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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雀鸟

    阿容匆匆拂开虎二爷的手,垂首入内。

    屋内烧着炭盆,陈乡又把帘子换得厚实紧密,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寒意。

    就这样,王仪还是披着个大毛氅,抱着个手炉,活像个冬眠的鹌鹑。

    比她还体寒呢。

    冷成这样了,干嘛不回被窝里缩着,还要撑起来办公。

    阿容觉得,王仪那什么早夭的命相完全是自作自受。

    王仪见她穿得单薄,关切道:“冷吗?怎么不多穿点儿?”

    这中央空调的品质跟她有的一拼。

    “阿容是贫苦人家出身,这点风寒不碍事。”

    “过来坐。”

    阿容跪坐在他下首,此时大禹长凳桌椅还不是全面兴盛。

    商人图桌椅舒适好用,但世家却认为坐姿粗鲁,失大雅之气。

    姑臧城这边却是时兴桌椅的,王仪刚来的前几天办公还用的桌椅,这会儿见客谈事又换上了低矮的案桌。

    “暖暖手。”

    王仪递给她怀中手炉。

    阿容还没说话,屋里已经有人重重哼了一声。

    正是在旁边归纳书籍的陈乡。

    “阿容不冷,多谢公子关怀。”

    “你别理会他,他天生就是这么一副谁也看不惯的样,有时候连我他也敢横。”

    王仪笑道,有意示好时,的确是谦谦君子,和蔼可亲。

    但阿容无敌免疫。

    上司宠出来的人,只能上司说不好,你跟着附和就完蛋了。

    阿容深谙职场之道,果断维护:“大才之人才有真性情,陈小哥随了公子。”

    “我哪有他那样霸道。”

    王仪将手炉推至阿容眼前。

    再推辞,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阿容接过,拢在袖子里不着痕迹搓搓手。

    “听闻你去看望李六之后,又转道去了谢府?”

    阿容道:“是去了谢府,昨日那马儿叫追月,性子孤傲,不愿让人亲近,我担忧它伤势不好处理,所以去谢府探视。”

    解释完后,阿容头垂得更低。

    “公子恕罪,是阿容擅作主张,借了公子的名才得以入谢府。”

    王仪叹息一声,颇为无奈:“你不必如此拘束,我又不是阎罗恶鬼,不吃人的。”

    笑面阎罗才是背刺最狠的。

    因为阿容也算此类人,所以她向来不介意以最恶毒的角度揣测别人。

    见她还是恭恭敬敬伏身,背脊绷得又紧又直,王仪只好拿陈乡举例子。

    “你瞧他,一身臭毛病,可是呢,无论是衣食住行,他皆记挂于心,我每行一步,他总要先我一步考量,我退下歇息,他总愿为我慢退一步断尾。”

    “聪慧难得,何况忠心,他如此诚心待我,我容他如亲友般相处,又有何不可呢?”

    这话说的,本来就是掏心掏肺的陈乡差点把下辈子给搭上。

    阿容也一脸动容:“如千里马与伯乐,互相成就,阿容懂得。”

    “你有大才,心性沉稳,不输男儿。”

    王仪诚恳地夸赞,丝毫不提她那些圆滑处世,吃里扒外,贪污受贿的小细节。

    “然这世间规则对女子过于苛刻,便是在这姑臧城,女子的束缚也还是不小。”

    “阿容,你有经世济民之才,真甘愿寄居在王府,唯唯诺诺做一辈子的侍女吗?”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阿容想纠正一点,她是绣女,靠手艺吃饭的。

    而且她也并不唯唯诺诺,她这叫苟得快乐。

    最后的最后,王仪画的饼又大又圆,可她只好大米饭。

    “公子也说了,这世道多艰,女子尤甚,平安喜乐都是奢望,阿容又哪里敢多想其他。”

    王仪道:“倘若我愿护你,为你遮蔽风雨,平安喜乐亦非奢望,你又愿意来我身边,做鸿鹄之鸟吗?”

    阿容抬头,怯怯看了一眼王仪,反问道:“既是鸿鹄之鸟,又何须他人遮风挡雨?”

    “雏鸟学飞,尚需乘风,我的庇佑并非束缚,只愿借你一高台,纵你扶摇九天。”

    “高台难筑,扶摇亦难,若我生来雀鸟,九天之上,未必逍遥。”

    瞧瞧,他说一句,她就能怼一句,这还叫生来雀鸟。

    王仪失笑:“也罢,我不勉强你,你总有想要高飞之日。”

    阿容便沉下心来反思。

    果然前些年还是太浪了些,不该怂恿陈夫人搞七搞八,如今被王仪盯上了,她得刮多少层皮才能脱身。

    王仪不再谈招揽的事,换了个话题:“你今日去谢府,可曾遇见谢幼庭?”

    “遇见过,昨日之事,他心中记挂,自然来见我。”

    “遇上了麻烦?”

    “麻烦有些,好在谢郎君是通情达理之人。”

    王仪挑眉,身形后仰:“我就不通情达理?”

    “公子何出此言,您在阿容心中一直很通情达理的呀。”

    “若我通情达理,你为何对我如此堤防?”

    “并非堤防,公子您高山雪,月上仙,阿容区区尘泥,怎敢高攀。”

    阿容抬头,眼瞳映着烛火,清澈又明亮,真是一点旖旎也不含。

    王仪都不知道是该信,还是该不信。

    他忽而瞄见了她发间枝叶,伸手去碰她额头。

    阿容下意识缩头,再次伏跪于地。

    王仪就知道,阿容这话,他半分都信不得。

    这是一位狡猾不逊色于他的小狐狸。

    王仪没有收回手,自然摘取了她发间的枯叶。

    “你看到谢幼庭,觉得他与传闻如何?”

    “的确是冲动易怒,行事颇为嚣张,与传闻大差不差。”

    “没有其他了?”

    阿容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好像也不是全然无所顾忌?”

    “那他顾忌什么?”

    “顾忌家族名望。”

    家族名望,每个世家子弟与有荣焉,他们既沾了荣光,便也会自发地去维护这些。

    这本是寻常,可放在能以家族财物荒唐做赌的谢幼庭身上又总有点违和。

    王仪放下枯叶,凝神回忆道:“他与我都是世家嫡子,但我在湘州少与他交际,原以为他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直到湘州山匪成势,我要是再晚来一步,这湘州的匪寇就要被他收服了。”

    “三千人的大山寨,他竟敢只身潜入,从一个小喽啰混成二当家,要不是我带人攻寨攻得急,湘州那边的商道早捏在他们谢氏手中。”

    “虽说他们后来补救,说是谢二郎君意外被掳,忍辱负重之类,我却是不太信。”

    “此子之势,不逊于他哥谢瑾。”

    谢氏后辈出了两个能人,还都是嫡系。

    而他们王氏就靠他一人撑着,还是病体缠身。

    两姓之间互为犄角之势又能维持多久呢?

    阿容突然间就理解了王仪的卷王姿态了。

    可话又说回来,她一个月薪二两的侍女,为什么要忧心一个日收过万的世家公子?

    王仪见阿容侧头凝神,一副还想再听的专注,难得打趣。

    “你呀,尾巴也该遮遮。”

    阿容立刻回神,再三训诫于心,吃瓜误事,吃瓜误事,吃瓜误事。

    “好了回去吧,早点歇息。”

    阿容起身,因不习惯长跪,腿脚酸麻,还踉跄了一下。

    她将手中暖炉递到案桌前:“公子也早些休息,注意身体才是。”

    “嗯。”

    王仪点头,继续拿起案桌上的书籍,似是还要大熬一夜的架势。

    待阿容退下,屋里只剩他和陈乡二人,一直隐忍不发的陈小哥终于逮到时机了。

    “公子,您对阿容,也太过看重了吧。”

    王仪翻书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沉吟道:“她是宿慧之人,我的确看重。”

    “宿慧?那岂不是……能入古楼?”

    陈乡惊讶,宿慧之人哪一个不是年幼就显名于世,得天道之厚爱,才华能干力压当世俊杰。

    可向阿容这般,谨小慎微,圆滑事故,不显于世的倒是少。

    陈乡还是不平:“古楼消匿了几十年,就是没影的事儿,况且即便是宿慧,也分个高低贵贱,有自命不凡之辈,行事过于嚣张,最后还不是要遭天谴。”

    “况且公子之才数年苦学而成,比之他们,不知高明多少,又何必迁就那阿容。”

    “我倒想迁就,可她连迁就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看她就是在装模作样,若真不在意富贵,又何必馋那些玉料,若是真淡泊名利,她又何必讨好陈夫人,在府中活得如鱼得水。”

    陈乡把阿容所有能抹黑的点都顺了一遍,总结肯定道:“她这样的人,未必是真谨小慎微,就跟那沽名垂钓之辈一样,先吊着名望,再得实利,她如今拒绝公子招揽,只不过是为了他日公子开出更大的条件。”

    陈乡分析的话虽有挑拨之意,但细细听来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而王仪是个虚心求问的人,于是便道:“那你觉得她想要什么条件呢?”

    “她一个姑娘,还能什么条件,高嫁呗。”

    “高嫁?”

    王仪总觉得不靠谱:“她并不像是会耽于情爱之人,也并不像是愿意倚靠夫家求势之人。”

    “公子啊,圣人都有俗望的,何况她一个区区小女子呢。”

    陈乡一脸‘鉴茶我在行’的得意:“她以前可能是没有表现出来,那是因为她没有遇见这样的高梯。”

    “但如今她遇见了,且想爬得更高,那就得先欲拒还迎了。”

    王仪觉得陈乡说的不对,但不妨碍他抓到了另一个关键点。

    “你说的有理,那你便替我查查,李六的为人。”

    陈乡不解:“查李六作甚?”

    “阿容圆滑多窍,处处不愿得罪人,却在李六的事上奋力一搏,另可冒着生命威胁也要救李六,且今日还去谢府看马,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你所听传闻确有其事,她真看中过李六。”

    “看中李六又怎么了?”

    “圣人俗望,尚不能免七情六欲,何况她呢。”

    “啊……?”

    这个时候,陈乡跟他又没默契了。

    王仪直白道:“她既有喜好,那我便循着就是,长久以往,她自愿栖身我怀。”

    “啊???”

    陈乡惊了,他添油加醋这么多,是想公子认清阿容真面目离她远点,而不是认清阿容喜好什么男人开启倒追的。

    那可是王氏的麒麟子,身负家族荣光与责任的下一任继承人,湘州多少贵女倒求一面都求不来,如今竟要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一个卑微的侍女?

    凭什么!

    阿容自然是不知道王仪见招揽不成,已经开始打色诱的歪路子。

    她现在正搁着角落里,跟虎二爷鬼鬼祟祟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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