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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回 沈夫人

    夏日已至,白天越来越长,气温越来越高。酉时将半,楚浩回到家。

    雪晴的丫鬟嫣儿从后面轻声叫他:“三公子,三公子。”

    楚浩听见转身走过去。

    嫣儿有些急切地说:“公子,小姐找您有事儿,请跟我来。”然后谨慎地把楚浩带到西院门前,看四下无人,才打开门进去。

    楚浩搞不清怎么回事儿,进屋就看到雪晴哭红的双眼和榻子上坐着的瘦弱妇人。

    大热天的,妇人裹着雪晴的一件披风,瑟瑟缩在矮榻里。

    雪晴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介绍:“三弟,这是我母亲。”

    楚浩上前见礼。

    妇人也是满脸泪痕,虚弱地说:“快起来,孩子,让你见笑了。”

    雪晴哽咽道:“三弟,一家人我就不瞒你了。我父亲的二夫人把我母亲赶出来了。这种情况见咱爹娘也不方便,你看能不能在你的牧场腾一间屋子让我母亲暂时住下?”

    “好,牧场上有的是房间,我这就去准备。”楚浩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甚至有些高兴能帮上嫂子的忙。

    “真是给你丢脸了!等天黑下来再走吧。”妇人掩面而泣。

    “都是一家人,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天黑走夜路不安全,而且晚上出门引人瞩目。不如委屈伯母穿件丫鬟的衣服,坐上马车现在就跟我一起走。”

    雪晴想想也有道理,忙进里屋去准备。

    楚浩去前门备好马车,门房的老吴叨叨一句:“三公子整天骑马,今天为什么赶了马车去?”

    “太阳都要落山了,三公子还要出去,不如告诉夫人去吧。”春福说。

    “不行不行,夫人安心念佛,还是别去烦她了。可能三公子真有什么事儿吧。”老吴阻止道。

    楚浩来到西院后门,把门打开。嫣儿等在门口,急匆匆把雪晴的母亲和她的丫鬟梅香送上车。

    他们一行到了牧场,天刚擦黑,所有人都到后院纳凉去了。

    冯伯正坐在门口抽柳条,见楚浩赶个马车来,从马车里下来两个丫鬟穿着的女人,瞬时瞪大了眼,不由得站起身来。

    雪晴的母亲在肥大的衣衫里,显得更加瘦弱了,冯伯看出那不是她自己的衣服。

    楚浩上前介绍说:“冯伯,抱歉没提前给您打声招呼。这位是我大嫂的母亲,今日落难,想在这里暂避一下,您看能不能腾个房间?”

    楚浩路上思量再三,没有跟冯伯撒谎。

    冯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到以前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咱们这里还缺房子吗?”

    雪晴的母亲也过去见礼:“鄙人沈氏,多有叨扰。”

    冯伯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楚浩解释说:“伯母别介意,冯伯平时就这样,其实人很好。”

    沈夫人点点头,眼泪却扑簌簌滴落下来。

    楚浩先把她们领到自己的房间,被褥放在塌上:“伯母在我这间凑合一宿,明天我再着人给您收拾一间屋出来。这会儿您先等一下,我去弄些吃的。”

    沈夫人忙说:“孩子,不用了,我不饿,也吃不下。你赶紧回去把,以免晴儿在家等得着急。”

    楚浩也怕城门关了,他把沈夫人交代给杨卫洲,匆匆赶回西院报告情况。

    泪水在雪晴哭红的双眼里打转,楚楚可怜的模样激起楚浩全部男子汉的柔情,不禁想要用全部力量保护她。

    他心里千言万语,想来想去,却只说了一句:“嫂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伯母的。”

    “三弟,难为你了。”

    “嫂子,真的不用客气。”

    “母亲她没有死,就是因为我。出了今天的事情,可见在家里受了多少委屈……”她举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可更多的泪珠却滚落下来:“被赶出来也是好事儿,可以从那个家里解脱了。只要父亲不找她,就是母亲的福气……”

    “有我在,伯母不会被找到的,嫂子放心!”楚浩恨自己这个时候怎么嘴这么笨,找不到更多安慰雪晴的话。

    第二天沈夫人强打精神起床,和丫鬟梅香一起找到厨房去帮忙范签奶奶做早饭,冯伯在院子里遇到沈夫人有些拘谨地走开了。

    沈夫人心思细腻,给大家准备了几年来最像样的早餐,然后让梅香跟两个小姑娘把所有人的脏衣服都拿来去河边洗。

    范签的奶奶已经年届七十,头发稀稀拉拉没有几根,在脑后扎了一个很小的发髻,行动有些迟缓,但是嘴不饶人。

    她左右上下打量沈夫人,咂舌道:“不像个干活的人,这么把小骨头,两三天就被牧场上的风刮跑了,不知道浩这孩子怎么想的。”

    沈夫人礼貌周到,面对刁难,默默不说话。梅香随着夫人的脸色,也没敢吭声。

    范签的弟弟转儿牵着奶奶的衣角,等着新出锅的饭食先捻来尝尝。沈夫人看他满是黑皴的手,想带他先去洗洗,抬头看到范签奶奶的眼神,只好作罢。

    楚浩在集市上买了几件家具拉到牧场,着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家具摆进去,再放上必需品,一间不错的住处就安排妥当了。

    楚浩给大家正式介绍了沈夫人,说是找来为大家做针线活的大婶,让大家多多照顾。

    因为冯伯的冷淡,沈夫人住在牧场总觉得寄人篱下,她和梅香不停干活,几天时间,住宿的房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孩子们的衣服也修补的齐齐整整。

    楚浩找了机会邀雪晴去看沈夫人,雪晴怕暴露行踪,不敢出门。

    她让嫣儿去娘家打探了好几次,张家平静如常,并无寻人的迹象,雪晴伤心地想‘整日忙着升官的父亲,回家恐怕根本不在意母亲在不在!’

    而事实是当天晚上沈夫人没有回家,那位二太太有点儿害怕了,张信义回来后,她恶人先告状,对张信义哭诉说:“夫人和我拌了几句嘴,没想到出去之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张信义一听气炸了:“这母女两个非气死我不可,她去哪儿了?”

    “下人去打听,有人看见往河边去了。”

    “河边,莫非她投河了?那,那梅香呢?”

    “梅香也跟着去了。”

    “那就不会投河,梅香在,会拉住她的。”

    “可是梅香也没回来。”

    “找,还不快派人去找!如果投河自尽了,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还怎么在朝为官啊?!”

    “已经派人找过,有人确实看到主仆两个人在河边。而且还有个渔夫说打渔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被冲到下游去了,水流太急,他也不敢去救。”二太太瞧着张信义的脸色胆怯地说。

    “果然跳河了!梅香呢,她总不至于也跟着跳河吧?”

    “如果夫人跳了河,梅香一定跑了啊。”

    “找,暗地里派人去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样找了整整半个月,也不见人影,张信义就放弃了。沈夫人娘家远在苏州,父母都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妹妹嫁到福州,山高路远也不怎么来往。

    自从张信义娶了三夫人,沈夫人近年来一直称病,从不出面。张信义平时社交都是带着三夫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沈夫人失踪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如果沈夫人真跳河死了,等过些年发个丧也就算了,反正现在连她唯一的女儿也断绝来往,无须对任何人交代。

    按照人之常情,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即便是个猫猫狗狗死了也该伤心哭几声吧,但是张信义本性还不如猫狗。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有人救了沈夫人,沈夫人透露自己的身份,知道是他的老婆,他没有面子,所以暗暗派人四处打听,尤其派人到楚家周围打听,盯着有什么异常。

    好在雪晴当天就把沈夫人送去牧场,他不曾得到什么消息。

    雪晴想着母亲的遭遇和自己的薄命,日夜悲伤。楚浩每次去报告沈夫人的情况,就越发觉得雪晴清瘦、憔悴。

    楚浩试着安慰说:“嫂子放心,牧场那些孩子都懂事儿,他们不会让伯母受累的。”

    “说实话,母亲留在你那儿我更放心些,有事情忙一忙对她有好处。”

    楚浩把‘有事儿忙一忙’这句话记在心里,他想也应该给嫂子找点事情做,这样她也不至于每天闷在家里伤心落泪。

    ***

    今年开春,楚涛再次被征调到洛阳,合璧宫的修建正在火热进行,楚涛听任指派,昼夜监督工期,直到入夏方才回长安。

    不久,魏启神色凝重来找楚涛,避开左右说:“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朋党案已经败露,由许敬宗审查,正要把长孙大人编篡其中!”

    “啊!”

    “自五皇子做太子以来,长孙大人整日躲在家中,修史立说,不曾参与朝政。可他毕竟是开国元勋、托孤重臣,仍然是皇上和皇后的绊脚石啊。那许敬宗屡次想拉拢大人站在武后一边,都被长孙大人当面呵斥,岂能不怨?太子洗马和监察御史不过是八品官,中书令许敬宗亲自审理,难道不蹊跷吗?”

    “是皇上的旨意?”

    “是的。许敬宗严刑逼供,韦季方自刺不死,狱监找我去包扎伤口,韦季方耳语跟我说,他不想诬陷长孙大人!”

    “只是褚遂良仙逝,谁还能救大人啊?”楚涛感觉到后背阵阵凉风。

    魏启也摇摇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近些年,大哥备受长孙大人冷落,连面都不见。朝中格局千变万化,大哥只是长孙大人手中的一枚弃子。”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大人知道自身难保,故意与我断绝关系,那是在保护我啊。是我有愧于大人,为了安宁日子,开始在武后手下当差!”

    “这是哪里的话,大哥被搁置西北多年,不闻不问,有家难回。况且人在军中身不由己,大哥难道能抗旨不成?”

    “长孙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大人遭困,我岂能袖手旁观。”

    楚涛思来想去,想到一个人—-司马李绩。事不宜迟,他和魏启立即赶到李绩家的大门口,只见上官仪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他看到到楚涛也不打招呼,只管骂着:

    “真是没想到,儒夫!小人!自私自利!没良心!”

    楚涛心虚,觉得也像是在骂自己。他来到门房,里面的人只一句话:“大人病重,俱不见客。”

    吃了闭门羹,楚涛垂头丧气。几日后一个傍晚,楚涛回到家,问秦姨有没有李绩的回信。

    魏启从门外跑进来说:“大哥,长孙大人……”然后看看周围,低声说:“已经确定了,许敬宗诬奏韦季方与长孙大人构陷忠臣近戚!我去见了大人,但是大人无动于衷,说‘皇上不会相信小人的谗言,现在采取任何行动,都会自证其说!’”

    “武后那边已经动手了吗?”

    “没有。证据不足!”

    “我们赶紧走!”楚涛顾不上拿外罩衣服,上马飞奔而去。

    路上,楚涛突然勒马不跑了,脑子闪过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西北战事刚一结束,兵部就让他卸任回京述职,回京后他被派到工部。

    原本他没有什么想法,儿子死了,仗打胜了,提前回来为孩子办理后事本是应该,皇后催促工期也是应该,没想到武后剑指的是长孙大人。

    皇上的舅舅武后都敢动,谁又敢出面阻拦呢?既然是皇上的舅舅,若是没有皇上的首肯,谁又能动得了呢?

    魏启见他不走了,回身叫:“大哥”

    “这里早有阴谋!皇后夺了我的兵权,没有新帝废立,为何要去兵权,长孙大人没救了呀,说是什么罪名?”

    “谋反。”

    “谋反!那皇上信吗?”

    “有许敬宗和皇后,皇上能不信吗?”

    “因为长孙大人,武后差一点死了,别说当皇后了。”

    “是啊,大哥,这全朝上下我们还能去求谁啊?”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

    长孙府的大门紧闭,楚涛和魏启被拒之门外。

    不久,长孙无忌被贬杭州都督。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柳奭、韩媛被除名,于志宁免官,楚涛知道已经无力回天。

    好在长孙无忌虽然被贬,皇上特许他享一品大员待遇,楚涛也稍稍安心,不日又到洛阳付任去了……

    ***

    不觉夏日已尽,秋雨连绵,楚涛和阎立本正在洛阳合璧宫的棚屋研究图纸,中书舍人袁公瑜带李义府进来了。

    李义府去年被皇上贬为普州刺史,楚涛一直没怎么见过他,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以为是来找阎立本的熟人,他忙于手上的工作,并未抬头理会。

    “怎么,楚将军不欢迎我?”李义府嬉笑问道。

    楚涛抬头一看,不免迟疑。

    袁公瑜抢先道:“这是新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大人。”

    楚涛站起来勉强作揖见礼:“李大人。”

    李义府笑着看看袁公瑜,并没有让楚涛免礼起身。

    袁公瑜绕到楚涛身后:“许(许敬宗)大人派我去黔州,审问长孙无忌。老儿还不死心,竟然与长孙祥私通书信,被我抓了个正着,他倒也识趣儿,用我送他的三尺白绫自缢了。”

    楚涛心里排山倒海,表面仍作揖不动。

    “柳奭、韩瑗皆被斩决,朝廷里终于清净明了了。李大人得皇上眷顾,回京担当重任,要在洛阳城修建新宅。”袁公瑜得意地摇头晃脑。

    楚涛早已醒悟,这并不是皇后娘娘一个人的旨意,若没有皇上的首肯,开朝元老、皇上的亲娘舅、太宗皇帝的托孤之臣,谁敢追缴至死?皇上借皇后和太子废立,转移了利害关系,掩盖住自己。

    “呵呵,楚将军不要拘礼。我来拉些榉木,看库的说没有你楚将军的首肯,谁都不能从这工地上拿走一块砖头。楚将军威武啊!”李义府笑着说。

    “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外部取用材料需要娘娘的手谕,在下也是照章办事。”楚涛不卑不亢,心里却无比厌恶自己的苟且。

    “我这里正好有皇后娘娘的批文,请楚将军过目。”

    楚涛诧异地拿住批文,站在一旁的袁公瑜傲慢道:“皇后娘娘说新宫工地榉木充足,让李大人酌量挪用。”

    “李大人要去多少方呢?”

    “三百方。”

    “一共不过九百方,大人用三百方,工地这里怕是接济不上了。大人先挪一百方,若是不够再派人来挪。”

    “那不行,我下次还要挪用其他的东西呢。盖间屋子不容易,望楚将军体谅。”李义府不做任何让步。

    阎立本这是来帮腔:“楚将军不过是怕耽误工期,皇后娘娘怪罪。”说完朝楚涛使个眼色。

    楚涛无奈,只好批复库房发货。

    李义府拿着批文不着急走,说笑道:“看来大家都在皇后娘娘手下听差啊,哈哈哈……”

    “何止是听差皇后娘娘,听说楚将军惧内,在家也要听差呢,哈哈哈,这么多年,连陪房丫鬟还没收进房呢。”

    袁公瑜夸张的语气表情让楚涛很快红了脸,他着急解释说:“哪里有什么陪房丫鬟,那只是夫人的同乡。”

    “不管是陪房还是同乡,还不都是你的人?楚将军是不敢吧,哈哈哈。”袁公瑜放肆地大笑。

    “有这种事儿?楚将军官高正五品,这点儿事儿都做不了主?包在我身上了,回头我挑一个漂亮的婢女给楚将军送到府上,让将军也消受消受。”李义府举着手里的批文指着楚涛笑。

    “李大人……”楚涛不知所措,看向阎立本,而狡猾的阎立本推说有事先走了。

    “将军还怕什么,吏部尚书李大人亲自送的小妾,料您的夫人再厉害也不敢有微词。楚将军也该好好享用一下美色,要不然就老啦。”袁公瑜说着还拍了拍楚涛的肩。

    长孙无忌含冤而死,楚涛又受到奚落,气火攻心,在洛阳一病不起,绝口没让家里知道。

    玩笑之后,转天花轿果然送到楚府一位美婢。楚家空气像凝结了一样,下人们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阿忠私下跟老吴嘀咕:“依照咱们夫人的性子,拿起花枪一枪挑了那小妾都有可能!夫人生起气来,可不管这些,别说吏部尚书送来的,就是天王老子送来的,她都敢呐。”

    “闭嘴吧你,这两天可得小心了,不要出什么差错,不然被花枪挑得就是你。”

    谁知一个月过去了,家里都相安无事。小妾每日去给夫人请安,夫人客气地还礼,然后埋进屋里整日不出,全家上下慢慢都松了口气。

    可是小妾的丫鬟俏芝却不安分,与小妾刘氏密谋:“被抬进这个家门,您就是他们家的人啦,只有生个一男半女才能成为二夫人。况且还有李大人的吩咐,您不能不想办法啊。”

    “我身份低微,跟老爷连个面都照不上,哪来生养?”刘氏拧眉道。

    “楚家偌大家业,夫人颓废、秦姨没有地位、隔壁少夫人没有男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给了门房春福几文钱,让他看到老爷回来就来通报。姐姐见机去给夫人奉茶,肯定能碰到老爷。以姐姐的美色,跟那会功夫的硬婆子一比,老爷岂有不动心的?”

    “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夫人深居不出,我晚上去奉茶目的太过明显。”

    “这个不用担心,您就装作不知道老爷在家。再说您端茶过去为的是跟老爷说上话,夫人在里面听不到不更好吗?”

    她们如此算计,果然有次碰到楚涛。楚涛一介武夫,哪里见过如此娇媚的温柔奉承,拘谨到浑身不自在,逃也似地走了。

    不管这个小妾长得如何美貌,只要想到是李义府嘲弄后送来的,他就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秦姨看在眼里,很为夫人着急,走进内室夺过夫人手里敲木鱼的小锤,哀求说:“夫人,您保护孩子们与老爷隔开距离我能理解,可如今硬塞进来一个钉子,您还无动于衷?孩子们都还没有成亲,将来若是人家生了儿子,夫人您……您……哎!”

    “我和将军么多年夫妻,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你不用担心。阿弥陀佛!”说着双手合十念起经来。

    夫人表面上这么说,内心早已崩塌。不管什么原因夫妻闹矛盾时间不能太长、闹得不要太僵,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收场,更是无力应对变故。

    秦姨出来直摇头,太坚硬的岩石也经不住长时间的滴水,何况这块“岩石”已经有了裂纹。

    ***

    自从冯伯不用去卖羊,便开始一早一晚去帮忙打理饲料库,他把干草跺进一个长方木条箱里,跺满后用垫进去的草绳扎成一个长方形,再倒出来整齐码放。

    喂马的时候把草扎吊挂在马厩顶上,让马抬头撕拽着吃,避免草料放在地上被排泄物污染。孩子们都不自觉的跟他一样把饲料库收拾的整整齐齐。

    这种整洁也从库房传到牧场的各个地方,连孩子们每天起床后的被子都叠成整齐的四方块。

    自小没有父母的孩子,特殊成熟懂事,沈夫人从心底里喜欢他们,她和梅香还有范签的奶奶每天用心给他们准备三餐、缝洗衣物,孩子们也感到被母亲般的关怀,亲切地叫她沈姨。

    每次收拾冯伯的房间,沈夫人真是头大,别看他把饲草准备的整齐,屋子里却实在惨不忍睹。

    冯伯平时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沈夫人新来的不知道规矩,趁他早上或晚上出去,就带梅香去打扫。

    楚浩给冯伯买了几件家具,除了书桌和床其它的他都没用过。冬天一身衣服,夏天一身衣服,从来不换洗,破烂到不能修补。

    一段日子以后,沈夫人把他那些破烂衣服扔掉,换上自己做好的几件放在柜子里,床上的被褥也都扔掉换上新的,再铺上毡垫和棉褥子。

    冯伯对沈夫人向来拘谨,所以也只能“逆来顺受”,渐渐穿得整洁起来。

    让沈夫人呆在冯伯屋里的原因还有冯伯画得画,那些画都是用厨房的炭火棒画的,没有内容,只是各式各样的图形叠加在一起,看起来有很多的层次和立体感。

    没有看到尺子或是其他的测量工具,可是不管是图形还是线条,都平均得刚刚好。直线和斜线笔直,圆弧和曲线丝毫不差,细密的网纹一丝不苟。

    沈夫人自小也学过画画,但是这种画法她从来没有见过,细细的审视良久,琢磨不透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图形,那些毫无意义的形状莫名带出无限的悲怆。

    每次她看画出神,心意驰骋,泪水夺眶。偶有冯伯碰上,他都悄声躲开。

    沈夫人出自书香门第,很在意生活细节,孩子们穿衣、系扣、扎带、梳头、吃饭、洗漱……事无巨细,要求具体。

    范签的奶奶务农出身,长年乞讨,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也看不惯事儿事儿的规矩,不管孩子们听不听,她反正我行我素。

    范签的弟弟范转也乐得自在,跟着奶奶藐视沈夫人的要求。他一带头,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效仿起来。

    牧场上不知不觉形成了两派:逍遥派和规矩派,两派互相看不起,互相指责。连范签的奶奶也开始背地里讥笑沈夫人:“看她的头梳得光溜溜,还用那么好的簪子,真是不知道美给谁看。”

    “衣服洗了又洗,刚上身两天就换,什么衣服料子经得住这样揉搓,还得要花多少钱再置办。不过就是个做杂活的婆娘,天天的给咱们浩儿找麻烦。”

    “吃个饭还不让说话、不让笑、不让大声嚼,这饭哪儿吃得下啊。哪儿就那么多说头,天天要这样那样的。看看她把那两个女孩子打扮的,怎么伸手干活啊?啧啧”

    ……

    一开始暗地里说,后来当面嘀咕,再后来就变成了指责、给脸子。

    沈夫人受惯了二太太的气,也不敢做声,只能暗地里垂泪,人也消极起来。

    一天她问梅香:“是我个人的原因吧,不然为什么总让人看不起?”

    梅香安慰道:“是夫人要强,为了报答三公子,尽力照顾孩子和牧场,不然躲在自己屋里,怎么会有这些气。既然是为着三公子,夫人又何必在意他人。凭他老太太是什么身份,自然不必与她计较。”

    “毕竟是老人家,不可冒犯。今后你我都谨慎些吧。”

    天下老的疼小的,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范签奶奶年事已高,弟弟幼小,家里大小事儿都靠范签,尽管他还是个孩子。

    即便这样范签的奶奶还是对他呼来喝去,让他照顾好弟弟。牧场的事务繁杂,范签责任重要,不像从前一样专门为老幼服务,范签奶奶时而发难,使得弟弟范转也对范签吆三喝四。

    牧场开阔,冬天极寒,北风裹雪之夜,累了一天的范签回到住处,被奶奶一顿臭骂给轰了出去。

    原来范转怕冷早早上床睡觉,想撒尿没人拿尿桶,出被窝太冷,奶奶试着出去拿,又怕滑倒,范转就直接站在床边把尿撒到屋地上。

    奶奶因此对范签鼓了一肚子气,骂范签回屋太晚,不想着老人、孩子雪天儿怎么生活。

    范签默不作声,拿了簸箕出来取碳灰清理弟弟的“杰作”。

    沈夫人就住在隔壁,听见了,出来帮范签拿了个铲子。

    范签见到沈夫人,既羞愧又委屈,低着头怕眼泪掉下来。

    沈夫人过去搂着他的肩膀,刚宽慰几句,范签奶奶披上衣服站到门口开腔了,说沈夫人教唆范签和其他孩子都不喜欢她、也不听她的话。

    沈夫人无奈拍拍范签的肩膀,回屋了。

    范签奶奶仍不肯罢休,站在门口骂了好一阵儿,孩子们都挤在窗口,戳破窗纸看热闹。

    另一个院的冯伯也被惊动了,起来扶了一下门,又退回去,由着她们去。

    冬天对沈夫人来说更加冰冷漫长了,白天孩子们需要她来照顾,黯然只能留给晚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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