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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三回 车到山前

    越往北越冷,雪越厚。逃亡的一行人远远看到前面几座山,仿佛看到了希望。

    大雪覆盖松柏,松柏覆盖大山,每一座山都圆润起来,只有山腰露出斑驳的青石显示着山脉的陡峭。

    没有官兵,没有强盗,没有人,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车轮压在厚厚的雪上咯吱咯吱响,楚浩、楚瀚和两个小厮拿着棍子在前面探路,以防马车陷进深坑或是掉到沟里,行进的速递很慢。

    女眷们除了下来活动一下手脚,其他时间都挤在车里取暖。

    “父亲,我们还要走多远?”楚博问。

    “就在前面那座山后面。”

    “这就是您说的靺鞨荒地吗?那我们快到了?”他满脸期许。

    “应该是吧。”

    “应该……”

    “不要烦你父亲,让你往哪走就往哪儿走。”齐夫人把楚博拽回车里。

    山脚下有一条很窄的进山小路,马车刚刚能过去,楚涛想应该就是这里了。

    不想过了两座山,对面阳坡上却看到几户人家。

    房子全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上面厚厚盖着一层芦苇。楚涛心里一凉,人和马的体力都耗到极限,而他们还没能走出高句丽!

    他忍一忍没有表现出来,对夫人说:“我去前面村子里问问路,顺便看能不能弄些吃的回来。”

    “不是说这里是荒地了吗,怎么还有村子?”

    楚博立刻窜了出来。“哎呀,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烦都烦死了、饿都饿死了、冻都冻死了,还逃个什么劲啊。”

    楚兴听到他的话,也“哼哼唧唧”跟他母亲撒娇:“娘,我冷,我想吃饭。”

    楚涛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前面的村子,齐夫人瞪了一眼楚博,楚博不服气地撅着嘴到前面去找楚浩诉苦。

    村子有七八户人家,房屋都特别小,样子也都差不多,不高的烟筒冒着炊烟。楚涛敲了敲最边上一家人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人,满脸的疤痕几乎掩盖了本来面目。看到楚涛皱一下眉说:“你是唐人吧?”

    楚涛低头看看自己高句丽人的衣着问:“阁下怎么知道?”

    “我就是唐人,不管你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这里离大唐很远了。”

    “是的,不光离大唐很远,高句丽都过了。”

    “那这儿是哪儿?契丹还是靺鞨地界?”

    “狼坡,哪儿都是,又哪儿都不是,说不定,谁来了谁要,契丹、靺鞨,呵呵,不过不会有人来。”

    “那你……?”

    “不满你说,我是跟随太宗皇帝打过仗的士兵,因为太宗战败撤退,我们受伤成了俘虏。被高句丽军队扔到这里喂狼,多少拨人才活下我们几个……”

    那人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哽咽,但是满是疤痕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楚涛的眼圈也红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家就是希望能有一天回到大唐啊!今日见到老哥,分外亲切。”泪水顺着他粗糙的脸滑了下来,他忙用袖子擦了擦。“老哥有什么事儿您快说,近年仗打不停,官兵指不定什么时候送俘虏来。”

    “我,我要去金诺雪山,请问老弟还有多远?”

    “往前大约七八十里路都是雪山,我没有去过,那里没有人,至于哪一座叫金诺就不知道了。只是野兽出没,恐难活命。”

    这时候里面一个人在叫他,疤脸人忙紧张地四处张望。

    “老弟,我这里有些碎银,麻烦能不能换些盐。”楚涛忙说出需求。

    “好的,稍等。”疤脸人从门后面拿出一小罐盐说:“就这么多了。”

    “那你怎么办,下雪出不了门,盐又这么缺,你留一半。”

    “拿着吧,老哥,我找其他几家借一下。快走吧,若是被抓到就麻烦了。”

    “往北关卡还有多远?”

    “没有关卡,只有雪山。”

    楚涛心中感慨万分,虽然逃亡,自己还有家人,可是这些被俘虏的士兵,是怎么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生存下来的啊。

    第一次,他似乎对两国的战争有那么些抵触,但是几十年的军人素养马上让他停止了这种想法。

    那人说七八十里,不管多艰难才能到达,有了具体数字就可以看到头了。

    他回到车队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我们马上就可以到雪山了。”

    “还有多远?”楚博着急地问

    “七八十里吧。”

    “七八十里?要了我的命吧。我们走这么慢,猴年马月也到不了啊。”

    “咱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官兵过来,如果这次被抓到,就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了。”

    ***

    楚旷已经可以下床走动,高烧退去,他整个人也脱了层皮,因失血过多,黝黑的肤色变成虚弱的黄色。幸好辽东的滋补药品和彭老爷的精心照料,让他逐渐恢复过来。

    然而他的心病却难以医治,郁郁终日,对家人的担忧让他寝食难安,一天到晚都坐在桌旁画画。

    彭老爷劝他说:“旷,如此忧心,不利于养伤。等着这边工期结束,差不多元日前,我带你回江南如何?”

    “整日无所事事,反倒烦闷。阿朱那么忙,我想去帮他干些活。”

    “你伤还没有好,做不来阿朱的活计。”

    “我先紧着轻便的活做个试试吧。”

    彭氏木材和木工作坊的规模,在齐州没有第二家可比,坊里上百人各司其职,在一个个工棚里干活。

    齐州是辽东木材的转运站,木材被砍伐下来,运到这里经过加工处理,然后运往洛阳、长安及沿途。

    楚旷在长安负责油漆绘画家具,他一看坊里的顶级木材和一些家具的式样就知道那些大多是皇家供货,看来洛阳东宫的工期要提前。

    阿朱安排楚旷熬制鱼鳔,虽有些气味,却相对轻巧,冬天守着炉子也暖和。

    齐州离东海较近,可以买到上好的鱼鳔,熬出来的胶远近闻名。

    楚旷以前知道什么是鰾和鱼鳔,却不懂怎么熬鱼鳔胶。他饶有兴趣地按师傅吩咐的步骤,看着鱼鳔在石锅里变得粘稠。

    冬天,从渔民那里买来当年晒干的米鱼鱼鳔,用剪刀剪成细小的块,泡软,捣碎,熬制。

    楚旷负责把干鱼鳔细致地剪成小块,另外的几个伙计负责用石舂砸鰾。

    砸鳔胶非常累人,砸得时间越长,出得胶就越好,机械动作消耗体力,也容易使人厌烦。

    楚旷则不然,只有白天的身心俱疲,晚上他才能睡得安稳些,而且干硬的鱼鳔变成粘稠鳔胶的过程非常吸引他,他用心注意熬制过程,感受着变化。

    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老伙计循规蹈矩,理所应当照做,每天习惯性地干着千篇一律的活,没有人想要改变。

    干鱼鳔原来都有冷水泡,时间久,而且容易有干块泡不开。楚旷则试着用温水泡,效果很好。

    之后他又试着把泡好的鱼鳔放在锅上蒸,发现效果更好,不但减少了砸胶的时间,而且出胶质量高。

    宫廷用的鰾里面加了松香,只是什么时候加、加多少,师傅从不透露。

    楚旷一有时间,就少用些鱼鳔,添加松香,实验熬制,不久便掌握了要领。

    他不揭穿师傅,仍然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木工师傅们却发现新熬的鰾越来越好用,出货也越来越多。

    ***

    大雪没有停的意思,正好可以掩盖车马走过的痕迹。

    逃亡的车队从几座荒山里穿行,艰难寻找着可以通过的山涧。

    眼前已没有一点路的痕迹可寻,密集的灌木和杂草高过马头,根本没有办法通行,只能在冰封的河道上前进。

    七八天后,在连绵的山脉前面,经过一天的寻找,向东绕行了几十里终于发现可以通行的隐秘峡谷。

    过了峡谷,来到一片稍微开阔的平地,平地前面十几里又横亘着高不可攀的大山,而且人眼所能及看不到边际,仿佛走到了天尽头被它挡住了去路,再也过不去。

    怪不得这里不设关卡,雪山就是最好的防御。

    雪山上都没有标着名字,人在巍峨的山峰下显得是那样渺小,行进在群山之中,谁又知道哪座是他们要找的雪山呢。

    不管是不是金诺雪山,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车上的米很快就要吃完了,马也很多天没有好好进食,明显消瘦下来。

    晚上睡觉,楚涛总能听到狼叫。

    他这两天想明白了,当穿过峡谷看到对面的山脉,便特别确定地告诉家人那就是金诺雪山:“早年在高句丽作战,我在地图上看过,肯定就是这里。”

    “真的!那我们到了。”夫人激动道,漫长的路途,她的意志也即将消磨殆尽,尽管目的地只是一片荒山,能停下来安脚就好。

    终于盼到逃亡之路的结束,家人都非常高兴。

    楚文说:“大哥,这十多天走过百十多里没有人烟,这里应该安全!”

    “嗯,咱们赶在天黑之前先找一个安身之所过夜。荒郊野岭,猛兽出没,都不要掉以轻心。”

    “好。我觉得相对被官兵抓去,野兽似乎更好对付些。”

    黄昏,面前平摊的雪面,明显是一条宽阔的河。这个季节河面应该已经冻得很瓷实。

    楚浩带两个小厮从雪下挖了些草,割下几条皮子,绑在马蹄和车轮上防滑,然后他和楚涛牵着马走在前面探路,其他人跟在后面。

    楚浩此时非常庆幸早年跟楚岳练习了大量野外求生技能,一路上才能找到食物、躲避风雨、防寒保暖、安全行驶。

    车队小心翼翼在冰面上向前移动,天黑终于到了山脚下。

    月牙不宽,却把天空照的透亮,光晕遮盖了四周的星星。极冷的空气,像是可以钻进骨头里一样。马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冰霜。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车就在山前,面前全是陡峭山崖,哪里来的路?右边河岸稍微宽阔,他们只能先向右行驶,试着找一个山坳。

    眼看前面一个缓坡,楚浩正发愁马车上去,马蹄打滑怎么办,突然前面有几对红色的小圆球映着雪光闪动。

    “有狼!”楚浩喊道。

    说话间两只狼已经窜到高处,仰起脖子召唤同伴。

    他拿起弓箭射了出去,一只狼嗷嗷叫着摔下来。然而眨眼功夫,几十只狼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向他们聚拢过来。

    马匹开始踏蹄嘶鸣,楚涛、齐夫人和楚浩做好防御架势,人人都拿起身上的武器。

    楚瀚、楚文和楚博也拿起了刀站在车旁,小厮阿忠站在车前,拉缰绳的手在发抖。

    狼群渐渐逼近,双方权衡着力量。

    楚兴终于绷不住,哭出声来:“娘,我怕!”

    哭声似乎是开战的信号,一头狼突然跃起,咬住最前面的拉车马,其它的狼紧随其后。

    狼太多,前面的车没有下嘴的地方,又开始攻击楚涛守护那辆,紧接着后面一辆一辆。

    楚浩把骑乘的马都放开了缰绳,它们受惊,来回踩踏。

    人,马和狼厮杀一片。

    一只狼死咬着楚涛那辆马车的马,趁楚涛顾前面,后面的狼扑上了马车,楚浩眼疾手快,一刀斩断狼头,血喷出好远。

    这时前面的马被狼咬得趴下,“咚”的一声,马车向前倾斜,楚兴没有抓住,从前面翻了出去。一只狼扑过来,楚涛一剑捅过去结束了它的性命,可是另一只狼扑到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楚浩赶过来揪起那只狼扔出很远,拉弓射杀。

    血顺着楚涛的胳膊流了下来,他顾不上疼痛,抱起楚兴。楚浩在后面保护,那些狼不敢靠近。

    前面两辆车的马都已经趴下,几乎全部的狼都扑了上去。

    “哥哥,把拉车的马让给他们吧。”楚文说。

    楚涛边后退边喊:“只能如此了。”

    所有人都下车,聚在一起,由楚涛、楚浩和齐夫人护送着往前走。几匹没有来得及解下锁扣的拉车马被套在马车上任凭狼群撕咬。

    有了足够的食物,狼就不再注意人。

    “跑,快跑。”楚浩喊着。

    一群人朝着山坡上跑去。坡不算陡,然而大约二里路不到,一个巨大的陡峭岩石结束了坡度。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意识:‘爬上去,爬到狼上不去的地方躲起来’。

    岩石冰冷,手扶上去就黏在上面。

    楚浩站在下面把其他人一个一个顶上去。

    骊龙、逾狮和其他两匹骑乘马跟了过来,石头太高,马上不去,只能呆在石崖下。

    楚浩剩在最后一个,他站到骊龙身上,被楚文和楚瀚拽上去,回身冲着骊龙喊:“跑啊,你们若是听懂我的话,就跑开,躲避狼群,等我回来!”

    马儿那里就能听懂他的话,站在石崖下来回的转圈,踱着步子。

    此刻楚浩顾不上那么多,狠狠心转身保护家人继续往山上跑。

    在石崖上再走几十丈,又有一个巨大的石崖,足有三四丈高。

    楚浩用一个带钩子的绳子搭上崖边,拽着绳子上去。

    借着月光和雪映射的光,可以看到石崖上是一个一里见方的宽阔平台,再往上就是垂直的悬崖。

    楚浩用绳子把下面的人一个一个都接上去,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高处的风很大,还好他们处在山的南面,相对背风,但是所有的取暖用品都在车上,身上的衣服遮挡不住夜晚的严寒。

    “我们得想办法暖和一下。”楚涛说。

    楚浩看看四周:“造个雪屋吧,可以避寒。”

    “雪屋?”大家都没有听说过。

    “试试吧,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用。”

    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搭过雪屋,不怎么得要领,只能稍微搭起四面墙,屋顶怎么也架不上去。

    夜已经深了,月亮也不知去向,光线更加暗了,每个人都冻的发抖。

    突然,呼啸的风中传来一声虎啸,那声音离得不远!

    楚涛吓出了一身冷汗,转而他觉得好像不是害怕,而是生气。

    生气那个雪屋怎么也搭不好、生气被咬伤的胳膊不听使唤、生气那群狼吃了他的马、生气丢弃马车,丢弃了最好的睡觉取暖的地方、生气没有被冤杀,如今历尽千难万险又要死在这荒山野岭,被野兽撕咬。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逃,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老婆孩子藏在老家的某个地方,其实他在路上早就后悔了。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狼他还可以招架,老虎要是窜出来,如何斗得过!他捡起一块大石头,朝着峭壁上猛砸,想吓走老虎,同时也宣泄一下心中的闷气。

    楚浩顿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也捡起石头猛砸峭壁,其他人也捡起石头砸起来。

    楚博拿起一把短刀在石头刮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尖利响声。

    不知道是因为深夜太安静,还是那石头和别的石头不一样,砸在峭壁上的声音格外响亮,好像那个峭壁里面是空的一样。

    老虎真的被吓走了,虎啸声越来越远,众人也累了。

    只是楚浩怨气未平,他又拿起石头朝峭壁猛砸过去,就听“咣当”一声巨响,“哗啦啦”峭壁碎了,竟然露出一个黑乎乎、一人多高的洞口!

    众人都目瞪口呆,这时“轰隆隆”好像是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的声音。

    “雪崩。”楚浩顾不上多想,推着众人进到洞中。

    紧接着,白茫茫的积雪夹带着石头、树枝,堵住了洞口,轰鸣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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