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是他

    内衙。

    一个下人来到水廊外,对岚儿说了些什么后告退。

    岚儿默了一顺,转身来到薛绾倩身边。

    “表哥又去了敦义坊,是吗?”薛绾倩的目光淡淡地垂在不远处的水面,隐隐显出愁色。

    “是。”岚儿轻声应着。

    水廊里只听见细细地一声叹息,接着薛绾倩站起身:“咱们也去敦义坊走一趟。”

    “姑娘……”岚儿迟疑地唤了一声,“这个时候,咱们去合适吗?”

    “她这么多天没醒,情况怕是很不好了,相识一场,我怎么都该去探望一下的。”薛绾倩道。

    岚儿点头:“姑娘说的是,我们去探望正好也可以见一见表公子。”说罢,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薛绾倩,“这些天姑娘您几乎都见不到表公子的面儿,更别谈说上话了……”

    薛绾倩看向岚儿,正色道:“记住,咱们是去探望病人的,你切不可存了其它心思。表哥他现在什么心情,你我都未必了解得真切,不要在这个时候惹嫌。”

    岚儿忙低头:“姑娘教训的是。”

    ……

    马车行至敦义坊徐家门外,岚儿上前叫门。

    田妈开门,有些意外。她与瞿氏在内衙住了几日,自然也识得薛绾倩主仆。

    得知是来探望灵府,田妈忙将二人让了进去。

    瞿氏得知了她的来意,引着她去灵府房间。

    “你醒过来啊,灵府,老天……你为什么不让她醒过来?我拿我往后的寿命和你交换,求你让她醒过来吧!”

    走到门边的薛绾倩,被彻底震住了!

    这是她的表哥崔元庭吗?

    她呆立门边,看着表哥神情潦倒,满脸胡茬,双眼赤红地握着女孩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呢喃。

    薛绾倩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

    她的印象里,表哥打不垮,折不弯,一身傲骨从不会因为任何事而乞求。

    可她刚刚却清晰地听到,表哥的话语是她从没听过的无助,甚至他不惜折损寿命来还灵府的苏醒!

    在表哥心里,灵府比他的性命还珍贵吗?

    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探望的勇气。

    好半天,薛绾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轻敲门扉,缓步走入。

    “表哥。”

    她站在离床几步外站定。

    崔元庭缓缓回头,嗓音有些沉哑:“你来了。”

    寥寥三个字,薛绾倩敏感地体会到他的不在意。

    她来不来,为什么来,他毫无所动。

    准备了满腹的话,此刻也无从说起了。

    心底弥漫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她上前看了看昏迷着的灵府,又看了看为伊憔悴的崔元庭,良久,也只有一句:“灵府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

    “嗯。”

    “表哥,你也注意身体,别熬得太厉害,我会……”顿了顿,她改口道,“我想灵府姑娘醒了,也不愿意见你如此的。”

    崔元庭没什么反应,薛绾倩叹了口气,独自出了房间。

    回去的马车内,岚儿吓坏了,她从来没见过姑娘哭得这样伤心,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不停。

    无论她问什么,劝什么,薛绾倩都不发一言。

    ……

    天就要黑了,铅云密布,要下雨了。

    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岁月,放学后,身边的小朋友很快就被家长们接走了。

    那么快,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了。

    一种巨大的孤单和彷徨在心头升起,天边那些厚重的铅云好像拥有了实际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眼前的路一下子就变成了放学后必经的那条小巷。

    漆黑、狭窄、空无一人。

    黑色的冷雨追上了她,打在她的身上,好冷,好冷。

    她一个人背着书房,闭着眼睛给自己鼓气。

    “不怕,不怕,我不怕……”

    “巷子里没有坏人,也没有鬼……”

    “我只要很快很快地跑过去就可以了……”

    她闷头跑进小巷,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

    她惊恐地睁眼,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东一滩西一湾,弯弯曲曲地流到她的脚下。

    她无声地尖叫,想避开那些残躯和血腥,她拼命跑拼命跑,可小巷怎么也没有尽头……

    她避无可避地退入一个死角,绝望地大哭,恐惧到了极点,把头埋进双膝间,全身紧缩成一团。

    救命啊……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她?

    ……

    泪一颗,又一颗,从眼角滑下。

    手似乎被什么打湿,崔元庭一下子挺直了身体,他震惊地发现躺着的灵府在流泪。

    他惊慌又惊喜地俯身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帮她揩去泪水。

    “灵府,灵府……”

    他轻声低喃:“伤口痛吗?做噩梦了吗?”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眼眶也泛了红,一心一意只想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另一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里,在你身边,不要怕,睁开眼睛看看我……”

    ……

    “灵府,灵府……”

    依稀有个很熟悉地声音远远地叫着。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却发现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她的手。

    她顺着那手臂向上望去,清隽俊逸的面容,灿若星辰的眸子,温润儒雅的笑容,是他!

    她不管不顾一下子扑到那人怀里。

    他怀里的清香似沉香,似白芷,能冲散一切污糟之物。

    “不怕,不怕。”

    他像抚摸小猫脑袋一样摩挲着她的头发。

    “咱们回家。”

    他拉着她的手,可她还是觉得不够,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他。

    他对她微笑着,一缕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她才发觉不知何时,漫天的乌云都散了。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浑身被冷雨浇透的小女孩,她已经长成了大人。

    她跟着他一直走,心有戚戚地回头,却发现后面只是发白的坦途,别无它物。

    身边有水声缓缓流淌,是白河,河水清澈,还有鱼儿游弋。

    前方炊烟袅袅,茅屋三两间,很快就到了眼前。

    柴扉轻启,门口一个慈爱温暖的笑容在等着她,是阿娘!

    她欣喜地看着身边的他,他也正对着她笑。

    手心的温热是那么真实——

    原来她有家的啊!

    她笑了,这次真的笑了。

    眼前的景象清晰又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

    当一切终于在眼前聚焦,一张胡子拉碴的憔悴面孔就闯进了她的视线——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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