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委托

    宋书林没有说话,默默啃着自己的西瓜。

    “既然他的女儿早就失踪,那就不可能存在什么回家给女儿过生日的说法,她女儿生日还是在十一月份,完全对不上。那个黄色的小女孩身影很有问题,很大概率是形成这次灵界的主要元凶。”

    宋书林仰望漫天乌云,陈离衣继续说着,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

    “但我无论怎么调查,都查不到那个女孩的身份,那条街上几十年内似乎并不存在那样的女孩,就跟凭空出现的一样。”

    说到这里,陈离衣停住了。

    这是宋书林第一次听陈离衣说这么多的话,虽然都是在介绍东西。

    这样的她,好像是和平时那个惜字如金的高冷女王不太一样。

    宋书林蹲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动转身,跟个鸭子似的。

    陈离衣今天穿着纯黑的水手服,只有领巾带着几条白边,裙子依然是黑色的百褶裙,裙下是修长的黑丝美腿,笔直光滑的黑色线条深入短靴内。

    宋书林蹲着的身高恰好在陈离衣裙摆以下,正对那双长腿,视野优秀。

    他阿巴阿巴地啃着瓜,嘴角挂着一颗黑色的瓜子,目光专注,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已经通知了本家,但可能来不及了。”

    陈离衣递上一份报纸,是今天的南江新闻早报,上面报道着南江西路的又一桩车祸,只不过这次只死了一个人,车上只有一个男人。

    “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一桩车祸,这无疑是【灵界】入侵现实造成的,已经等不了本家那边的处理,必须今天就行动,要不然晚上还会有无辜的人被牵扯进去。”

    说到这里,陈离衣的语气稍微变得着急了一点,她咬着牙,又补充道:

    “上次是我没调查好贸然行动了。”

    宋书林默默地吃着瓜,眼睛平视,女王的话像是在解释什么。

    阳台一时陷入沉寂。

    “喂,宋书林,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终于,陈离衣忍不住了,她直呼了宋书林的名字。

    “我说什么?说太好了吗,只死了一个,昨天可是俩,今天有进步。”

    宋书林吃着瓜,回应道。

    他说得没错,今天只死了一个。

    “不...不是...你...”

    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个态度,陈离衣几句话挂在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愧是有教养的大小姐。

    宋书林在心里赞叹了她一句。

    “这死的一个男人背后可是一个家庭。”

    陈离衣有点生气,她尽力保持着语气的平定,来压抑怒火。

    她不明白,什么样的人会在出现死亡时,能说出“太好了,只死了一个”这种话,这还是人吗?

    “那跟我有啥关系。”

    宋书林没有对视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琥珀色眼睛,他嚼吧着,往旁边不远处的杂草花盆里喷出几颗瓜子。

    “噗噗噗”

    陈离衣彻底无语了,她在说着人命关天的事情,这个男人还有心情吐瓜子?

    她的拳头狠狠攥成一团,文件和报纸被拧地“咔咔”响。

    “你......”

    她停了片刻。

    “我请你帮我一起处理这件事情,这是一个委托,事后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要是普通人听到千金大小姐、南江女王的这番带着恳求的话,恐怕都会立马抽自己几个耳光,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可惜,宋书林还在吃瓜。

    他甚至没有因为惊讶而将口中的瓜喷出去。

    他不惊讶,人会感到惊讶是因为事情的发展超出自己的构想,但宋书林的构想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千金大小姐,没有南江女王,甚至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愿望。

    在这两天之前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份躺平混吃等死的工作,现在他找到了工作,剩下的事情,就只有在那位白痴老板手底下,躺平混吃等死。

    这就是欲望低到极致的咸鱼,如果你把一块红烧肉端到他眼前,他会心满意足地干下去一大碗米饭,但如果你说为他准备了一万块红烧肉,就在一万米远的地方,要自己去取,他只会挠挠屁股,说我还是榨菜拌饭吧。

    宋书林沉默了一会。

    陈离衣以为他在思考自己的条件,刚想放下心来,可是突然,这个臭男人又开始喷起了瓜子。

    “噗噗噗噗噗”

    像是豌豆射手似的,瓜子准确无误地落在废弃花盆里。

    陈离衣瞪大了双眼。

    “没兴趣。”

    宋书林淡淡地回道。

    “你......你学习驱灵术难道不是为了驱灵吗?为什么有人要死在眼前的时候,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陈离衣的胸口起伏不定,语气愤愤,她要克制不住了。

    在她的世界里,驱灵师天生的使命就是驱除灵异,当然,也有人为了金钱、名利那些东西,这都无所谓,所以她对宋书林开出了委托条件,以她陈离衣的身份,他想要什么都行,一百万?一千万?足够他肆无忌惮地挥霍几十年了,相比驱灵师的使命和无辜路人的生命,金钱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为什么这个人对金钱无动于衷,又对驱灵师的使命毫无责任感可言,这样的人是怎么走上驱灵师的道路的?

    陈离衣很不解。

    宋书林又啃了一口西瓜,嘴角满是淡红的汁水。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解锁了这位大小姐许多的成就,比如无奈、无语、惊讶,还有愤怒。

    对于一个游戏党来说,收集成就还是蛮有乐趣的,但其他的事情嘛......

    “不不不,我不会什么驱灵术,我就是普通人,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宋书林一边摇头,一边像鸭子似的把身体转向另一边,继续吃瓜。

    “算了。”

    见到男人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陈离衣放弃了。

    她愤然转身,迈步离去。

    “所有人都会死的。”

    宋书林淡淡说道。

    陈离衣选择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这句话是回刚刚她问的后半个问题。

    (“为什么有人要死在眼前的时候,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他的回答是“所有人都会死的”。

    陈离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这个时候的宋书林背对她,抬头看着那片一望无际、高楼林立的城市。

    “可至少他们不会现在死。”

    “总会有人现在死。”

    陈离衣细眉微蹙。

    “这个世界总是要死人的,你救的了这个,也救不了那个,有人死去,有人生下来,这就是这个世界,这就是【秩序】。”

    “人太渺小了,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他只能被风、或者其他沙子裹挟着奔跑,从这片沙漠吹到另一片沙漠,从沙丘上滚到沙丘底下,他改变不了这个沙漠,也改变不了他自己。”

    宋书林停了一下。

    “你也改变不了。”

    “我不懂。”

    陈离衣不明白,男人的意思是她很渺小吗?可这和现在要处理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马上要有人死了,而我作为【驱灵师】,要去驱灵、救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离衣单手叉着腰,面色无比沉定,好像她这次和往常一样,只是执行一个简单的驱灵任务。

    宋书林半晌没有回话,也停下了吃瓜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离衣看他没有动静,又想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宋书林又说话了。

    “你看那片天空。”

    他仰望天空,大声喊道。

    天上厚厚的云层仿佛一条脏了的旧棉被,盖在城市上空,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陈离衣也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心里依然不解。

    “怎么?”

    “你能看到什么?”

    “乌云?鸟?”

    “不。”

    宋书林停了一下。

    “是太阳,是灿烈如火的太阳,哦,不对,它现在是红色的,很温柔,有点像是红彤彤的苹果,又或者是娇羞的小娘子的脸蛋,还有晚霞,漫天的晚霞。”

    陈离衣愣住了,又看了眼漫天乌云,但在宋书林口中,仿佛天上此刻真有漫天晚霞一般。

    “无论你去不去看它,太阳就在那里,但是同样的,哪怕它看起来不在那里,但其实它依然还在那里。”

    这段话有点绕,陈离衣摇了摇头。

    如果让她静下心来,或许能懂,但是此刻,她更关心【灵界】的事情,她没有时间和宋书林讨论什么“太阳在不在”的哲学问题。

    “我不懂。”

    说完,陈离衣径直离去。

    宋书林颠着屁股一步一步转过身来,厨房的门开着,已经没有了那位漂亮高冷女人的身影。

    前面的话,他是试图劝陈离衣放弃。

    因为他知道,那片【灵界】,不是一个【修身】能够挑战的。

    陈离衣也知道,但她还是毅然地说出了“我不懂,我要去驱灵、救人。”

    那不是执行简单的驱灵任务,那是去送死。

    所以他又说了后面这段话,无论她能否看到太阳,太阳就在那里,太阳就是天,这就是【天人合一】。

    宋书林看看暗沉的天空,又看看刚刚陈离衣站的位置,喃喃道。

    “可最好别死啊,虽然说没什么乐子,但每天有黑丝看的咸鱼生活,还是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的。”

    “......”

    “唉......”

    宋书林叹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西瓜吃抹干净。

    他吃西瓜本来是不吐子的,可和陈离衣说话的时候,他总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大概这就是最后一次看她的黑丝了。

    他叹气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哪怕自己有那么一丝丝希望那位黑丝美少女能够回来继续让自己每天看着,甚至还悄悄告诉了她【合道】的方法,但她应该是回不来了。

    女特工背着TNT和敌人同归于尽,英勇就义。

    陈离衣现在就是那个女特工,不,她可能还不如女特工,起码女特工把敌人据点炸了,陈离衣现在去送死,她死了,【灵界】依然存在,除非她会什么自爆的驱灵术。

    不过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些人,选择为了那些所谓的理想和信念舍生取义,这本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要死喽。”

    宋书林为她的黑丝叹了一口气,惋惜了几秒,然后将西瓜皮随手丢进垃圾桶,锁上厨房门,躺回事务所的沙发里,打开了手机的游戏。

    现在是游戏timing。

    他乐滋滋地翘起腿,一脸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受到刚刚“诀别”的影响,也丝毫没有因为那个女人要去死而难过。

    这就是宋书林,他是一条彻底摆烂的咸鱼,对于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任何欲望,任何事物都和他没有关系。

    哪怕那个人是陈离衣,他也只会因为那双黑丝美腿而多惋惜两秒而已。

    相比陈离衣冰山般的外表,她的心还是蹦跳着的,会流出滚烫的鲜血。

    宋书林不一样,他的外表吊儿郎当,像个白痴,像个哈皮,但他的心是真正冰冷的,他冷漠地看着世界上的一切,“有人出生、有人死去”,死亡和新生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众生往复的一个片段而已,高歌着信念和理想死去的人,也只是维持秩序的一部分。

    他面带微笑,躺在沙发上,冰冷的心脏中流出的是冰冷的血,好似一尊冰冷的神明。

    这样的人是无敌的,没有破绽的。

    忽然,一个急促的跑步声和敲门声响起。

    陈海生拿着手机,一脸兴奋地推门走进。

    “我靠,书林,来大活了,收拾东西,狗狗狗,类似狗。”

    他说的是英文,但因为发音不伦不类,听起来颇为搞笑。

    “老...老板,我不是文员吗?”

    “诶,都自己人,什么文员不文员的,没事,你就负责拍视频,不用做事,把我拍帅点就行。”

    说着,陈海生从抽屉里掏出一台索尼单反相机,连带着三脚架一起塞到宋书林的怀里。

    “冰冷滴神”宋书林懵了,愣愣地坐在那里。

    没过一会,陈海生换了一件潇洒的黑色风衣走出,胸口是那柄银色的十字架,风衣是他特地制作,加装了许多内兜,兜里塞满了他的圣水、食盐罐、一大把黄符、一串大蒜等等,甚至还别着银色的刀叉。

    宋书林拎着相机包和架子,跟在意气风发的老板后面,有点遭不住这莫名的行动,问道:

    “老板,这次是啥活啊?”

    “啧啧。”

    陈海生得意地拉直了领口。

    “昨天晚上南江西路又出了一场车祸,那里附近有一家黄金店老板觉得肯定沾了什么脏东西,特地委托本大师前去做法。”

    宋书林在心底默默捂上了额头。

    “委托?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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