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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四回 新宅

    第一次出征归来,楚岳没有任何战功,还受了责罚,唯一的收获就是阿史那贺鲁那匹黄骠马。他到了家门口,有些迟疑。

    楚浩刚好从外面回来,先看到他,动情地叫了声:“二哥!”

    他倆只差一岁,个头也差不多,打小楚浩就不服楚岳,从来不叫他哥。这次分开时间最长,也因为大哥楚勋的死,楚浩似乎明白世事难测,应时时珍惜。

    他走过来,接过楚岳身上的包袱,亲切无比地说:“二哥总算回来了,都盼着你呢。走,快进去吧,母亲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这一声“二哥”、一声“母亲”,楚岳当然能听出差别,楚浩从来不用这么正式的称呼,楚岳低下头看了看脚面,然后指指身后的马:“送你的。”

    楚浩这才注意到那匹马,眼睛立刻就直了,不自觉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上前摸摸它的头。

    “二哥,这,这比东市那些顶级马都拽!”楚浩激动到有些结巴。

    “西域这种马本也常见,这匹是贺鲁的坐骑。”

    “啧啧,贺鲁的坐骑,怪不得呢!二哥,你怎么弄到的,别人不眼红啊?这得多大的战功……”

    “只是匹母马,你别出去招摇。”楚岳截断他的话。

    “不会的,我有那么小家子气吗?”楚浩拧眉不屑。可是当他用手划过黄骠马缎子一样光滑的皮毛,浑然忘了跟楚岳的亲近:“哎呀,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下次打仗一定要带上我到外面见识见识。”

    “你知道什么,好好练你的功夫吧,你还差得远着呢!”楚岳端起哥哥的架子。

    “咱们又不是没有比试过,我就是输你一点点,诶,你这样子怎么那么像……”楚浩刚想说大哥,心里忽然空一下,话又咽回去了。楚岳也别过头去,往家门口走去。

    “岳,你回来了。来,快进来,我的宝贝!”秦姨在院子深处看到楚岳,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迎到门口,满含热泪抱住他,然后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

    楚浩在后面“咳咳”两声说:“秦姨,您这样,二哥还能不能进门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二哥了?”秦姨羞臊他。

    楚浩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他本来就是我二哥。”

    “嗯,这就对啦。来,快进来。”秦姨的眼睛就没有离开楚岳的脸,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看你瘦成这个样子,秦姨给你做好吃的去。”

    夫人见到楚岳,抱头痛哭,孩子们和秦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劝住。

    楚岳看着母亲,母亲眼窝下陷,这个漫长的冬天花白了她的头发,散落在她爬上皱纹的额头,伤痛在楚岳心里结成冰霜……

    ***

    又是嘈杂忙碌的一天,傍晚楚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对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概不知。到门口,老周报告说:“将军,魏大人在中厅等您。”

    魏启三十出头,是个随军大夫,楚涛曾是他的上司,与楚涛兄弟相称,后来却和楚勋成为生死至交。

    楚涛进到中厅,魏启站起来见礼:“大哥,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他注意到楚涛身上的赤袍,和腰里的银鱼袋,却把恭贺的话省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和楚岳一起吗?”

    “没有,我晚回来两天。在最后一批伤兵和俘虏后面。”

    “坐,坐下说。”

    “小弟来了两次,大哥都不在家。”

    “哎,一言难尽,你也知道我接的那个破差事。工地上各种大小事情,任务艰巨而繁杂,拆除、搬运,训练……全部的督导工作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根本没有摸索的时间。我一个带兵打仗的,整天跟一群泥瓦匠泡在一起,真他娘的憋屈。”

    “是啊,隔行如隔山,适应起来不容易。”

    “你这么晚等在这儿,一定有什么事儿吧?”

    “大哥在西北临行前把岳托付给小弟,小弟对不住大哥,没能看住他。”

    “怎么了?他不是回来了吗?”

    “看来大哥还不知道。大哥启程后,萧将军在石国生擒贺鲁,贺鲁的一个逃亡副将集结了三百多人偷袭我军大营。楚岳私自带兵出击,三十几个人把那股敌军全部屠杀!”

    “他,他怎么……”

    “岳没有用齐家的传世花枪,用得是突厥弯刀!”

    “弯刀!骑马?”

    “是的!岳他满腔仇恨我知道,仇杀敌军我也能理解,不过他竟然骑马用弯刀!”

    “那他受伤了吗?”楚涛想想就后怕,自己净知道瞎忙了,楚岳回来他们还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

    “人没有受伤,他的坐骑被敌军砍断了腿。”

    “那大总管没有治他的罪吗?”

    “楚岳事后拒不认错,大总管震怒,当时要就地正法。众将求情,因事发突然,楚岳立即采取行动情有可原,加上活捉贺鲁有功,大总管免了楚岳的死罪,命打二十军棍以示惩戒。王健偷偷把我叫过去商议,我求大总管说伤员众多,队医急需人手,让岳以苦力代替刑罚,到我那里负责掩埋尸首、抬送伤员,大总管才勉强把他放了。”

    “这孩子真是,真是……我现在就去找他谈谈!”

    “大哥,大哥,”魏启拉住楚涛说:“您听我说完,楚岳不是冒失冲动的孩子,损失一些战功没关系,我是担心他这种不顾后果的举动……因为勋的事情孩子心里过不去,您慢慢疏导,千万不要责骂!”

    “我每天早出晚归,他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听秦姨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楚涛摇头叹气:“不过以目前的状况,让他在你那儿的库房出出力,对他也有好处,再说有你看着我也放心。我这儿谢过两位贤弟保全岳儿!”

    “什么谢不谢的,大哥见外了。”

    “他娘的,在工部呆了阵子,说起话来也酸溜溜的。”楚涛颓然坐到椅子上,其实从楚勋死后,他知道家里出现了问题,只是他自己深陷悲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嫂子近来可好?”

    “别提了,你嫂子伤心过度,心中怨恨无处发泄,既不搭理我,也不再教孩子们练功了,整天敲个木鱼念佛。”

    “要不还让王建来教几天,比请生人强多了,等缓过这一阵子,让嫂子再接着教。”

    “那也好。”楚涛眼睛恍惚地看着摇曳的蜡烛火焰,心被现实带着随波逐流。

    ***

    初春早晨的薄雾里,夫人坐在廊前发呆,看到楚涛过来,她起身走开了。

    楚涛多想过去安慰她,多想夫人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哪怕是抱怨他也好,可她那种冰冷,楚涛此刻还没有心力去融化。

    皇上封赏的新宅,房契和钥匙户部最近已经放给了他。新宅远在南城通善坊,这让楚涛始料未及,加官进爵之后,为什么新宅却在南城荒凉之地?

    成堆的公务让他无暇想太多,而眼下最迫切是要跟夫人商量搬家的事情,夫人却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因为急着赶往工地,他也没有时间等,只好上马走了。

    秦姨出门去取送过来的蔬菜,看着这个情景,心里一酸。等忙完手上的活,就到夫人旁边坐下,轻声劝道:“夫人,这样行不通的,您总该跟老爷说句话吧,您……”

    “老爷不用去打仗,岳也回家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种现状,我要让孩子们呆在我身边,谁都不能让他们离开我!”还没等秦姨说完,夫人就坚决打断她,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

    “夫人,老爷只是想跟您商量搬家的事情。皇上钦赐的宅子,总不能一直不搬进去住吧。再说这里的房子年久失修,夏天漏雨严重。”

    秦姨心里非常期待这次搬家,老宅到处都是楚勋的痕迹,夫人整日触景生情,不时到楚勋房里,跟雪晴哭个死去活来,难以收场。

    “那就搬。你去安排,这里的东西一件都不带,买新的吧。”

    “都买新的?”秦姨惊愕,这可不像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夫人,她跟上一步说:“都买新的,那我一个人可安排不周全。”

    “没什么周不周全的,反正皇上赏了那么多银子,你看着办就行了,我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挑了个吉日,秦姨准备带着供品到新家去拜神,整理打扫。楚博刚下完早课也要跟着去,楚博去楚旷肯定也跟着,于是秦姨带着两位公子和小厮阿忠,坐上马车到新宅来打‘前战’。

    长安城方圆一百三十多万亩,南北十一条大道,东西十四条长街;皇城以外,以朱雀大街为中轴,两侧各分五列整齐分布一百零八个坊。

    新宅在城东南的通善坊,位于东城第三列,向西隔着保宁坊和昌乐坊就是朱雀大街,向南隔一个通济坊就是南城墙、启夏门,西临启夏门街。

    东西和南北街在坊中间交叉把一个坊分成四井,井的东西和南北巷中间交叉又把一个井分成四个隅,隅里面又有分户小巷子。

    楚家新宅在通善坊东南井的西北隅,大门朝南,门前是民顺巷。

    秦姨从东门进了通善坊,两个睡眼惺忪的守卫看到有马车来,一阵儿激动,热情拿手指画、详细告知,恨不得把秦姨她们送到地儿。而秦姨目光所及之处满是荒凉,她简直不敢相信,长安城中居然还有如此境地。

    大街前面的破旧牌楼镌刻“泉宁街”,字迹已经模糊,街道两旁遍地荒草,再往里走,有一半的空地被开垦耕种,阡陌相交,连巷子里的石子路都难以辨别。

    不是说长安城寸土寸金吗?都说南城萧条,也不至于如此吧。

    长安地势南高北低,通善坊又处在一个原上,马车继续向西要上坡,来到原的最高处,视界极为开阔,能看到坊内两三处庞大的、被废弃的庭院和零零星星的住宅,通过坊墙,还可以看清位于城东南角的曲江。

    泉宁街第一个巷子口向南,经过几户人家,就是新宅。新宅崭新乌黑的瓦当跟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到民顺巷左拐是大门口,阿忠看着高大的门阙,嘴巴都合不拢了。

    秦姨拿出钥匙,打开沉重的大门进去,三进大院子,每一个院子都比老宅大;雪晴的宅子也是三进院子,更大;两座宅子紧挨着,中间有个新开的小门相通。

    若是在北城,这可是无数人的奢求,可惜宅子差不多在城最南边,周围散落一些作坊或是农户。

    ‘这是什么地方?’秦姨想‘老宅虽小,四周可是文官武将云集,到了这里难道要和商贩、匠人们做邻居?可也不得不住不是吗?眼下最主要的是抓紧时间打扫、整理、搬进来。’

    祭拜房神,请来石敢当。秦姨又到东市挑了几个丫鬟和老妈子、三个小厮、一个看大门的老头。新来的下人负责在新宅打扫,原来的老人在旧宅清点物品,准备搬运。

    正忙乱的时候,丫鬟嫣儿禀告说:“秦姨,诚敬夫人说什么也要带着大公子原来屋子里的物件。”

    “我去看看。”秦姨摇头。来到楚勋房间,雪晴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装箱。秦姨柔声道:“晴儿,夫人吩咐过了,新宅都用新家具,这里的东西咱都不带走了。”

    下人里也只有秦姨可以直接叫诚敬夫人的名字,是雪晴执意要让她这样称呼。

    “我只把公子房间的东西带走,到新宅全部放在我那边。”

    “每天看着难免伤心,索性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岂不好些?”

    雪晴不再言语,而是让嫣儿把三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满满的书信。

    秦姨顿时泪湿了眼眶:“我知道了,孩子,秦姨这就去准备马车,搬!”

    ***

    楚岳不肯离开老家,仿佛大哥随时可能从门外进来一样,或者偶尔能感觉到他正在院里练武,或者他带着赞许的笑容或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父亲常年不在家,大哥比楚岳大六岁,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帮母亲协理家事,对五个弟弟关怀备至。在他们弟兄心目中,大哥楚勋有着特殊地位。

    楚岳抑制不住反复回想大哥死时的痛苦,这痛苦折磨着他,使他气愤、恼怒,仇恨无处发泄。

    楚勋惨死的模样只要浮现在脑海,他就拳头攥的“啪啪”响,站起身来,满脸杀气,像只困兽在屋子里疯狂地打转;要么就拿起一把刀,想象着把杀死楚勋的西突厥蛮人劈开同样的伤口,看着他们流血而死!要么怒不可遏,不管站着、趟着、坐着,一定冲到窗边,瞪视窗外的树木,一遍遍想象复仇的过程!

    这种情况下,家里没有人能说得动他离开,终于一家人都搬走了,楚岳一个人留在老房子里,整理楚勋在军中的遗物。

    他知道大哥一直在写兵书,想帮他整理成册,献给兵部,完成大哥的心愿。他把楚勋写的文章和诗挑出来让雪晴带走,行军札记自己留下。

    札记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卷,四十多章,从楚勋十六岁参军,所走到的地方,地形、地势、气候等因素对行军和驻扎的影响,都一一记录。还有每次战后的长篇总结,大到战略、战策,小到士兵的情绪,都有明确精到的分析。

    一个羊皮地图上,标注着所经之处每一个地方驻扎的代号,另外一个小册子,把代号注解成驻扎的可行性和与其他战友的合作生存技术。

    大哥真是天生的将才,心思缜密、严谨、有勇有谋!楚岳看到这些,更是对大哥敬重、痛惜!

    他每天上午到魏启那里干体力活,下午和晚上摘抄楚勋的札记。虽然是札记,可楚勋记得字体细小而清晰,所以整理起来并不费力。

    有天晚上,楚岳把整理过的原稿包起来,准备什么时候去新宅送给嫂子雪晴。

    就在包扎记的包袱皮底部有一个补丁,硬壳状,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楚岳小心拆开线查看,一张黄草纸上是楚勋去世前几天的手记,写道:夜探敌情,路上偶得,未及开封,暂存。

    黄草纸下面压着一个有波斯文的锦袋,打开锦袋里面是一份保管刀剑之类的图解,波斯文。楚岳看不明白,放到一边,暂不理会;另外一份是波斯文的刀剑套路谱,还配有简图。

    楚岳的爷爷是江南道潭州有名的武师,外公的花枪在山东德州数一数二,所以楚家兄弟刀剑、棍棒、骑马射箭都练过,花枪更是母亲亲自传授。

    楚岳对兵器套路的领悟能力非同一般,虽不识波斯文,但却能领略剑谱的精华。

    他照着剑谱的招式试着练习,一开始还不以为然,那剑谱上都是一些简单招式,唯一不同的就是招式的连贯性,一招出去,兵器不用回撤就势再出击。这在中原武术中也常见,只是他们的套路更出其不意,有些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

    练了几天之后,有过实战经验的楚岳才领悟到这些招式的深意:战场上的对决和在家练套路武术是有区别的,这套剑谱正是实战中的总结,用丰厚的经验控制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

    新宅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空间足够大,可以专门建一个马厮和练武的地方,也有专门的下人打理马匹。

    家里还有可以申领买几匹战马的铜牌,通善坊其它三个井大多荒废,不出城,在坊里面也可以放马。可惜楚涛和齐夫人却再没有心情想着添置马匹。

    后院专门用来练武,练功房也比原来大了几倍,而齐夫人再也没有去看过一眼。

    王建、魏启岁数相当、父母早亡,是楚涛带起来的兵。魏启瘦高,小鼻子小眼儿,儒雅精明;王建浓眉大眼,敦实的中等个,豪爽耿直,和楚涛像是亲兄弟;他们两人也一直把楚涛当做亲兄弟。

    王建是楚岳和楚浩的骑射师父,之前齐夫人生产期间,他也来教过孩子们武科,所以这次无须适应过程。

    开始的几天,功课一结束,他就匆忙从后院离开。

    这天秦姨等在后门,拦住他:“怎么,想一辈子都躲着我?”

    “我,我不是,我是怕你为难,我……”王建满脸尴尬和歉意。

    “是,我们的事儿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不好,可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一两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关系。整年在外打仗,你能这么等我,我感激不尽。我是怕耽误你,你本来就是大哥的……”

    “我不是陪嫁丫头,已经告诉你多少次了!夫人生完岳儿我才来的,怎么就成了你大哥的女人?”

    “大嫂现在这种状况,大哥一个人怎么能……”

    “这和我们无关,即便我们成亲了,我也不会离开,我会竭尽全力支撑这个家。”

    “不管怎么样,大哥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这事儿我实在开不了口。现在,楚勋他又……说不定哪天我也会……”

    “不用说了,本来我是跟你商量等两年再提,你这车轱辘话又来了。强扭的瓜不甜,以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不是,我……”

    没等王建说完,秦姨已经跨进了后门。

    王建急忙跑过去,不顾一切从后面抱住她:“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吗?我每天给你写信,每天!明天就拿给你、把我的心扒给你看!”

    秦姨痛苦得闭上眼睛,几个月没见,多少贴心的蜜语变成伤人的话,她又于心何忍呢?

    然而好景不长,相聚不几日,军队再次整编出发,王建作为未成家的将军第一时间被征调走了。

    秦姨知道那又是漫长等待的开始,在西南城延平门送走王建,她特地回老家看望楚岳。

    到东市街口,秦姨让车夫去买东西,她一个人到靖恭坊街上闲逛,搜集她和王建留在这里的回忆,不知道不觉溜达到老宅。

    楚岳看到秦姨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还没有挑明:“秦姨,还没跟父亲说明白啊,家里就父亲一个人不知道了。怎么就不能说呢?”

    “你还小,不明白大人的不得已。”

    “仗打完了,王叔这次回来就是要娶您的。”

    秦姨怕自己忍不住眼泪,岔开话题:“傻孩子,这么大一个国家,仗哪有打完的时候啊。你王叔走了,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去教弟弟们功课。”

    楚岳想了想说:“好吧,明天一早我就回去,魏叔那边好说话,怎么都行。”

    “不,越是自己人越不能随随便便,明天还是给你魏叔说一声,咱们自己家的事情,时间由你安排。”

    “好的,听秦姨的。”

    “你魏叔和王叔两个无家无业的人来去真是自由,也正好做个伴。”

    “咱们家就是他们家,我都当他们是亲叔叔。”

    “乖孩子。哎,你这儿也不拢个火,真够冷的。天天到裴家去,叨扰奶奶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家住吧,吃饭也方便。”

    “不是说不提这事儿吗?”

    “你们兄弟几个啊,也就是你能忍受裴家奶奶的管教,怪不得她老人家喜欢你。好,好,好,你忙着吧,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夹衣服给你放下,别着急换,春捂秋冻,还冷着呢。”

    ***

    在楚勋所有的遗物里,雪晴最喜欢的是一枚小小的印章,那是楚勋在信里提到的、想要送给她的礼物。

    印章上方一块橘红色的皮子,做了一个太阳,多半个占一面,少半个在另一面;玉石本身美丽的放射形纹理顺理成章成了瑰丽的霞光;在这个火热表皮的斜下方,是青白色细腻的玉质,一片片糯白色的点团,切成面之后呈现出蓬松厚软的大雪。

    这块和田白玉因为渗进去的橘黄纹理,和糯白色麻点而乏人问津,楚勋是多么用心地找到这块石头,而且多么用心琢磨切割才能把它呈现出现在的样子!

    有皇后的封赏,她的身份就算是确定了,楚家也都把她当媳妇看待。

    雪晴住的这所宅子盖的高大,家具也配得齐全,却没有很细致的摆设。她选了套间里面的小套间,挂上厚厚帐幔的床上,铺着好几床被子,依然感觉不到温度。

    异常漫长的冬季,寒冷蔓延到春天,又好像要蔓延到接下来的人生。

    雪晴对自己走的路,没有后悔,只是对母亲无限愧疚和牵挂,不知道父亲会怎样责骂她,想到这里,她就想把母亲接来住,可现在的境况,她不好跟婆家提起。

    日子久了实在难熬,她让嫣儿去街上买了最好的料子,回来选了最威武的神兽花样和最精致的滚边,依照楚勋之前的衣服大小裁剪,为他做一身上好的战袍,一针一线,丁点儿不能马虎,寄托对他的思念,也可以消磨时光。

    每天,雪晴都早早到东院去给齐夫人请安,然后到餐厅里,等着大家到了一起吃饭。她出身书香门第,举止文雅,用餐不出声儿,时不时还要拿袖子遮掩。

    楚家兄弟进食历来跟打仗似的,个个狼吞虎咽。自从雪晴来了,大家都拘着,几个调皮的弟弟也都自觉规矩起来,就连平常一吃饭就训导孩子的父亲,偶尔在家,再也没听见大声说话了。

    用完早饭,雪晴还要给大家告别,问长辈有什么吩咐,然后才轻轻迈着莲步回自己的院子。她不光是行动高贵,穿着也素雅柔丽,搁在这个家里,就好像几棵粗壮大树旁边一株嫩雅的幽兰。

    今天餐桌上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楚涛没在,齐夫人却出现在餐桌前,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一样。

    雪晴感觉到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心里略有不安。

    果然等大家吃完散了,夫人把雪晴留下,叹口气说:“孩子,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说出来怕伤了你的心,可是不说每天这样,我也难受。”

    “母亲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咱们娘俩每次见面,我都想起勋儿,如果他还活着,娶了你这么漂亮、懂事的媳妇一定对你照顾有加。可惜我那勋儿没有这样的福气……”她话没讲完,已涕不成声。

    雪晴含泪劝道:“母亲,您别这样,会伤身体的。”

    齐夫人努力平静下来,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勋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是我的心头肉。从军前,勋儿在家处处都打理周到,挑起我一大半的担子。他走了,我这心就像刀剜一样难受。”

    “母亲!”

    齐夫人看了看雪晴,狠狠心说道:“你毕竟还是个大姑娘,一家都是些男丁,相处多有不便,况且你我见面难免伤心难过。所以今后你不用再来这个院儿请安、吃饭,你的饮食起居我会让秦姨安排的,你就把西院当闺房,等日后选个好人家,清清白白嫁人吧。”

    雪晴低下头,眼泪无声息滴落下来。

    “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见到你就不能不想起我那苦命的勋儿,我也是替勋儿为你考虑。”

    “母亲若不嫌弃,我一定守公子一辈子,可母亲如今这话,让晴儿何处容身呢?”雪晴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夫人,高夫人来了,在前厅等着……”秦姨挑开帘子进来,看到这情景,赶忙上前相劝:“你们娘俩见面就哭做一团,这样咱们勋儿也不能够起死回生啊。前厅好多事儿需要打理,可不能在这儿掉泪儿。”

    她说着拉起雪晴:“孩子,回房去吧,把你那手帕画样给秦姨准备好,我回头去拿。”然后转身冲门外叫:“嫣儿,嫣儿,来扶少夫人回去。”

    等雪晴走远了,齐夫人才说:“昨晚勋儿托梦给我了,让我照顾好她,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呜呜……”说着又哭起来。

    “哎呀,夫人,我这刚劝走一个,您怎么……快别伤心了,您这样如何见客呢?人家大老远来一趟。”

    “你去应承吧,不用管我。”

    秦姨跺脚着急,也没办法:“也好,夫人赶紧回房休息一会儿,送走高夫人我就来。红玉,夫人的药熬好了,你把夫人扶进去,我这就让暖香送来。”秦姨一边说一边又拿个帕子递给夫人。

    “亏着有你在,不然可怎么办?”

    “夫人放心吧,天呀塌不下来。吃完药,含一个这个,舒服些。”秦姨从柜子拿出准备好的蜜饯递给齐夫人。

    “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

    没有楚勋,雪晴本来就觉得寄人檐下,所以处处谨慎,没想到还是遭到“嫌弃”,越想越伤心,回到房中哭得肝肠寸断。

    秦姨那边送走客人,安抚好夫人,就匆匆赶来了。

    雪晴虽然已经贵为诚敬夫人,见到秦姨仍然起身,肩膀因为哭泣还在微微抖动。

    秦姨拉着雪晴的手坐下:“孩子,秦姨打小就跟着夫人,最清楚夫人的脾性,她呀跟秦姨一样都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现在可能体会不到,等过些年,就知道夫人的用心啦。”

    雪晴泪眼看着秦姨。

    “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别看夫人是个练武的人,平时大大咧咧,可心比谁都细软。再退一万步说,就是夫人真嫌你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这宅子是皇上钦赐的,你是堂堂三品夫人,有的是黄金白银,你还怕没地方住,钱不够花?”

    雪晴呜咽道:“我就是要守公子一辈子,永远都不离开这个家!”

    “傻孩子,温温婉婉的小姐,还真有一股子轴劲儿,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改嫁,怕什么?夫人可是设身处地在为你着想。你这整日心里装着勋儿,愁眉不展,还要出去侍候公婆、照应一堆小叔子,多累啊?这样多好,你就在这院里,清清静静,还跟你之前大家闺秀的日子一样,也不用受约束不是?”

    雪晴这才勉强点点头。

    “夫人说不用你过去了,出不了两天,她就会来看你是不是能吃好、穿暖。夫人啊也是可怜,勋儿走了,可是把家里的热乎劲儿全都带走了,你看今年这元日过得?夫人每天吃斋念佛,一心求菩萨保佑家人能平平安安。你要是有孝心,就抄些经文吧,也保佑勋儿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说着秦姨也要抹眼泪,嫣儿在一旁道:“秦姨妈,您看您,说是来劝少夫人的,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哭了,快别这样了。您不说要帕子的画样吗?我这就给您取来,让小姐告诉您怎么个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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