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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换子

    夜幕下的邯郸城,寒风呼啸,如同万千亡魂呜咽。

    往日十万户的邯郸城繁华不在,市井肆列早早寥无人迹,偌大的城不见一个耀武扬威的巡城甲士。一群寒鸦盘旋在半空之中久久不散,呱呱之声更显整座城的凄凉和悲伤。

    郭长一百零八里的邯郸城中家家户户皆是孤形吊影老弱病残,处处都是妇孺幽咽的哭泣,背靠赵王宫,紧挨邯郸市的庸举里却是个例外,坊墙一周,灯火通明,形成了一道光环。

    光环之内,林立的使者馆舍,质子府邸,倡优楼馆皆是漆黑一片,唯有秦国质子府一片光明。

    光明之下,再无昔日的辉煌别致,府邸外甲兵林立,府内却似经历了兵患,遍地砖石瓦砾,断壁残垣,污秽横流,处处皆是过火后的焦黑,数具糜烂的尸骸倒在未被浇灭的袅袅冒着黑烟的火堆旁,一天之内质子府可谓人间和炼狱。

    一个身穿黑色甲衣头带鹖冠的魁梧汉子高呼:“我乃郎中侍卫,奉命已将乱民驱走,还请秦国公孙现身!”

    不多时,后院传来了哗啦哗啦的瓦砾滚落声,窸窸窣窣的人语声过后,传来了一连串那难听的咒骂声,紧接着灰头土脸的秦王公孙异人一跃而出。

    黑衣武将面沉如水的狠狠瞪视了公孙异人一眼,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咒骂道:“若不是王命在身,我也想弄死你们这些秦人杂种!”

    公孙异人一愣神,黑衣武将转身离去。

    公孙异人不经意看到地上几具杂役和侍女的稀烂尸体,神情一怔,无意识的挥袖擦掉脸上缓缓滚滴的唾沫。

    片刻肃穆之后,公孙异人突然仰头诡异一笑,若有所思的直愣愣望着身后井口,看到正向上攀爬的吕不韦,脸色又陡然换做惊惧之态,哭诉道:“仲父,你不是说赵王早已派遣了宫中郎卫戍卫我们吗?怎得赵人还是攻了进来,若不是我等及时逃入窖井,恐怕你我早死多时!仲父,快些安排我出城,邯郸城不可久留啊!”

    相貌让人不可恭维的吕不韦扒着井沿,嘴角流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不过随即神情恭敬起来:“仆下失职,错判了形势,如何也未想到赵王的黑衣侍卫竟会罔顾赵王之命。也不怪赵人,都怪白起那厮下手真狠,一坑就是四十五万人啊!

    主公稍安勿躁,要搬也得熬过当下!冒多大的风险就能获多大的利。主公受邯郸暴民围攻临危不惧坚守质子府的英勇之举会很快传入咸阳宫中,这与贿赂千金相比更能让你父安国君青睐于你,主公想要以王太孙的身份适嗣,不冒点风险,岂能成?”

    “若是赵王一怒车裂我,他舅的,适嗣还有个鸟用?我就想活着!”公子异人惶恐的望着盘旋在邯郸城上空的一片黑乎乎的老鸹,浑身战栗的说道。

    “主公更不必担心,白起破赵长平,杀卒四十五万。指日就可攻到邯郸城下,赵王早就吓破了胆,还要以你为人质留条后路,哪敢杀你再挑事端?”

    一身仆役装束的公孙异人惊恐的瞪着眼睛质问吕不韦:“仲父,你糊涂啊!那我更得跑了!我秦室大宗小宗子孙众多,太王父岂会在意我这个身份低微的庶出公孙?一旦兵临邯郸城下,我就得被赵人抓来祭旗,仲父,质子府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待了……”

    公子异人抽身而走,吕不韦欲要上前伸手阻止,然而身后侍女却焦急喊道:“主公,朱姬难产,又昏死过去了!”

    望着异人远去的背影,吕不韦摇头叹息一声,探下身去,躬着腰来到地窖里仰躺在地的朱姬身边。

    吕不韦爱怜的抚摸着朱姬娇嫩的容颜,轻轻理起朱姬鬓角沾满了汗水的发丝,叹息一声,背过脸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递给侍女,低声吩咐道:“用此匕首杀之,而后剖腹取婴吧!”

    “不消吕君说,还道你被此骚狸子迷住了!”女侍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瞄了吕不韦一眼,将匕首揣入袖中,不屑的说道。

    突然传来了朱姬微弱的呻吟声,吕不韦当即扭头,只见朱姬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让人那般的心生爱怜。

    吕不韦有些惊异更有些不安的说道:“今日之事太过出乎意料,让爱姬受苦了。我为你准备的稳婆皆死于民愤,恐怕邯郸城中再没有一个稳婆敢为你接生,打开腿,此时只能靠你自己了!”

    朱姬从痛苦的表情里欣慰挤的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攥紧吕不韦的大手,含情脉脉的轻声低语道:“妾,不怪吕君,贱妾死而无憾,妾还有最后一口力气,不行,吕君再杀我!”

    吕不韦闻言身子不由一震,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柔情,也就仅此而已,吕不韦轻轻从朱姬手中抽出手,毅然转身,低头躬腰往井口走去。

    吕不韦扎紧衣角,挽起袖子,一跃上到地面。公孙异人去而复返向人愤愤唠叨:“赵王丹他舅的,这是把本公孙当囚徒了,大兵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哪都不让去,想混都混不出去。一旦白起兵临邯郸,我必死!司空子,你得赶紧替我想办法出去啊!”

    公孙异人身边那人苦笑躬身作揖:”仆下也是适才九死一生逃过大劫,若非躲进了井里恐怕早死多时!公孙安下心,听我家主公安排就是,有赵王保护,哪都没有府中安稳!”

    “司空兄,你还活着啊?”吕不韦认出了一身湿漉漉的司空马,惊喜的呼唤道。

    “主公你也无碍就好!”司空马上前向吕不韦躬身作揖,大为感概的唠叨一番,随即不动声色的向吕不韦递了一个眼神。

    吕不韦会意,重重抱住司空马的拳手,唏嘘附和道:“今日真是险啊!九死一生,还好我们都无恙!“

    公孙异人的喧叫打破了吕不韦主仆的情深意重:“仲父,快些安排我出城吧,哪怕成为一介亡民,也比在赵国成为孤魂要好吧!”

    吕不韦转过头,嘴角闪过一丝不可琢磨的微笑:“主公无须过分焦虑,你有吉人像,自会遇难成祥,主公今夜睡上一觉,明日就又是艳阳天……”

    吕不韦安抚公孙异人多时,公孙异人这才答应先在残破房舍中暂住一宿。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朔日夜,邯郸城庸举里秦王质子府突然传出两声婴儿的啼哭。

    残破的房舍中,燃着一盏微弱油灯,暖席上正襟危坐的吕不韦闻声而起,推了推蜷缩在衾被中的公孙异人问道:“主公,夫人生了,主公不下去看看是男是女吗?”

    公子异人裹了裹身上的衾被,烦躁不堪的嚷道:“听闻见到妇人生产最是不吉!我堂堂一国公孙哪能前去,要去你去!”

    “唉!那仆下就代为主公去了!”吕不韦长叹一声,旋即离去。

    听得出来吕不韦的叹息声中分明有种难以掩饰的期待。

    “是男是女?”吕不韦出溜下窖井,一见昏暗灯光里还在趴在地上接生的侍女就着急的询问道。

    “男婴!”侍女简短回了一声,便又俯下了身,使劲去拔刚露出头顶的婴儿。

    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恶臭之气扑面而来,吕不韦不禁手捂鼻子支吾问道:“你杀了朱姬?

    “我敢杀她?”侍女头也不抬的赌气说道:“你的心头肉豁出命也要为你生子,你们倒是心心相印!”

    凑近上来的吕不韦只看到一个婴儿头顶,不禁冷眼质问道:“头都未出来,你怎就知晓是男婴?”

    侍女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吕不韦,丢下朱姬不管,从身后阴影中的篮筐中抱出了一个闭眼沉睡的婴儿,掰开婴儿大腿不耐烦的嚷道:“朱姬怀得是双生子,此子是男,你还不满足吗?”

    吕不韦愕然,并未去接侍女手中那个满身褶皱脏污不堪的新生儿。

    侍女只得重新放入筐中,再次俯身下去接生。

    “出来了,还是男儿!”侍女手中提拎出一个哇哇大哭满身褶皱污秽的新生儿来到吕不韦面前。

    吕不韦怅然叹息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双生子乃是不吉之兆啊!”

    “关你何事?都是秦王公孙的种,又不是你的种?秦人不吉,不是正合天下人之意?”冷峻侍女突然兴奋的说道。

    吕不韦又是一震,望着侍女手中睁着小眼嚎啕大哭的小人儿,惊声问道:“……公主凭何论断不是我的种?”

    侍女鄙夷的看了吕不韦一眼:“没看到此子是重瞳子吗?凭此还不能断定吗?”

    吕不韦端来油灯,仔细端详侍女手中托着的婴儿,果见左眼有两个眸子。吕不韦面色顿露失望之色,沮丧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

    “死心吧,他们不是你的种!”冷面侍女随意将手中婴儿扔在另一婴儿所躺篮筐中,便起身去挪动地窖角落的水瓮,同时不忘回头催促吕不韦道:“君王之家绝无双生之子适嗣先例,就是普通百姓之家也是不祥之兆,是留一个还是两个都杀,吕君速速决断,朱姬醒来就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也许是上面的重负,也许是挪动水瓮的声音惊扰了筐中另一婴儿,两个婴儿同时放声高哭,声响甚大,犹豫不决的吕不韦立时作出了决定,拎起竹篮上面那个哭得最凶的婴儿递给侍女:“就他吧!我看此子身子斤两太轻,日后多半会夭折!”

    侍女接过婴儿,随手娴熟的用一方布巾捆缚住婴儿口鼻以防哭声外泄,随即抱起弯腰钻进了洞口,不多时就从洞口再次钻回。

    正在地上铺展襁褓衾被的吕不韦,头也不抬的问道:“溺死了?”

    女子神色慌张惊魂未定的回顾,无意识点头应答吕不韦问话:“也已丢入了井中……”她一脸惶恐,干咽了一口唾沫,伸出双拳翘起中指比划道:“吕君,难道刚出生的婴孩,就会这样子竖中指?”

    “是吧!你上去端盆热水回来,好好为婴孩清洁一番!”不知侍女所言,吕不韦也无心听她所言,随口敷衍道。

    支走那侍女,吕不韦随即挪开水瓮,探身进入秘道,不大一会抱出了一个裹有襁褓的婴儿。吕不韦麻利的打开襁褓,取出里面沉睡的婴儿,一手拎起竹筐中朱姬的婴儿放入襁褓,随便裹了裹襁褓,就又转身进了秘道,有微弱一声噗通落水声传来,接着吕不韦就又回来了,再次用水瓮堵严了墙壁洞口。

    吕不韦伸手从朱姬身下掏了几把污秽抹在那身体干净的婴儿身上,正巧那侍女就提拎着一陶罐热水下来了。

    吕不韦为婴儿胡乱裹了裹襁褓,便扔下起身向井口走去,回头说道:“先把孩子清洗干净,待会抱出来,让秦公孙瞧上一眼,取个名字!”

    “诺!”侍女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就开始调兑温水,待吕不韦爬出井口,脚步声渐远,那侍女猛的起身,抱起地上婴儿,迅疾推开秘道口的水瓮,钻入其中,很快就空手回来了……

    残垣断壁的秦国质子府隔壁就是赵国春平君府邸后院,夜色中一个健硕少年人来到水井旁,娴熟的摇转井辘轳,就当一具湿漉漉的车轮露出井口时,少年人吓了一哆嗦。只见上面或躺或趴三个小婴孩,其中一个婴孩还包有襁褓。

    少年人将车轮挪到井台,旋即撒腿就往前院跑,不多时就拉着一个年迈老者气喘吁吁的来到井边:“太公,孩儿练功取轮时,捞上三个死婴……”

    年迈老者用手指探了探婴孩鼻息,忽的惊得一哆嗦:“哪是死婴,都还有气!”

    “啊,那如何是好?”

    “快拎入房中,用衾被暖暖他们,看能否救活?”就在年迈老者和少年人抱起婴孩转身之际,水井中又传出一声扑通声。

    少年人顺着井绳蹬着井壁下落至水面,赫然发现这次不再是婴孩而是一个肤色雪白的果体女子。

    少年人和太公齐力将落水女子救上地面抬入房中施救。

    在太公救人时,少年人受好奇心驱使再次下井,钻入井壁上发现的洞口,沿着秘道向前探索,经过一处窖井,并无遇上任何人。胆大的少年人顺着井道爬到井口,猛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主公,该给孩子起个名字!”

    “说不定,明日就死于赵人之手了,还起啥名字啊!”

    “主公,还是起一个好,怎么说也是你的嫡子!”

    “……今日正值我秦历正月朔日,那就叫此子“正”吧!”

    忽的一个女子说道:“叫‘正’?满天下都是这样的名字,你起名字也太随意了吧!”

    “放肆,一个婢子胆敢如此对主公无礼,这里哪有你这个贱人说话的份儿!”

    同时少年人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掌掴声,紧接着见到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襁褓抹着眼泪从一间残破房舍向窖井口跑来。

    少年人唯恐被人发现,当即出溜进地窖,不过女子并未下井,而是在受适才呵斥男子的质问:“你把朱娃灭口了?”

    “难道吕君还要留着那骚狸子?你如何知道?”

    男子沉默未答话。

    女人继续说道:“吕君,不要忘了咱们干的是刀尖舔血的活计,凡是知情之人都得灭口!”

    男人逼问:“朱娃如何就知情了?”

    女人突然低声冷笑道:“适才我溺死另外一个男婴时,不慎让你那心头肉撞上了!”

    男人震惊不已,牙齿打颤一个劲的结巴:“你你你……”

    女人长吁一口气幽幽说道:“吕君,此事无论成败,你我不久都会缔结婚姻,妾不妨告诉你,怀中婴孩也已不是秦公孙之嗣而是我父王的骨血!”

    良久沉默之后,男人无奈一叹幽幽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得把朱娃的尸首打捞上来,就说朱姬失尽血而死,好给公孙异人一个交代!让开,我要下地窖……”

    少年人闻听,立时原路返回,见到太公,语焉不详的简述了所听到男女的谈话。老者听完,立即拉起少年人奔出房外越墙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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