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回 小跟班
滞留半圆洞的伤员一半是线报，不在部队编制。高句丽已灭，他们仍然没有被召还。刘仁轨把半圆洞的伤员暂划给王建管制。
除了按时到驻军处领军需以外，伤员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如今伤势好转，几个不安分的开始四处瞎转。
有两个人穿过盆地和高台，趁着沼泽冰冻，冒险去往海边，不知是深陷泥潭还是被食人鱼吃掉了，再也没有回来。
还有几个打起丫鬟的主意，不停骚扰，后来竟致大打出手，致使一人丧命，一人重伤。
还有人把山里的灵芝采了个遍，偷偷藏在树洞里，等着回老家卖钱。
伤员住在半圆洞，一家人秋天的食物无处储存，也只能依靠驻军处的军粮贴补。
……
当下高句丽时局不稳，安东都护府无暇顾及，加上受伤的线报久居高句丽，需要战后甄别才可以返回大唐。
楚瀚把情况告知王建，王建也只能按刘仁轨的安排，让他们继续留在半圆洞。
楚涛收到楚浩的来信，明白返京无望，日夜忧思，病情也日益严重。元日之前王建抽空前来探望。
楚涛见到他，异常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王建坐在他的床边宽慰道：“小弟明白大哥的意思。现如今安东都护初立，正需要像大哥这样有勇有谋之士，皇上定会降旨重用大哥的。大哥要尽快好起来，为平定辽东再添新功。”
楚涛痛苦地摇摇头，示意齐夫人把秦姨叫进来，声音颤抖着说道：“上次逃亡到高句丽边境，贤弟问起秦姨，当哥哥的撒谎了！”
“大哥说得都是实话，大哥从不撒谎。”
“不，那是我在跟你赌气。我来日无多，该是了解的时候了。如你在辽东驻军，我和你嫂子做个主，你们就在元日成亲吧。”
王建立刻跪下：“小弟当年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大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难以为报，不好张口。”
秦姨哭成个泪人，夫人拉住她的手说：“我已经让楚博在湖边为你们准备了间木屋，虽简陋些，聊胜于无吧。”
两人总算等到这一天，磕头谢过楚涛夫妇。
楚博找到楚瀚，一副为难的样子问：“四哥，你说山洞里那么人手，闲着倒生是非，怎么不能……？”
“前几个月，你偷偷使钱雇伤员砌石头，对不对？”
“闲着不用，可惜了。”楚博嘟囔道。
“可他们都是军人，不是给你干私活的。”
“王建叔叔来了，咱们找叔叔去想办法。要不然那些人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给他们多发工钱不就行了吗？”
“什么咱们，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去。”
“那盖好房子我自己住，你还跟那些当兵的挤在山洞里吧。”
楚瀚也深受其扰，无奈道：“好吧，跟你一起去，真是。你那些图纸我还没看过呢，回头拿给我，我给你提提意见。”
“三哥不是没兴趣吗，我跟秦铭都商讨过很多遍了。”
“你总嫌弃秦铭，还老找人家帮忙。”
王建和秦姨就在孩子们为他们建的木屋里，楚瀚和楚博的要求，哪里还能不答应呢。
王建说：“伤员丢了性命，我更不好交代，让他们干点活是再好不过的办法。我去要跟刘大人要个批文，剩下就由你们安排吧。”
楚博别提多高兴了：“听说高句丽各地贸易已经恢复，但是叛乱此起彼伏。叔叔进城的时候麻烦带上我们，有些东西我需要到集市上去买。”
“山洞有几个高句丽战俘，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正要派人把他们送回去，你们就随着一起去吧。”
“太好了，全都解决了。”
秦姨笑着说：“要元日了，家里也要置办吃穿用度，回头我列个单子给你们，一并买了来。”
半圆洞总共六个高句丽战俘，说是战俘，不如说是跟唐军救回的伤员。
其中有三个人选择留下，因为连年战乱，他们已经没有家可回了，并且高句丽贵族即将内迁，军队都已经解散，他们在唐军中住了半年，贵族们不会接受他们。
楚瀚、楚博和秦铭跟着一队士兵和三个高句丽伤员一行十几个人来到北莫城。士兵们把伤员送到当地府衙，楚博他们三人到城区购物。
不想北莫诺大一个城，集市上的货物却寥寥无几，整个城区逛下来，只买到几件物品，可怜楚博还多牵了几匹马来驮东西。
天空飘起雪花，楚博很失望，就在他跟众人将要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一个身材单薄的小伙子。
小伙子正粗着嗓子问一个路过的老妇人：“需要做工吗？不要工钱，有个吃住的地方就行？”
楚博没听懂他的话，但是他包裹严实的脸上漏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那么恳切。
楚博问旁边的人他刚才说了什么，士兵告诉他，那个小伙子在找活干。
楚博平时太羡慕楚瀚有秦铭这个大帮手了，趁这个机会找个小跟班，这趟也算没白来。他忙让那个会高句丽语的士兵跟那个小孩讲他需要帮手，可以提供吃住。
没想到小伙子瞪了他们一眼，走开了。
楚博急道：“诶，诶，怎么个意思啊？怎么了？我可以付工钱啊。”
小伙子站住，回头用地道的汉语说：“我最恨唐人和男人，偏偏你都占了。”
楚博不由得又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嘴上刻薄道：“吆喝，原来因为这个。告诉你吧，我虽然是唐人，却回不去大唐；我要是够男人，早他娘的回去了。你这么冷的天出来做工，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得了，街上拢共就仨人，你还挑挑拣拣什么？”
小伙子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下，应道：“那好吧，你家在哪儿？我做什么？”
“我家，我家，嗯……”这可是把楚博问住了，他犹豫一下，然后坚定地说：“我家在半圆洞。你就做我的小跟班，帮我拿拿东西，跑跑腿儿什么的。”
“你都住山洞、穿兽皮，能养得起我？”小伙子嫌弃道。
楚瀚在一旁说：“博，为了找个跟班的你也不至于如此勉强人家吧？”
“怎么了，人都同意了，是吧？放心，小爷养你这把小骨头还是绰绰有余。来骑这匹马。”楚博说着把缰绳递过去，视线也始终没有离开小伙子的眼睛，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
“泉方，十五，扶余城。”小伙子倒也没有拒绝，边回答问题边牵过马，熟练轻盈地骑了上去。
楚博禁不住又打量了他两眼。
山路崎岖，到了半圆洞已经夜幕降临，四周虎吼狼叫。半圆洞里，东倒西歪躺满了伤兵，刺鼻的气味、昏暗的灯光。
泉方用围巾捂着鼻子跟在楚博后面，小心翼翼往里走。
到半圆洞最深处一个的凹洞里，楚博让泉方在那儿等，吩咐小厮吕选准备晚饭，他和楚瀚摸黑划船去木屋给父母请晚安。
泉方坐到一个垫着皮子的木墩上，不安地环顾四周。
凹洞最内侧地面一角铺着厚厚的稻草，上面是简单的被褥。旁边一个形状奇特的枯树，根部和顶部抵在地面和洞顶，树杈上挂着两三件衣帽，下面摆着两双皱巴巴的皮靴。两张硕大的方案占去了凹洞大半的空间。方案前面摆着几个包着皮子的木墩，跟他屁股底下坐的一样简陋。
方案上的东西却很精致，考究的木尺、毛笔，整齐、洁白的纸张，素朴、光滑的石砚，打磨、抛光过的木板夹……
凹洞挂着两张皮子门帘，大致能掩住出口。
穿过帘子拐个弯就是半圆洞主体，再往里走不远便是温泉的所在。
伤兵们都在温泉下洗澡，免不了有几个犯懒、怕冷，直接在温泉下小便，躲在凹洞里才能避开呛人的骚臭。
泉方吹了一路冷风，又没有吃晚饭，浑身透凉。长途骑马，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糟糕的环境、难闻的气味，让他情绪低落到极点。
他双手抱胸，揉搓着肩膀，站起来活动活动，以免眼泪掉下来。等了好一阵儿，总算听到了楚博的声音，他立刻回到座位坐好。
楚博进来，满脸笑容说：“晚饭好了，我让他们送这边吃。”
“嗯，好。”
不一会儿，小厮把晚饭送了来，楚博跟小厮介绍说：“这是泉方，我今天收的小跟班。”
“诶，诶，泉方，我叫吕选。你看起来岁数不大，叫我吕哥就好。”
“我看叫你驴子还差不多，哈哈。”楚博玩笑道。
泉方也忍不住笑了。
“呵呵，驴子就驴子，有什么不好？驴子吃苦耐劳，浑身都是宝，是好牲畜嘞。”吕选一副随和的样子。
“看吧，我们家的人都好相处。”楚博感觉到泉方有些不自在，想要宽慰他。
泉方感激地冲他笑笑。
楚博并不让吕选把饭放在宽敞的长案上，而是另外拿了个木板，搁在一个木墩上，再把晚饭放到木板上。
“不早了，咱们就凑合一下。来，快吃吧，你肯定冻坏了，喝些热汤暖和暖和。”楚博说着，把汤推到泉方面前。
“谢谢！你喝。”只有两个人相处，泉方拘谨客气起来。
“我有呢，不用客气。”
泉方冻得通红的手有些不大听使唤，当做餐桌的木墩高度不够，要弯着腰吃饭，他有些笨拙、吃力。
楚博关切道：“你的手都冻红了，拿我件衣服披上吧。”
“不用的，吃完饭就好了。”泉方立刻把手收回来，又怯怯地伸出来拿筷子。
“哈哈，你们两个还挺客气。”躲在门口的楚瀚和秦铭撩开帘子取笑他们。
“别来捣什么乱？你们也去吃饭吧。”
“我们吃过了。倒是你们这样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哈哈。”
泉方的脸红到了耳根，即便是灯光昏暗，为了怕人发现，他的头也都要低到碗里了。
“你们先出去，等我们吃完再来。顺便让吕选拢个火盆来。”楚博继续逐客。
“哪儿那么冷啊？”楚瀚还想说什么，见泉方尴尬不吭声，识相地刹车了：“好吧，好吧，你们吃，我去给你们拢火。”
泉方默默地吃饭，楚博则饿狼一样把碗里的食物填进肚子，没注意对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吕选送来火盆，上面放一个铁架子，再在架子上放一个罐子，罐子里是滚开的水。
“公子先喝热水，我这就去准备稻草和被褥。”吕选边说边急急忙忙出去了。
“我，我今晚睡哪儿？”
“当然睡这儿，难道跟他们挤去啊。我这儿可是半圆洞里最干净、最宽敞、最舒服的地方了。”
泉方视线与楚博相遇，立刻避开。他看看地上，再看看楚博，使劲儿地绷紧了嘴唇。
在凹洞内侧的另一角，吕选把厚厚的稻草铺好，被褥放上去，住处就算有了。
楚博给泉方盛了一碗开水，然后从角落拿出一个陶盆说：“我去给你打些水来，你洗洗脚。”
“不，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这里没有窗户，你要熏死我啊？要不你到温泉那边去洗个澡也行。”
泉方立刻摇摇头，楚博也摇摇头，拿着盆出去了。
楚博打回来热水，吕选进来收拾掉碗筷，泉方磨磨蹭蹭地脱掉靴袜。
楚博坐到案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边催他说：“你快点儿，不早了，我还得给你倒水去呢。还是我的跟班呢，我都快成你的仆人了。”
泉方不做声，等洗完了，才怯怯地叫楚博：“洗，洗好了。”
楚博应声回头，见他的脚小巧、白嫩，问道：“哪有十五岁还长这么小的脚？我十四岁就比父亲高了，脚也比父亲的大。一看你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我注意观察你半天了，细皮嫩肉，小骨小架，肯定是高句丽贵族的后代。听说你们这些贵公子们都是窝在热炕上让人伺候的，对吧？”
泉方坐到褥子上，忙把脚藏起来。
“被我说中了，哎，真不知道我找了跟班，还是累赘。好了，你先睡吧。我去给你倒洗脚水。”
泉方趁楚博出去，迅速脱掉外衣，盖上被子。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好一会儿了，楚博仍然没回来。他竖起耳朵，模糊听到不远处的凹洞里，楚博，楚瀚和秦铭说话的声音。又等了好半天，楚博才回来。
泉方见他走到长案前，马上说：“别熄灯！”
“哎呦，你吓死我了，怎么还没睡？”
“请别熄灯。”泉方爬起来恳求的眼神看着楚博。
“呵呵，害怕啊，放心，不会熄灯的，不然晚上找不到门口的尿桶。”楚博说着宽衣解带也躺下了。
不知道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跟人在一起睡了，还是什么原因，楚博开始也有些睡不着。隔着树杈做的衣架，见泉方用被子捂着头，被子上显现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动。
‘军中拿来的被子是有些单薄了’他想。
不一会又听见泉方小声的、强忍着的抽涕。
‘他也是可怜，原本可能生活在富贵窝里，国家被灭，小小年纪流落街头，怕是比我前两年还要艰难。’
半圆洞的早上没有亮光，门口值班的敲三角铁叫大家起床，立刻各种响动不绝于耳，伸懒腰，打哈欠，咳嗽，洗漱，小便，做饭，劈柴，骂骂咧咧，哼哼唧唧……声音在空旷的洞里被放大。
泉方穿戴整齐跟着楚博坐船到山后郡的木屋吃早饭。
他本来细长的眼睛，有些微肿，眯成了一条线；头发抓成一个圆髻用布条扎住，显得简洁，干净。没有任何杂质的肌肤，挺直的鼻梁，圆润丰厚的嘴唇，一副乖巧可爱的小孩儿样子，跟他一身粗布的棉衣对比鲜明。
泉方迎上楚博的目光，马上又避开，支支吾吾地问：“我，我该怎么称呼您？”
楚博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看他，然后挺胸往前走：“秦铭比四哥大一岁，可以直接叫四哥的名字，尊称公子，你叫我名字也不行，叫我哥哥也怪。有了，叫我主人。”
“主人？”泉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着跟上他：“我不想成为奴隶，大唐应该没有奴隶。”
“见过给奴隶倒洗脚水的主人吗？”楚博不屑地丢下一句。
泉方想想也对，这时刚好转过竹林。他抬头看到眼前的景象，嘴巴张的老大。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冬天的山后郡如梦如幻，薄雾后面，远山如黛，银装素裹的树木，流动着的、冒着热气的河流……眼前的景色跟半圆洞真的是两个世界，这个世界洁净、丰富、美丽，宛若仙境。
后面楚瀚和秦铭走过来，泉方才收起来痴呆的表情。
“楚博这家伙今天怎么那么快，已经上船了。”楚瀚嚷嚷道。
来到河岸边，楚博伸手拉泉方上船，泉方犹豫了一下，估量岸边和船舷距离之后，还是握住了楚博的手。安全起见，楚博另一只手托了他一下，没想到，他轻的像羽毛。
楚博把他放到船上说：“你这分量跟个兔子一样重。”
“你骂人！”泉方嘟起嘴生气道。
“呵呵，楚博的嘴可欠了。说你像兔子你就生气，以后还不被他气死。”楚瀚笑道。
“谁就谁啊，他长得也像是只小白兔，是被父母抱在怀里疼、长不大的孩子。以后我就叫你小兔子，兔子，兔子，哈哈哈。”
“你，不理你了。”
船上空间小，泉方转过身去，正好撞上秦铭，他马上歉意地笑笑，躲回来，却又挨着楚博，引得楚瀚又一阵儿大笑。
秦铭解开绳索，划开双桨。岸边的雾松、冰花美不胜收，泉方觉得眼睛都不够使，希望小船不要那么快就到达目的地。
木屋朴素，舒适，还没有进门，泉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楚瀚和楚博给父母磕头请安，让泉方很是诧异。‘难道每天早上都要磕头？’他想，‘大唐的规矩真大’。
楚博回身介绍他的时候，他也赶忙跪下。
“快起来孩子，天可怜见的，竟然生的如此单薄，是不是有不足之症啊？”
“回夫人，没有。我，我可以干活。”
“干什么活啊，不过是跟着楚博胡闹罢了。山后郡有的是灵芝、人参，多补些，自然就会壮实。到长个子的时候了，要多吃饭。”
“谢夫人！”
楚涛问了几句山洞里的情况，几个小辈便出来吃饭。
泉方又见过秦姨、楚文夫妇和丫鬟。
秦姨和蔼道：“博，这下不用羡慕瀚了，你的跟班，小不点儿透着机灵，是若人怜的乖孩子。”
“呵呵，是孩子，净我伺候他了。”楚博撇撇嘴。
“别理他，他就是嘴上惹人厌，其实可会疼人了。他要是欺负你啊，你就来找秦姨，秦姨替你收拾他，呵呵。哎，你这靴子可禁不住山后的风雪。我这儿正好有双给丫鬟做得现成皮靴子，你吃完饭穿上，暖和。”
“谢谢秦姨！”泉方感激道，昨晚积在心头的乌云此刻已经消了大半。
等上了高台，面对北面的湖景，泉方任风把脸吹得通红，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力量。
身后，一片繁忙景象。上百人“叮叮”砸着石头，又有几十人从东边坡地向下滚动巨石。
楚博测量记录着数据，不时验收交上来的石块。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身上带着不同的测量工具、笔墨纸砚。还拿着一罐染料，用木棍沾了在石头上标上记号。
泉方一蹦一跳跑过来，给楚博说：“这里好美！美得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他哪里有十五岁，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到处观赏景色、在旁边撒个欢也就算了，楚博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有吃有喝有住的，只管玩，烦什么？”楚博笑他。
“哼，你们陶醉在仙境，怎么知道世间艰难。”
“哎呦喂，倒是你说世间艰难，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我来拿。”
泉方想接过楚博肩膀上的工具袋，工具袋斜跨在楚博肩上，他提了一下没提动。
“喏，拿着这些。”
楚博把一大摞纸递给泉方，纸下面衬着一块木板，木板的高度几乎相当于泉方的半个身高，他拿起来走路趔趔趄趄。
楚博觉得好笑，又往纸上摞了三把尺子，再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铁的、类似于鹰嘴的铁尺放上去。
“哎呀，好重啊，每天背着这些走来走去，怎么吃得消。”
“你不装作粗声粗气说话，听起来舒服多了。”
楚博说完，拿了一根长绳子跟另外两个人去远处测量地面数据。泉方费力地跟上他，不时停下脚步贪恋四周景色。
除了按时到驻军处领军需以外，伤员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如今伤势好转，几个不安分的开始四处瞎转。
有两个人穿过盆地和高台，趁着沼泽冰冻，冒险去往海边，不知是深陷泥潭还是被食人鱼吃掉了，再也没有回来。
还有几个打起丫鬟的主意，不停骚扰，后来竟致大打出手，致使一人丧命，一人重伤。
还有人把山里的灵芝采了个遍，偷偷藏在树洞里，等着回老家卖钱。
伤员住在半圆洞，一家人秋天的食物无处储存，也只能依靠驻军处的军粮贴补。
……
当下高句丽时局不稳，安东都护府无暇顾及，加上受伤的线报久居高句丽，需要战后甄别才可以返回大唐。
楚瀚把情况告知王建，王建也只能按刘仁轨的安排，让他们继续留在半圆洞。
楚涛收到楚浩的来信，明白返京无望，日夜忧思，病情也日益严重。元日之前王建抽空前来探望。
楚涛见到他，异常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王建坐在他的床边宽慰道：“小弟明白大哥的意思。现如今安东都护初立，正需要像大哥这样有勇有谋之士，皇上定会降旨重用大哥的。大哥要尽快好起来，为平定辽东再添新功。”
楚涛痛苦地摇摇头，示意齐夫人把秦姨叫进来，声音颤抖着说道：“上次逃亡到高句丽边境，贤弟问起秦姨，当哥哥的撒谎了！”
“大哥说得都是实话，大哥从不撒谎。”
“不，那是我在跟你赌气。我来日无多，该是了解的时候了。如你在辽东驻军，我和你嫂子做个主，你们就在元日成亲吧。”
王建立刻跪下：“小弟当年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大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难以为报，不好张口。”
秦姨哭成个泪人，夫人拉住她的手说：“我已经让楚博在湖边为你们准备了间木屋，虽简陋些，聊胜于无吧。”
两人总算等到这一天，磕头谢过楚涛夫妇。
楚博找到楚瀚，一副为难的样子问：“四哥，你说山洞里那么人手，闲着倒生是非，怎么不能……？”
“前几个月，你偷偷使钱雇伤员砌石头，对不对？”
“闲着不用，可惜了。”楚博嘟囔道。
“可他们都是军人，不是给你干私活的。”
“王建叔叔来了，咱们找叔叔去想办法。要不然那些人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给他们多发工钱不就行了吗？”
“什么咱们，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去。”
“那盖好房子我自己住，你还跟那些当兵的挤在山洞里吧。”
楚瀚也深受其扰，无奈道：“好吧，跟你一起去，真是。你那些图纸我还没看过呢，回头拿给我，我给你提提意见。”
“三哥不是没兴趣吗，我跟秦铭都商讨过很多遍了。”
“你总嫌弃秦铭，还老找人家帮忙。”
王建和秦姨就在孩子们为他们建的木屋里，楚瀚和楚博的要求，哪里还能不答应呢。
王建说：“伤员丢了性命，我更不好交代，让他们干点活是再好不过的办法。我去要跟刘大人要个批文，剩下就由你们安排吧。”
楚博别提多高兴了：“听说高句丽各地贸易已经恢复，但是叛乱此起彼伏。叔叔进城的时候麻烦带上我们，有些东西我需要到集市上去买。”
“山洞有几个高句丽战俘，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正要派人把他们送回去，你们就随着一起去吧。”
“太好了，全都解决了。”
秦姨笑着说：“要元日了，家里也要置办吃穿用度，回头我列个单子给你们，一并买了来。”
半圆洞总共六个高句丽战俘，说是战俘，不如说是跟唐军救回的伤员。
其中有三个人选择留下，因为连年战乱，他们已经没有家可回了，并且高句丽贵族即将内迁，军队都已经解散，他们在唐军中住了半年，贵族们不会接受他们。
楚瀚、楚博和秦铭跟着一队士兵和三个高句丽伤员一行十几个人来到北莫城。士兵们把伤员送到当地府衙，楚博他们三人到城区购物。
不想北莫诺大一个城，集市上的货物却寥寥无几，整个城区逛下来，只买到几件物品，可怜楚博还多牵了几匹马来驮东西。
天空飘起雪花，楚博很失望，就在他跟众人将要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一个身材单薄的小伙子。
小伙子正粗着嗓子问一个路过的老妇人：“需要做工吗？不要工钱，有个吃住的地方就行？”
楚博没听懂他的话，但是他包裹严实的脸上漏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那么恳切。
楚博问旁边的人他刚才说了什么，士兵告诉他，那个小伙子在找活干。
楚博平时太羡慕楚瀚有秦铭这个大帮手了，趁这个机会找个小跟班，这趟也算没白来。他忙让那个会高句丽语的士兵跟那个小孩讲他需要帮手，可以提供吃住。
没想到小伙子瞪了他们一眼，走开了。
楚博急道：“诶，诶，怎么个意思啊？怎么了？我可以付工钱啊。”
小伙子站住，回头用地道的汉语说：“我最恨唐人和男人，偏偏你都占了。”
楚博不由得又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嘴上刻薄道：“吆喝，原来因为这个。告诉你吧，我虽然是唐人，却回不去大唐；我要是够男人，早他娘的回去了。你这么冷的天出来做工，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得了，街上拢共就仨人，你还挑挑拣拣什么？”
小伙子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下，应道：“那好吧，你家在哪儿？我做什么？”
“我家，我家，嗯……”这可是把楚博问住了，他犹豫一下，然后坚定地说：“我家在半圆洞。你就做我的小跟班，帮我拿拿东西，跑跑腿儿什么的。”
“你都住山洞、穿兽皮，能养得起我？”小伙子嫌弃道。
楚瀚在一旁说：“博，为了找个跟班的你也不至于如此勉强人家吧？”
“怎么了，人都同意了，是吧？放心，小爷养你这把小骨头还是绰绰有余。来骑这匹马。”楚博说着把缰绳递过去，视线也始终没有离开小伙子的眼睛，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
“泉方，十五，扶余城。”小伙子倒也没有拒绝，边回答问题边牵过马，熟练轻盈地骑了上去。
楚博禁不住又打量了他两眼。
山路崎岖，到了半圆洞已经夜幕降临，四周虎吼狼叫。半圆洞里，东倒西歪躺满了伤兵，刺鼻的气味、昏暗的灯光。
泉方用围巾捂着鼻子跟在楚博后面，小心翼翼往里走。
到半圆洞最深处一个的凹洞里，楚博让泉方在那儿等，吩咐小厮吕选准备晚饭，他和楚瀚摸黑划船去木屋给父母请晚安。
泉方坐到一个垫着皮子的木墩上，不安地环顾四周。
凹洞最内侧地面一角铺着厚厚的稻草，上面是简单的被褥。旁边一个形状奇特的枯树，根部和顶部抵在地面和洞顶，树杈上挂着两三件衣帽，下面摆着两双皱巴巴的皮靴。两张硕大的方案占去了凹洞大半的空间。方案前面摆着几个包着皮子的木墩，跟他屁股底下坐的一样简陋。
方案上的东西却很精致，考究的木尺、毛笔，整齐、洁白的纸张，素朴、光滑的石砚，打磨、抛光过的木板夹……
凹洞挂着两张皮子门帘，大致能掩住出口。
穿过帘子拐个弯就是半圆洞主体，再往里走不远便是温泉的所在。
伤兵们都在温泉下洗澡，免不了有几个犯懒、怕冷，直接在温泉下小便，躲在凹洞里才能避开呛人的骚臭。
泉方吹了一路冷风，又没有吃晚饭，浑身透凉。长途骑马，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糟糕的环境、难闻的气味，让他情绪低落到极点。
他双手抱胸，揉搓着肩膀，站起来活动活动，以免眼泪掉下来。等了好一阵儿，总算听到了楚博的声音，他立刻回到座位坐好。
楚博进来，满脸笑容说：“晚饭好了，我让他们送这边吃。”
“嗯，好。”
不一会儿，小厮把晚饭送了来，楚博跟小厮介绍说：“这是泉方，我今天收的小跟班。”
“诶，诶，泉方，我叫吕选。你看起来岁数不大，叫我吕哥就好。”
“我看叫你驴子还差不多，哈哈。”楚博玩笑道。
泉方也忍不住笑了。
“呵呵，驴子就驴子，有什么不好？驴子吃苦耐劳，浑身都是宝，是好牲畜嘞。”吕选一副随和的样子。
“看吧，我们家的人都好相处。”楚博感觉到泉方有些不自在，想要宽慰他。
泉方感激地冲他笑笑。
楚博并不让吕选把饭放在宽敞的长案上，而是另外拿了个木板，搁在一个木墩上，再把晚饭放到木板上。
“不早了，咱们就凑合一下。来，快吃吧，你肯定冻坏了，喝些热汤暖和暖和。”楚博说着，把汤推到泉方面前。
“谢谢！你喝。”只有两个人相处，泉方拘谨客气起来。
“我有呢，不用客气。”
泉方冻得通红的手有些不大听使唤，当做餐桌的木墩高度不够，要弯着腰吃饭，他有些笨拙、吃力。
楚博关切道：“你的手都冻红了，拿我件衣服披上吧。”
“不用的，吃完饭就好了。”泉方立刻把手收回来，又怯怯地伸出来拿筷子。
“哈哈，你们两个还挺客气。”躲在门口的楚瀚和秦铭撩开帘子取笑他们。
“别来捣什么乱？你们也去吃饭吧。”
“我们吃过了。倒是你们这样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哈哈。”
泉方的脸红到了耳根，即便是灯光昏暗，为了怕人发现，他的头也都要低到碗里了。
“你们先出去，等我们吃完再来。顺便让吕选拢个火盆来。”楚博继续逐客。
“哪儿那么冷啊？”楚瀚还想说什么，见泉方尴尬不吭声，识相地刹车了：“好吧，好吧，你们吃，我去给你们拢火。”
泉方默默地吃饭，楚博则饿狼一样把碗里的食物填进肚子，没注意对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吕选送来火盆，上面放一个铁架子，再在架子上放一个罐子，罐子里是滚开的水。
“公子先喝热水，我这就去准备稻草和被褥。”吕选边说边急急忙忙出去了。
“我，我今晚睡哪儿？”
“当然睡这儿，难道跟他们挤去啊。我这儿可是半圆洞里最干净、最宽敞、最舒服的地方了。”
泉方视线与楚博相遇，立刻避开。他看看地上，再看看楚博，使劲儿地绷紧了嘴唇。
在凹洞内侧的另一角，吕选把厚厚的稻草铺好，被褥放上去，住处就算有了。
楚博给泉方盛了一碗开水，然后从角落拿出一个陶盆说：“我去给你打些水来，你洗洗脚。”
“不，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这里没有窗户，你要熏死我啊？要不你到温泉那边去洗个澡也行。”
泉方立刻摇摇头，楚博也摇摇头，拿着盆出去了。
楚博打回来热水，吕选进来收拾掉碗筷，泉方磨磨蹭蹭地脱掉靴袜。
楚博坐到案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边催他说：“你快点儿，不早了，我还得给你倒水去呢。还是我的跟班呢，我都快成你的仆人了。”
泉方不做声，等洗完了，才怯怯地叫楚博：“洗，洗好了。”
楚博应声回头，见他的脚小巧、白嫩，问道：“哪有十五岁还长这么小的脚？我十四岁就比父亲高了，脚也比父亲的大。一看你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我注意观察你半天了，细皮嫩肉，小骨小架，肯定是高句丽贵族的后代。听说你们这些贵公子们都是窝在热炕上让人伺候的，对吧？”
泉方坐到褥子上，忙把脚藏起来。
“被我说中了，哎，真不知道我找了跟班，还是累赘。好了，你先睡吧。我去给你倒洗脚水。”
泉方趁楚博出去，迅速脱掉外衣，盖上被子。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好一会儿了，楚博仍然没回来。他竖起耳朵，模糊听到不远处的凹洞里，楚博，楚瀚和秦铭说话的声音。又等了好半天，楚博才回来。
泉方见他走到长案前，马上说：“别熄灯！”
“哎呦，你吓死我了，怎么还没睡？”
“请别熄灯。”泉方爬起来恳求的眼神看着楚博。
“呵呵，害怕啊，放心，不会熄灯的，不然晚上找不到门口的尿桶。”楚博说着宽衣解带也躺下了。
不知道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跟人在一起睡了，还是什么原因，楚博开始也有些睡不着。隔着树杈做的衣架，见泉方用被子捂着头，被子上显现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动。
‘军中拿来的被子是有些单薄了’他想。
不一会又听见泉方小声的、强忍着的抽涕。
‘他也是可怜，原本可能生活在富贵窝里，国家被灭，小小年纪流落街头，怕是比我前两年还要艰难。’
半圆洞的早上没有亮光，门口值班的敲三角铁叫大家起床，立刻各种响动不绝于耳，伸懒腰，打哈欠，咳嗽，洗漱，小便，做饭，劈柴，骂骂咧咧，哼哼唧唧……声音在空旷的洞里被放大。
泉方穿戴整齐跟着楚博坐船到山后郡的木屋吃早饭。
他本来细长的眼睛，有些微肿，眯成了一条线；头发抓成一个圆髻用布条扎住，显得简洁，干净。没有任何杂质的肌肤，挺直的鼻梁，圆润丰厚的嘴唇，一副乖巧可爱的小孩儿样子，跟他一身粗布的棉衣对比鲜明。
泉方迎上楚博的目光，马上又避开，支支吾吾地问：“我，我该怎么称呼您？”
楚博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看他，然后挺胸往前走：“秦铭比四哥大一岁，可以直接叫四哥的名字，尊称公子，你叫我名字也不行，叫我哥哥也怪。有了，叫我主人。”
“主人？”泉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着跟上他：“我不想成为奴隶，大唐应该没有奴隶。”
“见过给奴隶倒洗脚水的主人吗？”楚博不屑地丢下一句。
泉方想想也对，这时刚好转过竹林。他抬头看到眼前的景象，嘴巴张的老大。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冬天的山后郡如梦如幻，薄雾后面，远山如黛，银装素裹的树木，流动着的、冒着热气的河流……眼前的景色跟半圆洞真的是两个世界，这个世界洁净、丰富、美丽，宛若仙境。
后面楚瀚和秦铭走过来，泉方才收起来痴呆的表情。
“楚博这家伙今天怎么那么快，已经上船了。”楚瀚嚷嚷道。
来到河岸边，楚博伸手拉泉方上船，泉方犹豫了一下，估量岸边和船舷距离之后，还是握住了楚博的手。安全起见，楚博另一只手托了他一下，没想到，他轻的像羽毛。
楚博把他放到船上说：“你这分量跟个兔子一样重。”
“你骂人！”泉方嘟起嘴生气道。
“呵呵，楚博的嘴可欠了。说你像兔子你就生气，以后还不被他气死。”楚瀚笑道。
“谁就谁啊，他长得也像是只小白兔，是被父母抱在怀里疼、长不大的孩子。以后我就叫你小兔子，兔子，兔子，哈哈哈。”
“你，不理你了。”
船上空间小，泉方转过身去，正好撞上秦铭，他马上歉意地笑笑，躲回来，却又挨着楚博，引得楚瀚又一阵儿大笑。
秦铭解开绳索，划开双桨。岸边的雾松、冰花美不胜收，泉方觉得眼睛都不够使，希望小船不要那么快就到达目的地。
木屋朴素，舒适，还没有进门，泉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楚瀚和楚博给父母磕头请安，让泉方很是诧异。‘难道每天早上都要磕头？’他想，‘大唐的规矩真大’。
楚博回身介绍他的时候，他也赶忙跪下。
“快起来孩子，天可怜见的，竟然生的如此单薄，是不是有不足之症啊？”
“回夫人，没有。我，我可以干活。”
“干什么活啊，不过是跟着楚博胡闹罢了。山后郡有的是灵芝、人参，多补些，自然就会壮实。到长个子的时候了，要多吃饭。”
“谢夫人！”
楚涛问了几句山洞里的情况，几个小辈便出来吃饭。
泉方又见过秦姨、楚文夫妇和丫鬟。
秦姨和蔼道：“博，这下不用羡慕瀚了，你的跟班，小不点儿透着机灵，是若人怜的乖孩子。”
“呵呵，是孩子，净我伺候他了。”楚博撇撇嘴。
“别理他，他就是嘴上惹人厌，其实可会疼人了。他要是欺负你啊，你就来找秦姨，秦姨替你收拾他，呵呵。哎，你这靴子可禁不住山后的风雪。我这儿正好有双给丫鬟做得现成皮靴子，你吃完饭穿上，暖和。”
“谢谢秦姨！”泉方感激道，昨晚积在心头的乌云此刻已经消了大半。
等上了高台，面对北面的湖景，泉方任风把脸吹得通红，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力量。
身后，一片繁忙景象。上百人“叮叮”砸着石头，又有几十人从东边坡地向下滚动巨石。
楚博测量记录着数据，不时验收交上来的石块。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身上带着不同的测量工具、笔墨纸砚。还拿着一罐染料，用木棍沾了在石头上标上记号。
泉方一蹦一跳跑过来，给楚博说：“这里好美！美得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他哪里有十五岁，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到处观赏景色、在旁边撒个欢也就算了，楚博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有吃有喝有住的，只管玩，烦什么？”楚博笑他。
“哼，你们陶醉在仙境，怎么知道世间艰难。”
“哎呦喂，倒是你说世间艰难，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我来拿。”
泉方想接过楚博肩膀上的工具袋，工具袋斜跨在楚博肩上，他提了一下没提动。
“喏，拿着这些。”
楚博把一大摞纸递给泉方，纸下面衬着一块木板，木板的高度几乎相当于泉方的半个身高，他拿起来走路趔趔趄趄。
楚博觉得好笑，又往纸上摞了三把尺子，再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铁的、类似于鹰嘴的铁尺放上去。
“哎呀，好重啊，每天背着这些走来走去，怎么吃得消。”
“你不装作粗声粗气说话，听起来舒服多了。”
楚博说完，拿了一根长绳子跟另外两个人去远处测量地面数据。泉方费力地跟上他，不时停下脚步贪恋四周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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