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十回 前嫌
干旱一直延续到七月，终于下了两场雨，太子的身体也渐有好转。楚岳当值，傍晚太子强打着精神在皇宫散步，不觉来到太极宫后门。
“根据今年的收成，从高句丽秘密回撤百姓的事情恐怕要拖到明年了。父皇整日心心念念此事，而孤却无能为力。”太子忧愤道。
楚岳劝说：“殿下莫要自责，自古谁能左右天灾呢？我三弟和王建将军已经在混伦江流域接收移民，听说混伦江流域还算风调雨顺，相信百姓生活还过得去。其实辽东有的是肥厚土地，只要消除战乱，以我大唐子民的勤奋耕作，一定能够安居乐业的。”
太子又叹了一口气：“孤一开始不理解父皇的主张，高句丽是大唐历经数年，耗费无穷财力、物力和人力才剿灭的，谁想战后却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不得不考虑让给狡诈的新罗。如今看来，舍就是得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巩固边疆，强民、强兵、强国，小国的臣服与否无关痛痒，只要他们不来犯我大唐，大唐富足强盛，早晚他们都得来附属。国家边防固若金汤，又有哪个小国敢来侵犯呢？”
楚岳越来越觉得与太子的政治取向相投，大唐有明日明君、仁君，是大唐臣民之大幸，也是楚岳实现抱负的希望！
两人聊得正酣，迎面来了一位一身白衣金线的伟貌青年，看到仪仗，紧步走来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他那深眼窝和突出的双眼皮，楚岳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上次跟杨氏幽会的男子。
楚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太子客气道：“表兄免礼。刚才往西边去的可是沛王（皇六子李贤）？”
那人行礼不到一半，迅速起身，手搭凉棚往西边瞧了瞧。
“太远了，没注意。”
然后他回头又看向太子：“殿下气色好多了！微臣近日在东都，听说太子抱恙，特来探望。”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这是皇后娘娘请明崇俨熬制的丹药，让微臣亲手交予太子。”
“劳烦母后挂心了。自从外祖母仙逝，表兄也不常到宫里走动了。”
“多谢殿下记挂，皇后娘娘为微臣派了官，需要熟悉适应，所以来的少了。”
“那今天正好陪孤走走吧。”
几人同行，楚岳紧随太子左右，对太子的表兄很有戒心。
眼看离掖庭宫方向不远，楚岳建议改道：“启禀殿下，前面道路失修，坑洼不平，我们走左边吧。”
太子也看出楚岳的戒备，笑道：“齐将军不必如此，这位是我姨母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与孤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楚岳忙拱手施礼。
贺兰敏之望了望掖庭宫的方向，明白楚岳为什么阻止太子，他小心说道：“不，殿下，齐将军不是在防备微臣，是在担心前面的掖庭宫。”
“掖庭宫不过是戴罪宫女居住和劳作的地方，有什么可怕？”太子笑着摇摇头。
贺兰敏之忙接话：“看来殿下去看望过两位姐姐了。”
“姐姐？”太子一脸惊奇。
贺兰敏之立刻跪下，装作惊恐万分的样子，看看后面远远跟随的宫人悄声说：“殿下恕罪，微臣不小心说漏了嘴，殿下千万不要……”
“既然说漏了，那就索性告诉孤，不然孤不饶你。”
“微，微臣不敢啊”
太子示意后的宫人停在原地，呵令贺兰敏之：“你原原本本告诉孤，否则孤就把你交给母后，说你危言耸听。”
“启禀殿下，微臣不敢撒谎，掖庭宫是关着殿下的两位姐姐，她们是死了的萧淑妃的女儿，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被皇后娘娘关在掖庭宫将近十八年了。”
“什么？果真有此事！”
“是，是啊。”
“走，带孤去看看。”
“殿下千万不要冲动，要是让皇后知道，殿下和微臣都要受罚的啊。”贺兰敏之假意阻拦。
楚岳此刻恨不能一刀砍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太子急匆匆走向掖庭宫，楚岳绞尽脑汁找不到理由阻拦。
通往掖庭宫的石板路是隋朝修建的，历经百年，地基凹凸，石板磨损，太子不小心滑了一跤，但是他黑着脸不说话，闷头往掖庭宫走去。
看门的太监正在打盹，见到太子慌乱成一团……
太子当晚就要写奏折，楚岳知道一切都太晚了，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仍然跪在太子面前，把赛穆勒和义阳公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子，求太子成全。
太子也颇为赛穆勒感动，答应了楚岳请求。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人所愿那样完美，皇上和皇后顾念太子的身体和仁慈之心，准许两位公主的婚嫁。义阳公主被指给一个侍卫，但是那个侍卫的名字不是赛穆勒，而是叫做权毅的门阀子弟。
楚岳好容易从皇宫一堆繁杂的琐事中脱身，去安慰赛穆勒的时候，赛穆勒已经在家里闷了三天，激动愤怒的情绪也稍稍过去。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忘，她就像我梦中的情人，永远触不可及，本来我也不曾奢求跟她成婚，现在终于我要走进现实了。”
楚岳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去牧场打猎。”
赛穆勒绷住嘴，用力点点头：“好，等我备马。”
楚岳站在院子里等赛穆勒，东边廊亭紫藤下，一个美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玛瑞娜披散着刚洗完的头发，认真读着手里的书，天生的卷发蓬起来，额头两边别了两个鹅粉色的水晶发卡，趁出花朵一样美丽、娇嫩的脸；她穿着拖地白纱裙，坐在微微晃动的秋千上，画面美到无以复加。
当她翻页时看到楚岳，冲他嫣然一笑，起身走过来问：“带赛穆出去玩吗？”
“是的。”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义阳公主的事情，很遗憾！赛穆状态很不好。”
“他会没事儿的，放心。”楚岳安慰她说。
***
太子的身体时好时坏，楚岳一直没能跟太子提起杨氏和贺兰敏之的事情。
这天太子再次让楚岳带他去见杨氏，楚岳才后悔自己的迟疑，而且他听说最近贺兰敏之一直留在长安与沛王李贤泡在一起。
入秋，牧场开阔壮美，马儿悠闲地在围栏里吃草。皇上和皇后不在长安，太子也比以往自在了很多。太子告诉楚岳，皇上和皇后已经为他和杨氏准备好九月的婚礼，只等着圣驾回銮就昭告天下。
说起婚期，太子不像常人那样期盼，也不像常人那样高兴，倒是似有一丝说不出的烦忧。
‘皇家的婚姻牵扯众多，太子恐怕也有不得已吧。’楚岳想‘那么现在是讲明的时候吗？太子之所以忧心，是他也感觉到了什么吗？一定是太子察觉到异样才约杨家小姐出来面谈的吧，若此刻说破似有不妥。而且捉奸捉双，空口无凭，被认为是嚼舌根可不太好，这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婚事。等等看他们此次会面后的情景吧，如果确定太子不知道，再想办法奏上去也不迟。’
想到这儿，楚岳又一次深深同情和怜悯着病弱的太子。
楚浩听从楚岳的安排，牧场上的聚会只请了少数几位信任的人来，节目也就是骑马、射箭、吃饭、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早到了牧场，要求单独去见杨氏。时辰尚早，楚岳保护太子来到赛马场后面的大院逛逛。
杨氏提前一天已经住了进来，太子脚步匆匆来到后院，四处张望着，希望能在院子里与她偶遇，好让会面不那么刻意。
这时楚岳好像听见西边空马厩里有人说话，他警惕地悄悄靠近查看，太子紧随其后，不想却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贺兰敏之抱住杨氏纠缠不放，气喘吁吁：“有谁知道，多年后大唐的皇帝竟然是我贺兰敏之的儿子，哈哈！我真想在武后活着的时候告诉她，我霸占了她的儿媳妇，将来我的种会当上统治天下的大唐皇帝，哈哈哈，讽刺啊，报应啊！”
“难道你真的舍得我被送到那个恶毒女人的手里，跟她那病秧子儿子过一辈子？”杨氏边整理衣服，边喃怪道。
“什么舍不舍得，我是她的亲外甥，太子的亲表兄，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到时候，我们见面的机会可比现在多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的小乖乖。”
“你也不用担心太子，他见了我只是叙叙旧，根本不会碰我一根手指头。我看他应该……恐怕那个不行。”
“哈哈哈……”
太子低下头，然后又回头看看楚岳。
楚岳早就做好了冲进去的准备，并没有注意到太子脸上的一丝犹豫，当他听到太子说“拿下。”的同时，已经把门踢开了。
……
深夜，太子在灯下来回踱步。
楚岳又劝一遍说：“夜深了，殿下躺下歇一会儿吧。”
“不，去把贺兰敏之提来见孤。”
“殿下！”
“孤一定要当面问问他，母后和孤如此厚待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殿下息怒。”
“外祖母仙逝，大臣发现他竟然贪污祈福佛像的建造公款！即使这样，母后还是把事情帮他压下来；他一路加官进爵，袭千户周国公，而他……”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太子的话，楚岳不敢再阻拦，到殿外吩咐人把贺兰敏之押了进来。
贺兰敏之跪在地上良久，太子才慢慢睁开眼眼睛。
“说吧，表兄，只要你给孤一个正当的理由，孤可以保你性命。”
“我本来也没想着活，但是在我死之前，确实有很多事情让太子知道。”
“你讲！”
“我的母亲韩国夫人、武后的亲姐姐，把殿下从小看到大、捧在手心里疼的、殿下的亲姨母，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受武后指使，被那李义府暗中毒害而死。”
“你，你胡说！”
“殿下不信可以当面问问你的母后，况且那年殿下已经十三岁，请殿下回忆当时母亲可有丝毫生病的征兆？”
太子辩解道：“母后自小喜欢你，宠你，你怎么可以……”
“殿下不要着急，听我慢慢告诉殿下。”
“孤长大后见姨母的面并不多……”
“殿下难道忘了，母亲临死前还陪同外祖母为殿下设宴庆祝生辰？好吧，如果这件事殿下忘了，那殿下知道我的妹妹魏国夫人贺兰敏月是怎么死的吗?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难道她也是病死的？是你的母后毒杀了她！殿下想想皇上是不是在那一年头风病突然严重，为什么呢？那是因为魏国夫人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我们的舅舅武元爽莫名病死！他们真的生病了吗?究竟什么病能夺走一家几口人的命啊？外祖母西去前，我曾亲口问过她老人家，她只落泪不说话，嘱咐我千万远离皇宫！”
太子越想越可怕，摇头道：“不，不，母后她不会。她对待姨母和敏月那么好！”
“殿下前几天放出来的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她们在掖庭宫被囚禁了十八年，知道为什么连皇上都不敢把她们放出来吗？是殿下的母后把她们的母亲萧淑妃还有王皇后在掖庭宫折磨致死，皇后让人砍去萧淑妃的手脚，放进酒缸里，制成酒醉！皇上是怕两个女儿放出来也被……”
“不，不要说了！不可能，你，你胡说！”太子疯狂地喊道。
“殿下可以去问两位公主，甚至可以去问殿下的母后！”
“不，不……”太子拼命的摇头。
楚岳担心地叫道：“殿下！”
“为什么蓬莱宫刚刚建成，皇后就急匆匆搬进来，并非是因为皇上的头疾，而是皇后夜夜梦到残害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情景。她杀人太多，武家人、后宫，将来还有你们李家的人，谁挡了她的路，都不得好活。如今她与皇上合称二圣，临朝听政，而皇上却让殿下监国。皇上龙体欠安，殿下早已成年，皇后却为何迟迟不让殿下成婚？因为若殿下大婚，皇上如有不测，殿下便可以毫无争议地即位；若殿下没有成婚，即便皇上死了，皇后还照样可以垂帘听政！此时殿下正是那个阻挡皇后独揽皇权的最大障碍，殿下亦岌岌可危，竟然还浑然不觉！”
贺兰敏之所言，让楚岳都一身冷汗，何况是太子。
太子又一次病倒，几近昏厥，皇上和皇后不得不提前回京，东宫整日人满为患，连楚岳也见不到太子。
几天之后，楚岳从西便门去往太子寝殿，远远看见武后从正门出去。她坐在车辇上，双目空洞，呆呆地看着远方。
楚岳猜到，太子一定把贺兰敏之告诉他的事情都问过武后了，不管事情真像有没有贺兰敏之说得那么残酷，但是人毕竟都死了，就连贺兰敏之近日也在被流放的路上被杀，太子此时能找谁跟自己的母后对证呢？
楚岳一进门就被太子叫到近前。
太子虚脱地问：“孤让将军找的人都找到了吗？”
“启禀殿下，都找到了。”
“把他们带进来。”
楚岳看看太子，犹豫一下说：“恕末将多言，她们当年在几位夫人手下当差，谁都难免偏颇，毕竟她们也都没有亲眼见过事实的真相，只是靠揣摩、猜测，与其问她们，太子还不如相信自己心里最愿意相信的人、最愿意相信的事实。”
“看来连将军都没有问出真相，孤……”
沉默良久，太子叹口气说：“好吧，那就放她们走吧。”
“殿下明鉴，殿下一定要注重身体，好好养病，辽东之乱还等着殿下处理呢。”
“将军先回去吧，孤想一个人静一静，明日一早再来。”
下了一夜秋雨，刮了半夜北风，一早穿着单衣已经抵不过寒意。
楚岳等在东宫，太子满脸病色走了出来，见到楚岳便直奔主题。
“自从去年吐蕃进犯大唐，把薛仁贵从辽东调往西境，孤就在想，当年苏定方七老八十，眼看要拿下辽东，西边战事吃紧就把他调到西边，使辽东之战进入持久状态；等东边陷入危机，又把苏定方调回辽东，军队来回数万里，几次奔走！直到苏定方死，也没能看到收复辽东！我大唐那么多精兵良将，为什么关键时刻只能靠一个人？”
“殿下，医之高明在于能救人性命，将之智勇在于能救国家与危难之中。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恐怕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吧！”
太子一阵眩晕，楚岳忙上去搀扶，看的出来他心结难开，楚岳劝道：“殿下博通古今，洞悉事实，英勇当年，将来是大唐第一智勇统帅，定可安邦定国，强天下！何必为眼前蒙蔽之污浊所伤，应以国事为重，图谋大业！”
“将军谬赞！”太子咳嗽好一阵子，方才来喘着气说：“孤正想着今晚去面见母后，与母后尽弃前嫌。”
“殿下圣明!”
“根据今年的收成，从高句丽秘密回撤百姓的事情恐怕要拖到明年了。父皇整日心心念念此事，而孤却无能为力。”太子忧愤道。
楚岳劝说：“殿下莫要自责，自古谁能左右天灾呢？我三弟和王建将军已经在混伦江流域接收移民，听说混伦江流域还算风调雨顺，相信百姓生活还过得去。其实辽东有的是肥厚土地，只要消除战乱，以我大唐子民的勤奋耕作，一定能够安居乐业的。”
太子又叹了一口气：“孤一开始不理解父皇的主张，高句丽是大唐历经数年，耗费无穷财力、物力和人力才剿灭的，谁想战后却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不得不考虑让给狡诈的新罗。如今看来，舍就是得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巩固边疆，强民、强兵、强国，小国的臣服与否无关痛痒，只要他们不来犯我大唐，大唐富足强盛，早晚他们都得来附属。国家边防固若金汤，又有哪个小国敢来侵犯呢？”
楚岳越来越觉得与太子的政治取向相投，大唐有明日明君、仁君，是大唐臣民之大幸，也是楚岳实现抱负的希望！
两人聊得正酣，迎面来了一位一身白衣金线的伟貌青年，看到仪仗，紧步走来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他那深眼窝和突出的双眼皮，楚岳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上次跟杨氏幽会的男子。
楚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太子客气道：“表兄免礼。刚才往西边去的可是沛王（皇六子李贤）？”
那人行礼不到一半，迅速起身，手搭凉棚往西边瞧了瞧。
“太远了，没注意。”
然后他回头又看向太子：“殿下气色好多了！微臣近日在东都，听说太子抱恙，特来探望。”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这是皇后娘娘请明崇俨熬制的丹药，让微臣亲手交予太子。”
“劳烦母后挂心了。自从外祖母仙逝，表兄也不常到宫里走动了。”
“多谢殿下记挂，皇后娘娘为微臣派了官，需要熟悉适应，所以来的少了。”
“那今天正好陪孤走走吧。”
几人同行，楚岳紧随太子左右，对太子的表兄很有戒心。
眼看离掖庭宫方向不远，楚岳建议改道：“启禀殿下，前面道路失修，坑洼不平，我们走左边吧。”
太子也看出楚岳的戒备，笑道：“齐将军不必如此，这位是我姨母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与孤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楚岳忙拱手施礼。
贺兰敏之望了望掖庭宫的方向，明白楚岳为什么阻止太子，他小心说道：“不，殿下，齐将军不是在防备微臣，是在担心前面的掖庭宫。”
“掖庭宫不过是戴罪宫女居住和劳作的地方，有什么可怕？”太子笑着摇摇头。
贺兰敏之忙接话：“看来殿下去看望过两位姐姐了。”
“姐姐？”太子一脸惊奇。
贺兰敏之立刻跪下，装作惊恐万分的样子，看看后面远远跟随的宫人悄声说：“殿下恕罪，微臣不小心说漏了嘴，殿下千万不要……”
“既然说漏了，那就索性告诉孤，不然孤不饶你。”
“微，微臣不敢啊”
太子示意后的宫人停在原地，呵令贺兰敏之：“你原原本本告诉孤，否则孤就把你交给母后，说你危言耸听。”
“启禀殿下，微臣不敢撒谎，掖庭宫是关着殿下的两位姐姐，她们是死了的萧淑妃的女儿，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被皇后娘娘关在掖庭宫将近十八年了。”
“什么？果真有此事！”
“是，是啊。”
“走，带孤去看看。”
“殿下千万不要冲动，要是让皇后知道，殿下和微臣都要受罚的啊。”贺兰敏之假意阻拦。
楚岳此刻恨不能一刀砍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太子急匆匆走向掖庭宫，楚岳绞尽脑汁找不到理由阻拦。
通往掖庭宫的石板路是隋朝修建的，历经百年，地基凹凸，石板磨损，太子不小心滑了一跤，但是他黑着脸不说话，闷头往掖庭宫走去。
看门的太监正在打盹，见到太子慌乱成一团……
太子当晚就要写奏折，楚岳知道一切都太晚了，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仍然跪在太子面前，把赛穆勒和义阳公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子，求太子成全。
太子也颇为赛穆勒感动，答应了楚岳请求。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人所愿那样完美，皇上和皇后顾念太子的身体和仁慈之心，准许两位公主的婚嫁。义阳公主被指给一个侍卫，但是那个侍卫的名字不是赛穆勒，而是叫做权毅的门阀子弟。
楚岳好容易从皇宫一堆繁杂的琐事中脱身，去安慰赛穆勒的时候，赛穆勒已经在家里闷了三天，激动愤怒的情绪也稍稍过去。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忘，她就像我梦中的情人，永远触不可及，本来我也不曾奢求跟她成婚，现在终于我要走进现实了。”
楚岳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去牧场打猎。”
赛穆勒绷住嘴，用力点点头：“好，等我备马。”
楚岳站在院子里等赛穆勒，东边廊亭紫藤下，一个美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玛瑞娜披散着刚洗完的头发，认真读着手里的书，天生的卷发蓬起来，额头两边别了两个鹅粉色的水晶发卡，趁出花朵一样美丽、娇嫩的脸；她穿着拖地白纱裙，坐在微微晃动的秋千上，画面美到无以复加。
当她翻页时看到楚岳，冲他嫣然一笑，起身走过来问：“带赛穆出去玩吗？”
“是的。”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义阳公主的事情，很遗憾！赛穆状态很不好。”
“他会没事儿的，放心。”楚岳安慰她说。
***
太子的身体时好时坏，楚岳一直没能跟太子提起杨氏和贺兰敏之的事情。
这天太子再次让楚岳带他去见杨氏，楚岳才后悔自己的迟疑，而且他听说最近贺兰敏之一直留在长安与沛王李贤泡在一起。
入秋，牧场开阔壮美，马儿悠闲地在围栏里吃草。皇上和皇后不在长安，太子也比以往自在了很多。太子告诉楚岳，皇上和皇后已经为他和杨氏准备好九月的婚礼，只等着圣驾回銮就昭告天下。
说起婚期，太子不像常人那样期盼，也不像常人那样高兴，倒是似有一丝说不出的烦忧。
‘皇家的婚姻牵扯众多，太子恐怕也有不得已吧。’楚岳想‘那么现在是讲明的时候吗？太子之所以忧心，是他也感觉到了什么吗？一定是太子察觉到异样才约杨家小姐出来面谈的吧，若此刻说破似有不妥。而且捉奸捉双，空口无凭，被认为是嚼舌根可不太好，这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婚事。等等看他们此次会面后的情景吧，如果确定太子不知道，再想办法奏上去也不迟。’
想到这儿，楚岳又一次深深同情和怜悯着病弱的太子。
楚浩听从楚岳的安排，牧场上的聚会只请了少数几位信任的人来，节目也就是骑马、射箭、吃饭、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早到了牧场，要求单独去见杨氏。时辰尚早，楚岳保护太子来到赛马场后面的大院逛逛。
杨氏提前一天已经住了进来，太子脚步匆匆来到后院，四处张望着，希望能在院子里与她偶遇，好让会面不那么刻意。
这时楚岳好像听见西边空马厩里有人说话，他警惕地悄悄靠近查看，太子紧随其后，不想却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贺兰敏之抱住杨氏纠缠不放，气喘吁吁：“有谁知道，多年后大唐的皇帝竟然是我贺兰敏之的儿子，哈哈！我真想在武后活着的时候告诉她，我霸占了她的儿媳妇，将来我的种会当上统治天下的大唐皇帝，哈哈哈，讽刺啊，报应啊！”
“难道你真的舍得我被送到那个恶毒女人的手里，跟她那病秧子儿子过一辈子？”杨氏边整理衣服，边喃怪道。
“什么舍不舍得，我是她的亲外甥，太子的亲表兄，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到时候，我们见面的机会可比现在多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的小乖乖。”
“你也不用担心太子，他见了我只是叙叙旧，根本不会碰我一根手指头。我看他应该……恐怕那个不行。”
“哈哈哈……”
太子低下头，然后又回头看看楚岳。
楚岳早就做好了冲进去的准备，并没有注意到太子脸上的一丝犹豫，当他听到太子说“拿下。”的同时，已经把门踢开了。
……
深夜，太子在灯下来回踱步。
楚岳又劝一遍说：“夜深了，殿下躺下歇一会儿吧。”
“不，去把贺兰敏之提来见孤。”
“殿下！”
“孤一定要当面问问他，母后和孤如此厚待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殿下息怒。”
“外祖母仙逝，大臣发现他竟然贪污祈福佛像的建造公款！即使这样，母后还是把事情帮他压下来；他一路加官进爵，袭千户周国公，而他……”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太子的话，楚岳不敢再阻拦，到殿外吩咐人把贺兰敏之押了进来。
贺兰敏之跪在地上良久，太子才慢慢睁开眼眼睛。
“说吧，表兄，只要你给孤一个正当的理由，孤可以保你性命。”
“我本来也没想着活，但是在我死之前，确实有很多事情让太子知道。”
“你讲！”
“我的母亲韩国夫人、武后的亲姐姐，把殿下从小看到大、捧在手心里疼的、殿下的亲姨母，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受武后指使，被那李义府暗中毒害而死。”
“你，你胡说！”
“殿下不信可以当面问问你的母后，况且那年殿下已经十三岁，请殿下回忆当时母亲可有丝毫生病的征兆？”
太子辩解道：“母后自小喜欢你，宠你，你怎么可以……”
“殿下不要着急，听我慢慢告诉殿下。”
“孤长大后见姨母的面并不多……”
“殿下难道忘了，母亲临死前还陪同外祖母为殿下设宴庆祝生辰？好吧，如果这件事殿下忘了，那殿下知道我的妹妹魏国夫人贺兰敏月是怎么死的吗?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难道她也是病死的？是你的母后毒杀了她！殿下想想皇上是不是在那一年头风病突然严重，为什么呢？那是因为魏国夫人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我们的舅舅武元爽莫名病死！他们真的生病了吗?究竟什么病能夺走一家几口人的命啊？外祖母西去前，我曾亲口问过她老人家，她只落泪不说话，嘱咐我千万远离皇宫！”
太子越想越可怕，摇头道：“不，不，母后她不会。她对待姨母和敏月那么好！”
“殿下前几天放出来的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她们在掖庭宫被囚禁了十八年，知道为什么连皇上都不敢把她们放出来吗？是殿下的母后把她们的母亲萧淑妃还有王皇后在掖庭宫折磨致死，皇后让人砍去萧淑妃的手脚，放进酒缸里，制成酒醉！皇上是怕两个女儿放出来也被……”
“不，不要说了！不可能，你，你胡说！”太子疯狂地喊道。
“殿下可以去问两位公主，甚至可以去问殿下的母后！”
“不，不……”太子拼命的摇头。
楚岳担心地叫道：“殿下！”
“为什么蓬莱宫刚刚建成，皇后就急匆匆搬进来，并非是因为皇上的头疾，而是皇后夜夜梦到残害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情景。她杀人太多，武家人、后宫，将来还有你们李家的人，谁挡了她的路，都不得好活。如今她与皇上合称二圣，临朝听政，而皇上却让殿下监国。皇上龙体欠安，殿下早已成年，皇后却为何迟迟不让殿下成婚？因为若殿下大婚，皇上如有不测，殿下便可以毫无争议地即位；若殿下没有成婚，即便皇上死了，皇后还照样可以垂帘听政！此时殿下正是那个阻挡皇后独揽皇权的最大障碍，殿下亦岌岌可危，竟然还浑然不觉！”
贺兰敏之所言，让楚岳都一身冷汗，何况是太子。
太子又一次病倒，几近昏厥，皇上和皇后不得不提前回京，东宫整日人满为患，连楚岳也见不到太子。
几天之后，楚岳从西便门去往太子寝殿，远远看见武后从正门出去。她坐在车辇上，双目空洞，呆呆地看着远方。
楚岳猜到，太子一定把贺兰敏之告诉他的事情都问过武后了，不管事情真像有没有贺兰敏之说得那么残酷，但是人毕竟都死了，就连贺兰敏之近日也在被流放的路上被杀，太子此时能找谁跟自己的母后对证呢？
楚岳一进门就被太子叫到近前。
太子虚脱地问：“孤让将军找的人都找到了吗？”
“启禀殿下，都找到了。”
“把他们带进来。”
楚岳看看太子，犹豫一下说：“恕末将多言，她们当年在几位夫人手下当差，谁都难免偏颇，毕竟她们也都没有亲眼见过事实的真相，只是靠揣摩、猜测，与其问她们，太子还不如相信自己心里最愿意相信的人、最愿意相信的事实。”
“看来连将军都没有问出真相，孤……”
沉默良久，太子叹口气说：“好吧，那就放她们走吧。”
“殿下明鉴，殿下一定要注重身体，好好养病，辽东之乱还等着殿下处理呢。”
“将军先回去吧，孤想一个人静一静，明日一早再来。”
下了一夜秋雨，刮了半夜北风，一早穿着单衣已经抵不过寒意。
楚岳等在东宫，太子满脸病色走了出来，见到楚岳便直奔主题。
“自从去年吐蕃进犯大唐，把薛仁贵从辽东调往西境，孤就在想，当年苏定方七老八十，眼看要拿下辽东，西边战事吃紧就把他调到西边，使辽东之战进入持久状态；等东边陷入危机，又把苏定方调回辽东，军队来回数万里，几次奔走！直到苏定方死，也没能看到收复辽东！我大唐那么多精兵良将，为什么关键时刻只能靠一个人？”
“殿下，医之高明在于能救人性命，将之智勇在于能救国家与危难之中。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恐怕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吧！”
太子一阵眩晕，楚岳忙上去搀扶，看的出来他心结难开，楚岳劝道：“殿下博通古今，洞悉事实，英勇当年，将来是大唐第一智勇统帅，定可安邦定国，强天下！何必为眼前蒙蔽之污浊所伤，应以国事为重，图谋大业！”
“将军谬赞！”太子咳嗽好一阵子，方才来喘着气说：“孤正想着今晚去面见母后，与母后尽弃前嫌。”
“殿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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