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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五回 熔炉

    楚瀚自小病弱,在裴家上了一年学,便休养在家。

    齐夫人专门为他请了先生;哥哥们只要有机会就寻了各种古今书籍买给他,以解他常年缠绵病榻的寂寥;裴家是望族,藏书很多,楚瀚也会借来抄写研读。

    时间一长,书、古竹简、甚至还有甲骨堆积如山,要单独辟出两间屋子存放。他小小年纪渐通古今,越发如饥似渴博览上进,以达到融会贯通。

    老天是公平的,楚瀚没有了习武的身体,读书却可过目不忘。偶尔父亲的朋友来看望他,都吃惊于他的才华。

    楚瀚以书为友,琴为伴,又有全家人的怜爱,虽卧病塌,反倒有些乐享其中了。直到大哥楚勋去世,他突然醒悟到自己只能天天躺在病床上为大哥悲伤,甚至都不能为大哥戴孝送葬。

    他一度想到过死,然而以他的知识和修养,死是最无能的表现,于是在楚浩的鼓励下,他痛下决心,一定要有所作为。

    论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楚瀚早就痴迷古书上各种神剑的传奇,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近来他在古书上看到增强体质的方法,便天天五更就起床,偷偷在房间搬动书籍和竹简,锻炼体力。想着自己不能练就武功与兄弟们一起冲锋陷阵,那就想办法铸造最锋利的兵器武装保护他们。

    以往楚旷和楚博时常陪他解闷,搬到新宅后,他们对周围的环境充满好奇,新宅四周有些小作坊、农作物,都是他们之前没有见过的,还有大片的空地供他们玩耍,两人忙得不亦乐乎,渐渐不到楚瀚屋里露面。

    或是连日锻炼的结果,这些天楚瀚自觉病情较之前略有好转,就想出去走走。趁着楚旷和楚博刚下早课,楚瀚好容易抓住他们两个就不放他们走,两人没办法,商量着偷偷带他一起玩儿。

    楚旷和楚瀚从门房窗户下面先溜出大门,楚博在后面拿着一把小交椅和一壶热水在后面掩护,然后兄弟三人在巷尾会和。

    出通善坊北门,横穿过大街,进入晋昌坊西南隅,蜿蜿蜒蜒拐了几个弯,来到水渠边的屠户家。

    楚博径直走进去,一看就是常来的主。楚瀚被楚旷搀着跨过门槛,只见一个大院里搭起几个简陋的棚子,里面冲鼻的腥臭味儿熏得楚瀚刚进去就要退出来。

    楚博拉住他说:“忍一会儿,一会儿有好玩的送给你。”

    楚瀚勉强留下。

    进门处围栏里圈着十几头猪,两个屠夫走过来拽住猪耳朵从里面拉出一头,再揪起尾巴,按倒在一个石案上,尺余长的刀子捅进猪的咽喉,尖锐刺耳的嚎叫声慢慢停息,血“哗啦啦”流满了下面的铁盆,另一个人端起来加把盐放到烧开水的锅上蒸。

    楚博在楚瀚耳边说:“看吧,这就是血豆腐。”

    楚瀚几乎要晕过去了,捂着眼睛和鼻子,从指缝里看些片段。

    杀猪的那两个人把猪腿上划开一个口子,用一个细竹筒之类的管子插进去,用力吹,猪身上的皮球一样鼓起来。

    屠夫把划开的口子扎紧,揽上两三圈绳子,用一个木架把猪吊起来,浸放到旁边一个烧开水的大锅里,拿一个铁瓢,把滚开的水往猪身上浇,反复多次。一人趁热用铁片刀“嚓嚓”刮掉猪毛。

    退毛完成,再用木架把猪拉起来挂到旁边的横杆上。

    木架顶端的那根圆木,用来挂猪这头短些,人拉的那头长出很多,中间一个三脚架支着,一个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一头大肥猪拉出来移动。

    楚博站在那个三脚架前面不停摸一模,动一动,充满了好奇。

    那边两人拿起刮刀,继续处理猪身上犄角旮旯里剩余的毛。

    猪毛彻底刮干净后,用水冲洗一遍,便开肠破肚,心、肝、脾、肺、肾、肠、肚一并挖出来,摆在一个木头长案上收拾、分拣。另一个人则把猪头割下也放到长案上,剩下的猪身劈成两半,装车。

    楚瀚让楚旷给他找了个略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还没坐稳,就见割猪头的那个人用夹子夹着一个烧红的铁棍,塞进猪脸的褶皱处,一股烧焦毛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楚瀚再次捂住鼻子,踉跄着出了院子。楚旷赶紧过来搀扶,一会儿楚博也出来了,除了交椅和水壶,手里还拿着一个球一样的东西。楚瀚顾不上多问,加快脚步离开那个地方。

    没有什么气味之后,楚博和楚旷找了片空地,让楚瀚坐在边上,他们把那个“球”扔到草地上开始踢着玩。像是约好了一样,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跟他们一块踢起来。

    楚瀚见那个球样子奇怪,问道:“这什么东西啊?”

    “哥,你别问了,我肯定你不想知道。”楚博好心说道。

    楚瀚不依,一定问他们那是什么东西。

    楚博凑过来嬉皮笑脸道:“给你说了,你得答应等我们把这玩意儿踢破再走。”

    楚瀚撇撇嘴,点点头。

    楚博这才低下头给他说:“这是猪的尿囊,哈哈……”

    楚瀚看着那血肉模糊、粘着沙土的器官,顿时“哇哇”呕吐不止,楚博立刻停止大笑,和楚旷扶他回家。

    秦姨看到楚瀚难受的样子,脸色都变了,请大夫,熬药,家里上下忙做一团。

    紧张气氛也吓坏了楚旷和楚博,两个人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几天后,楚瀚病情见好,那次呕吐像是把肚子里陈年病疾都呕出来一样,身上倒觉得轻快不少,连大夫都说脉象反比过去有力些,苍白的脸渐有血色。

    楚瀚不让两个弟弟进他的房间,楚旷和楚博每天趁没有人在的时候悄悄在楚瀚的窗前赔不是。

    楚瀚拗不过,放他们进去:“首先你们保证以后不踢那个东西玩儿,而且再不准去屠户家看杀猪!”

    “为什么?我们两个很喜欢踢那个,找点儿乐子不行吗?”楚博辩解道。

    “单就这件事儿,你们觉得好玩、搞笑,但是你们必须要知道还有更多其他的快乐,比如一首动听的曲子,一篇好文章,一幅伟大的画作。”

    “那是你的快乐好不好,你整天躺在床上,只能看这些东西。”楚博不屑。

    楚旷则认真听着他们两个辩论。

    “那么多的文学大师、画师和乐师是怎么成就起来的?是因为人们欣赏他们,追随他们,认为他们是对的、高雅的、更高层次的。你们没有学习过、没有体验过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快乐呢?如果你们体验了,与你们原来的快乐比较,你们仍然喜欢后者,我就不劝你们了。”

    “那岂不还要整天学习、练习、听课吗?我不喜欢。每天早晨练功、写字已经够枯燥了,还要文绉绉读些文章,我宁肯找些乐子,是吧,五哥?”

    楚旷看看楚瀚再看看楚博,继续沉默。

    “呵呵,四哥就想拿他那些孔孟之类教诲我们,我们才不上他的当,我们玩我们的。”楚博继续拉拢楚旷。

    “你有时候不是也很喜欢听四哥讲书上的故事吗?”楚旷弱弱的问一句。

    “我只喜欢听神话故事!”楚博还嘴硬

    “古时候的故事也喜欢。”楚旷补充道。

    “如果不读书,我每天躺在床上,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故事,然后讲给你们听呢?我讲给你们的只是有限的几个。若是你们好好读书,就会知道得更多,历史的、神话的、范围更广的;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理解别人不能理解的,想得更宽、更深。”

    楚博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孔孟之所以被人传颂,那是他们思想的光辉,是做人的成功。难道你们一辈子只要伸手可及快乐,那跟猪又有什么区别,饿了吃,吃饱了睡,睡了再吃?”

    楚旷频频点头。

    “如果你们通过努力,体验了更高层次的快乐,你们就有了选择,既可以选择原来低级的,也可以享受更高的。要不然,今后的一生就只能被迫停留在最低处,永远欣赏不到高处的风景。但是大多数人会倾向勇攀高峰,因为那样才能展现人更高的才能。”

    楚博也点点头:“我知道了,哥,如果我们不努力的话,那我们只能像猪一样任人宰割;如果我有了本领,我就可以选择我想要的快乐,踢蹴鞠也可以。”

    “嗯,是这么个意思。”楚瀚摸摸他的头。

    “哥,我们商量好了,这次要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楚旷说

    “什么好玩的地方?”楚瀚不信。

    “你不知道,东市最近可热闹了,新开了很多漂亮店面。我们带你去逛逛,你说看什么就看什么,你说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怎么样?”楚博问。

    “真的?”

    “这次绝不骗你。”

    “这儿离东市太远,我没那么多体力。”

    “搭小福的车啊,他正要去东市买东西。”

    “好吧,那走吧。”楚瀚随手抄起他的水壶。

    “秦姨可在外面呢。”楚旷提醒道。

    “不怕的,我跟她解释。”楚瀚说着就往外走。

    他们果然被秦姨拦下:“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又撺掇哥哥出去?上次的帐还没跟你们算完,又要惹事儿,不怕父亲回来罚你们?”

    “秦姨,我这两天好多了,老待在屋里太闷,想出去买几本书,让他们带我出去转转。”楚瀚赶忙接腔。

    “瀚,你看看你小脸蜡白、风吹就倒,哪儿能出门呀?上次没把秦姨吓死。如果你非要出去,自己跟母亲说去。”

    “不用,就在东市,小福赶车载我们去。”楚瀚说着还是往外走。

    “诶,诶,你等会儿,就站在这儿。我去问问夫人。”秦姨微胖的身影飞快进了前厅。

    夫人正在和盖洛夫人说话,听秦姨着急说完,不慌不忙道:“瀚最近状况还好,他愿意出去就让他出去。让阿忠另外备车送他们,让秦铭也跟着吧。”

    秦姨只好答应着出来。

    盖洛夫人问:“瀚有十二岁了吧?”

    “嗯,十二了。”

    “是该出门见识见识。”盖洛夫人用她特有的腔调说:“如果他好了,是不是让他上学?”

    “大夫说他的病除不了根儿,上不了学,偶尔好两天跟家里的师傅学着写写字、作作诗就罢了。”夫人叹道。

    “姐姐不能这么说孩子,更不能让瀚听见,他会伤心的。”盖洛夫人着急声调就会变高。

    夫人忙解释说:“没有,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秦铭是夫人和秦姨的眼线,这边楚博一听还要秦铭一起,说什么也不答应。没办法,秦姨嘱咐秦铭在后面偷偷跟着。

    到了东市,楚瀚让阿忠把马车停在门口等着,他和两个弟弟步行进去。

    市场上真是繁华啊,临街的商铺从几层的高楼到平房、棚屋和路旁的摊位,都被丰足的商品排满,前面是挤挤挨挨的人群,停靠的马车和骏马,讲价、揽客,人声鼎沸。

    楚瀚好久没见过这场面,东瞧西看,眼睛都不够用了。

    路过盖洛先生家的珠宝店,盖洛先生看到楚瀚高兴地说:“瀚,你居然可以逛街了,太好了,祝贺你!”

    楚瀚见礼道:“谢谢叔叔!这是我的水壶,可以帮我换上热水吗?”

    “好啊,好啊。艾菲奥。”盖洛先生转身喊道:“帮我的宝贝换一壶热水来。”

    里面出来一个大胡子的男人取走楚瀚的水壶。

    “来看看楚旷和楚博,宝贝过来。父亲好吗,母亲好吗,孩子?”

    楚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分开说父亲和母亲,而不是问‘父母好吗’,不过被他的热情感染,楚博愉快地答道:“父母都好,谢谢先生,也问您好!”

    “我很好,宝贝。”

    里面的人把楚瀚的水壶递出来,楚瀚起身道别:“谢谢叔叔,您忙着,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好的,再见!要小心啊,拿着这些干果,路上吃。”说着塞给每人一包瓜子和龙眼。

    三兄弟出了紫霞肆,不多远看到路边一个补锅的摊位,摊位边上站着几位取货人,另一边竖着一面红色旗子,上面黄色字写着“匠锅子”。

    楚瀚一下被那火红的铁水吸引,挪不动脚步,两个弟弟也停下观看。

    “刚才盖洛先生家那么多珠宝你不看,看这个补破锅的干嘛?”楚博抱怨道。

    “嘘,别说话。”

    只见那个补锅匠把小碗一样的东西,放进煤火里,里面放上棋子大小的生铁块,旺火煅烧;再用火钳取出另一个小碗,小碗里面的铁块已经烧成耀眼的铁水,他把铁水倒到左手木板上捏成窝头状的、浸过水的湿糠上。

    火红的铁水儿像蛋黄一样在窝坑里晃动,铁匠右手拿一个牛角粗细的油布墩儿,铁水在锅下面,布墩儿在上边,上下用力一摁,一块平整的补丁正好在漏洞的地方被压平,漏洞就被补上了。

    兄弟三人看着这神奇的过程,不住叫道“哇偶,哇偶”赞叹。

    这时旁边突然传出铜铃般响脆的声音:“我以为什么稀罕,不过就是补锅的!”

    楚瀚抬头看到一身胡人装束的女孩子,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睫毛细密卷翘,浓而弯的眉毛直插云鬓,高挑挺直的鼻梁,小麦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嘴,头上的饰品、大耳环、项圈和手镯晃得“叮当”响。

    女孩大眼睛眨一眨不屑地说:“你们三个看得这么起劲儿,我过来凑个热闹,没料想是个烧铁水的,哎。”

    楚博急道:“哼,难道你见过烧金水不成?切!”

    “金水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化成水我都见过。那个大炉子把你扔进去,瞬间化成灰,信不信?”

    “吹牛吧你,哼!”

    楚瀚制止道:“楚博,怎么这么说话呢?!”然后转身问那个小女孩:“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九岁,我叫阿吉丽”小女孩看着楚瀚病弱,说话立即温柔起来。

    “九岁,九岁就会说大话了,长大还不知道……”

    “楚博,谁教你这么刻薄?!”楚瀚怒道,不过看着九岁的小姑娘竟然长得跟自己差不多一样高,楚瀚心里黯然,越发觉得虚弱,问道:“小妹妹,你说的大炉子在什么地方啊,我们能去看看吗?”

    “行啊,当然可以,走!哼,到时候下巴掉了,可别赖我。”说着对楚博吐吐舌头,回头却友好的跟楚瀚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瀚,我十二了。”

    “哦,原来比我大。你喜欢熔炼炉?”

    “在书上看过,干将和莫邪,有很多故事。”

    “书上还有这些?”

    楚瀚点头。

    “那我带你去看真的熔炉,你借我看你的书好吗?”

    “好啊。不过我家住在南城,离这儿远。”

    “没事儿,我也不住这儿,你告诉我地址,我能找到。”

    “通善坊安顺巷二栋。”楚瀚毫无戒备说出自家地址。

    “好的,我记下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看大炼炉。”

    “走。”楚瀚很高兴获得这次机会。

    “路远,坐我的马车去吧,就在这个路口。”阿吉丽担心地看着楚瀚。

    “你还有马车?”楚博咕哝道。

    楚旷拉了拉他的胳膊,阻止他再说难听话。

    “那好啊。可是我们几个坐得下吗?”楚瀚担心。

    “没问题。”阿吉丽毫不在乎地笑。

    他们边聊边走,顺手买些小吃,愉快地朝着阿吉丽停放马车的地方去。只有楚瀚什么都不敢往嘴里放。阿吉丽觉得他像是陶瓷做的一样,小心保护着他。

    突然后面跑出来五六个当兵的,围住他们,跟阿吉丽“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阿吉丽看着很生气的样子,也“叽里呱啦”讲了一堆,然后拉起楚瀚说:“走,咱们走。”

    “可是,可是……”楚瀚搞不懂怎么回事儿。

    这时在后面跟着的秦铭也追上来,一直跟随他们的几位胡人嬷嬷也走过来。秦铭也只有十三岁,那几个当兵的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推开他,依然挡着阿吉丽。

    “他们不让我去,我偏要去。”阿吉丽执拗。

    “不让去哪儿啊?”楚瀚问。

    “他们说咱们不能去那个熔炉的地方,有当兵的站岗,我们进不去。”

    “看吧,看吧,我说吧,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楚博继续刻薄。

    “你以为有站岗的我就进不去,哼,今天我就让你看看。”阿吉丽被楚博激得快要跳起来了。

    楚瀚拉住阿吉丽小声说:“别听他的。为什么不明天呢?今天这么多人肯定不好进。”

    不知道为什么,楚瀚微弱的声音有着非凡的魔力,阿吉丽竟然应道:“好的,明天我去找你。”

    楚瀚还没回答,阿吉丽又“叽里呱啦“跟几个当兵的讲了一通,然后就跟三兄弟摆摆手,走了。

    楚博无趣:“看吧,我就说她不行。哎,咱们也回家吧。”

    秦铭问:“四公子,您没事儿吧,那几个当兵的是干什么的?”

    “没事儿,问路的。谁让你来的?”楚博抢先道。

    “还不是姑姑不放心,让我跟着。赶快回去吧,一会儿人更多。”

    ***

    第二天一早楚旷和楚博上早课去了,楚瀚在书房里搬弄了好一阵儿竹简,然后懒洋洋地坐在庭院里看书。想着昨天的小姑娘会不会来呢,会不会只是玩笑?

    一会儿,秦铭急急跑来报:“四公子,赶紧穿戴好去前厅,波斯公主驾到!”

    “波斯公主?波斯公主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叫二哥啊?我还在等人呢。”楚瀚边说边往门口张望。

    “不是,姑姑让我来叫公子,让公子赶紧穿戴好到前厅,哎呀,公子快点儿吧。”

    “走吧。”楚瀚不情愿地站起来。

    “就这身?”秦铭看看楚瀚一身儿便装,无奈前面催的急,带楚瀚急忙往前院去。

    还没到前厅,阿吉丽清脆的声音传到耳边,是她!楚瀚别提多开心了,快步进到前厅,见阿吉丽一身短装站在那儿。

    夫人介绍说:“瀚,来,快见过公主殿下。”

    楚瀚给阿吉丽招招手,然后向公主行礼。就听阿吉丽突然爆发出一阵儿大笑。楚瀚抬头一看,中间椅子上是空的。

    夫人说:“这位是阿吉丽公主。”

    楚瀚尴尬地脸红到耳根。

    阿吉丽赶紧住嘴,上前来说:“不好意思,瀚,我不笑你了。”但是脸上使劲儿绷紧的笑意马上要溢出来了。

    就连一直不见笑脸的夫人,也忍俊不禁。

    “夫人,我还没吃早饭呢,能不能给我们带些吃的呢?”阿吉丽客气地问。

    夫人赶忙说:“公主请进饭厅坐下吃吧,我让厨房去准备。”

    “不用,不用,谢谢夫人!我们去的地方有些远,而且要尽快赶到那里才能进去。所以麻烦带一些吃的,在车上用就可以。”

    夫人吩咐红玉去取早饭,回身问:“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就是去看看怎么炼铁。”楚瀚应付道。

    “嗯。”阿吉丽跟着点头:“在东郊。”

    “东郊,还好我们也在东边。瀚,你身体行吗?”

    “行,我最近觉得好多了。”生怕母亲不让他去,楚瀚拍胸脯保证。

    “没事儿,夫人,我可以照顾他。”阿吉丽大眼睛忽闪忽闪,恳求的眼神,齐夫人不忍拒绝。

    “好吧,少玩一会儿,早点儿回来。”

    红玉给他们准备好点心,一家人列队把他们两个送上阿吉丽的马车。

    门外站了十几号戎装整齐的波斯兵,马车规格极高,装饰了异域风格的花纹,有几个嬷嬷和丫头等在车前。

    楚瀚这时候才感觉到阿吉丽没有跟他开玩笑,她真真正正就是位公主,而且公主的马车把他们全家都装下也没问题。

    等马车起步,他轻声责怪阿吉丽说:“你来我家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害我当众出丑。”

    阿吉丽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开:“我一大早是自己来了,可是你们那个管家不让我进,说你从来不出门,不认识任何人,还说你在养病,不让外人打扰,让我去一边儿玩去吧。所以……”她摊开上手,纵起肩膀,做无奈状。

    “好吧,这下你再来我们家就方便多了。”楚瀚叹气。

    “你愿意让我再来?”阿吉丽期待地等待楚瀚回答。

    “当然,下次你来我给你看几本特别有趣的书。”

    “好啊,太好了。我的好朋友最近回波斯了,只有我一个人好无聊啊。母后整天忙,喏,前面的阿麽只知道让我吃饭。”

    “原来即使贵为公主也不是每天都过得愉快。”

    “是啊,没办法。”阿吉丽说话像个大人一样,“你为什么病了?什么时候能好?”

    “我也不知道怎么病的,记事儿起就这样,时好时坏。兄弟们练武,上学,就我一个躺在床上,只能看看书,大门也不能出。”

    “那多郁闷。不过以后我可以和你玩儿啊,我家有好多好玩的,我可以教你骑马。”阿吉丽很开心找到一个玩伴。

    “我不能骑马。”

    “为什么不能?”

    “家人不让我骑马,我没有力气。”

    “你有力气走路,就有力气骑马,是你自己心里害怕吧?”阿吉丽说话很直接。

    可楚瀚不甘示弱:“我不怕,我特别想骑马,看着哥哥们骑在马上可羡慕呢。”

    “哈哈,好啊,明天到王府,我教你。”

    “你是女孩子,怎么会骑马?”楚瀚看着阿吉丽细胳膊细腿儿的,哪里是能骑马的样子。

    “我们波斯人,不论男女都会。”阿吉丽翻翻白眼,不满楚瀚对女孩的看法。

    马车从延兴门出城一路向东,离城越远住户渐少,但是各式各样的作坊,目不暇接。楚瀚全然不知道那些作坊有什么作用,只觉得是各式不同的房屋。

    阿吉丽一个个讲给他听,有油坊,织布坊,打铁坊,编织坊,木工坊……对楚瀚来说,外面真是一个新奇的世界。

    眼看到了农田,道路略有颠簸,紧接着往北一转,上了一个更宽阔平坦的大道。

    楚瀚说:“这条路真宽,比城里的更好走呢。”

    “这是官道,皇帝新修的。”

    “那么多马车拉着石头和木材去到哪里呢?”

    “你看前面。”阿吉丽指着北边。

    楚瀚果然看到几处高大宫殿式的楼阁,问:“我们是要去皇宫吗?”

    “不是,那里是永安宫,是太宗皇帝为他的父皇修的。”

    “他们不是都崩逝了吗?”

    “是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不停地往那里运东西,听母后说西域打了胜仗,运回来的金银财宝,都要放在永安宫。”

    “那我们这是去永安宫吗?”

    “不是,不过离得不远。”

    往北大约走了一刻钟,农田也不见了,一大片荒地过后,马车拐到右边的小路,路面的颜色越来越深,不久来到一片开阔地带。

    这里到处是堆成小山的煤炭和各式的泥巴墩子,空气掺杂着浓浓煤炭燃烧的味道,越过红色的围墙,可以看到几十个砖砌的大烟筒,冒着滚滚的黑烟飘向空中。

    “我们到了,下车吧。”

    “你以前来过是吗?”楚瀚有些担心被拦在门外。

    “是的,放心。”

    阿吉丽自己先下来,然后转身跟阿麽一起把楚瀚扶下马车。她吩咐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只有她和阿麽带楚瀚进去。

    到门口,阿吉丽对守门的说:“麻烦您,我找米尤达。”

    那人赶忙给公主施礼,叫旁边的人带楚瀚一行去找米尤达。进去大门,越往里面走越热,“叮叮当当”敲打的声音不断传来。

    带路的人把他们带到一个熔炉边上,让楚瀚他们站那儿等,他去叫人。

    楚瀚看着眼前那个宽大的炉台,一尺见方的火塘里,煤炭冒出赤红夹蓝的火焰,旁边一个人不停地用风囊鼓风。

    不一会儿,一个波斯小伙子跑过来给阿吉丽行了一个大礼,阿吉丽说:“免礼,这是我的朋友,劳烦你带我们转转吧。”

    “公主请稍等。”那个米尤达说完又进去了,可能是跟师傅请了假,出来后带楚瀚他们继续往前走。

    过了几个炉房后,两边有一长排整齐的房屋,每个房子敞开的大门口对着中间的一条宽路,房屋很高,里面有很多或大或小、高低不同的熔炉。每间少则五六人,多则十几人,焰火闪耀处不停忙碌。

    过了这排屋子是个大的圆形走道,两边都可通行,圆形中间几个炉子连在一起,工人们围成一圈手拿铁钳往炉子加着不知名的原料。

    “就到这儿吧,公主。”米尤达不敢看阿吉丽,轻声问。

    “我的朋友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不看到真金就走,去通报吧。”阿吉丽很坚持。

    “可是金、银库进去很繁琐,里面太热,公主就不要去了吧。”阿麽劝道。

    “我们今天就是来看怎么炼金水的,不要烦了。米尤达你赶快去通报。”

    米尤达无奈进去,片刻出来,带三人进到门内。迅猛扑来的高温让楚瀚喘不过气来,阿吉丽安慰他说:“坚持住啊,我一定让你看到熔黄金。”

    “我没事儿的,走吧。”楚瀚说。

    进去房间,要把外套都脱掉,只穿里面的单衣,并且进门也都有人查看,单衣也要抖落几下才让进去。

    没走几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看到阿吉丽大声说:“公主怎么又到这儿来了?王后知道吗?这可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我们看看就走,不用担心。瀚,他叫阿赛。”

    “你好。我叫楚瀚。”

    “公子小心啊,别烫到。”阿赛说完去干活了。

    楚瀚透过热气见里面的人都穿着单裤和布衫,人人汗流浃背。一排排金线,从炉子里绕过好几个圆盘后“纺”出来,守在旁边的工匠把金线穿过一个铁板上的细孔,从另一面拽出更细的金线,发丝细的金线盘成盘,放在架子上降温。

    再往里面走,各式制样的模坯整齐摆放,已经做好金银瓶子,匣子,首饰,碗,蝶,盒……应有尽有。

    融化金银的炉子的确可以把人化了,炙热的高温下,工匠们还在不停往炉子里加炭火。楚瀚开始头晕恶心,手不自觉扶住一旁的架子。

    “你还好吗?”阿吉丽问。

    “没事儿,不过太热了。”

    “那我们还是快走吧。”看着虚弱的楚瀚,阿吉丽也担心起来。

    “好吧,走吧。”楚瀚无奈。

    没想到进来容易,出去难,楚瀚被带到一个房间,脱掉所有的衣服还不行,还要张嘴,观耳,解发检查,他心里都有些生气了。

    阿吉丽看到楚瀚出来后气鼓鼓的样子,知道发生了什么,笑道:“不要生气,这是他们的职责。里面的工人们检查的更严格,你还算好的了。”

    “那他们检查你吗?”楚瀚皱着眉问。

    “当然不会。”

    “为什么?”

    “我是公主啊!”阿吉丽调皮道。

    “又来又来。”

    “好吧,好吧。怎么样,走吗?”

    “告诉我,哪个地方是打制兵器的?”

    “兵器?”

    “刀,枪,剑,戈之类的。”

    “那可不在这里,这里是制作皇宫用品的地方。”

    “那就走吧,我没什么要看的了。”楚瀚很失望。

    上了马车后,楚瀚又问阿吉丽:“除了这个地方,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炼铁、打制兵器吗?”

    阿吉丽想想说:“知道一个地方,我哥在那里定制过短刀。但是我不认识他们,只大约知道在哪儿。”

    “那太好了,你能带我去吗?”

    “你要买刀吗?”

    “不,我想学怎么制刀。”

    “带你去可以,可是你为什么要学怎么制刀?那些工匠你也看到了,他们都很壮,你太瘦弱了,一点儿高温都受不了。”

    “我只是想知道方法,又没有说要自己制。”楚瀚有些没有底气,掩盖了真实想法。

    “那好吧,我让阿赛帮着查找,找到了,改天一起去。”

    如果阿吉丽再大一些,她肯定不会答应楚瀚的,因为打制刀剑是工匠的独门绝技,只会传给儿子或徒弟,哪有他们去看看就告诉他们的道理。

    楚瀚在书上看过,但凡宝刀名剑都是密造出来的,他只是想借阿吉丽的威风去碰碰运气,凭他们今天的阵仗,应该可以唬住几个人的。

    “谢谢你,阿吉丽!”

    “不客气!可是今天怎么办,这么早回去我会无聊死的。”

    “到我家去吧,弟弟们都在家,一起玩就不会无聊。”

    “为什么不到我家呢?我收了很多好玩的东西。”阿吉丽继续邀请。

    “你是怕楚博吧?没关系,他平时就是那样说话,熟了就不会了。而且他们两个可是知道很多好玩的呢。”楚瀚看出阿吉丽的心思。

    “好吧,但是你要帮我说话。”

    “放心。”

    楚博一早听说阿吉丽是位公主这回事,不禁好奇,等阿吉丽到了家里,问这问那,早把尖酸刻薄丢到脑后,求着让他们讲化金子的见闻。

    孩子们的熟悉不用过程,很快就玩到一起,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们足足热闹了两个时辰,阿吉丽的阿麽催了好几次,她才依依不舍离开楚家。

    晚上,秦姨高兴地告诉齐夫人,楚瀚可以离开床榻整整一天,也没什么呕吐之类的症状,想来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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