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
是夜，墨白来找我。
晚风不算大，吹得烛火摇曳如魑魅，一抹俊朗的黑影从窗面掠过——我看得真切。
王府戒备森严，到底是何人胆敢夜行其中？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齐长风，心想着兴许王府上下全是他这般能睡的，教贼人有机可乘也在所难免。奇怪的是，那一张华丽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它在茭白的月光里冷冷地杵着。
“这时候他会去哪儿？”
我心生疑惑，眼下约莫是子时，这当口不在床上躺着的，难不成他竟有梦游之症？！
“呼——”
风吹开了窗，萤火般的烛光“刷”地暗下去。
我警惕地微起身，手腕内下，自靴袜处拔出匕首，轻置身畔，随时待命。
“莫不是齐长风从茅房回来了？”
我想着，不由得起了身。
大半夜装神弄鬼，看我不收拾你。
“大晚上不睡觉，在外头修仙呢？”
我迎上，一把拧住他的耳朵，面斥道。
他与我徒有夫妻之名，背地里相处之道更胜似兄弟，正如洞房花烛夜里约法三章，人前，我敬他、重他、视他为夫，人后，他……便是由我罩着的小跟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夜如墨，漆黑得化不开，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放肆。”
冷不丁地，一句沉闷的话自腹腔而来，带着坚韧和冷漠，它周遭散发着惨白的气息。
“你……”
我猛地后退了一二步，羸弱的身影被地上的月华拖得老长。
“是你？！”
我气聚丹田，以风驰电掣之势运功至掌心。
他不紧不慢地捏住我瘦削的手腕，如同提起一只嶙峋的兔子。
“你好大的胆子——”
疼，真疼，他煞气太重了。
“你胆子也不小，这可是王府！”
我可不是吓大的主，话说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凭什么我要让着你？出于林丛性命之忧，我不得已效命于墨白，但他得知道我卿凤舞永远是长生阁最烈的马。
“呵。”他从喉哽里发出一声笑，说：“论胆识，你我二人不分伯仲，如此说来，大家本是殊途同归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视不屑与你这等人为伍，请问何来殊途同归之说呢？”
“我是哪等人？”
“江湖人敬长生阁为天下第一，少阁主仁德厚重，被世人尊为上仙——实则浪得虚名，徒有其表，此为不良；追名逐利，上企庙堂之高，是为不忠；两面三刀，下欺武林之众，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义、不良之辈，我卿凤舞自命不齿，绝不苟合。”
夜色深重，我与他相对而立，就像披着一件诺大的黑斗篷，浑身笼罩着沉郁的气息。
良久，他没有说话。
一片厚重的漆黑里，起伏着我们的呼吸。
“少阁主今日来不是有求于我吗？”我率先打破僵局，嘲弄道：“可你若再不开口，我夫君怕是要回来动手了。”
“在我面前，从未有人嚣张如你。”
墨白冷笑。
“这点不必你来说，我自然晓得的。”
我针锋相对。
“言归正传。”
他说。
“洗耳恭听。”
我笑。
“我已查明当年誉王旧案，个中渊源，齐牧归难脱干系，此人乃太子……”
“前太子。”
我冷冷地纠正他。
“齐牧归乃太子复辟东宫的劲敌，长生阁决不留他。”
他在黑暗里顿了顿，面不改色。
“你要杀要刮都好——以长生阁的势力，取人性命无外乎踩死一只蝼蚁罢了，又何须我这等女流出手？”
“我不杀他——我反倒要他好生地活着，只不过除了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便什么也不留他。”
“倘若你只为扶持洛王——也就是你的主子，前太子——上位，倒不如将拦路虎杀个干净了好，可你给齐王选择另一条路——败其名誉，坏其根本，让他比死还难。这是为何？”
“你自恃聪明，又何须问我？”
看样子，他是不会说了。
“你与他有权谋争斗，更有新仇旧怨。”
我一边揣测，一边用余光试探他动静。
“………………”
他悄无声息，嘴角徜徉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见状，因而就愈发地肯定了其中的渊源。
“杀人诛心，你与他恐怕是不共戴天，可到底是什么？夺妻之恨？还是灭族之灾？”
“多嘴。”
他眼底的波澜微微地摆动。
“方才不是你让我猜的吗？”
我挑衅地望着他，不甘示弱。
“长生阁密探得知来年开春，皇帝会派人南下。早前钦州粮荒一事震惊朝野，百官力谏钟镇司出任济灾使，可人尚未到，便死了，此后被遣去的官吏无一活命，或死于饥荒、病灾，或死于暴乱。眼下年关在即，又逢黄河水患、交通阻塞，因而赈灾济民耽误已久，皇帝于年后将命重臣彻查钦州粮案。”
墨白不与我周旋，开门见山地说。
“你只管接着说，我在听。”
我淡淡地回应他的视线。
“朝廷之上不外乎齐王与左、右丞相堪当重任，但长生阁的人选是齐王府大公子，齐城。”
他说到这里，话又停了。
“你让我暗度陈仓，暗箱操作，好让老王爷力荐齐城，好让此二人随驾亲征，如此一来，整个王府如同虚设，而你长生阁趁机插手其中，随后拿捏齐王府便是囊中探物。”
纵使他算盘打得再好，也绕不出我的推理。
想到这，我不由得滋生出些许的傲娇，双臂交叉环胸，架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向他。
“不过，你凭什么让我帮你，而非齐王府？”
如今我在齐王府落了根，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由来要胳膊肘往外拐。
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像弯刀似地散发着冰凉地寒光，半晌，他似是自深渊而来的声音薄凉而淡漠，不紧不慢地飘至我耳畔：“长生阁用凤阳丸秘方换你忠心，你没得选。”
他竟用凤阳丸的方子与我交易。
一旦我说服齐城随行南下钦州，便能够拿到凤阳丸的药方，从此再不必受长生阁掣肘了。
可他煞费周章将我卷入这争斗之下，又岂会这般轻而易举放过我？事情绝不像他说的简单。
“……”他见我久思不语，洞悉了一切似地轻笑道：“我以药方为信，待事成之后，长生阁自会派人奉上最后一味药引。”
我回身，自他手中接过锦帛，飞也似地扫了一眼，只见其上写着花稔、解射干、金钱草等诸品，的确尽数是驱邪解毒的药性。
“好。”我把心一横，取下斜髻里的日月同辉钗，在手中把玩了个回合，将冷白色的珍珠捏作絮絮的粉末：“如你食言，犹如此珠。”
晚风不算大，吹得烛火摇曳如魑魅，一抹俊朗的黑影从窗面掠过——我看得真切。
王府戒备森严，到底是何人胆敢夜行其中？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齐长风，心想着兴许王府上下全是他这般能睡的，教贼人有机可乘也在所难免。奇怪的是，那一张华丽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它在茭白的月光里冷冷地杵着。
“这时候他会去哪儿？”
我心生疑惑，眼下约莫是子时，这当口不在床上躺着的，难不成他竟有梦游之症？！
“呼——”
风吹开了窗，萤火般的烛光“刷”地暗下去。
我警惕地微起身，手腕内下，自靴袜处拔出匕首，轻置身畔，随时待命。
“莫不是齐长风从茅房回来了？”
我想着，不由得起了身。
大半夜装神弄鬼，看我不收拾你。
“大晚上不睡觉，在外头修仙呢？”
我迎上，一把拧住他的耳朵，面斥道。
他与我徒有夫妻之名，背地里相处之道更胜似兄弟，正如洞房花烛夜里约法三章，人前，我敬他、重他、视他为夫，人后，他……便是由我罩着的小跟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夜如墨，漆黑得化不开，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放肆。”
冷不丁地，一句沉闷的话自腹腔而来，带着坚韧和冷漠，它周遭散发着惨白的气息。
“你……”
我猛地后退了一二步，羸弱的身影被地上的月华拖得老长。
“是你？！”
我气聚丹田，以风驰电掣之势运功至掌心。
他不紧不慢地捏住我瘦削的手腕，如同提起一只嶙峋的兔子。
“你好大的胆子——”
疼，真疼，他煞气太重了。
“你胆子也不小，这可是王府！”
我可不是吓大的主，话说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凭什么我要让着你？出于林丛性命之忧，我不得已效命于墨白，但他得知道我卿凤舞永远是长生阁最烈的马。
“呵。”他从喉哽里发出一声笑，说：“论胆识，你我二人不分伯仲，如此说来，大家本是殊途同归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视不屑与你这等人为伍，请问何来殊途同归之说呢？”
“我是哪等人？”
“江湖人敬长生阁为天下第一，少阁主仁德厚重，被世人尊为上仙——实则浪得虚名，徒有其表，此为不良；追名逐利，上企庙堂之高，是为不忠；两面三刀，下欺武林之众，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义、不良之辈，我卿凤舞自命不齿，绝不苟合。”
夜色深重，我与他相对而立，就像披着一件诺大的黑斗篷，浑身笼罩着沉郁的气息。
良久，他没有说话。
一片厚重的漆黑里，起伏着我们的呼吸。
“少阁主今日来不是有求于我吗？”我率先打破僵局，嘲弄道：“可你若再不开口，我夫君怕是要回来动手了。”
“在我面前，从未有人嚣张如你。”
墨白冷笑。
“这点不必你来说，我自然晓得的。”
我针锋相对。
“言归正传。”
他说。
“洗耳恭听。”
我笑。
“我已查明当年誉王旧案，个中渊源，齐牧归难脱干系，此人乃太子……”
“前太子。”
我冷冷地纠正他。
“齐牧归乃太子复辟东宫的劲敌，长生阁决不留他。”
他在黑暗里顿了顿，面不改色。
“你要杀要刮都好——以长生阁的势力，取人性命无外乎踩死一只蝼蚁罢了，又何须我这等女流出手？”
“我不杀他——我反倒要他好生地活着，只不过除了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便什么也不留他。”
“倘若你只为扶持洛王——也就是你的主子，前太子——上位，倒不如将拦路虎杀个干净了好，可你给齐王选择另一条路——败其名誉，坏其根本，让他比死还难。这是为何？”
“你自恃聪明，又何须问我？”
看样子，他是不会说了。
“你与他有权谋争斗，更有新仇旧怨。”
我一边揣测，一边用余光试探他动静。
“………………”
他悄无声息，嘴角徜徉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见状，因而就愈发地肯定了其中的渊源。
“杀人诛心，你与他恐怕是不共戴天，可到底是什么？夺妻之恨？还是灭族之灾？”
“多嘴。”
他眼底的波澜微微地摆动。
“方才不是你让我猜的吗？”
我挑衅地望着他，不甘示弱。
“长生阁密探得知来年开春，皇帝会派人南下。早前钦州粮荒一事震惊朝野，百官力谏钟镇司出任济灾使，可人尚未到，便死了，此后被遣去的官吏无一活命，或死于饥荒、病灾，或死于暴乱。眼下年关在即，又逢黄河水患、交通阻塞，因而赈灾济民耽误已久，皇帝于年后将命重臣彻查钦州粮案。”
墨白不与我周旋，开门见山地说。
“你只管接着说，我在听。”
我淡淡地回应他的视线。
“朝廷之上不外乎齐王与左、右丞相堪当重任，但长生阁的人选是齐王府大公子，齐城。”
他说到这里，话又停了。
“你让我暗度陈仓，暗箱操作，好让老王爷力荐齐城，好让此二人随驾亲征，如此一来，整个王府如同虚设，而你长生阁趁机插手其中，随后拿捏齐王府便是囊中探物。”
纵使他算盘打得再好，也绕不出我的推理。
想到这，我不由得滋生出些许的傲娇，双臂交叉环胸，架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向他。
“不过，你凭什么让我帮你，而非齐王府？”
如今我在齐王府落了根，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由来要胳膊肘往外拐。
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像弯刀似地散发着冰凉地寒光，半晌，他似是自深渊而来的声音薄凉而淡漠，不紧不慢地飘至我耳畔：“长生阁用凤阳丸秘方换你忠心，你没得选。”
他竟用凤阳丸的方子与我交易。
一旦我说服齐城随行南下钦州，便能够拿到凤阳丸的药方，从此再不必受长生阁掣肘了。
可他煞费周章将我卷入这争斗之下，又岂会这般轻而易举放过我？事情绝不像他说的简单。
“……”他见我久思不语，洞悉了一切似地轻笑道：“我以药方为信，待事成之后，长生阁自会派人奉上最后一味药引。”
我回身，自他手中接过锦帛，飞也似地扫了一眼，只见其上写着花稔、解射干、金钱草等诸品，的确尽数是驱邪解毒的药性。
“好。”我把心一横，取下斜髻里的日月同辉钗，在手中把玩了个回合，将冷白色的珍珠捏作絮絮的粉末：“如你食言，犹如此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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