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摊位
门外的吵嚷，惊动了邻居。
前世胡子涵没赶过早市，不过他知道那些卖早点的，往往都是两三点就爬起来了。
如果是交了份子钱的固定摊位，直接摆上就妥了。
可胡家刚复业，胡子涵隐约觉得，胡屠夫之所以起来这么早，一定是为了抢个好摊位。
有生意的地方，就会有竞争。
处于小商贩这个阶层，好摊位不是那么容易抢的。
在丁家娘子的劝说下，胡家娘子终于同意儿子帮丈夫拉车。
说是拉车，胡排也就扯根绳索在前面意思意思。
这明朝的太平车，独轮，大宽车架子，上面一头全猪货300多斤，胡屠夫一个人就推的动，根本用不着他出力。
反而胡排不会悠着力，一个独轮支撑的太平车，还容易侧翻，给胡屠夫帮倒忙。
不过儿子这意思意思，胡屠夫心里也暖烘烘的。
丁屠夫也推了半扇子牛肉赶早市。
在前面牵着绳子帮他拉车的丁大牛，第一次见胡排帮老爹拉车，忍不住笑了：“阿排，你这都胡阁老了，咋还干这活？”
“既然你认咱阁老了，那就替本阁老多担待些吧，将来有你大大的好处！”胡排嘿嘿一笑。
他牵绳接了套，手里一悠，轻轻一送：“着。”
索套不偏不倚，套在了丁大牛脖子上。
“狗惹的阿排，竟敢套我！”丁大牛立即破口大骂。
这是套猪的结法，丁大牛情急之下，越是挣扎，套的越紧。
他一人拉着两辆车飞奔，胡排笑得前俯后仰……
爆流泉市场很快就到了。
这里前世叫趵突泉，本来有文雅之士取了好听的名字，但老百姓并不买账。千百年来冠名权之争，最终还是老百姓胜出了。
爆流是其形，趵突是其声。
明朝这生态，胡排晚上在家里睡觉，就能清晰地听到趵突，趵突之声。
当然胡子涵在前世，是听不到这种猛烈之声的。
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薄雾笼罩的泉池，被红霞一照，美轮美奂。
可此时胡子涵没心情欣赏美景。
他发觉胡屠夫抢来的这个摊位，有些熟悉。
前世他一来济南，必来趵突泉，但向来不从南大门过。虽然明朝这泉池远比前世大得多，但他隐约觉得这里应该是南门，乾隆手书的地方。
乾隆一生好多诗，没有一首像样的。修了四库全书，毁的书更多。据说李白唯一传世的上阳台帖，被他糊成了狗皮膏药。给英国国王送了封信，结果乔治笑掉了牙。大搞千叟宴之时，华盛顿当了总统。
“爹，换地方，这里太他娘的晦气！”胡排不由分说就收拾。
胡屠夫可不知道乾隆是谁，但他占的这个位置，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位置。
他伸手拦住了胡排：“阿排，算了，算了，就这吧。”
胡排很不理解：“这里明明没什么人，干嘛不换个人多的地方？”
销售的第一步是打广告，明朝的没有媒体，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更多人看到商品，然而口口相传。
胡屠夫叹了口气：“这里是有些偏僻，不过城里的一些闲人，午后游玩时，会从这里经过。他们不比乡下，手里有些闲钱，虽然有些抠索，但如今这行市，这头猪只有卖给他们，才能赚上几个钱。”
明朝住进城池里面的，才算城里人。
这爆流泉处于城外，就是乡下，乡巴佬的消费水平，显然赶不上小市民。
“要等到午后他们过来，黄花菜都凉了，爹，换地方。”
“哎，阿排，算了，算了，这年头，咱想好好做事，没那么容易，一圈眼睛盯着咱呢！刚才你也看见了，张三李四……”
“他们不是被我打跑了吗？”
“你打跑了张三李四，还会有王三赵四，他们就像叮肉的苍蝇，你打跑一波，还会再来一波，永远也打不完。哎，卖了这头猪，我就把书给你买回来。当年你姐夫，连老娘都养不活。你看他中举了，连张乡绅也跟他搭关系，光是他名下的好田……”
胡屠夫唠唠叨叨，尽是范进中举之后的辉煌。
胡排忽然明白了，他这么早赶来，不是为了抢好摊位，而是为了躲开像张三李四那些人员。毕竟正德诏令之下，跟猪有关的行业不能太招摇。
他还是希望儿子读书中举。
毕竟一旦中举，身份地位有了，而且还免税，不用再吃生活的苦了。
可是这个年代的八股取士，不但不会是帝国精英，还会逐渐成为大明的掘墓人。
据说朱元璋虽然定了八股，但明初的科考是策论。
如今这严格的八股取士，据说是成化年间确立。
土木堡之变，军方和勋贵被团灭，一直有人怀疑存在文官带路党的猫腻。
自此以于谦为首的文官士大夫，彻底掌控朝堂，非进士出身的人员，几乎全部被排挤出体制之外。后来又经夺门之变，英宗复辟，即位的成化皇帝，为了稳定动荡的局势，不得已和文官士大夫达成默契。
再经弘治将近二十年的发展，如今正德年间，渐积之势已成。不经科举之路，几乎不可能步入主流。
胡屠夫虽然不知道这么多道理，但范进给了他最直接的震撼。
虽然如今刘瑾出来搅局了，但胡排目前离上层还差的太远。
“爹，你别说了。范进在风光，那也是他范家的事。咱先把这头猪卖了，你听我的，我保证能赚到钱。”
胡排顿了一下，问胡屠夫：“爹，咱家原来在哪里摆？”
“阿排，这里午后就有人来了，今上的诏令，咱家不能太招摇。”
“还要等午后？”胡排瞪了一眼，“黄花菜都凉了，白员外为什么能公开卖肉？”
“他有布政司撑腰，咱……”
“咱们家有老姐顶着，你怕什么？鲁有智敢胡来，我让范进把儿子的名额给去了，看他敢不敢来找麻烦。”
胡排不想啰嗦了，下意识地推车，结果他连车把都没提起来。
明朝这300多斤的猪货，前世可500多斤，在加上案板和车身，胡子涵估不出多重，反正他搞不动，急忙把胡屠夫推了过去。
胡屠夫握了车把，还是迟疑：“知府虽然觉得胡闹，不管不问。但万一被人发现给举报了，毕竟是今上的诏令，他至少也得升堂……”
“马慕君那老顽石，放心好了，他敢升堂，我去对付他！”
“咱们过去了，不是和你丁叔顶生意吗？”
“以前不一样顶生意？”
胡屠夫再也无话可说，暗沉一口气，提起了车把。
父子俩一人推一人拉，直奔泉池西岸。
西岸有胜概楼，上面有赵孟頫的手笔：楼下寒泉雪浪惊，楼前山色翠屏横……
这里是明朝爆流泉周围，文人雅士郊游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上千佛山的必经之处，信男信女络绎不绝，成为城南黑虎泉之外，另一大集贸市场。
胜概楼旁边有一颗大槐树，据说有五百年之久。
粗大的树干左侧，丁家父子早已支好了摊位，抬头一看胡家父子来了，皆愣住了。
“咱家这二十年的老牛肉，老结实。”丁大牛终于反应过来了，顶了丁屠夫一下，“爹，他们来了，咱们怎么卖？”
明朝的肉类市场情况，和前世几乎截然相反。
前世植物性食用油充足，猪油基本上没有人吃了。
但明朝食用油匮乏，猪油是百姓脂肪需求的主要补充，牛肉油少，远没猪肉好卖。
本来这用猪油浇过的牛肉，如今白员外垄断了猪肉市场，来爆流泉市场赶集的老百姓，没得选择。
可胡家一来……
丁屠夫心里相当不舒服，但还是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人家的摊位，哪能不让摆？”
右边原本胡家的摊位，此时空着，胡屠夫冲丁屠夫讪讪地笑了。
俩人都没有说话，但胡子涵前世可是物价局调研专员，见过太多的商业竞争。
尽管他感激丁家娘子，但此时他首先要顾自家爹娘。
胡屠夫支了撑子立了太平车，刚要搬下案板，却忽然发觉少了一条长凳。
胡排顿时意识到，刚才他收拾太急，忘了一条。
“爹，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他立即飞奔而去。
可他刚走，一个卖糕的，远远推车过来了。
他叫高年级，高家庄的，自从胡屠夫歇业，他就占了摊位。
这人家里兄弟五个，老大高年轮据说还是混黑社会的，附近老百姓没有人敢惹。
屠夫平时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所以周围很快涌来一堆看热闹的。
丁大牛心里嘿嘿一笑：“大伯，我家可没赶你，这下看你怎么办？”
“嘿，胡屠夫，谁让你出这呢？”高年级立车大叫。
整理里条肉的胡屠夫，回身一看，急忙笑脸作揖：“原来是高老弟，失敬，失敬！”
“谁是你老弟？”
高年级两手抱胸，两眼像是胡屠夫欠他许多钱似的，“你给我挒开！”
冚家产的玩意，这本来就是老子的地方！
胡屠夫心里大骂，可脸上却挂了笑容：“高老弟，你的位置，是在对面。”
可对面已经被一个瓜农给占了。
这老汉也是高家庄的，种瓜为生，人称高老瓜。
他见胡屠夫伸手指过来了，两眼一翻，也像欠他许多钱似的。
八月的天，夜里凉白天热，谁不愿靠这颗大槐树遮阴？
高年级自然不愿回对面去：“胡屠夫，今上的诏令，你难道不知道？要不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哎，别别别。”胡屠夫急忙摆手制止。
正德讳猪的诏令，相当无脑，马慕君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是有人举报，他作为臣子，也不能罔顾正德的旨意。
胡屠夫急忙收拾摊子，推着太平车让出了位置。
高年级脸上立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今上三令五申，如若不从者，发配极边远充军。胡屠夫，你家是不是再来一次发配？”
胡屠夫浑身一震，想起祖宗当年的遭遇，立即推车离开。
围观的吃瓜者们，对屠夫的印象不佳，没有一个帮胡屠夫说话的，有的甚至还吐了口水。
高老瓜刚才差点被抢了位置，冷哼一声：“杀猪卖肉的岭南蛮子，敢在济南府……”
旁边一个卖枣的，顶了他一下：“心里骂就是了，别出声，那二衷子不好惹！”
高老瓜浑身一震，脑海中立即浮现胡排那天收拾范进……
抢了位置的高年级，得意地冲旁边一笑：“老丁，怎么样？咱俩还是搭火，集罢你那牛肉，可别忘了给我留两斤。”
丁屠夫没有搭理他，心里却暗骂：奶奶个腿，你该倒霉了！
咚咚咚，一个客户敲了案板：“你这糕咋卖？”
刚要切糕的高年级，抬头一看，十五六岁，傻乎乎的，身材瘦瘦的，穿的衣服却宽大无比，上面不少油污，像是屠夫的衣服。
他不认识胡排。
高家兄弟五个经常欺负人，吃瓜者们对高年级印象也不好，没有人愿意提醒他。
高老瓜作为同村的，想提醒，可是觉得自己刚才骂胡屠夫的话，好像被胡排给听见了，他也不敢来冒头。
而刚赶跑了胡屠夫，高年级看胡排身上油乎乎的衣服，很不耐烦：“去去……”
可他忽然又注意到，这客户一双手没有茧，皮肤也白白净净，肯定不是农户出身，一定有些闲钱。
他立即露出了笑脸：“40文，这个小哥，要不来一块？”
胡排：“一刀40文？”
本来是一斤30文的，高年级以为他会搞搞价钱，可没想到来了句没头没脑地话。
他下意识地道：“嗯。”
胡排：“好贵啊！”
高年级：“如今肉都涨300文了，我这没涨价，已经够便宜的了！”
胡排：“我怎么记得，原来是15文？”
高年级：“原来的确是15文，可……”
他忽然意识到，他刚说了没涨价。
“你到底买不买？”
他切糕刀一剁案板，喀地一声脆响，旁边的人皆浑身一哆嗦。
前世胡子涵没赶过早市，不过他知道那些卖早点的，往往都是两三点就爬起来了。
如果是交了份子钱的固定摊位，直接摆上就妥了。
可胡家刚复业，胡子涵隐约觉得，胡屠夫之所以起来这么早，一定是为了抢个好摊位。
有生意的地方，就会有竞争。
处于小商贩这个阶层，好摊位不是那么容易抢的。
在丁家娘子的劝说下，胡家娘子终于同意儿子帮丈夫拉车。
说是拉车，胡排也就扯根绳索在前面意思意思。
这明朝的太平车，独轮，大宽车架子，上面一头全猪货300多斤，胡屠夫一个人就推的动，根本用不着他出力。
反而胡排不会悠着力，一个独轮支撑的太平车，还容易侧翻，给胡屠夫帮倒忙。
不过儿子这意思意思，胡屠夫心里也暖烘烘的。
丁屠夫也推了半扇子牛肉赶早市。
在前面牵着绳子帮他拉车的丁大牛，第一次见胡排帮老爹拉车，忍不住笑了：“阿排，你这都胡阁老了，咋还干这活？”
“既然你认咱阁老了，那就替本阁老多担待些吧，将来有你大大的好处！”胡排嘿嘿一笑。
他牵绳接了套，手里一悠，轻轻一送：“着。”
索套不偏不倚，套在了丁大牛脖子上。
“狗惹的阿排，竟敢套我！”丁大牛立即破口大骂。
这是套猪的结法，丁大牛情急之下，越是挣扎，套的越紧。
他一人拉着两辆车飞奔，胡排笑得前俯后仰……
爆流泉市场很快就到了。
这里前世叫趵突泉，本来有文雅之士取了好听的名字，但老百姓并不买账。千百年来冠名权之争，最终还是老百姓胜出了。
爆流是其形，趵突是其声。
明朝这生态，胡排晚上在家里睡觉，就能清晰地听到趵突，趵突之声。
当然胡子涵在前世，是听不到这种猛烈之声的。
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薄雾笼罩的泉池，被红霞一照，美轮美奂。
可此时胡子涵没心情欣赏美景。
他发觉胡屠夫抢来的这个摊位，有些熟悉。
前世他一来济南，必来趵突泉，但向来不从南大门过。虽然明朝这泉池远比前世大得多，但他隐约觉得这里应该是南门，乾隆手书的地方。
乾隆一生好多诗，没有一首像样的。修了四库全书，毁的书更多。据说李白唯一传世的上阳台帖，被他糊成了狗皮膏药。给英国国王送了封信，结果乔治笑掉了牙。大搞千叟宴之时，华盛顿当了总统。
“爹，换地方，这里太他娘的晦气！”胡排不由分说就收拾。
胡屠夫可不知道乾隆是谁，但他占的这个位置，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位置。
他伸手拦住了胡排：“阿排，算了，算了，就这吧。”
胡排很不理解：“这里明明没什么人，干嘛不换个人多的地方？”
销售的第一步是打广告，明朝的没有媒体，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更多人看到商品，然而口口相传。
胡屠夫叹了口气：“这里是有些偏僻，不过城里的一些闲人，午后游玩时，会从这里经过。他们不比乡下，手里有些闲钱，虽然有些抠索，但如今这行市，这头猪只有卖给他们，才能赚上几个钱。”
明朝住进城池里面的，才算城里人。
这爆流泉处于城外，就是乡下，乡巴佬的消费水平，显然赶不上小市民。
“要等到午后他们过来，黄花菜都凉了，爹，换地方。”
“哎，阿排，算了，算了，这年头，咱想好好做事，没那么容易，一圈眼睛盯着咱呢！刚才你也看见了，张三李四……”
“他们不是被我打跑了吗？”
“你打跑了张三李四，还会有王三赵四，他们就像叮肉的苍蝇，你打跑一波，还会再来一波，永远也打不完。哎，卖了这头猪，我就把书给你买回来。当年你姐夫，连老娘都养不活。你看他中举了，连张乡绅也跟他搭关系，光是他名下的好田……”
胡屠夫唠唠叨叨，尽是范进中举之后的辉煌。
胡排忽然明白了，他这么早赶来，不是为了抢好摊位，而是为了躲开像张三李四那些人员。毕竟正德诏令之下，跟猪有关的行业不能太招摇。
他还是希望儿子读书中举。
毕竟一旦中举，身份地位有了，而且还免税，不用再吃生活的苦了。
可是这个年代的八股取士，不但不会是帝国精英，还会逐渐成为大明的掘墓人。
据说朱元璋虽然定了八股，但明初的科考是策论。
如今这严格的八股取士，据说是成化年间确立。
土木堡之变，军方和勋贵被团灭，一直有人怀疑存在文官带路党的猫腻。
自此以于谦为首的文官士大夫，彻底掌控朝堂，非进士出身的人员，几乎全部被排挤出体制之外。后来又经夺门之变，英宗复辟，即位的成化皇帝，为了稳定动荡的局势，不得已和文官士大夫达成默契。
再经弘治将近二十年的发展，如今正德年间，渐积之势已成。不经科举之路，几乎不可能步入主流。
胡屠夫虽然不知道这么多道理，但范进给了他最直接的震撼。
虽然如今刘瑾出来搅局了，但胡排目前离上层还差的太远。
“爹，你别说了。范进在风光，那也是他范家的事。咱先把这头猪卖了，你听我的，我保证能赚到钱。”
胡排顿了一下，问胡屠夫：“爹，咱家原来在哪里摆？”
“阿排，这里午后就有人来了，今上的诏令，咱家不能太招摇。”
“还要等午后？”胡排瞪了一眼，“黄花菜都凉了，白员外为什么能公开卖肉？”
“他有布政司撑腰，咱……”
“咱们家有老姐顶着，你怕什么？鲁有智敢胡来，我让范进把儿子的名额给去了，看他敢不敢来找麻烦。”
胡排不想啰嗦了，下意识地推车，结果他连车把都没提起来。
明朝这300多斤的猪货，前世可500多斤，在加上案板和车身，胡子涵估不出多重，反正他搞不动，急忙把胡屠夫推了过去。
胡屠夫握了车把，还是迟疑：“知府虽然觉得胡闹，不管不问。但万一被人发现给举报了，毕竟是今上的诏令，他至少也得升堂……”
“马慕君那老顽石，放心好了，他敢升堂，我去对付他！”
“咱们过去了，不是和你丁叔顶生意吗？”
“以前不一样顶生意？”
胡屠夫再也无话可说，暗沉一口气，提起了车把。
父子俩一人推一人拉，直奔泉池西岸。
西岸有胜概楼，上面有赵孟頫的手笔：楼下寒泉雪浪惊，楼前山色翠屏横……
这里是明朝爆流泉周围，文人雅士郊游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上千佛山的必经之处，信男信女络绎不绝，成为城南黑虎泉之外，另一大集贸市场。
胜概楼旁边有一颗大槐树，据说有五百年之久。
粗大的树干左侧，丁家父子早已支好了摊位，抬头一看胡家父子来了，皆愣住了。
“咱家这二十年的老牛肉，老结实。”丁大牛终于反应过来了，顶了丁屠夫一下，“爹，他们来了，咱们怎么卖？”
明朝的肉类市场情况，和前世几乎截然相反。
前世植物性食用油充足，猪油基本上没有人吃了。
但明朝食用油匮乏，猪油是百姓脂肪需求的主要补充，牛肉油少，远没猪肉好卖。
本来这用猪油浇过的牛肉，如今白员外垄断了猪肉市场，来爆流泉市场赶集的老百姓，没得选择。
可胡家一来……
丁屠夫心里相当不舒服，但还是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人家的摊位，哪能不让摆？”
右边原本胡家的摊位，此时空着，胡屠夫冲丁屠夫讪讪地笑了。
俩人都没有说话，但胡子涵前世可是物价局调研专员，见过太多的商业竞争。
尽管他感激丁家娘子，但此时他首先要顾自家爹娘。
胡屠夫支了撑子立了太平车，刚要搬下案板，却忽然发觉少了一条长凳。
胡排顿时意识到，刚才他收拾太急，忘了一条。
“爹，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他立即飞奔而去。
可他刚走，一个卖糕的，远远推车过来了。
他叫高年级，高家庄的，自从胡屠夫歇业，他就占了摊位。
这人家里兄弟五个，老大高年轮据说还是混黑社会的，附近老百姓没有人敢惹。
屠夫平时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所以周围很快涌来一堆看热闹的。
丁大牛心里嘿嘿一笑：“大伯，我家可没赶你，这下看你怎么办？”
“嘿，胡屠夫，谁让你出这呢？”高年级立车大叫。
整理里条肉的胡屠夫，回身一看，急忙笑脸作揖：“原来是高老弟，失敬，失敬！”
“谁是你老弟？”
高年级两手抱胸，两眼像是胡屠夫欠他许多钱似的，“你给我挒开！”
冚家产的玩意，这本来就是老子的地方！
胡屠夫心里大骂，可脸上却挂了笑容：“高老弟，你的位置，是在对面。”
可对面已经被一个瓜农给占了。
这老汉也是高家庄的，种瓜为生，人称高老瓜。
他见胡屠夫伸手指过来了，两眼一翻，也像欠他许多钱似的。
八月的天，夜里凉白天热，谁不愿靠这颗大槐树遮阴？
高年级自然不愿回对面去：“胡屠夫，今上的诏令，你难道不知道？要不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哎，别别别。”胡屠夫急忙摆手制止。
正德讳猪的诏令，相当无脑，马慕君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是有人举报，他作为臣子，也不能罔顾正德的旨意。
胡屠夫急忙收拾摊子，推着太平车让出了位置。
高年级脸上立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今上三令五申，如若不从者，发配极边远充军。胡屠夫，你家是不是再来一次发配？”
胡屠夫浑身一震，想起祖宗当年的遭遇，立即推车离开。
围观的吃瓜者们，对屠夫的印象不佳，没有一个帮胡屠夫说话的，有的甚至还吐了口水。
高老瓜刚才差点被抢了位置，冷哼一声：“杀猪卖肉的岭南蛮子，敢在济南府……”
旁边一个卖枣的，顶了他一下：“心里骂就是了，别出声，那二衷子不好惹！”
高老瓜浑身一震，脑海中立即浮现胡排那天收拾范进……
抢了位置的高年级，得意地冲旁边一笑：“老丁，怎么样？咱俩还是搭火，集罢你那牛肉，可别忘了给我留两斤。”
丁屠夫没有搭理他，心里却暗骂：奶奶个腿，你该倒霉了！
咚咚咚，一个客户敲了案板：“你这糕咋卖？”
刚要切糕的高年级，抬头一看，十五六岁，傻乎乎的，身材瘦瘦的，穿的衣服却宽大无比，上面不少油污，像是屠夫的衣服。
他不认识胡排。
高家兄弟五个经常欺负人，吃瓜者们对高年级印象也不好，没有人愿意提醒他。
高老瓜作为同村的，想提醒，可是觉得自己刚才骂胡屠夫的话，好像被胡排给听见了，他也不敢来冒头。
而刚赶跑了胡屠夫，高年级看胡排身上油乎乎的衣服，很不耐烦：“去去……”
可他忽然又注意到，这客户一双手没有茧，皮肤也白白净净，肯定不是农户出身，一定有些闲钱。
他立即露出了笑脸：“40文，这个小哥，要不来一块？”
胡排：“一刀40文？”
本来是一斤30文的，高年级以为他会搞搞价钱，可没想到来了句没头没脑地话。
他下意识地道：“嗯。”
胡排：“好贵啊！”
高年级：“如今肉都涨300文了，我这没涨价，已经够便宜的了！”
胡排：“我怎么记得，原来是15文？”
高年级：“原来的确是15文，可……”
他忽然意识到，他刚说了没涨价。
“你到底买不买？”
他切糕刀一剁案板，喀地一声脆响，旁边的人皆浑身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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