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间之三

    祝二少爷兴致勃勃正要作画,没想到墨刚刚研磨好,外头有丫鬟过来,说是陈太医刚刚给祝家二老把了脉,结果总要和现在祝家当家的说清楚才好。

    祝二少爷只能可惜地看着刚刚摆好的作画台,将手心最后一点血污印在了画纸上,笔一扔,跟着丫鬟去了朝晖院。

    陈大夫月月往祝家跑,对这家人的身体状况不说门儿清,该知道的基本都清楚。

    只不过没想到,上个月诊脉,一切都好的祝家二老,今日来看,却都躺在了床上,脉一搭,更是说不上好。

    朝旁边的李大夫打听了,更听说今天祝少奶奶生产,人已经去了,孩子也没落地。

    祝家是清河镇上有名的慈善之家,却没想到一日之间就遭到这种事情,陈大夫摸着胡子,一边在心里叹着世事无常,一边疑惑着——也不知道这么大的摊子,祝二少爷是否能支撑下来?

    还记得当年陈老大夫,也就是陈大夫他爹,当时就说祝二少爷的身子不好,谨防心绪起伏,但即便是精细娇养着,也难得活过十岁;

    没想到相国寺的慧明大师,不声不响地带着祝二少爷活到了虚岁十七;

    去岁慧明大师逝世,陈大夫,为祝二少爷诊脉,还断言说可以直接准备后事,没想到不过是冲了个喜,今年再一看,祝二少爷已经虚岁十八了。

    陈家医学世家代代相传的金字招牌,基本都在祝二少爷这里遭遇了严峻的考验,要不是陈老大夫的确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这些年也有不少其他地方的富户专门过来求医,就凭祝二少爷这两次误诊,陈家医馆的招牌都能塌了一半。

    陈家对祝家却从来没有过怨言,医者仁心,陈老大夫和陈小大夫坚信自己的诊断没有问题,可慧明大师别出心裁医术高深,他们甘拜下风。

    至于后头冲喜一事,只能说子不语怪力神乱,有些事情大夫也摸不清楚头脑。

    没等多大会儿,陈大夫一直挂念的祝二少爷就进了门。

    陈大夫默默打量祝二少爷脸色,惊奇地发现祝二少爷竟然面色平和,无一丝不好,只不过袖口衣襟处沾了些血迹,显得有些不雅,但想到祝家短短一天内发生了什么,这一丝小小的不雅也显得丝毫不重要,反而更加映衬的祝二少爷临危不惧气度不凡了。

    想到这里,陈大夫心里也跟着有了些底气。

    至少,祝二少爷还是立了起来,祝家现在还是有话事人的。

    祝二少爷和陈大夫见了礼,陈大夫就说起祝家二老现在的身体情况:

    说的是祝老爷子磕了后脑勺,他年纪大了,身体略有些虚,身子倒下去撞上桌角,力气不小,好在撞到的地方还不算要紧,不至于当场毙命,至于后头什么时候能够清醒,陈大夫也说不清,只能说用药每日调理着,让仆役们给祝老爷子按按身子,免得久卧在床身子僵硬了,后头真就一丝清醒的可能也无了,这几日给祝老爷子喂些粥汤,好入口的汤水常备着,好在他还能自主吞食,后头小心注意着,时候到了自然就清醒了;

    又说到祝大奶奶,说她的毛病倒是要轻微许多,是收到了惊吓,一下子离了魂,已经开了几贴安神药,后头按时服药,每日早睡,祝二少爷多陪着说说话,心神宽和些,自然就能好些了;

    祝二少爷听着陈大夫一点一点的叮嘱,脸上神情一直沉稳得很,听到祝老爷子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脸上不曾变色;听到祝大奶奶几贴安神药即可痊愈,也不曾露出喜色;他只是认真听着陈大夫说话,目光也认真地对上陈大夫的,陈大夫说不上一会儿,就忍不住顿一顿话头,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以躲避他的视线,后头虽然还是出于医德把话都说完了,可是心里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拿了诊金回了家,晚饭时候碗里的饭都添了一碗,陈大夫才突然想到了是哪里的不对劲儿——祝二少爷看他的眼神,可不像是在看一个正在对话的活人……就像,就像陈大夫的娘子有时候去梨园看戏,上头的书生小姐故事开场,陈夫人就提起精神,审视着书生的装扮是否儒雅细致,小姐头上的珠钗和衣裳配色是否合适;

    陈夫人坐在台下,认真看着台上悲欢离合一幕幕,自己沉入进去自然也有喜有悲,可终归是隔了一层;

    而现在,祝二少爷看着作为大夫的他,竟然也是这种眼神?

    想到这里,陈大夫心里冷不丁打了个突突。

    他搁下碗,对旁边的陈小大夫说道:“以后,祝家再来请,就派医馆的其他人过去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引得桌上的陈夫人、陈小姐、陈小大夫都看向他。

    陈小大夫心里头不解:“可是祝家每次来请人,可是都点名要爹你过去的,这怎么让?”

    “真是笨蛋,你就说我去外头看诊了,不在医馆!”

    “你有没有去外头看诊,人家左右一问不就知道了?祝家诊金一向给的高,爷爷和你看错两次人家都没过来问罪,诊金照给,您现在直接拒诊了……这,这是为什么呀?”

    陈小大夫实在不解。

    往日里提起陈家误诊的事情,陈大夫肯定是吹胡子瞪眼,非要争论两句,说陈老大夫和自己绝对没有诊错,不过是慧明大师技高一筹,冲喜之事神秘莫测,因此才保住祝二少爷一条小命,但陈家百年医药世家,可不能任由玷污名声!

    但这次听到家里头陈小大夫的话,陈大夫却只是眉头皱着,也是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好办,扔下一句“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和你说了也不懂!”就撂下筷子,背着手满心愁绪地出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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