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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尔羊来思

    许金乌醒来导致的学生间的骚乱平息后,大部分校所同学被大巴车接去洛离城内的旅社休息。哭成了花猫的少女傅青梅经百般恳求,得以与好友待在一块了。

    躺在病床上,“左眼失明”留待下一步检查的许金乌,则对这位“背叛”了自己的挚友缺乏兴趣似的,几句系统设定的漫长客套后,她便一直发呆,病房内单薄无力的日光灯,胸前测心电的贴片吸附于皮肤上的紧绷感,逼真的、医院特有的消毒剂留下的清水味……似乎游戏世界里一切可有可无的微小体触,都比这位“青弥”的美丽替身更加含有趣味、而值得她的注意。

    她便是那个会为闪回的剧情画面而悲伤落泪的主人公又如何?她也是那个,谨慎地回避着一切危险的“感动”而永远置身局外的玩家。

    许金乌漠然忍受着NPC傅青梅不规律的啜泣声,像忍受邻居家不时响起的刺耳装修声的表现那样,沉默无声、却在心中含有一丝无法抑制的烦躁厌恶。仅仅是忍受而已,并不发作——她的心里有一种绝望。她知道,自己已经从现在开始进入又一个不幸的轮回般的体验中。更糟糕的是,目前开始经历的一切,大概正处于极端严格的、游戏组少说有几十个人的注视和监控之下。

    对了,那封邀请她入职的邮件,还没有得到自己的任何回复。

    按照李老头的话说,万事需慎始,开头如小马过河,先在游戏试试才知深浅。不过进来是进来了,比起立即开始探索李老头口中那神神秘秘的“百尺竿头勉而行之”,首先还要面对其他的许多困难……就比如、一只没有光感的眼睛。

    虽说之前左眼已经与失明无异,但毕竟在眼内伤痕组织覆盖出的模糊黑影之中,还依稀有物体的大块色彩的轮廓可供分辨,还有明暗供自己参考。然而为保护眼睛不连接体感设备,直接导致了左眼光明的全部消失,黑暗来袭吞噬了以往模糊光影的安慰,带来了本质上安全感的缺失。

    如此残障,还能参与高压之下的战斗吗?

    “我先肯定地说,能。”“但会因为一部分视觉的丧失,渐渐像先天盲眼的人一样有天然的恐惧,明白吗?小姑娘。”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那是不行的,战斗要无惧。”江昳明对李老头说这话时,像个敏锐果断的将军附体了,面有恼色地严肃道,“临时发生的恐惧可以克服,这种天然的恐惧连察觉都很难,要怎么克服?如果强去连接左眼设备,又会加重病情,所谓妙计是什么妙计?我还以为有什么药方可以治眼睛。”

    “你自己知道眼睛损坏到什么程度。”

    “当然,”江昳明有点被戳中痛处的恼怒,强调说,“我只想知道,怎么战胜恐惧。”

    “肾主恐、肾为水,我问你,水用什么克?”

    “水来土掩,当然用土。”

    “什么是土。”

    “脾为土,脾主思。”江昳明自然地说,罢了沉吟几秒,心跳加快了,她看着李老头、皱眉道,“思念……?”

    “没有错!千法万方难去心魔。开再妙的药方治眼疾,不如让你能够根据情况调整自身情志、做自己的医生,百病不侵。”李老师笑着,将话语在她心中凝成利剑:

    “记住,唯有思念可以战胜恐惧。”

    思念……

    外婆吗,已经死去往生的人,再多思念亦会枉然惊动枯骨。母亲、父亲吗,可身边还鲜活熠熠的人,亦无需她付出几多怀念的情愫。

    要细数亲人、友人、爱人……愧心表白的话,江昳明似乎未对这段生命中的过客们,付出过太多真情。这无可厚非,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被她定义为生命浅薄的过客。她是,这世间来了就跟没来一样的,演绎自己无趣而短暂的人生的一只蜉蝣而已。如此,江昳明并不爱她自己,或者说、不足够爱。

    或者,伊丽莎白……呢?只要能勾起一些思念……

    便能无惧。

    浑浊的目光被一张突然出现的蒙面人脸荡清了,许金乌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傅青梅,结果是个穿紫色大袍的高大的蒙面人。傅青梅则缩在一边怯怯瞧着来人,许金乌趁机偷偷观察女孩,她确实生着一副青弥少年时候的脸,怪可爱的。

    “我无意打扰您休息,只是想用双眼亲自确认您的状况。”来人肩侧浮现出【东土代理人:江洋】的字样。江洋的声音有点扁扁的、男女莫辨,脸也罩在暗色面纱下,“终于找到您,先祖,或者说、我的主。”许金乌这才想起还有江洋这么一只……不,一个人。感受到久违的、熟悉的温热气息,她亦是胸腔泛热地微笑了——让人怀念,如果可以,她真想确认一下来人的长相,看看是不是被游戏组做成符合那小家伙的样子。

    “先祖?谁是先祖?”傅青梅一副蒙然不清的表情,这位NPC用望向所有玩家的疑问眼神望向自己的挚友,理所当然地、期望也从对方脸上瞧出困惑的神色,“乌乌?”

    许金乌并无间隙理会傅青梅,她歪歪头,好使视野正中心对准江洋的脸,调笑道:“小洋,这样叫你可以吗?”

    【不在记忆系统内的语言】

    傅青梅像是卡壳了、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记忆系统内的语言】

    江洋立即半蹲在病床旁,用两只手握住她的手,那手指不算纤长、指尖传来一股沁心的温凉感:“我很开心您还记得。您赋予了我生命,赐予了我名字,两千年来,我各处传道而不曾停止寻找您,只为了您能像此刻般、再次呼唤我的名字。”

    “你说起话来怪好玩的!不过,真令人怀念。”少女打定主意盘腿坐起身,就像是勇气与活力不曾离开、瞬间又灌满了全身一样,她找江洋借发圈来绑头发,边问,“任务是什么,我需要你的指导——今天之内我们需要战斗吗?”

    “我记得您编发的手艺,现在请换我为您来打理一个适合战斗、不易松散的发型。”可称为身形巨大的代理人一挥紫袍,坐在娇小的主人公后头,像她曾对自己做的那样、把她半揽进自己怀中。

    江洋的怀抱细腻柔软,刚触及,便有丰盈的暖意涌向她的双肩,她的全身都感受到某种陷入幸福的恍惚。江洋的指尖拂过她一双毛茸茸的、敏感的兽耳,穿插游走于她脑后黑蓝色的发丝之间,同时,含有重要剧情提示的话语亦凝在脑后。

    “西土、乌诗乌主教的一支邪教分支——乌诗真理教,是一群行为狂暴、经常搞无差别袭击的信徒,近年其党羽愈发猖獗,据我所知有数十人以行商为名潜伏于洛离周边,很可能还拥有他们自己的军火库,准备着,一旦等到您再临于世便杀之而后快。洛离第一警局数次派人去突击调查,但总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无法定下任何罪名。”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处不利之地、应当夙夜不懈。”许金乌自语,她查看系统时间,用李老头教授的方法,以左手迅速掐小六壬掌诀,而后凝眉断然说,“六神为赤口,今日有不吉。小洋,附近三公里内可有我方据点?”

    “我道最大的水月宫,就在四公里外的太阴山半山腰,常年驻守道军三百人。”

    “战力如何?”

    “全部在战将级别以上。”

    “好,敌方的目标是我的人头,目标在医院或者旅社。小洋,现在立刻联络水月宫,派一百便装道军,要尽量不动声色。保护医院无辜者,重点保护危重病人和孕产妇。再派一百道军去校所学生入住的旅社周边把守,重点保护没经历过战争的学生。要求是无伤亡,以道兵级别和你的指挥级别,相信可以做到。”

    “江洋听命。不过,还是您来指挥吧?”

    许金乌摇头,转身与江洋面对面,年少的主人公、用纯净的眼眸仰视这位代理人:“代理人,请你来指挥。现在我的物资包里只有通讯器两件,给你一个。听好了,如果对方在一公里外还徘徊不前,就务必以我为幌子,诱发乌诗真理教的暴徒发动进攻,组织道兵火力压制的同时立即通知我,别忘了通知警局的人,任务较重、拜托你了。”

    “我……我也可以帮忙。”傅青梅仿佛一时下线,现在终于转够了CD跟上趟、参与两人的对话。也怪面前这位玩家实在是对游戏的剧情套路太熟练,她作为一个NPC、却显得生疏了。

    “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许金乌转头对这位小同学严肃道,“还是听江洋的安排。就留在医院听指挥,哪里也不要去。”

    “感谢您的信任……恕我一问,那您去哪里?”江洋问。

    “围点打援,掀了他后方据点。”

    “您一个人吗?”江洋以手指拂过她耳畔碎发,迟疑、担忧道。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许金乌看见了很深处的江洋的眼睛,那眼中指向明确的、情义真挚的忧思极为美好,令她心悦万分。纵然知道江洋只是NPC而已,她却不禁笑着探手,摸了一把江洋的头,随即目色渐渐含有哀戚。她勾了勾嘴角,轻声说,“……我回来了。小洋。”

    不是小洋。

    是小羊。

    是在那寂寞云海的监牢之上,陪伴了自己23年徒刑的,一只用白云作的小羊。

    ……

    当前背景音:云涌沧澜(墨城OST-凰山云海)

    【当前日志为私密状态】

    <游戏日志>

    书写地点:凰山景区10:08多云转小雨

    日期:水月纪年前20年3月1日

    昨夜一夜未眠,不管是现实还是游戏中,都像个双脚无须沾地的鬼魂,全身轻盈失力,无限趋近于死亡了。必须承认,我坠落进无知无觉的寂寞的深渊,寂寞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以至于让我忘记书写日记和忏悔,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请容我在早晨补上。

    脚下这片绵延不绝的云海,已在我对bug的控制下弥漫不散16年,(关于bug的启动方法,我将单独整理在《水月要略》一册中)云海、太阳、峰顶、天的穹笼,构成了世上最美的监牢——系统没有判定我的有罪,而由于自知用残忍的手法杀了人,我才被自己关押、流放在这里赎罪的。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想是不纯净的、是浑浊到可恶的。这片谁也不能知道的监牢,是如此广阔而壮美。知道吗?通宵未眠的我还发现,云海上日出很早,以往令我惧怕的寂静黑夜,其实也不至太过漫长,于是,只要发呆或沉睡就可挨过的自我责罚,最多能算是为自己寻个僻静处待着罢了,这长久的宁静独处,反而像是送自己的礼物。

    “一场至纯的赎罪”,我一直这样美化自己的动机。

    回想从小到大,难道我所做的任何决定任何事,难道都是一边美化、合理化着自己的动机,一边心安理得地去做的吗?

    真是令人生畏啊。我的心房、才是承载着一整个地狱的地方吗?难道这只是一场自我为观众的作秀吗?

    实话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据我所知监狱的囚犯、流放的罪人需要劳作,需要学习,以创造价值、学习知识来赎罪,可挥洒汗水的劳作、运动大脑的学习分明使人感到充实与快乐,如果说惩罚的形式并不重要,那么每日在这云海上漠然独行或干脆一躺不起的我,确实已受了这世间最毒的苦,受了这世间最毒的责罚——徘徊于生存与死亡之间的灰色地带,感受无意义的空耗、寂寞、恐慌。

    我正身处地狱。

    在这里,时间仿佛被无限地调慢了,痛苦的感受得以无限延长,在这里,仿佛世间所有浑浊的悲伤聚集在我的双肩之上,沉重达到临界点,几乎压断了脊椎。我挣扎着做出了决定,今天的云海监牢不再只我一人。

    多了一只、我用白云变出的小羊。

    感而应,应而命,命之可用其极,小羊虽由白云水汽所化,却活泼可爱迫似真实的生灵。惊讶的是,水月世界万法之法,纵有16年过去、在我手中心中未有任何生疏。

    距离刑满释放还有7年整了。纵然小羊不会说话,却也将成为漫长7年间,这片空茫的海上,我唯一的陪伴。

    以及,伊丽莎白,今天也向你忏悔我对你犯下的罪。

    我真诚地忏悔。

    书写者:阿昳

    ……

    时间已过零点。

    珠埠繁华城中太夏战队的醉鬼们,正对一颗蓝色石头戳来弄去地热烈讨论它的历史和功效时,软包旁的小电视上,超命夜间新闻和电视下方滚动条上新手玩家的排名消息也不断播放着。这台上了年头落了灰的小电视,未必就是恪尽职守却一辈子不受重用的卫兵。

    小红泥对着电视一声鬼叫,成功将两千年前古物的风光夺了去。

    众人涨红着喝肿了的脸,转向小屏幕。渐渐有人聚拢上前,远远可见屏幕上是洛离郊外,瘦小的蓝发女孩端着两把跟身高不成比例的突击步枪、独自于郊外旷野奔跑,紧接着是某个地下军火库被引燃爆炸的监控画面。

    “搞什么!”禹王不满地挤开围观群众,一头冲到最前面去,“起开,别挡我。”

    【最新战绩播报:新手玩家许金乌于先导活动“金乌水月”第一关“导火索”中全歼敌方31名武装暴徒;保护无辜者519名,己方1人负轻伤,无人死亡;获得全部稀有道具,共14件;成功触发战争导火索事件,目前第一关战绩:第1位。总战绩:第3位】

    “真的假的。”禹王似乎爆了一句粗话,她转身过猛,盔甲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她似乎又扭到了脖子,只能歪着半个身子喊话,“朕的大将呢,还有白泽,白泽!第一关是……”

    “第一关保底任务,三个生命值内保护医院第二层的病患,按照本来的剧情,我方伤亡惨重。”格拉司琼就端着两手站在她身边,冷静道,“我在这呢,我的王。”

    “回禹王,太夏队内新人最高排名是第6位,新入职的先锋小将皎鹿。”白泽亦是有这个知道禹王要问什么的默契。

    “皎鹿在!开局、我……我开局就杀了十个人……”这孩子到底年轻,被灌到快口吐白沫了,举起扎啤回话时泼了自己一身。“好,好。”禹王用眼色叫旁边的人给他抬下去,再灌我的先锋我揍不死你,她用嘴型恶狠狠道。

    “第3……才第一关而已,总排名已经超过皎鹿?”翼安挤不过各位壮士,已经远远地架上了眼镜。

    “我要定了!”禹王喊,“大将。”

    “年龄还小体力是硬伤,做不了重甲;弓兵的适合度暂时看不出来;先锋兵倒是可以考虑,但是看她炸军火库的表现,只是机动性高,优势多少不在冲锋,我们现在做的任务对先锋压力太大了,需要重甲型的机动先锋。她的问题依旧出在生存能力方面,至于技术员……”

    “已经招到无敌的魔法师了。”白泽得意地说,“阿弥!”

    格拉司琼嗤了一声。

    “那么强的新人,被你们讲得在我太夏屁都不是。”禹王扫兴地环顾四周,开始随机点名,“亲爱的书记,你来说。”

    “编入太夏,不一定是最优解。”坐在吧台边的辛西娅指指自己的脑袋,直言道,“她的优势完全在这里。临机判断力、预测能力、攻守兼备的布局,以及高魄力的打法,或许,她就是下一个可以匹敌太夏的战队领袖。”

    大将垂目,默然点头。

    “翼安,盯着桌上的圣藏发什么呆呢,你说说。”

    “我只是个开车的。”翼安耸肩。

    禹王转头揉揉依旧疼痛的颈项,白金色双眸与荧屏光彩交相辉映,她对这条爆炸性的、挑战性的滚动消息有了新理解,并报以浅浅的微笑。

    “领袖吗?”

    “可本王完全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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