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隐忧
九月里，辰时的阳光还是明晃晃的。
内衙中，杂役和官婢们各自忙碌着洒扫庭院，修剪花木。
今天的阿云，比往日更精心仔细地梳洗打扮，头上戴了成对的花钿珠钗，妆容上得又仔细又明艳，穿着一身九成新的橘黄色石榴纹高腰襦裙，配着冷蓝色半臂短衫，整个人显得格外有活力。
挎上包袱，阿云把放免文书仔细地揣进怀里，随即毫不留恋地走出这间住了许多年的偏房。
一路上遇到的杂役、官婢，都热情地与她打招呼，语气里均带着不难察觉的羡慕和敬意。
阿云嘴角洋溢着笑容，只略微颔首，脚下更不停留。
还没走到内衙大门，身后传来跑步声。
“阿云，阿云，等一下！”
阿云闻声，驻足回头，见英女微微喘着跑到她跟前。
英女的装扮与往日无甚差别，追上阿云，她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胳膊：“你真的要走？”
阿云挑眉看着她，略带戏谑地笑了笑：“当然要走，谁像你啊，得了放免文书还留在这里，你是当下人有瘾吗？”
英女本来因小跑而发红的脸，此刻更是涨红了几分，有些难为情了。
“我、我不知道在外面怎么生活，在内衙当个杂役挺好的，每月都能休息两日，还可以出去……”见阿云看自己的眼神越发不屑，英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行了，我知道了。”阿云了然，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和敷衍，“人各有志，不必勉强，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说完，阿云抬脚继续走。
英女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慢慢地收回来，对着阿云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小声挤出两个字：“保重……”
阿云并没有听到这些，在她的视线里，晴空蔚蓝如洗，秋高气爽，正是一片光明——
……
立祠仪典过去几天后，灵府深觉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便主动去了县衙。
正在忙碌公事的崔元庭听说她来，忙遣退旁人，与她去了穿堂说话。
两人坐定后，崔元庭仔细看了看灵府的气色，温声道：“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灵府忙摇手：“不了不了，我都躺了一个多月，休息这么久，再休息下去恐怕对身体也无甚补益，不如出来做点事情，活动活动，更能疏散一下积累多日的病气。”
崔元庭微一思索，点了点头：“那你不得逞强，一切循序渐进。”
“现如今，哪有什么能让我逞强的？”灵府笑道，“县内百姓生活稳定安宁，九月没剩几日了，地里庄稼都快收完了，我都快没用武之地了。”
“怎会？”崔元庭温和地笑着，“我听孙宝说，你的指南计划把一年安排的满满的，冬日里都不得闲。”
灵府不好意思地道：“是农书上有些提高来年收成的法子，是要在冬天进行的，但也不多啦！”
说到这，灵府抬头看向崔元庭，不知为何，这一次醒来后，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她刚苏醒来的那些日子，他的郁气浓厚，后来她渐渐恢复，他的这种郁气散了很多，但仍然存在。
灵府以为许是乱兵过后，总有些烂摊子要收拾，可如今亲眼见着县里一切运转良好，但崔元庭的这份郁结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十分隐蔽地存在于他的眉宇之间。
此刻没有旁人，灵府想了想，便问：“县尊去河南府这一趟，可有什么事吗？”
闻言，崔元庭双眉微微一动，随后微笑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灵府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因为我总感觉，县尊回来之后，似乎有所忧虑。”
崔元庭的心咚地一撞——
他一向有在掩饰，灵府却仍然发觉了这一点吗？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震动，却又有些怕。
震动，是因为她竟然这么了解他，一眼就能看穿他极力隐藏的心绪，这说明她对他很熟悉，也很关心吧？
可他也害怕，自己内心深处的忧虑，连自己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这种未知的隐忧让他无法坦然，亦无从与人说起。
过了片刻，他还是那幅温润冲和的样子对她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一趟知道一些事，为朝廷有些忧虑罢了。”
“去年朝廷平息睢博之乱，但其实并没有彻底平定。”他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字，幽幽地道，“发动睢博之乱的首恶虽然被诛，但其下许多将领当时迫于情势投降，可朝廷没有力量将他们瓦解，而是将其放归了河北诸镇。”
“为了稳定这些藩镇将领的心，朝廷给了他们许多优待和特权，以致于现在河北诸藩王赋不上供，自立官员，甚至动辄哗变的乱局。”
“朝廷虽然多加优抚，然而河北诸藩狼子野心仍存，今年以来，藩镇之间颇多争战，甚至向外扩张，朝廷虽知其患，却碍于边疆不稳，无力再派重兵控制他们。”
“这一次我去河南府，节度使对此亦有所感，其中尤以武宣、幽州、卢龙三镇为最患。”
说到这，崔元庭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苦笑。
“你还不知道吧，上次赵知霖副使押解蒋同范的途中，竟意外遭遇了武宣节度使带着私兵跨境游猎，而且态度十分蛮横地‘要’走了蒋同范！”
灵府听得不禁皱眉：“武宣节度使竟然如此霸道不讲理？那赵副使就同意了？”
“呵，”崔元庭微微冷笑，“赵副使本来就甚少统兵，胆气不壮，面对带着几百私兵的武宣节度使，你猜他会怎么选？”
灵府默然。
没想到大宣内部的不稳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节度使公然带着数量甚重的私兵越境，干涉他道官员执法，这态度嚣张到何等程度！
武宣节度使……奇怪，她总觉得好像还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
正思索间，就听崔元庭温言道：“我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既然你后面还打算倾力于农事，少不得还要去到各乡镇，阿云和英女已经依你之请予以放免，总要再挑两个人陪着你的，你可有人选？”
内衙中，杂役和官婢们各自忙碌着洒扫庭院，修剪花木。
今天的阿云，比往日更精心仔细地梳洗打扮，头上戴了成对的花钿珠钗，妆容上得又仔细又明艳，穿着一身九成新的橘黄色石榴纹高腰襦裙，配着冷蓝色半臂短衫，整个人显得格外有活力。
挎上包袱，阿云把放免文书仔细地揣进怀里，随即毫不留恋地走出这间住了许多年的偏房。
一路上遇到的杂役、官婢，都热情地与她打招呼，语气里均带着不难察觉的羡慕和敬意。
阿云嘴角洋溢着笑容，只略微颔首，脚下更不停留。
还没走到内衙大门，身后传来跑步声。
“阿云，阿云，等一下！”
阿云闻声，驻足回头，见英女微微喘着跑到她跟前。
英女的装扮与往日无甚差别，追上阿云，她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胳膊：“你真的要走？”
阿云挑眉看着她，略带戏谑地笑了笑：“当然要走，谁像你啊，得了放免文书还留在这里，你是当下人有瘾吗？”
英女本来因小跑而发红的脸，此刻更是涨红了几分，有些难为情了。
“我、我不知道在外面怎么生活，在内衙当个杂役挺好的，每月都能休息两日，还可以出去……”见阿云看自己的眼神越发不屑，英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行了，我知道了。”阿云了然，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和敷衍，“人各有志，不必勉强，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说完，阿云抬脚继续走。
英女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慢慢地收回来，对着阿云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小声挤出两个字：“保重……”
阿云并没有听到这些，在她的视线里，晴空蔚蓝如洗，秋高气爽，正是一片光明——
……
立祠仪典过去几天后，灵府深觉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便主动去了县衙。
正在忙碌公事的崔元庭听说她来，忙遣退旁人，与她去了穿堂说话。
两人坐定后，崔元庭仔细看了看灵府的气色，温声道：“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灵府忙摇手：“不了不了，我都躺了一个多月，休息这么久，再休息下去恐怕对身体也无甚补益，不如出来做点事情，活动活动，更能疏散一下积累多日的病气。”
崔元庭微一思索，点了点头：“那你不得逞强，一切循序渐进。”
“现如今，哪有什么能让我逞强的？”灵府笑道，“县内百姓生活稳定安宁，九月没剩几日了，地里庄稼都快收完了，我都快没用武之地了。”
“怎会？”崔元庭温和地笑着，“我听孙宝说，你的指南计划把一年安排的满满的，冬日里都不得闲。”
灵府不好意思地道：“是农书上有些提高来年收成的法子，是要在冬天进行的，但也不多啦！”
说到这，灵府抬头看向崔元庭，不知为何，这一次醒来后，她总觉得他身上有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她刚苏醒来的那些日子，他的郁气浓厚，后来她渐渐恢复，他的这种郁气散了很多，但仍然存在。
灵府以为许是乱兵过后，总有些烂摊子要收拾，可如今亲眼见着县里一切运转良好，但崔元庭的这份郁结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十分隐蔽地存在于他的眉宇之间。
此刻没有旁人，灵府想了想，便问：“县尊去河南府这一趟，可有什么事吗？”
闻言，崔元庭双眉微微一动，随后微笑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灵府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因为我总感觉，县尊回来之后，似乎有所忧虑。”
崔元庭的心咚地一撞——
他一向有在掩饰，灵府却仍然发觉了这一点吗？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震动，却又有些怕。
震动，是因为她竟然这么了解他，一眼就能看穿他极力隐藏的心绪，这说明她对他很熟悉，也很关心吧？
可他也害怕，自己内心深处的忧虑，连自己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这种未知的隐忧让他无法坦然，亦无从与人说起。
过了片刻，他还是那幅温润冲和的样子对她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一趟知道一些事，为朝廷有些忧虑罢了。”
“去年朝廷平息睢博之乱，但其实并没有彻底平定。”他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字，幽幽地道，“发动睢博之乱的首恶虽然被诛，但其下许多将领当时迫于情势投降，可朝廷没有力量将他们瓦解，而是将其放归了河北诸镇。”
“为了稳定这些藩镇将领的心，朝廷给了他们许多优待和特权，以致于现在河北诸藩王赋不上供，自立官员，甚至动辄哗变的乱局。”
“朝廷虽然多加优抚，然而河北诸藩狼子野心仍存，今年以来，藩镇之间颇多争战，甚至向外扩张，朝廷虽知其患，却碍于边疆不稳，无力再派重兵控制他们。”
“这一次我去河南府，节度使对此亦有所感，其中尤以武宣、幽州、卢龙三镇为最患。”
说到这，崔元庭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苦笑。
“你还不知道吧，上次赵知霖副使押解蒋同范的途中，竟意外遭遇了武宣节度使带着私兵跨境游猎，而且态度十分蛮横地‘要’走了蒋同范！”
灵府听得不禁皱眉：“武宣节度使竟然如此霸道不讲理？那赵副使就同意了？”
“呵，”崔元庭微微冷笑，“赵副使本来就甚少统兵，胆气不壮，面对带着几百私兵的武宣节度使，你猜他会怎么选？”
灵府默然。
没想到大宣内部的不稳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节度使公然带着数量甚重的私兵越境，干涉他道官员执法，这态度嚣张到何等程度！
武宣节度使……奇怪，她总觉得好像还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
正思索间，就听崔元庭温言道：“我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既然你后面还打算倾力于农事，少不得还要去到各乡镇，阿云和英女已经依你之请予以放免，总要再挑两个人陪着你的，你可有人选？”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