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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二回 逃亡

    楚浩日夜兼程,嫌走小路耽误了行程,冒险走官道。

    骊龙耐力显著,跑三百里不用停歇。他们风雨无阻,不日来到齐州界内。

    齐州边远,东西官道只有一条。上官道需要付钱,所以人也很少。

    楚浩远远看到一队马车,正是全家一行人。他百感交集,追上前去,与父母讲明事实。

    楚涛视察道路,正准备与地方官接洽,不想楚浩却带来了晴天霹雳。

    他脸色铁青,良久说道:“奶奶病重,我千里迢迢来看她,不能到家门而不入;谋反大罪牵连亲人,我一定要把你叔叔一家带走。浩,你带母亲和弟弟先走,我去老家接人。”

    “我们去哪里?”齐夫人问道。危险来临,激起了她的斗志,她抖擞精神,像一个要与楚涛并肩作战的战士。

    楚涛能感觉到他“原来”的夫人回来了,信心倍增,分析道:“西有追兵,东是大海,南面全是大唐所属之地,唯有往北逃出大唐国界,到达高句丽以北的蛮荒之地才算走脱。以楚浩的脚程,我估计追兵还没到,你们且走官道,我回家后从东边抄小路找你们。”

    “父亲,我跟您同去吧。”楚浩不放心。

    “不行。我一个人去,村里的人不会注意。浩,一家老小都靠你了,无论我有没有与你们会和,都不要停留,明日过了黄河大桥,改走小路过辽东,知道吗?”

    “父亲……”

    “别啰嗦,快走!”

    这一别也许相隔生死,经历过大哥葬礼,楚浩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心像被撕裂了一样。

    厨子秦多喜新妻娘家就在齐州,他已经分叉路回丈母娘家探亲。

    楚涛转头跟三个丫鬟和两个小厮说:“我楚涛今日蒙受不白之冤、深陷万劫之地,各位不要受我牵累,这里还有些盘缠,分给大家逃命去吧。”

    下人们都含泪下跪愿意跟随,丫鬟红玉说:“我们都出身孤苦,被老爷夫人买身入府才得安逸,安逸既享,岂有不共患难的道理?”

    于是全家与楚涛凛然分别,循官路北去。

    楚涛快马加鞭,待到老家,看到门上挂着白绫,心里一凉。

    他顾不得多想,绕到小门进去,见到弟弟楚文,示意他不要声张,拉他进屋,边催促他们收拾行李与他一起逃走,边说明情势。

    弟弟楚文急忙带着妻子王氏和儿子楚兴收拾紧要财物,跟他逃出家门。

    路上,楚涛问及母亲,楚文告诉他母亲去世下葬已有七日。楚涛又执意去母亲坟上烧纸磕头,方才上路。

    楚文家只有一头骡子,一匹马,都是下地干活用的,难以骑乘,楚涛让楚文和侄子楚兴骑他的马,再牵着弟媳骑得那匹,他自己则骑着没有马鞍的骡子。

    侄子楚兴只有十岁,弟媳王氏老来得子,放在心尖上疼着,楚兴哪里忍受的了路上颠簸,不停抱怨哭闹,惹得弟媳满脸不满。

    天黑还没有看到家人任何踪迹,楚涛不肯停下来,趁着月光继续赶路。

    前方星火点点,像是村庄。楚涛怕被人发现,不敢再往前行,决定在离村庄不远的一个破庙歇脚。

    庙很大,没有门,楚涛把马和骡子都牵进庙里,然后到附近地头找来几捆稻草,既可以喂马,还能垫在地上睡觉。

    看不清庙里供得什么佛,香案前有磕头用的蒲团,楚涛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拜---夫人天天在家烧香、念佛,而他现在要跟佛说什么呢?

    黑暗中弟弟楚文能感受的哥哥的情绪,他默默递给哥哥一块饼。楚涛拿在手里,怎么也递不到嘴边。

    楚文劝道:“哥,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母亲过世的伤心,加上现有境况,经受不起的重压放在心上,楚涛真想奔出去大喊,然而此刻又只能压抑!

    楚文一家也啃了些凉蒸饼,在楚兴的抱怨声中,挤在一起睡着了。

    楚涛坐得笔直,手拄着剑,一直盯着门口。

    天刚露出一点浅亮的光,他就开始备马,楚文听见声响叫醒媳妇和儿子。

    见楚涛脸色铁青,弟媳和楚兴都不敢吭声,乖乖上马赶路。

    中午楚兴不停喊饿,楚涛也饥肠辘辘了。

    远处有一个村镇,他们在离村镇大约一里远的地方停下。楚涛让弟弟一家躲在一个断墙后面,自己去前面小酒馆买了些吃的,回来的时候听见弟媳抱怨:“他当官的时候,我们可没沾到什么光,现在倒霉了我们也跟着一起倒霉。”

    楚文立即训斥她,声音很小,却很严厉。

    楚涛觉得弟媳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们本来在老家过着安稳日子,还把母亲养老送终,如今这算什么,多年不见的哥哥,刚一见面,就把她们卷进生死逃亡!

    接近傍晚,楚涛隐约看到前面的马车,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狠抽了两鞭子,那匹骡子还是跑不过他的焦急。

    楚浩也看到了他,回头来迎。

    夫人热泪盈眶,她担心追兵先到老家去抓人,楚涛被戴上枷锁的画面一直萦绕在心。丈夫他们能安全赶来,她不停念佛祷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多的磨难,也不足畏惧了。

    “你们怎么走这么慢?”楚涛问道。

    “这座桥是这一带向北边走的唯一途径,前面路上多有岔口,我怕父亲找不到,所以停下等你们。”

    “你,你糊涂!我们是在逃命,怎么能停下等人?”

    夫人忙来劝解道:“刚停下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到了,不要着急,赶快上路要紧。”

    夫人说完,歉意地跟弟弟一家相见。

    因为有女眷和孩子,丢弃马车骑马有可能更慢,所以楚涛决定仍保留马车,走大路,一直往北全速前进。

    他们不敢下车吃饭、留宿,偶尔碰到饭馆,楚浩扮成商人的样子去买些熟食。晚上找个废弃的房屋遮挡车马,临时歇息。

    一日走到一个山崖,远远看到后面一队骑兵追来,一家人正走在一条崖边的小路上。路很窄,刚好可以通过一辆马车的宽度,右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全部退出去已经不可能。

    楚浩单枪匹马,守在山口等着骑兵。

    谁料骑兵见到他,兵分两路,六七人留下纠缠住楚浩,另一队十多人从右边荒地穿过,向东北方向包抄。楚浩调转头要回撤,那几人拦住路口,不放他走。

    另一拨人快马绕到东边交叉道,遇到楚涛和齐夫人的堵截,一通烈战。

    这时后面又有一队骑兵赶到,差不多也有二十多人,楚浩心下一惊,想这下肯定跑不掉了。

    不想绕到前方围堵的追兵,看到后面一队追兵赶到,便罢手撤退了。这边纠缠楚浩的几人看到那些人回撤,他们也虚晃招式,一起撤走。

    楚浩站到高处,见后面来的二十多人与前面的人马头领交接两句又追了上来,他忙调转马头,追上家人,火速逃离山坳,到达丘陵地带一路向北狂奔至日落。

    路的痕迹渐渐模糊,他们置身一片荒地。

    楚浩到后面打探没有追兵的踪影,人马才稍稍放慢速度,趁着光亮找一个隐蔽的地带,稍稍休整,简单吃了些东西,连夜继续出发。

    正是十月十五月圆之夜,月色异常明亮、冷清,人和马呼出的白色雾气迅速消失,刮过的秋风有些刺骨的感觉,大家都不说话,紧张的气氛凝固成草叶上的白霜。

    夜半时分,连月亮都躲到西山后,人困马乏,楚涛不得不让大家就地休息。楚浩、楚瀚和秦铭值夜、放马。

    他们时刻警惕四周,最快的速度给马匹解开龙套,让他们在地上翻了两个滚,吃了些草就再套回去。

    东方稍微有些发白,楚浩隐约听到了马蹄声,他马上叫醒大家,继续往北拼命逃亡。

    一直到太阳西斜,前方出现村庄,零零落落十几处房屋,屋里空空如也,厚厚的灰尘和无处不在的蜘蛛网说明这里早就没有人住了。

    楚浩不想再跑了,对父亲说:“要么累死,要么就驻守在这里跟追兵拼命。”

    “追兵数众,你能拼得过他们吗?已经跑了那么远的路,不能放弃。只要过了高句丽,到了接近靺鞨的雪山就安全了。那里大唐、靺鞨和高句丽都够不到。”

    “我不是说不跑,可是两天了,人和马都不吃不喝,速度变慢,很有可能被追上,到时候那里来得力气跟他们拼命啊。”

    “我们不是为了拼命,而是逃出去。”楚涛坚持道。

    “关键是我们现在逃不出去,马都走不动了,前面那匹拉车马,大腿被磨掉一层皮,露着血肉在跑。要不是楚博拿着鞭子不停地抽,它根本就跑不起来!”

    齐夫人见爷俩争论不休,劝道:“我知道老爷心急,可是这里一片空旷,与其被追上无力招架,还不如在这里歇歇脚。人倒可以忍一忍,马若是累坏了,我们就真的走不脱了。”

    齐夫人的话似有什么魔力,楚涛一向都听的。于是他们找到一处略微齐整些的房屋,找水做饭。

    孩子们水还没有喝上一口,就倒在马车上睡着了。

    天色擦黑,大家都吃完饭躺下休息,忽然听到隔壁楚兴尖利的叫声。

    楚涛和夫人赶忙过去,楚兴又叫又跳,楚瀚和楚博都没有被吵醒。楚涛拿住楚兴狂甩着的手,见手背迅速肿起来。

    弟媳王氏刚睁开眼,惊恐地看着地上一只尾巴翘起来的大蝎子。

    楚涛慌忙从衣服上撕下一个布条给楚兴扎住手腕,防止毒气上串。

    突然他和夫人想起什么齐声问:“楚旷呢?”。

    弟兄几个都土人一样,分辨不清谁是谁,掀开他们盖在脸上的帽子,依然没有见到楚旷。楚涛摇醒楚瀚和楚博问,两人都说不知道。

    “五哥前两日染上风寒,有时候不骑马,坐在车里。”楚博迷迷糊糊地说。

    “他没有骑马,他的马是空的。下午是不是在前面那辆车上?”

    楚涛立刻觉得事情不妙,他叫醒大家,坐到一起,回忆一下最后见到楚旷是什么时候。

    “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五公子,只是昨夜见五公子的那条狗不见了,以往小黄都会跟我们一起值夜。”秦铭说。

    楚瀚忙道:“对,对,前天快到追兵拦截的那个山崖前,五弟说他觉得好些了,就骑马跟我们一起走的,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其他人也说最后一次见楚旷就在进那座山之前,楚涛仔细回忆在山路上好像楚旷是骑在马上,跟在最前面一辆马车后面,后来好像楚旷的马上就空了,莫非他……

    楚浩从外面射了两只野兔回来,进门举起来喊:“你们看……”他忽然感觉气氛不对。

    楚博带着哭腔说:“三哥,五哥在那个山崖小路上丢了,追兵把他抓走了。”

    “什么?”楚浩瞪眼问道,然后牵起骊龙就要往回追。

    夫人拦住他:“如今这情形,你就是找到旷,跟我们一起逃也不一定能活。况且你一个人,怎么能从追兵手里救他回来。这是追兵的计谋,想要引我们上钩,好一网打尽,我们不能上他们的当啊。”

    “可是五弟……?”

    “追兵若拿他做诱饵,定不会杀他。”

    “那要给五弟用刑怎么办?”

    “荒郊野外哪里来的刑罚。不过就是吃些苦头,总比跟着我们强。这里一大家子人呢,你不能走开去找他。”

    楚涛疲惫地说:“贞观末年,我和长孙大人随先帝东征高句丽,对营州一带很熟悉。路上我查看了地形,如果估计不错的话,这里离大唐驻军营地不远了。今晚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你王建叔叔,让他想想办法。”心力交瘁的逃亡者,顾不到什么亲子感情,只能无奈做出选择。

    “我跟父亲一起去!”

    “这里靠你母亲一个人不行,你必须留下。”

    “我跟父亲一起去!”楚瀚站出来。

    “好吧,就让瀚跟我一起去吧。”

    “半夜哪里能找到路呢,还是休息一晚,明天凌晨出发吧。”齐夫人说完,别过头去,抹掉眼泪。

    不出楚涛所料,第二天一早他和楚瀚走过那片丘陵地带,转过一个山坳,就看到了大唐的军营。

    大战在即,营中剑拔弩张,布阵操练。

    军队里认识楚涛的人太多,虽然他到工部已七年有余,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帽子压了压,跟在楚瀚后面。

    爷俩今早换上小厮的衣服,揣着一封信来到大营门口。

    楚瀚上前跟岗兵说:“这位大哥,麻烦通报王建将军,将军定的东西我送来了。”

    “什么东西?”士兵问道。

    楚瀚把带的锦盒打开,里面一把做工精良的唐刀。岗兵将信将疑,把他们带到一个营帐前面。

    岗兵刚要进去通报,楚瀚看到王建和两个士兵从右边走了过来,他假装咳嗽了一声。

    王建抬头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楚瀚抢先说:“王将军,我是刀剑坊的秦铭,您定的唐刀送来了,不好意思比定好的日子晚了几天。”他尽量多说几句,给王建更多信息。

    王建脸上的疑惑转瞬即逝,责怪道:“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我以为今年拿不到了呢。走吧,到帐里验货。”

    岗兵交差走了,楚涛和楚瀚来到王建的营帐,说明来由。

    楚涛坚决要回去救楚旷:“我回去申诉冤情,让他们把楚旷放了。麻烦贤弟先帮忙一家人过了大唐关卡,暂避到北面无人之地。”

    王建面色凝重:“大哥,只有活命事情才能有转机,若是回头就是死!既然逃出来,就不能回去。明明是栽赃陷害,回了长安也百口莫辩。再说,您让嫂夫人和孩子逃到哪里去?今后的日子怎么办?”

    “可是楚旷已经落入官兵之手,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顶罪啊。”

    “楚旷我来想办法,您带全家逃吧。”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救回来!”

    “没有抓到您,他们肯定不会把楚旷怎么样的,相信我!您先北上安排妥当,再寻找时机潜回来接楚旷。事不宜迟,大哥,拿主意吧。”

    “父亲,王叔叔说的有道理,您就听叔叔的吧。我可以作为一个打铁匠留下来,寻找五弟的下落。”楚瀚央求道。

    “你不行,你不会武功,万一漏了马脚,你王叔叔也要受牵连。”

    “你们都走吧,找楚旷的事由我来办!”

    楚涛还是犹豫不决。

    王建急道:“就这么定了,大哥。既然消息还没有传到我这里,那北面关卡肯定也不会通缉你们。”

    他说着警惕地向帐外看了看,然后凑到楚涛耳边说:“辽东,大哥来过多次了,一定知道老虎山。山脚下有个废弃的驿站,驿站里扣押着一批商人的物资和车马,这是他们的通关文牒。那些商人今天刚交到我手里,我问过了,他们是贩货给泉盖苏文的儿子泉男生的。泉男生来头大,只要出了大唐关卡,到高句丽境内就没有人敢阻拦了。你们明晚装成劫匪,蒙面把驿站抢了,化妆成商人的模样出关即可。把几个看守绑在门外,我两天后派人去查。”

    “我……”

    不等楚涛说话,王建继续建议:“等进了高句丽,还是一路向北,直到看到一片雪山就算逃出去了,拿好买这把刀的银两快走,不然会引起怀疑的。”然后不由分说把楚涛和楚瀚送出帐外。

    ***

    此时的楚旷正躺在山涧昏迷不醒,那天因为官兵的追赶,混乱中他落马掉入深渊。

    斜坡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存了些泥土,几棵树借此茂盛生长,楚旷刚好落到一棵较大的树上,头撞到树干,晕过去了,幸亏被下面的巨石托住,四周树枝遮挡,他才没有掉下去。

    他的小黄就守在路边,试探着去救他,却无能为力。

    次日日光照到楚旷的眼睛,他才慢慢苏醒过来,全身的剧痛,让他后悔恢复意识。

    小黄听到下面有动静,冲他“汪汪”叫,楚旷完全没有发声的力气。

    日近中午,两辆马车驶来,小黄蹲在路中央“汪汪”叫着,然后它跑到马车跟前,好像带路一样,再跑回到楚旷坠落的地方,冲着下面继续“汪汪”叫。

    赶车的人也是奇怪。坐在车里面的人撩开车帘问:“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狗?”

    “老爷,这狗朝我叫几声,再朝着山崖下面叫几声,像是山崖下有什么东西。”

    “停车,看下面是不是有人。”

    “老爷,这荒郊野外,别有什么埋伏。”

    “山崖下面能有什么埋伏,先看看再说。”

    小黄见他们停下车,立刻摇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声音。

    后面一辆马车上的人也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儿。众人往下一瞧,果然看到楚旷挂在树上。

    “嘿,小兄弟,能听见我讲话吗?”赶车人问。

    楚旷迷迷糊糊听见有动静,努力睁开眼睛,用力举起右手挥了挥,只听上面的人说:

    “快,快,他还活着。阿朱,拿条绳子来,快!”

    马夫拿出一条绳子,把绳子一头扔给楚旷,可是楚旷用尽全部力气还是动弹不得。

    “老爷,那孩子像是动不了了,我下去接他上来吧。”车夫阿朱说。

    “也好,千万小心!”

    “放心吧,老爷。”

    于是阿朱把一根粗绳子的一头捆在马车上,一根细的绳子套住腰,另一头打个扣系在那根粗绳上,粗绳子垂下去的末端,横穿了一根木棍。他拽着绳子,顺着陡峭的斜坡下去,站到那棵树上。

    原来一根断掉的树枝插进楚旷的大腿,血已经凝固了,怪不得楚旷动弹不得。

    阿朱喊上面的人用绳子放下去一把小刀,他割断树枝,把楚旷拽起来,扛在肩上,顺着斜坡爬上去。

    楚旷在疼痛中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当他醒来的时候睡在热炕上,腿上和后背上还是钻心地痛,小黄在炕边舔舔他的手。

    “谢谢你,小黄。”楚旷微弱地说。

    小黄轻轻‘哼哼’着在炕边来回蹭。

    “你醒了,孩子,命还挺大。喝水吗?”阿朱闻声进来。

    “谢谢!”楚旷闷声说道,本来不善言辞的他,此刻身心俱伤,完全没有得救的喜悦。

    “是我们家老爷慈悲要救你,等会儿啊,我去请他。”

    阿朱出去不一会儿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衣着考究的人进来。

    为什么说衣着考究呢?因为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蓝暗花绸缎料子的罩衫,楚旷在长安见过这种料子,价格之高,非一般人所能上身,而且衣服款式和做工也是出自一等一的裁缝之手。

    阿朱介绍说:“这是我们彭老爷,你的救命恩人。”

    楚旷想起身行礼,无奈头抬起来都困难。

    “不要动,你不要动,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我知道你的意思。阿朱去烧些热水,再去把大夫叫来。”

    阿朱出去之后,彭老爷才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楚旷最难以启齿的时候来了,他不想撒谎,但是又怕漏了家人的行踪,想了想说:“楚旷,十六岁。”

    “怎么掉下山崖的?”

    楚旷再次陷入了沉默,面对救命恩人,他不知道怎么撒谎,对着面前那双关切的眼睛,老实说道:“家里遭受不白之冤逃亡在外。如果恩人怕受牵累,可以把我送官。”

    彭老爷听完点点头,叹口气道:“我看你佩戴的白玉,就知道你是个有身份的人。你没跟我撒谎乱编,我很欣慰。小小年纪能犯什么大罪,若因为长辈的缘故,白白送命,不值。那你的家人呢?”

    楚旷摇摇头说:“不知道。”

    “跑散了?”

    “嗯!”

    彭老爷考虑了一下说:“既然回不去家,就留在这儿吧。这里地方大,人少,不会引起注意的。”

    “谢谢!”

    “以后你就叫我叔叔,为了掩人耳目,委屈你跟我姓彭吧。听你的口音应该来自长安,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哥哥的孩子,我的大哥在长安做生意,这样就没什么纰漏了。”

    “谢谢!”眼泪蒙住了楚旷的眼睛,嘴里却只是一句谢谢。

    ***

    月黑风高,经过白天的勘察,楚涛和楚浩很容易就把几个老虎山的看守堵在驿站的小屋里,挨个绑到柱子上,然后套上马车,载着满满三大车上等好米,两车高档兽皮和一车丝绸扬长而去。

    一家人都扮成商人的模样,在寒风呼啸的初冬来到大唐关卡。

    当兵的看看他们的通关文牒,再看看他们的车队,似乎要有所刁难。楚浩偷偷塞了一包银子给关卡头头。

    头头吐掉叼在嘴里的树枝,冲一个当兵的喊道:“我说愣头子,一天赶似一天的冷,过往的越来越少。只要没有铁货,差不多就行了。”

    “是啊,是啊,天冷大家都不容易,不容易。”

    楚浩再挨个给每人塞了一串钱。

    那个愣头歪了歪嘴,在他们的车上随便翻了翻,就让他们过去了。

    穿过山涧人迹罕至的蜿蜒小路,走了差不多十多里,才到了高句丽的哨卡。

    有两个汉语说得很流利的士兵看过通关文牒后盘问情况。

    楚涛把路上想好的说辞尽量镇定地简短表达,手里拿住银子随时准备出手。两个士兵认真检查了货物,毫不为难地放他们过去了。

    楚涛赶上马车,一转过弯,躲过哨卡的视线,就飞也似的往前跑,一直到日落西山,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高句丽境内的破败,是楚浩这些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几经战乱,接连几十里几乎看不到像样的房屋,更没人居住。

    稻子欠照管,荒草一样枯黄在地里,没有一个稻穗。偶尔有个住人家的村庄,人人萎靡消瘦。

    十几辆马车和近十匹骑乘马的车队在这样荒凉的边境太过扎眼,楚涛让大家把所有的马和马车都用破布盖好,尽量躲开村落行驶,抓紧一切时间赶路。

    一天经过一个村子,一个小孩儿瘦到一双大眼睛突出来,渴求地看着旁边小朋友手里一块黑乎乎的干粮,破烂的衣袖漏出一大截手臂,手臂冻得红肿,皴裂崩开的小口密密麻麻都浸着血。

    这种情景,楚浩实在看不过去,掏出一块刚买回来的饼子给他,不想一群孩子像是能闻到味道一样都聚拢了过来。

    想起当年牧场上的孩子,楚浩眼眶不禁湿润,他把饼子都分给那些孩子吃,空着手回到家人的躲避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走了约半个月,终于遇到一个稍微像样的城镇,当天正赶上一个小集市。

    楚涛找了一个山丘,让大家都躲在后面,派楚浩穿上高句丽当地的衣服,装作聋哑人到镇上买些必需品。

    因为不知道高句丽钱的单位和商品价格,楚浩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从集市上买完衣服、鞋袜、食盐等物品,然后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饭馆,把手放在头上比划一通,用银子买到几斤熟羊肉。

    那羊肉的香味馋得人口水直流,他满脑子都是羊肉拌饭的画面。

    当他要走出饭馆的门口,忽然听到马蹄声,抬头见几个穿着铁甲的人来势汹汹,貌似是高句丽的士兵。这些人到了集市上也不下马,直接从街边摊位上抄起货物就走。

    有的人钱袋斜跨着背在肩上,被骑兵强行摘下后,仍拽着不放,人或被踩到马蹄下或是被骑兵的片刀削掉胳膊。

    短短不到一刻钟,铁甲兵扬长而去,凌乱的街道上倒在血泊里的人和一片哭喊声比冬日的北风还让人寒心。

    楚浩低头一言不发,回到山坳,早就没有了吃肉的心情。

    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他强忍着不动手,他真希望自己是个瞎子,不要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家饭毕继续向北,走出二十多里,来到一片开阔的荒地,周围连一棵树都没有,迎面又闪现一队骑兵,举着三面旗子。

    楚涛见躲藏已经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毫无疑问,他们被骑兵拦下。

    骑兵“叽叽呱呱”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跟高句丽南部人的口音完全不一样。

    带头的军官查了他们的通关文牒,然后一声令下,将所有人都控制住,把车上翻了一个遍。

    有一个人比划的意思应该是先把他们带走,另一人指着楚涛他们来的方向说着什么。

    楚浩这才明白他们应该是要抓集市上那队土匪,忙上前说:“我看到你们要找的人了,他们应该就在前面的镇子上。”

    有一个会说汉话的人过来问问究竟,楚浩把镇子上的情景告诉了他。

    那人回身汇报给军官,回来又问:“马车上既然是送给少莫大人的货物,为什么你们还往北走,是不是迷路了?”

    楚浩假装镇定说:“没有,没有,这是少莫阁下的吩咐。”

    那个头头了解到情况,下令把放他们走,骑兵继续向南追赶劫匪。

    ***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颜色,走了好几天见不到一处人家,楚涛凭靠楚瀚带的指南车寻找方向,生怕误入大唐或契丹的边界。

    此刻的情景若是再被关卡查住,车上凌乱的货物和吃掉的大米已经无法解释。

    为了赶路,他们一天只做一顿饭,每天趁着中午,楚浩带男丁们去挖坑灶。要想不冒烟,坑灶要深,有排烟坡道,还要容得下一个人在坑里面添柴。

    土层冰冻,这是个很大的工程。近来楚浩渐渐有了经验,依靠地形找到坑洼处,用雪修成排烟坡道,盖上些树枝,效果一样好。

    等坑灶备好,夫人和秦姨带着两个丫鬟留下做饭,其他人把马车队移到远处,等做好了轮流去吃。

    下雪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到处寻找水源。

    夜晚更是艰难,不燃篝火怕有野兽侵扰,燃起火堆怕引来强盗和官军。强盗还好说,若是官军就很难走脱。

    充做货物的兽皮都拿来取暖,仍然挡不住北方的严寒,白天越来越短,因为连日降雪,太阳好像永远消失了一样。

    楚浩太久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吃完饭他悄悄跟弟弟们商量。

    到了晚上,等女眷们都睡下,他们用油布搭起一个屏障,趁着雪光,脱掉衣服,滚倒在雪地里,互相用雪搓澡,冻得“嘻嘻哈哈”,忍不住打闹起来。

    楚涛听见动静,和夫人过去查看,见孩子们少有的轻松嬉戏,他们没有过去制止。

    楚涛小声感叹道:“我楚涛一生坎坷,倒也算了,如今一家人竟然流落至此,更是连老母亲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呐!”

    “婆婆她老人家还不知道这个噩耗就已经入土为安,这是老爷您修来得德行。老爷要往宽处想,至少我们现在都还活着,目前为止有吃有穿,除了岳儿和旷儿,一家人都还守在一起。”

    “哎,岳儿在军中,我想刘仁轨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应该能度他躲过灾难吧。如今唯有可怜的旷儿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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