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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毛文龙的经济独立

    魏忠贤赶紧给皇帝顺气,“毛文龙也有毛文龙的苦衷,现在这寒冬腊月的,就东江镇那个位置,发兵袭击敌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皇爷您想啊,毛文龙之所以能在敌后能进行袭扰,无非是因为金人善骑射而不善水战,因而毛文龙能以辽海诸岛为根基,用水师搭载军队沿着辽南海岸线对后金屡次发起进攻,后金八旗之中,无有一旗是水师,所以金人才对毛文龙的进攻毫无反击之力。”

    “而近年气候奇冷,辽东又处于我大明极北之境,一入冬就滴水成冰,连渤海都冻成了厚实的冰面,那鸭绿江自然亦是冰水一合,敌骑可渡,如此一来,后金与东江镇的攻守之势便逆转了,金人极善冰上作战,据说奴酋统一女真各部后,就将女真人传统的兽骨制冰鞋改进成了冰刀,只要将其捆绑在双脚上,便能于冰上如飞般行走,因此一旦河海冻结成了冰面,后金就能对毛文龙的皮岛根据地长驱直入,故而毛文龙一到冬天就避兵于须弥岛,铁山戍兵则列栅以守,采取收缩防守之势,自然无法牵制后金对辽西正面战场的进攻,倘或毛文龙执意发兵,焉知不会重蹈觉华岛之覆辙。”

    朱由校倏然转身,举起手中的凿子指向魏忠贤的鼻尖道,“你拿了毛文龙什么好处?竟三句话里头有两句半是回护他的,你方才还把辽事的责任都推到东林党头上,现下为何却对东江镇的布防了如指掌?”

    魏忠贤慌忙伏地道,“皇爷忘了,去年二月,皇爷曾让奴婢从内廷派两个靠得住的人出使朝鲜,册封国王,当时去朝鲜的是王敏政与胡良辅,奴酋占了辽西,他们没法儿从东北陆上走,只能搭船走海路,这一走海路,自然会经过毛文龙的东江镇,毛文龙虽被屡屡弹劾跋扈,对皇爷派出来的这两位使臣却是毕恭毕敬,因此奴婢即使人在深宫,但自去年王敏政与胡良辅从朝鲜回来之后,奴婢对东江镇的情形也是略有耳闻。”

    朱由校盯着魏忠贤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放下了手臂,“哦,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去年那两个使臣回来后,毛文龙还上了奏疏,把王敏政与胡良辅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他们是什么‘干国真忠,超越古今之钦使’,简直听得人牙酸。”

    魏忠贤继续道,“是,毛文龙如此巴结王敏政与胡良辅,还不是为了让内臣在皇爷跟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努力给皇爷留一个好印象吗?安禄山之所以能拥兵自重,是因为唐时藩镇的度支财政皆归节度使掌管,而皮岛乃悬绝海岛,东江镇镇中军民生活必须仰赖朝廷接济,如若皇爷断绝海运,东江镇立刻就会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海上孤岛,毛文龙在经济上不能独立,他又如何能比得安禄山呢?”

    朱由校笑了一声,叫起了魏忠贤,又转身继续完成他的雕刻大业,“毛文龙还不算经济独立啊?他手下招纳的辽民,还有不少是从奴酋那儿逃过来的少壮,他要能尽心垦荒,光屯田就是一项收入,再有,整个九边,就他毛文龙一个总兵是奉旨通商能做生意的,太祖皇帝在时,曾多次申禁人民不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片板不许下海,寸货不许入番’,这是祖宗定下的旧制,朕念及东江筹饷艰难,连这条例也为他破了,特许东江大弛海禁,通海运以成都市,这可算是独一份的恩典了罢。”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拨给关宁锦的军饷是实打实的每年六百万两银子,给东江镇的却要么是剩银,要么是不定时的内帑,要么是折色,但毛文龙他扪心自问,朕在接济东江这件事上,哪一回不是竭尽全力地满足他的要求?从天启二年开始,只要有条件运输,天津、登莱两地的官船民船是源源不断地给东江输送物资,毕自严当时为天津巡抚,为了催督辽饷,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后来呢,又说海运运粮艰难,天津一年只可一运,登莱则一年可二三运,因为冬春之季不适合海运,只有夏季四五月可开洋,此时正是东南季风盛行,故能顺风航行,如若无风或风向不对,拖延时久,到了冬季沿海冰封,北风盛行之时,东江则必然军需无继以达半年有余,于是朕体贴毛文龙,为了便民利商,准许他以折色饷银二十万收买客商布货,客商北上之后,先到登莱清查有无夹带违禁,无违禁则给引开洋,尔后客商再装运米麦草料、布匹物货至皮岛、铁山等地由毛文龙亲自验收,待毛文龙验收之后,再开出批文,客商凭着东江镇的批文,再去登莱巡抚处支取银两。”

    “这一批招买客商的饷银,朕可从来没限制过他的取用罢?天启四年的时候,明明原定每年二十万的折色银,毛文龙却给北上客商开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批文,武之望不敢做主透支军饷,径自支付,还上了奏疏问户部的意见,朕那会儿可没有责怪过毛文龙罢?要说二十万折色银不够花,那是胡说八道!有了这些往来客商,辽东的海贸利润尽给东江镇一地独吃了,如今这往来客船凡是想北上做生意的,都得到皮岛挂号,方准开行,江浙及山西的商人皆投毛文龙处泛海逐利,要是毛文龙也算没钱,那袁崇焕这种全等朝廷拨银子的,岂不是就成了乞丐?”

    “奴酋当年甚至还没有这二十万折色银的用度呢,他也不过是卖卖人参貂皮,每隔几年来北京朝贡讨赏一回,平日里再多巴结巴结李成梁,就能养出成千上万的八旗军,毛文龙为何就养不活这么多人呢?另外,现在辽东被奴酋占了,辽东陆路交通断绝,连派去朝鲜册封国王的使臣都要走海路,原来人参貂皮的贸易利润也都转移到了东江镇那里,朕听说,自奴酋起兵之后,除了来往朝贺的朝鲜使臣之外,再无人主持人参贸易,流入我大明的人参数量急剧减少,导致人参市价昂贵,供不应求,于是,待皮岛的海运通商一开,大批商人涌入皮岛,求贸人参,毛文龙便倚仗垄断辽东海贸,每年从这些贸易中抽取高额税金。”

    “朕自去年重开商税以来,全国的商税都收了个遍,唯独东江镇的商税,朕不但一文没收,甚至连问都没有过问一句,朕就想着啊,现在辽东这样的情形,谁还能没有个难处呢?只要毛文龙能好好打仗,他就是把东江镇的这些海贸利润全都揣他自个儿的腰包里,那朕也都捏着鼻子认了!朕为他考虑了这么多,他怎么能一点儿都不在乎朕的感受呢?”

    魏忠贤默然片刻,忽地问道,“奴婢斗胆问一句,如果毛文龙此次谨遵圣意,策应辽西,趁着奴酋进攻宁远之时,率军一举荡平了沈阳,皇爷您是否当真会宽释王化贞?”

    朱由校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反问道,“那忠贤,你告诉朕,王化贞此人,对毛文龙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朕就纳了闷了,难道朕一日不赦王化贞,他毛文龙就一日不跟后金打仗?他要跟朕怄气,也该分个场合、有个时限罢?朕就不信了,他就不怕他这少爷脾气闹过了头?这回是有袁崇焕在前线力挽狂澜,没让他玩火自焚,那要是袁崇焕也跟他一样,两手一摊不管不顾,当真开城投降,把关宁锦防线拱手送给奴酋了呢?”

    “到时,袁崇焕是死到临头,那他毛文龙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了吗?倘或宁远城丢了,他就不怕朕治他一个‘迁延不进’的罪名?他就不怕袁崇焕临死前咬他一口,让朕把他从东江镇撤回来?他以为他这样胡闹下去,朕就能拿他没办法了,他就能一直吃不了亏了?辽西走廊要是真丢了,他吃亏的日子可在后头呢!那反过来说,如果他这次能发兵策应,再作出诚心悔过的姿态,那朕或许一时高兴,就……没那么想杀王化贞了,王化贞托他的福,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所以朕就是弄不懂这毛文龙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干嘛总是时不时地就用东江镇跟朕闹脾气呢?”

    魏忠贤十分机巧地回道,“其实皇爷您心里清楚,王化贞之于毛文龙,并不仅仅是一个‘恩师’这么简单,王化贞的生死存亡,代表着皇爷您对毛文龙的态度,恕奴婢直言,以皇爷平辽的决心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宽释王化贞的,如果皇爷您当真想让王化贞继续活下去,那在一开始就不会判熊廷弼一个传首九边,经抚向来功罪一体,在熊廷弼被斩首的那一刻,王化贞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皇爷若是赦免了王化贞,有了这样一个先例,往后这辽东的城池再沦陷,皇爷要再将那守城不力之人下狱论罪,则必定会有人议论皇爷处事不公,偏袒爱臣。”

    “以皇爷之英明,如何会容许自己在朝野间落下这么一个话柄呢?所以皇爷是肯定不会赦免王化贞的,毛文龙也知道皇爷是不会赦免王化贞的,因此如今的王化贞,无论是在政治还是在党争上,早已没有了任何作用,仅仅只是毛文龙试探您态度的问路石子儿罢了,他这样一再请求,一是用东江镇给王化贞吊命,让王化贞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二则是拿王化贞当他不听话的借口,用一个皇爷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跟皇爷讨价还价,无论皇爷允不允,他都不吃亏么。”

    “皇爷方才说,您‘或许’会放王化贞,也‘或许’不会放王化贞,这要看皇爷心情,也皆是出于皇爷独断,不过在奴婢看来,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人臣本分,沈阳本就是大明领土,毛文龙身为大明将领,为皇爷夺回失地是应尽之责,加官封爵,那是皇爷的奖赏,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如果一个将领要用在战场上获得的功劳去替一个已下狱之人赎罪,那就是‘交换’,而不是‘奖赏’了,这就是犯了大忌了。”

    “奴婢举一个不甚恰当的例子,昔年唐玄宗西逃,行至马嵬坡之时,随行的禁军首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心中怨恨,认为天下大乱都是杨国忠一手造成的,当即诬陷杨国忠谋反,并强迫唐玄宗下令杨贵妃自尽,随后才高呼万岁,护送唐玄宗入蜀,唐玄宗本为人主,操天下生杀之柄,陈玄礼在用他手中的兵权跟唐玄宗‘交换’杨贵妃性命的时候,便已经昭示着唐玄宗被迫退位的结局了。”

    “因此易地而处,皇爷您又怎么能容忍毛文龙用大明领土作为筹码来‘交换’自己手中的治狱论罪之权?倘或此例一开,那武将岂不是个个能目无王法,一旦被治罪就用军功来赎?如此下去,皇爷如何还能治理天下?所以皇爷您和毛文龙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王化贞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关键是主宰王化贞生死的,究竟是出自谁的意志,奴婢再斗胆问皇爷一个问题,皇爷以为,毛文龙如此不顾圣心,自行其是,是否就是即将谋反的前兆?”

    朱由校一怔,脱口即道,“不!他不敢!”

    魏忠贤道,“毛文龙是不敢谋反,可他手下有数万东江军,又垄断了辽东的海贸之利,皇爷您想想,此时的毛文龙,他最怕皇爷您误会他什么呢?”

    朱由校了然道,“他最怕朕误会他叛明投金,或是……会成为第二个努尔哈赤。”

    魏忠贤接着道,“他是既怕皇爷猜忌他拥兵自重,又怕皇爷觉得他不堪一击,毫无价值,所以他努力经营辽海诸岛,让东江镇变成皇爷眼中无可或缺的敌后战场,时不时地就给奴酋找个麻烦,但一遇上要紧关口,便退缩闭守,保存实力,说到底,毛文龙如今的所作所为,其本意都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您要非说毛文龙是恃宠生娇,那可真是误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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