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往事之八
大概是在山林间野游了二百来年，蛟身上的野蛮气息十分浓重。
玉衡和他不过几面之缘，现在两方并未握手言和，心里甚至都在隐隐忌惮对方，气氛谈不上融洽。
可如此情况，蛟的许多问题，依旧像是没过脑子一样，直接就问出来了：
“春分，你对那小子怎么想的？”
玉衡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体内断骨重连，痛得蛟龇牙咧嘴，他已经无暇关注对话的人什么情状，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自顾自大声叨叨开了，朗声道：“无论怎么想的，春分，你可得想好了！感情这个东西，看着是美好的，前期是甜蜜的，你若是好奇，进去稍微感受一下也便罢了，可千万别沉迷了！”
玉衡蹙着眉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眼神都没动一下。
蛟依旧叨叨：“你是春分辰官，身上是带有职责的，何况仙人的寿数万万年不得止，凡人最长不过一百载。那凡人小子看着病怏怏的，别说一百载了，说不得再过个五十载就入了土，连骨头都烂没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蛟说得后头，眉飞色舞，似乎这事儿已经在眼前发生一样。
玉衡看他自如的神情，简直以为自己输入的灵力都是假的。
她之前都在为祝景明医治，因而手法温柔。
现在不过是为一条野蛮的蛟龙医治，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玉衡想到这里，手底下的灵力从潺潺的溪流，直接换成夏日暴涨的江水，横冲直撞进了蛟的身体，摧枯拉朽一样冲开那些堵塞的淤结，瞬息就贯通全身。
“嘶……”
一个瞬间，蛟断掉的尾巴骨都颤抖着抻直了。
“你……”蛟张口想说话，牙齿一歪，吐出一口血沫子来。
可越是疼痛，蛟越是咬着牙，哆哆嗦嗦地要把话说完：
“唔……别说我没劝过你，你要是做出些出格的举动，天市垣的巡检司可不是摆设，本君的尾巴就是巡检司一个疯子打断的；不说巡检司，只说天上的司命星君你敢招惹吗？你在下头胡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要是大笔一挥给你定下一个‘情劫’，又大笔一挥给个‘缘起缘灭’的结局……”
蛟脸上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成一团，他还强撑着，摆出过来人的口吻，长叹口气，重复道：“春分，你可得想好了。”
一旁的玉衡还是不答。
一刹那的痛楚过后，身体中的不适似有减缓，那股滔滔江水样的灵力又渐渐收拢，变得温柔起来。
蛟嘴上也越说越来劲，道：
“你若是实在舍不下，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嘛。你每年上天履职，凡间布时不过耗费一旬，一旬过后，你依旧在凡间呆着，和你小情人一起生活。司辰殿的活儿漂漂亮亮地做完了，谁没事儿能想起来查你？”
玉衡从蛟的话里细细推敲自己在天上的官职和职务，沉默着一心一意治疗。
只是这灵力从冲破淤堵，变成了接续断骨愈合经脉，蕴满生机的灵力流经一处，一处如遇甘霖，蛟身体里的疼痛猝不及防转成了酸痒。
这一下可不得了，蛟咧嘴又嘶嘶叫了几声，龙尾巴受不住地了摆，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不雅的反应，咬牙道：“莫说本君不提醒你，天界死规定，众仙不得动凡心，你熬了好些年才轮上一个小辰官的位置，且行且珍惜就是！”
“……”
玉衡双眸冷淡，可心底依旧生了些波澜。
“你动了心，就低调呆在凡间，情人和布时都不耽误，爱情的滋味也享了，香火也受了，多好？本君知道许多这样操作的小仙，什么都不耽误，天界也不至于死磕着这一条规定不放，哪会天天安排排查，那巡检司不得忙死……”
玉衡终于开口打断他，沉声问道：
“如你所说，百年之期一到，他终究会死，我又如何称得上如愿？”
“你未免把自己想得过于情深！”
蛟闭上眼睛，龇牙笑着回话：“天界许多小仙偷偷下凡和爱人过日子，过不了三年五载，俊朗的郎君皮肤松弛，貌美的姑娘红颜老去——小仙们在天上只是老老实实修炼，按时点卯，一个两个都单纯的很，哪里分得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皮囊还是魂灵，只觉得郎君们不再像过去那么体贴温柔，姑娘们也不再是年轻时那么娇俏可爱，最后感叹一声自己爱的人变了，想开了，袖子捂脸，脚踏云彩一去不回的不知多少……还有不少小仙们的故事，被那些知道一星半点的好事者编成了话本子，里头那感情，啧啧啧，书生的笔杆子也是会写，纸头上的可比真正发生的要有意思多了……”
“……”
“春分，你现在觉得那小子千好万好，一片赤诚真心分外动人，又知道这片真心能保持多久呢？看他穿着也是个富户，说不得过几年为了生意，出入风月场合，他看多了秦楼楚馆的美人，觉得外头的女子腰身更加纤细，又会知情识趣讨人喜欢，你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到那个时候，说不得是他先嫌弃你不知道疼人一木头美人，还是你先嫌弃他负心薄幸无情郎了。”
蛟说到这里，像是被疼狠了，挪了挪细长的腰身，嘴巴闭上再没张开，只闭目养神。
玉衡沉默半晌，才淡淡地回道：“他不会这样的。”
蛟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嗤笑道：“那些小仙，一开始都是这样想的。”
玉衡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接着问：“若他活不到你说的三年五载，现在就要魂归西天了呢？”
蛟一顿，抬起眼皮怜悯地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道：“那你就惨了。”
“此话何解？”
“你脑子里只留下了凡间少年最美好的样子，他年纪轻轻蓝颜薄命，你觉得天意弄人，命运不公，你和他的爱情不该是这个结果，因而生出不甘心来，在往后无尽的生涯里历尽千辛万苦只想找到他。”
蛟吸了口气，幽幽道：“若他从酆都转世了，你会去找孟婆判官攀关系打探他的去处；若搭不上酆都的灵官，你会每日在凡间游荡，看世上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会想到他的样子，猜测是不是他的转世——”
说道最后，蛟下了定论，斩钉截铁地说道：
“于是你就此完蛋了，春分！”
对话进行到此，玉衡刚好计算着输入最后一缕灵力。
她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蛟，轻声问道：
“你懂这么多……难道之前受过情伤？”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蛟就像踩了尾巴似的扬起脑袋来，张开狰狞的大口，大声嚷嚷道：“你瞎说什么？本君当年也是响当当一名清沙河水君，这一片儿的万千少女，哪个不对本君心生爱慕？本君一次出行，万人空巷！我点了谁做我的新娘子，他们都八抬大轿送到我的洞府来！”
他吹嘘着过去的自己，腮边的胡须随着气息一晃一晃的，似乎煞有其事。
“……本君会受情伤？哼，你一个小小的司春辰官，就别拿自己狭小的世界胡乱推测本君广阔的人生了。”
蛟的一张大嘴，里头牙齿嶙峋，张大了看过去甚不文雅，玉衡展开一面灵力护盾，挡下了不少横飞的唾沫。
当然，在蛟的话语里，这龙唾沫可是好东西，可此情此景，玉衡真是稀罕不起来。
她静静站在护盾后头，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头情绪过于激动的蛟龙。
若只是一句笑言，他又何必这么激动？
蛟嚷嚷完了，才发现自己这次动作竟然没有往日的酸麻胀痛。他惊喜地动了动身子，盘曲的身体尝试着舒展开，又翕动鳞片，见果然没有以往的不适了，连原本黯淡破损的鳞片看着都渐渐亮丽锋利起来。
他长长的蛟身在不大的水潭里左右游动，盘着黑色的大石头，总算是洗去这一路堆积的尘土，连鳞片缝隙里折磨的他不胜其烦的细小砂石都一一沉落。
蛟大半身子沉在水潭，只一颗大脑袋从水潭里探出来。
身子舒爽了心情自然快活的不行，他也不再计较方才小仙的失礼发问，脑袋凑近了过去，张口赞道：“你这女子，治病救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嘛！”
玉衡护盾未撤，看着眼前的血盆大口，扯了扯嘴角就当回应了。
“好了好了，本君知道你今天找来的目的，不就是龙涎嘛……”
蛟今日得偿所愿，也不至于再气人地耽误下去，只是喷了喷鼻子道出她今日来的目的，脑袋又往后面退了退，才爽快地答应道：“放心吧，本君给足你龙骨香三倍的龙涎香，你还怕冲不破那层封印吗？”
说完，蛟一张口，一股有人脑袋那么大的灵光出来，“轰”一声绕过灵力护盾，直接冲进玉衡的脑子里。
玉衡只觉得眼前一暗，脑袋里“喀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人便掉进了记忆的漩涡中。
玉衡和他不过几面之缘，现在两方并未握手言和，心里甚至都在隐隐忌惮对方，气氛谈不上融洽。
可如此情况，蛟的许多问题，依旧像是没过脑子一样，直接就问出来了：
“春分，你对那小子怎么想的？”
玉衡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体内断骨重连，痛得蛟龇牙咧嘴，他已经无暇关注对话的人什么情状，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自顾自大声叨叨开了，朗声道：“无论怎么想的，春分，你可得想好了！感情这个东西，看着是美好的，前期是甜蜜的，你若是好奇，进去稍微感受一下也便罢了，可千万别沉迷了！”
玉衡蹙着眉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眼神都没动一下。
蛟依旧叨叨：“你是春分辰官，身上是带有职责的，何况仙人的寿数万万年不得止，凡人最长不过一百载。那凡人小子看着病怏怏的，别说一百载了，说不得再过个五十载就入了土，连骨头都烂没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蛟说得后头，眉飞色舞，似乎这事儿已经在眼前发生一样。
玉衡看他自如的神情，简直以为自己输入的灵力都是假的。
她之前都在为祝景明医治，因而手法温柔。
现在不过是为一条野蛮的蛟龙医治，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玉衡想到这里，手底下的灵力从潺潺的溪流，直接换成夏日暴涨的江水，横冲直撞进了蛟的身体，摧枯拉朽一样冲开那些堵塞的淤结，瞬息就贯通全身。
“嘶……”
一个瞬间，蛟断掉的尾巴骨都颤抖着抻直了。
“你……”蛟张口想说话，牙齿一歪，吐出一口血沫子来。
可越是疼痛，蛟越是咬着牙，哆哆嗦嗦地要把话说完：
“唔……别说我没劝过你，你要是做出些出格的举动，天市垣的巡检司可不是摆设，本君的尾巴就是巡检司一个疯子打断的；不说巡检司，只说天上的司命星君你敢招惹吗？你在下头胡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要是大笔一挥给你定下一个‘情劫’，又大笔一挥给个‘缘起缘灭’的结局……”
蛟脸上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成一团，他还强撑着，摆出过来人的口吻，长叹口气，重复道：“春分，你可得想好了。”
一旁的玉衡还是不答。
一刹那的痛楚过后，身体中的不适似有减缓，那股滔滔江水样的灵力又渐渐收拢，变得温柔起来。
蛟嘴上也越说越来劲，道：
“你若是实在舍不下，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嘛。你每年上天履职，凡间布时不过耗费一旬，一旬过后，你依旧在凡间呆着，和你小情人一起生活。司辰殿的活儿漂漂亮亮地做完了，谁没事儿能想起来查你？”
玉衡从蛟的话里细细推敲自己在天上的官职和职务，沉默着一心一意治疗。
只是这灵力从冲破淤堵，变成了接续断骨愈合经脉，蕴满生机的灵力流经一处，一处如遇甘霖，蛟身体里的疼痛猝不及防转成了酸痒。
这一下可不得了，蛟咧嘴又嘶嘶叫了几声，龙尾巴受不住地了摆，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不雅的反应，咬牙道：“莫说本君不提醒你，天界死规定，众仙不得动凡心，你熬了好些年才轮上一个小辰官的位置，且行且珍惜就是！”
“……”
玉衡双眸冷淡，可心底依旧生了些波澜。
“你动了心，就低调呆在凡间，情人和布时都不耽误，爱情的滋味也享了，香火也受了，多好？本君知道许多这样操作的小仙，什么都不耽误，天界也不至于死磕着这一条规定不放，哪会天天安排排查，那巡检司不得忙死……”
玉衡终于开口打断他，沉声问道：
“如你所说，百年之期一到，他终究会死，我又如何称得上如愿？”
“你未免把自己想得过于情深！”
蛟闭上眼睛，龇牙笑着回话：“天界许多小仙偷偷下凡和爱人过日子，过不了三年五载，俊朗的郎君皮肤松弛，貌美的姑娘红颜老去——小仙们在天上只是老老实实修炼，按时点卯，一个两个都单纯的很，哪里分得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皮囊还是魂灵，只觉得郎君们不再像过去那么体贴温柔，姑娘们也不再是年轻时那么娇俏可爱，最后感叹一声自己爱的人变了，想开了，袖子捂脸，脚踏云彩一去不回的不知多少……还有不少小仙们的故事，被那些知道一星半点的好事者编成了话本子，里头那感情，啧啧啧，书生的笔杆子也是会写，纸头上的可比真正发生的要有意思多了……”
“……”
“春分，你现在觉得那小子千好万好，一片赤诚真心分外动人，又知道这片真心能保持多久呢？看他穿着也是个富户，说不得过几年为了生意，出入风月场合，他看多了秦楼楚馆的美人，觉得外头的女子腰身更加纤细，又会知情识趣讨人喜欢，你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到那个时候，说不得是他先嫌弃你不知道疼人一木头美人，还是你先嫌弃他负心薄幸无情郎了。”
蛟说到这里，像是被疼狠了，挪了挪细长的腰身，嘴巴闭上再没张开，只闭目养神。
玉衡沉默半晌，才淡淡地回道：“他不会这样的。”
蛟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嗤笑道：“那些小仙，一开始都是这样想的。”
玉衡不理会他的奚落，只接着问：“若他活不到你说的三年五载，现在就要魂归西天了呢？”
蛟一顿，抬起眼皮怜悯地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道：“那你就惨了。”
“此话何解？”
“你脑子里只留下了凡间少年最美好的样子，他年纪轻轻蓝颜薄命，你觉得天意弄人，命运不公，你和他的爱情不该是这个结果，因而生出不甘心来，在往后无尽的生涯里历尽千辛万苦只想找到他。”
蛟吸了口气，幽幽道：“若他从酆都转世了，你会去找孟婆判官攀关系打探他的去处；若搭不上酆都的灵官，你会每日在凡间游荡，看世上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会想到他的样子，猜测是不是他的转世——”
说道最后，蛟下了定论，斩钉截铁地说道：
“于是你就此完蛋了，春分！”
对话进行到此，玉衡刚好计算着输入最后一缕灵力。
她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蛟，轻声问道：
“你懂这么多……难道之前受过情伤？”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蛟就像踩了尾巴似的扬起脑袋来，张开狰狞的大口，大声嚷嚷道：“你瞎说什么？本君当年也是响当当一名清沙河水君，这一片儿的万千少女，哪个不对本君心生爱慕？本君一次出行，万人空巷！我点了谁做我的新娘子，他们都八抬大轿送到我的洞府来！”
他吹嘘着过去的自己，腮边的胡须随着气息一晃一晃的，似乎煞有其事。
“……本君会受情伤？哼，你一个小小的司春辰官，就别拿自己狭小的世界胡乱推测本君广阔的人生了。”
蛟的一张大嘴，里头牙齿嶙峋，张大了看过去甚不文雅，玉衡展开一面灵力护盾，挡下了不少横飞的唾沫。
当然，在蛟的话语里，这龙唾沫可是好东西，可此情此景，玉衡真是稀罕不起来。
她静静站在护盾后头，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头情绪过于激动的蛟龙。
若只是一句笑言，他又何必这么激动？
蛟嚷嚷完了，才发现自己这次动作竟然没有往日的酸麻胀痛。他惊喜地动了动身子，盘曲的身体尝试着舒展开，又翕动鳞片，见果然没有以往的不适了，连原本黯淡破损的鳞片看着都渐渐亮丽锋利起来。
他长长的蛟身在不大的水潭里左右游动，盘着黑色的大石头，总算是洗去这一路堆积的尘土，连鳞片缝隙里折磨的他不胜其烦的细小砂石都一一沉落。
蛟大半身子沉在水潭，只一颗大脑袋从水潭里探出来。
身子舒爽了心情自然快活的不行，他也不再计较方才小仙的失礼发问，脑袋凑近了过去，张口赞道：“你这女子，治病救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嘛！”
玉衡护盾未撤，看着眼前的血盆大口，扯了扯嘴角就当回应了。
“好了好了，本君知道你今天找来的目的，不就是龙涎嘛……”
蛟今日得偿所愿，也不至于再气人地耽误下去，只是喷了喷鼻子道出她今日来的目的，脑袋又往后面退了退，才爽快地答应道：“放心吧，本君给足你龙骨香三倍的龙涎香，你还怕冲不破那层封印吗？”
说完，蛟一张口，一股有人脑袋那么大的灵光出来，“轰”一声绕过灵力护盾，直接冲进玉衡的脑子里。
玉衡只觉得眼前一暗，脑袋里“喀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人便掉进了记忆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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