽撞，犯了错误，被调到中学任校长一职。此是后话。
小狐仙修行成人不易，原为享受人间欢爱。可她几百年的道行尚浅，算不透天机，尚不知一场无妄之灾将要降临这所小院，使这座院落再无笑声，死气沉沉。正是：
红尘滚滚多纷扰，
世间几人得逍遥？
今日堂上逞虎威，
明日事发蹲囚牢。
人前分文苦争执，
醒来孤坟伴荒郊。
自古人生多烦恼，
压在心底自难消。
古之诸葛亮，一代神人，天下尚没有他算不透的天机，可他为别人打天下，累死在五丈原。神人，都逃不出世俗的圈子，何况我们凡人乎？有人说，和尚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饿上三天，他照样有烦恼。大人物，为国家大事日夜操劳。小人物，为柴米油盐奔波不休。人，只要活着，就有脱不开的烦心事。
全心九个月的时候，他在前面跑，奶奶已经撵不上了。正值麦收时节，家先小两口和爹爹在地里场里忙活，老太太在家里看孩子做饭。这天，小全心突然发起烧来，估计是夜里着凉感冒了，奶奶领着他去看医生。他还没挨过针，医生对药时，尚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哪。针扎到屁股上，方才大哭起来。而他的奶奶，这个一向慈善，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老太太，心疼的比小全心流的泪还多。
第二天，小全心说啥也不进卫生所那间屋子。老太太劝了又劝，哄了又哄，总算把他弄进了屋里。医生对好了药剂，一亮针，吓的小全心“哇哇”大哭。老太太只顾自个抹泪了，也忘了去按着孩子，医生有些儿不高兴，他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抓了小全心的脖子，按在床沿上。可他拼命地蹬崴，医生用一条腿压住了全心的小身子。这下老太太不干了：咋的，杀猪啊你？她一撸袖子上去了，“放开我孙子，扎我吧！”
医生翻了个大白眼：“大娘，你糊涂了吧？是孩子有病，我扎你有什么用呢？疼孩子不是这疼法儿，还不快点来按住！”
老太太无奈，她两手按住全心的小腿儿，扭脸一边去，抽抽答答的，比孙子哭的还痛。
小全心不知跟哪个怪孩子学的，挣扎着骂起来：妈✘先生，扎我腚腚……”医生也不客气，一针下去——小全心打了个挺，差点背过气去，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回家路上，老太太紧紧抱着孙子，两人比着哭，看谁哭得痛。小全心哭着道：“奶奶，你别让先生扎我腚腚了，我以后再不闹乱了……”
老太太下了决心：自己也得过感冒，不打针，不吃药，熬些姜糖水，喝了照样好，这么小的孩子，干嘛让他受这份洋罪呢！她熬了些姜葱糖水，哄着小孙子喝。
第三天，小全心几乎没有发烧。第四天一早又热起来。她又哄又吓唬，让孙子把一碗姜糖水趁热喝下。出了一头汗，亮晶晶的退了烧，她放心了。
看孙子睡了，她锁上门到地里去帮忙。大忙时节，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勤劳惯了，她总是闲不住。提了一壶水，跺着小脚，一路捡着麦穗儿，赶到了村前离家一里多路的打麦场里。
家先问起儿子的病情，都是一家人，她自然没有瞒着，实话实说了。小八哥不放心，道：“娘，我看您还是回去吧，勤摸着他额头点，别让再烧起来。”
老太太一听，也是，啥也没孙子要紧！一路捡着麦穗儿回了家。开了门，先去看孙子。这一看不得了啦！小全心面罩红霞，眉头滚烫，急唤时，只翻了个白眼，又闭上，再无反应。把个老太太吓得大哭大叫：“我娘哎！老天爷，你想要我老命啊！”
她哭着，挪出了院子，想去告诉儿子。可两条腿止不住的打哆嗦，走不动了。正好有一个小伙子路过，她要求道：“那个小，快去告诉我儿子，小全心烧昏迷了……我的娘哎！要是……我不活了……”
都是柳家爷们儿，小伙子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去了。大老远的就把信息传给了家先。真是怕啥来啥，小两口也顾不得收麦子了，搁下家伙，赶了驴车，一溜烟尘地跑回了家。抱了孩子又一路急赶着驴车到了乡镇医院。
当时的乡镇医院，简陋得很，只有两位医生。一位年长的大夫摸了脉，用听诊器听了听，又翻开孩子的眼皮儿看了看，埋怨道：“你们来晚了，这孩子发烧至少在三天以上，让我们治疗，生命倒是没问题，怕只怕落什么后遗症……到时候说不清道不白……我看你们还是到城里去治吧。”
小两口无奈，急赶驴车往城里跑。可那头老驴跑了五里路，再也不跑了。任凭家先用鞭子抽打，它只颠颠的跑了几步，又慢下来，“嗷嗷”地叫起来。这头通人性的老驴，在告诉它的主人：我干了一上午活儿，又急驰二十多里路，你看我四身流水，口吐白沫，主人，为了报答您，我愿效死力，怎奈精疲力尽，你再打我也跑不动啦……
此时，距乡政府大院已经不远了。家先忽然想起了郭自忠，也许他会有办法。他吩咐小八哥看护孩子，然后双手握拳，抱于胸侧，像在部队军训时一样疾跑起来。他觉得凭他现在的急劲儿，就是县城里，他也能一口气跑到。可他很快懊丧地跑了回来——郭志忠下乡了，不在乡政府大院儿里。到了这一步，小两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欲哭无泪。
家先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今天就是凭两条腿，也要把儿子背到城里去！
这时，一辆自行车拖着一串响铃疾驰而来，正是乡长郭自忠。家先没有看错，郭自忠不愧为一个仗义热心，有情有义，可以用心来结交的朋友。他在下乡巡查经过柳家堡时，见到了家先的老娘。这位胆小怕事，乐善好施，善良慈爱的母亲，一屁股坐在大街上，两腿蹬动着，像孩子撒泼一样，哭得泪涕交流，呼天抢地。她愧呀！多好的孙子啊，都怪自个儿一时心软，耽误了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会一头撞死！郭自忠简单的问了下情况，顾不得宽慰老太太，急急飞车追来。
他看了下孩子的情况，果敢地道：“小嫂子，你把驴车慢慢赶回去。我驮家先爷儿俩县城走一趟。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家先看了一眼自行车，忧心忡忡地道：“这能行吗？”
“家先哥，如果我们去BJ找主席，相信他老人家会毫不犹豫的把轿车借给我们，可那不现实呀，远水救不了急火。目下在咱们这儿，这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他拍了下自行车，“快上来，耽误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家先不再多说，抱着孩子坐了上去。郭自忠腰一弓，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荡着飞快跑起来。车子是崭新的车子，质量也是杠杠的。负载着两大一小并不晃荡。就在这颠簸不平的土路上，前进了30多里，终于上了大道——宽阔的柏油路。
郭自忠出了一身汗。家先有心替换他，可你别看自行车两个轮子简单，他还真驾驭不了。郭自忠并不觉得累，从年龄、体格、精力、耐力他都处于最鼎盛时期，他有把握在30分钟里把最后的30里路程踏于足下。
郭自忠开始发力。柏油路上，一辆胶皮轱辘的马车，在三匹马的拖动下，颠颠的跑着。自行车在郭自忠的飞速踏动下，像一辆飞起来的小摩托，带着一股旋风“唰”的一声，把马车超了过去。
如果车把式是一位年长的老师傅，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赶车的偏偏是一位血气方刚，年轻好胜的小伙子，他哪想到人家超越他是为了救命，还以为有意和他比赛呢。他还真不相信，那洋玩意儿能跑过他的三匹马。他“噌”地站了起来，双腿一叉，稳当当的站在马车的前辕上。舞动手里的长鞭，连挽了三个鞭花。发出了清脆的“啪啪啪”炸响。三匹马接到信号，加速奔跑起来。
小伙子不愧为一个优秀地车把式。他站在飞驰的马车上，双手抡圆了马鞭，随着“驾驾”的吆喝声，和“叭叭”的鞭花声，三匹马鬃毛飞扬，昂头摆尾，发出“咴儿咴儿”地暴叫，撒开四蹄，奔腾直下。十二只铁蹄擂鼓般激烈地敲打着坚硬的柏油路面。那气势如刮起了一阵狂风，锐不可当，扬起一路尘沙，很快便将郭自忠他们超了过去。
郭自忠一心想着救治小侄子，目不斜视，只顾低头急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有那战鼓般急促的马蹄声使他警觉。这时，公路两边收麦子的群众看到了你追我赶的一幕，还以为搞什么比赛呢，纷纷鼓掌叫好，呐喊助威。加油声、口号声、掌声响成一片。家先一时忘了儿子的病情，大声喊着：“兄弟，超过他去，超过他去！”
郭自忠也从车把式至高临下的目光里，读出了挑战的意味儿，他立时热血沸腾。他还真不服气，二百万日本鬼，800万✘匪军，都成了手下败将，三匹笨马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反了天啦！凭着这股子冲天豪气，他自信自己能追上去，超越他！
郭自忠大喝一声：“家先哥，坐稳了！”他挺直了腰杆，脚下速度不减，来了这个大撒把。那自行车失去了掌控，反而平稳。他双手扯住上衣的汗衫，用力一抖，把扣子都抖飞了。背手摆臂便把汗湿的短袖衫抓在手里，随手往车把上一搭，那汗衫儿随风一吹，不知所向。
郭自忠弓下腰去，宽阔的背梁几乎与车把平齐。双手握紧了车把，使出十二分的爆发力，双足搅动轮盘，如风车一般疯转。那自行车带着一股旋风，发出“沙沙”的颤音，风驰电掣般向马车急冲而去。
一米，两米……随着距离的一点点缩短，终于撵了个首尾相接。
车把式拼命地扬鞭抖缰，鞭花儿连连炸响，象放鞭炮一般。扭头看，已是齐头并进。
这时候，田野里掌声雷动，“超过去！超过去……”人们在为赤臂上阵的郭自忠喝彩助威。更有人追到公路上，遥望着沙尘看热闹。
一米，两米，三米……郭自忠以超人的毅力，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势完胜了对手。他转回头去，咬着牙点了车把式一指头。那意思是：我们为救人，心急火燎，你却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弄这劳什子比赛……
眼见自行车越跑越远，车把式自知胜利无望，有些丧气。他拉扯缰绳，有心收拢急驰的的马车，可三匹马激发了原始的野性，奔腾不息。车把式一时收拢不住，马车如一阵旋风，呼啸而去。
凡事有因必有果。路边有座青砖瓦房，房子一侧疾窜出四五个八九岁的小学生。别的孩子及时收住了身形，有一个穿白背心的小子，却没能刹住身子，几乎窜到了路中间。谁也没有看清楚，究竟是疾驰的奔马，还是马车撞中的小男孩。那孩子连翻了几个跟头，撞在路边树干上，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车把式大惊失色，喝声“吁——”，拼命拉扯缰绳。那马四蹄翻花，跑的正急，其气势势不可当，急切收拢，人立而起，咴咴儿暴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已远超马车二三十米的柳家先，似乎听到了身后的惊呼。一扭头，刚好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下意识地呼喊：“兄弟，不好，出事了！”
郭自忠尚在比赛的兴奋中，而且孩子治病要紧，他并没有留心身后的变故。也没有停车的意思，只是随口答曰：“家乡哥，出啥事啦？”
“兄弟，出车祸啦！快停，快停！救人要紧……”
兄弟俩停车观望。如果是普通百姓，自己的孩子尚生命垂危，哪还有心顾及别人！他们扭身就走，老天爷都不会怪罪。可他们是军人，为人民服务是★主席的教诲，救人于危难，是★★党的宗旨，他们时时刻刻牢记在心。
家先抱着儿子，郭自忠推着车子，两兄弟急急跑到了出事地点。
郭自忠蹲下来，查看受伤的小学生。因为有头发遮掩，看不清伤口在哪儿，但头上隐隐出血，没了呼吸，右手手指痉挛地抽搐着。
车把式站在一旁，吓傻了，双手握着鞭子，止不住地哆嗦。哭丧着脸，望着家先喃喃自语：“咋办呢？这……这……这可咋办呢……”
家先火气压不住，“混蛋，我们骑车快是孩子有病，为了救命。你他妈的闲的蛋疼，赶那么快干啥？咹？”
小伙子哭咧咧的，“也不能全怨我……是……那帮孩子往前猛一跑……我刹不住！”
家先更来气，“胡说！不怨自个怨人家？赶那么快，抢孝帽子啊你？”
“不是不是！我没抢孝帽子……我是看你们那洋玩意儿跑得快，心里不服气，想凑个热闹……”
“强词夺理！你爹娶媳妇，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我爹娶媳妇……我……我不大记得！”
家先又好气又好笑，“看你那熊包样，刚才那英雄气魄哪去了？出了事只会哆嗦，……”他举起了拳头。
车把式缩着头，可怜巴巴地咧着大嘴叉子，准备挨揍，。家先不想打人，吓他一下罢了。
郭自忠站起身，稍一犹豫，果断地道：“家先哥，把全心交给我，我骑车先走一步。你抱着这个受伤的小学生，坐马车跟上。先救人再说！”他左臂弯里抱着小全心，右手握把，弓身蹬车急急而去。
家先抱起了受伤的小学生，也不等伤者的家属赶来，迅速坐上了马车。车把式哭丧着脸，虽在赶车，可连人带马都失了锐气，跑不快了。
郭自忠以他强健的体魄，超人的毅力，为朋友在所不惜的义气，蹬着车子，一口气赶到了医院。把小全心送进了救护室。
不大会儿，马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口。他们抱着受伤的小学生，急急送进了急救室。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后只能看医生的了。
郭自忠在医疗室门口走廊上慢慢踱着，他的裤脚滴答着水，一步一个湿脚印，他的身体累透支了。家先看着泪差点涌出来，他没有说声谢谢，亲兄弟是不需要这个字眼的！
这时，医务室传出话来：要病人家属进去，有要事相商。
家先和郭自忠跟进屋里，一位医生关严了房门。医务室里有四位医生在坐。还有一位秃顶了的老院长。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斟酌着字眼，介绍了情况：先一步送来的，叫全心的小男孩是脑膜炎，后一步送来的小学生不知名姓。本来医院救治病人，紧急状况下用药，是不用和家属商量的。今天出了点意外——两人急需使用的针剂只剩了一支！以我们现在的交通条件，再去购进根本来不及。那个叫全心的早到一步，有优先使用权；那个小学生急需救命……说实话，我们也怕家属抱怨，所以，征求你们的意见，现在，小学生的家属还没有赶来……”
家先急切地道：“我儿子全心，用这一针和不用这一针，会出现什么结果？”
还是那位中年医生介绍道：全心由于发烧时间过长，估计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严重的话……变成小傻子。如果用了这一针剂，大有益处……也可能恢复如常人。”
“那……小学生如果不用这一针……？”
中年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肯定地道：半个小时，11点不会超过，他就会升入天国……”
家先明白了！他看了郭自忠一眼，郭自忠正好和他对视。他扭头一边去，他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这种事，就因为一句话，有时候会被人抱怨一辈子！
家先双手抱头坐了下去，这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可能一辈子都是傻子，娶不上媳妇，断了柳家香火……另一边素不相识……可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好难抉择。
这时，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急急跑了进来，道：“那个小学生出现了异常！再不用救命针，只怕晚了……”没有人回答他。
家先猛地站了起来，他扭身对着墙壁，仰头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向后一挥手，激动地道：“人命关天！救……救人家……”屋里的医生快速跑走了。
老院长握住了家先的左手，道：“我听说你是军人，我也是军人！你的抉择使我觉得脸上有光。”
郭自忠握住了家先的右手，激动地道，家先哥，你做的对！”
三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么有力，不可动摇！他能撼动全世界！这就是军人，荣耀共存！
后来，郭自忠因为办事莽撞，犯了错误，被调到中学任校长一职。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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