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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漂洋过海,闻闻味儿

    晚上傅海棠洗完澡下楼时看到尤柘已经换好睡衣,人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茶机下面的几本书,电话机被他拖着长长的线搁在茶几上。

    傅海棠看了看表还有十几分钟才十二点,她自楼下的房间里取出吹风机,坐在沙发的靠背上,居高临下地要给尤柘吹头发。

    “你自己的头发不吹”尤柘扭着身子抗议着“总摆弄我干什么?”

    “别动”傅海棠用一只手按住尤柘的肩膀不让他动,另外一只手握着吹风机,按开了开关,对着自己的头吹了吹,试了试温度。

    “我的头发比你的短,还少,等你的吹干了,我的也就干了”傅海棠一边拨散尤柘的头发一边吹着。

    “再说了,吹风机伤头发,掉头发!”

    “哎,痛,痛,痛你轻点揪”尤柘缩着脖子抗议着傅海棠严以对己,宽以待人的作风“你就不怕伤我的头发吗?”

    “你这草木茂盛的,不怕掉”傅海棠薅住他的头发,不让他乱动“不吹干了,一会儿睡觉头痛!”

    尤柘的头发被傅海棠吹得没款没型,一堆乱草似的顶在头上,他到也不在意,抢过傅海棠手里吹风机,要给傅海棠吹头发。

    傅海棠本来就和他差不多一般高,又高高地坐在沙发靠背上,他比划了半天也够不着,甩了拖鞋就要站到沙发上。

    “哎呀,不用,不用”傅海棠把脑袋凑到他身前“你摸摸,是不是都干了。”

    尤柘摸着傅海棠的头,细细软软的短发,摸起来毛茸茸的,到还是真干了。他抓了一把,头发太短,居然一根都没薅下来,不解气地使劲儿揉了揉“一个女孩子,把头发剪这么短,让妈知道了看她不说你才怪!”

    傅海棠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滑下靠背,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按下了重播键。

    一段嘟嘟的拨号音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声调“喂?”

    “李姨,是我海棠”傅海棠拖着长长的电话线,踢踢踏踏地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放到微波炉里。

    “就知道是你,我和你妈说了,她正等着呢,马上帮你转”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婉好听,带着熟络的和气。

    “等等,李姨”傅海棠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扬声阻止“我好久没和武哥联系了,上次小春写信说他回院里了,家里现在安电话了吗?”

    “没呢,我们哪够那级别呀”电话那头顿了顿“你找他吗?他有时替我值班,周日他应该在总机。”

    “好呀,那我周日打给他,大概十点左右可以吗?”傅海棠拖着电话走过客厅,踢了一脚一边在一圈一圈慢慢腾腾地给吹风机缠电源线,一边往房间里走的尤柘,示意让他回来的时候去拿微波炉里的牛奶。

    “您还是先别跟他说我要打电话过来,我想给他个惊吓,行吗?”

    “好,好,我不说,我看是惊喜,哪会是惊吓呢!”李姨在那边轻笑着“我给你转128,舒老师该怕是都等急了呢!”

    电话转接的嘟声都没听到,那头就有传来了舒老师拖长了尾音,稳稳当当的女中音“喂?”

    “请问,是傅海棠家吗”傅海棠压低了嗓音,沉沉地问。

    “是呀,请问你是哪位呀?”电话那头的舒妈妈配合着傅海棠演着。

    “我是傅海棠忠实的仰慕者”傅海棠看着拿着牛奶回到客厅的尤柘,将电话切换到了免提,拉长了声音“不过我不找她,我想找一下傅海棠貌美如花的母亲大人,我未来的丈母娘。”

    “哎呦,你这电话可打晚了,傅海棠那坨牛粪上已经插花了”

    “咳,咳,咳”

    傅海棠白了一眼被牛奶呛喷了的尤柘,没好气儿地说“那坨牛粪上的娇花,给您呛蔫儿了,怕是救不活了,您换一棵仙人掌吧!”

    “妈”尤柘的嗓子呛得有些失真,被他原本的温文尔雅语音一带,这声妈居然叫出了奶声奶气的味道。

    听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电话那头也静了音。

    “妈,是尤柘”傅海棠这回不敢闹了“他喝奶呛到了,电话搁免提呢!”

    电话那头依然是静音。

    傅海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那句解释似乎有歧义,一时语噎,也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有话说话,打电话不花钱呀”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傅头的算盘珠子声。

    “爸,是我尤柘”尤柘咔了咔嗓子确认自己恢复了常态,连忙和电话那头的傅爸爸表明身份。

    “知道是你,你怎么样?上班的地方还好吧?海棠的工作还好吧?”傅爸爸这一年来被国内国企私有,整改,倒闭,下岗,取缔弄得心有余悸,十几二十几年的厂子说关就关,工作说没就没,更何况美帝国主义资本家的公司呢?

    “我们都挺好的,海棠和我今年都加薪了,公司也挺稳定的,还分了股票给我”尤柘今天才听傅海棠说过傅建国下岗的事儿,知道老人家心里的顾虑。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傅爸爸根本就没明白加薪和股票是啥意思,不过听到尤柘说挺好,虽然嘴里小声嘀咕着,但心里觉得那就是好的意思。

    傅海棠听他在电话那头和舒妈妈在轻声嘀咕“加薪是啥意思?股票又是啥?”就扯着嗓子对着电话喊。

    “爸,尤柘涨工资了,公司还给发奖金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傅爸爸长长的,颇为满意的“哦,好,好。”

    傅海棠将身子靠在沙发上,示意尤柘也坐下,凑到他耳边轻轻说“要开会了。”

    “什么会?”

    “批判大会!”

    “那我要不要躲了?”

    “也行,省着我妈知道你在,发挥不了,老头也觉得丢份儿!”

    果然电话那边,舒老师已经忍不住要开头抱怨。

    “你就知道钱,钱,的”

    “怎么是我,那不是尤柘先说的吗,是吧尤柘?”傅老头觉得委屈,要拉联盟。

    “爸,妈,尤柘突然肚子痛,刚刚去卫生间、去厕所了”傅海棠推着尤柘让他快闪。

    “哦,那我也有事儿,你和你妈说吧”傅爸爸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也没意思,打算溜,但临走也没忘了拍傅海棠的钱袋子“国际长途挺贵的,周周都打,长话短说!”

    “走,走,没你我就短说”那头舒妈妈抢过傅爸爸手里的话筒,将他赶走。

    “我跟你说呀,你爸现在越来越抠,还抠不到正地方,买水果就挑那最便宜的买,买一斤扔半斤,你说他会不会算计?”

    舒老师更年期比一般的女人都长,总是对老傅头诸多不满,但又担心他本身因为下岗心里郁闷,所以在他花钱,和怎么花钱上都百般忍着不说他。买烂苹果,她就把好的给他,自己削烂的,买酸梨,她就加冰糖炖了。老傅家那些亲戚朋友的人情往来,她都悄悄地在老傅头封的红包里再塞几张,老傅头躲的,她都暗自去了。

    好事做了,可难免心中抱怨,又碍于自己的面子,老傅头的尊严,除了傅海棠她也没地方倒这口气。

    傅海棠也知道她也只是抱怨,需要个人听,姑娘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其实这一周也攒不下来老傅头多少荒唐事儿,另外数学教授也知道这三五分钟要花掉姑娘多少钱,所以基本在傅海棠开始抱怨自己老公在家不干活儿,不会干活时就打住了。

    “你就知足吧,尤柘那孩子多好呀,也就他那脾气能容你”

    傅海棠一边嗯着,一边腹诽您那大小姐脾气还不是我爸忍着让着。

    “对了,今天早上王大夫家的小孙女打电话来说要去美国学术交流,想去看看你,让我和你说一声,就下个月。”老公抱怨完了,女婿夸完了,舒老师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接到的有关傅海棠的电话。

    “王大夫家?哪个王大夫?”傅海棠没反应过来,要来美国看自己的王姓朋友会是哪个,“我这儿挺忙的,美国也挺大的,您别总给我安排什么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我真没时间,也没钱,招待不周您丢面子!”

    “这个可和我没关系”舒妈妈一直以来爽朗好客,再加上大学老师也不坐班,时间充裕,来J市看她亲戚朋友,老师学生,她秉承着一颗真心招待得面面俱到,向来都是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原本不理解傅海棠在异乡遇到乡客的冷淡和闪躲,可这一年捉襟见肘的,让她开始慢慢觉得傅海棠在资本社会活的不容易。

    “是她主动打电话来让我和你提一声的,说是决定的突然,给你写了信,怕你来不及收到,都没问我你的地址……”舒妈妈在电话语气有些不满“你们原来关系不是挺好的嘛,天天粘一起,上了大学以后不来往了吗?再怎么说也是在咱们家属区长大的孩子呀!”

    “您说的到底是谁呀,有名有姓没?”傅海棠还是没想起来自己认识哪位王大夫家的孩子。

    “就是小时候总更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叶子嘛,王大夫的小孙女,叫什么来着,叶什么心?”舒老师是位名盲,什么贝塔,伽马,三角函数,积分变换,再麻烦的数学公式她都记得住,就是人的名字,记不住,被她张冠李戴的学生都知道她这个毛病,所以从来不奢望自己的课堂表现能给考卷增加印象分儿。

    傅海棠心里忽地一下把喜悦和兴奋抛上了天,半天也没悠回来。

    她听到心咚咚欢快地跳着,每跳一下都是那个人的名字,叶纯忻,叶纯忻,啊哈,小春子要来了!

    “和你上一个小学,原本比你小两年级,后来跳着跳着就成了你同班同学的那个小叶子”

    舒老师担心傅海棠还是想不起来,百折不挠地用数学老师的语文功底描述着那个想不起名字的孩子。

    “她说担心走得急,收不到你的回信,又说打了你几个电话都没打通,哦,对了,她这次回来是开什么签户证明的,好像就住这几天,给我留了招待所的电话,你要不要?”

    “要,要,要,”傅海棠拖着长长的电话线,满世界找笔,等发现笔原本就近在咫尺地待在茶几下面,人差点没被电话线给捆死。

    “妈,我先挂了,下周日我再打过来,老时间,爱你,拜拜!”

    傅海棠记下了电话号码,就风风火火地和舒老师道了别。

    她握着笔,手心里都是汗,望着被她写在古代神鬼故事大全封页上的电话号码,和电话号码下面那双惊恐狐疑的眼睛,她竟然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兴奋了,只觉得心被坠得隐隐的痛,那痛楚渐渐涨满了胸腔,呼吸变得沉重,是思念,这感觉是日积月累的思念。对家乡的思念,对故人的思念,对小叶子的思念。

    傅海棠盘膝坐在茶几旁边,静静地望着桌子上乳白色的电话机,她抽出一张纸巾,把电话机仔细地擦了擦,直到电话机通体闪着柔润的光,上面丁点痕迹都没有,才按下了免提键,依着神话书上的数字,仔仔细细地按着号码键。

    依然是国际长途特有的嘟嘟的长音,傅海棠和着拨号音,一下一下咬着食指的指甲,直到电话那头有位男声操着纯正的东北口音报了招待所的名称,傅海棠才用找回来一点儿家乡口音的普通话,礼貌地说“你好,请转302房间,叶纯忻,树叶的叶,纯洁的纯,忻然而笑的忻”

    招待所的前台服务员难得接到信息量这么周全的电话,只瞄了一眼登记本,连稍等都没说,就把电话给转过去了。

    转接的等待音是一段原本应是娓娓动听,却被改编得很闹腾的旋律,然而就是这几秒钟的闹腾,竟刻在了傅海棠的脑子里,以至于后来的一个多月里,尤柘那位天才,竟从她很多次不知不觉信马由缰的哼哼里辨别出那事一首英文歌曲,名字叫“Tooyoung“

    “喂,你好”尽管那声音的传播,是震动通过带磁性的膜震动在线圈中产生电信号,通过陆地,海底,天空,漫长的跋涉,放大,传输,逆转,再放大再传输再逆转。拨骨抽筋地到达傅海棠的耳朵里时,她还是能听出那是小春的声音。

    “小春,叶子,是我”傅海棠觉得自己千辛万苦练就的标准洋味儿普通话,就在这几个字上彻底地开开心心自废了武功,还散发着浓浓的苞米碴子味儿。

    “海棠,海哥,六哥!”电话那头的叶纯忻也一秒回到了解放前,别人眼中温婉内敛,笑不露齿的闺秀淑女,如今蹦到了床上,咧着嘴,后面补过水银的大牙都露出来了。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打电话给我,我政审过了,进修批了,两年!签证也拿到了,机票也买了,我还和我们院长多求了两周假期,虽然进修期间也有假期,不过我还是想早点看到你!我知道你忙,你不用陪我,我白天自己逛,晚上给你做饭,姐夫不会介意吧?我可以搁你家吗?我查了一下,纽约到旧金山就六个小时,看一本书的时间就到了,我们这回能一起看星星了!想想我就兴奋,我老想你,你想我吗?”

    傅海棠用胳膊围着电话机,下巴躺在电话机的话筒手柄上,听着扬声器里的声音,从一只京雀(que)变成东北家雀(qiao)儿,朦胧了双眼,体会了一场什么叫做乐极生悲,无语凝噎。

    “想,老想”傅海棠说“你来我这儿,要是敢跑别地方住,腿给你打折了!”

    “那海哥你想吃啥,我走之前再回东北一趟,烧鸡?香肠?菇娘?咸鸭蛋?东北大米?我都给你带去!”叶纯忻掰着手指数着,他海哥在信里心心念念的家乡味道。

    “傻丫头,你这几样都是孝敬老美海关的,搞不好孝敬不对味儿直接给你遣返回国了。”傅海棠,吧嗒吧嗒嘴,脑补了香肠和烧鸡的味道,竟然有些饿了。

    “啊?那都不让带吗?为啥呀?他们又没有还不让我们带,太霸道了吧!”叶纯忻想着一个人在海外,说着人家的话,吃不到自家粮的傅海棠就觉得委屈,眼泪都要下来了“那可怎么办呀?”

    “没事儿,你带点儿上飞机,路上都吃了,到了让我闻闻味儿就行!”傅海棠笑着安慰她“飞纽约的机票,日期,航班号和我说说,我去接你。”

    “不用你来接,我自己过去,我有你家的地址”叶纯忻这个路盲,以前去过傅海棠原来的家不知道多少回,都记不住是是前数第六排,还是后数第四排,第三个门洞,还是第五个门洞,每次都是被家属区里的闲杂人等领到傅海棠家楼下,扯着脖子把傅家千金海棠喊成傅家的不孝儿子小六哥。弄得傅丁山早早就被扣上早恋的名声,错失了多少良缘。

    现在居然敢说自己一个人能在美利坚合众国摸她海哥的门洞,打死傅海棠再还魂回来也不会信她。

    “停,免谈,航班号!日期!”傅海棠把那本神鬼之大全拍到茶几上,咔哒咔哒地按着圆珠笔“等你摸到我这儿,那味儿不成了酸菜缸里的裹脚布,还能闻了吗?”

    叶纯忻乖乖地报上了航班号,日期。

    傅海棠又嘱咐她出发前一天和上飞机前,给舒妈妈打个电话,傅海棠会再打过去确认她的行程。

    傅海棠怕再给她打电话不方便就又嘱咐她,行李不要带的太多,国内的重要、敏感性资料不要带,吃的不要带,生活用品不要带,身份证件,联系人的联络方式多复印几遍,分开放,美金换基本够用的就行,剩下的到了美国再去换,国内的信用卡,VISA,Master,Union都去了解下,年费,还款方式,额度,等等。事无巨细,傅海棠这边细细地说着,叶纯忻那边轻轻地应着。

    “一个月以后,你那边也还是夏天吧?”叶纯忻侧趴着床上,将话筒搁在耳朵边上,斜着眼看着洋洋洒洒的两页纸上的注意事项,意马在东北的晚春,心猿在旧金山的仲夏。“我可以穿那条孔雀蓝的裙子了吧?”

    “嗯,应该可以。”傅海棠记得那是她来美国的第一年,在联合广场梅西百货的橱窗里看到的孔雀蓝的裙子,简单干净的A字形裙子,略带褶皱的下摆,高开的V字领,同色的细细的欠着皓石搭扣的皮腰带。她用自己第一份工资买给家乡那个乖巧的妹妹的生日礼物。

    “真好,这次我的皮箱里可以装一年四季的衣服,我在信里写的衣服都可以带着,穿给你看!”叶纯忻翻身仰面躺在床上,举着两页纸,透过字迹看影影绰绰的窗。

    “你长高了没?”傅海棠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问。

    “长高,我高二开始就不长了”叶纯忻撇撇嘴抱怨着“都是被你压得,现在还是165。”

    “胖了没?还是又瘦了?”傅海棠将两只手的拇指与食指交错叠在一起,透过模拟镜头定位到远处柜子里的那张高中集体照片。

    “没胖,也没瘦,还是52”叶纯忻眨眨眼睛,感觉那纸上的几个字仿佛跳到了睫毛上。

    傅海棠想了想楼上两个大衣柜里的衣服说“那就别带太多了,我这儿有你四季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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