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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回 岭南

    从泉州继续往西南沿海,没有成熟的城镇,遍布海湾岛屿、奇特美景,一直到广州,才到了岭南的中心。

    楚浩拿着信,找到托管人,托管人给他推荐的向导却是一位来自大食的胡人,叫做拉赫曼。楚浩很是纳闷,难道胡人要比当地人更了解广州。

    托管人见他迟疑,解释说:“拉赫曼是大食国后裔,被排挤出逃,十六岁就到了广州,在岭南生活快二十年了。公子后面还要去琼州,拉赫曼经常往返广州和琼州,对沿途各地都非常了解,尤其熟悉海路。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讲京话,这个特长在当地人中很难找。”

    楚浩这才将信将疑,带拉赫曼先生上路。果然,拉赫曼先生不光对风土人情了解透彻,精通地形和海路,他还绘制有岭南的全部疆域图,这点就足够让楚浩相信他的专业。

    广州三江交汇,河道密布,水域面积宽广,连接岭南五管、东道和西道。港口船只云集,胡人和僚属船只很多见。城里有官办的学堂也有家族自己办的私塾,有些家族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其他大多是南越国的遗留。

    楚浩读过杂书中所引东汉杨孚的《异物志》,对岭南及其周边的自然环境、物产、风俗、传说充满好奇和期待。

    来到岭南,除了各种水果的甜味,就是菜的甜,而这种甜都来自甘蔗。甘蔗在岭南广泛种植,贞观年间经过婆罗国传来的熬糖法大大提高了蔗糖的品质,楚浩是想怎么样才能把这里的冰糖运到北方去。

    他本来想沿西江到桂州、容州壮族人的聚集地去看看,向导阻止他说:“如果县男此次来是为了贸易,建议去五洲地区。向西高山林立,河流落差大,行驶很危险,况且当地基本都是自给自足,没有什么手工业,粮食产量也有限,多有未受教化的种群,语言不通,不值得去冒险。”

    “交趾北南海中有大文贝,质白而文紫、天姿自然、文若罗珠、不磨不莹、彩辉光浮。海上要绕过雷州半岛,沿江经过内陆可以了解风土人情。”

    “琼州也有南珠,没有必要非到交趾郡。县男到岭南,多是买进,没有注意到这里假钱风行。岭南多有不法之人、亡命之徒,在船上置铜炉,沿江而上,找偏僻之所,偷铸假钱,碰上凶多吉少,县男还是慎重。”

    “当地官员不管吗?”

    “岭南五品以上官员由朝廷选派,五品以下都在当地选,各种关系网络复杂,哪里有清廉为民的官呢?很多商贾就直接到都督府去告状,可天高皇帝远,都督府也不敢惹地头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应付。岭南商贾深受其苦,难以为继。加上海上僚人打劫破坏,多半只能依赖地痞。”

    楚浩跟他深入了解了情况,研究地图,经过考虑决定沿海到雷州半岛东岸,然后穿过琼州海峡,绕琼州一圈,再北上琉球。

    居住在雷州半岛的主要是百越族、西瓯、雒越人和僚人,文化生态还是原始的俚僚文化。半岛地势平缓,整体西北高,东南低,数不清的河从高处流入大海,沿海又有无数港湾和岛屿,不定时的涨潮会把一些岛屿和红树林淹没在水下,冬季雨水很少,北风到不了,气候宜人。当地人靠打渔,种甘蔗、剑麻和葛为生。

    雷州的葛布从汉代起就是进贡皇帝的主要物品,布质精细,光滑耐用,颜色像褐色象牙。妇女大都是以纺织葛布为生,纺织的葛布有粗有细。精细工纺织出的葛布,质量上胜过绸缎,薄如蝉翼,重量仅有数铢。

    葛布楚浩在广州也见过,只是没有这里的细致。

    马鲛鱼是冬季的主要食物,湛蓝的涛波里,鱼群形成青灰灰的一大片,一拨拨激起水花,景象蔚为壮观,一网下去,足足有几百斤。

    马鲛鱼肉质细嫩洁白,糯软鲜爽。趁着冬季不下雨,去除内脏,撒上盐晒成鱼干,可以长期储存。配上当地特产的木薯、萝卜或是糯米饭,是冬季最佳的美食,也是船上的主要食物。

    最重要的是雷州就有楚浩寻找的南珠,珍珠有东、西、南珠之分。东珠产自倭国,品质不如西珠,西珠产自西方,品质不如南珠。

    南珠特点是“光、重、圆、大”,是珠中上品,价格相当昂贵,历来被人们视为华丽、贵重、富有、吉祥的象征。南珠既可制作首饰,又可制作药品、饮料、化妆品等。

    以往益智来采南珠都在到交趾郡活动,这次才了解到雷州很早就采珠和养珠,成色和加工方面都比交趾郡要好。珠壳粉、珠核都可以加工。

    益智看了货物,问了价格,各方面都很满意,即刻采购一批,货送到冯氏家族的庄上,由庄上负责运到两京。

    深入到半岛腹地,椰子树、槟榔树、芭蕉树等等热带雨林中的高大树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有一种高大、粗壮的树木上结着黄绿色硕大的果子,向导说这个果子叫做菠萝蜜。摘下一颗,打开,里面排列着一颗颗黄色的小果子,吃在嘴里甜美无比。

    向导把楚浩带到一座山上,山不算高,山顶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凹洞,凹洞里蓄满海水,那种平静的、深邃的蓝配上四周的翠绿,让人可以遗忘世间的一切烦恼,仿佛置身仙境。

    楚浩开始爱上这个风景绝美、物产丰富、食物可口的地方。

    向导说:“被贬到这里的官员和世家,脱罪后可以返回老家,却有很多人选择留下,鄙人就曾经跟韩姓人家学过多年汉文。”

    “是啊,被流放到这么美丽的地方也是一种幸运啊。”

    “呵呵,公子不曾知道他们在来路上受的苦,还有精神上的折磨,唐人都不愿意离开家乡,所有流放才是一种罪吧。”

    楚浩低头没有说话,父亲楚涛不是也一样吗,即使在山后郡那么美好的世外桃源,他也觉得是被流放了。而流放到这里人一定也经历过他们所经历过的吧。楚浩知道那有多么艰难,所以他让向导带他到流放人的聚集区看看。

    其实没有所谓的聚集区,流放的人被岭南驻军送到这里,便放在海边,任你自生自灭,只要每天到当地村治报备就可以,村治如果有需要修建的工事,他们就会被叫去做工。沿海不需要什么桥或是路,每年也就十多天的役事,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解决温饱。

    分到这里来的罪犯大约有百人,三四个颓废发疯在沙滩上狂奔或是安静地坐着,嘴里念念有词,家人给口吃的就吃,不给就饿着,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大多数人为了生计奔忙着,手里织着渔网或是砍着干椰叶当柴火,表情木讷。见到楚浩他们的穿着,有的抬头看看,又转身干活去了。

    树丛中有一栋木楼,木楼不大,由圆木拼接起来,结实而精致,楼顶盖着厚厚的茅草,楼前面同样有圆木砌了一个巨大的平台。不远处的河边,有一架大型的水磨,水磨的上面一座木制的小桥,形制和北方中原一样。

    向导指着木楼说:“就是这家书院。”

    楚浩进去拜见主人,主人并不说名号,热情地端上茶招待。茶碗是用一种硬木雕刻出来的,外面还有刀刻的痕迹,内侧打磨的很光滑,茶汤加着木香,味道很好。

    屋子里陈设简单,浓浓的书香氛围让人肃然起敬。地上铺着草席,编草席的技术并不专业,但是修的很规整,很多木头的小方案和木头的书架,看起来出自不同人之手。

    经过主人同意,楚浩翻看了几卷书,书是主人或是其他流犯凭着记忆写下的。纸的品类也各有不用,字体很小。有孔子、孟子之类,最后一卷是史记,从炎黄到夏商的谱系竟然能背诵,说明书写的人学问很深。

    主人话并不多,就在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有大约七八个孩子来了,他们给主人行礼,把几个方案和草席放在露台上,坐下等着主人讲书。

    这些孩子大都是当地人,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只有一个汉人装束。

    楚浩让人去把船上带来的书籍送给主人,又送主人些钱。书,主人收了,钱没有要。

    他们从庙堂之高贬到这天涯海角,却能传播文明,施行教化,楚浩更加明确了他对靺鞨和辽东的责任。

    夕阳西下,天空和海面的交界线染成一片粉红色,连着岛上的河流也泛着粉色的光。

    就在他们南下琼州的前一晚,书院的主人找到楚浩,避开旁人,为他精辟分析了岭南自选官员的弊端。然后他对楚浩说:“阁下一定不是普通的商人,商人不会到流放犯人的地方查看。如果阁下能把岭南官场之弊端上奏朝廷,必将大福与岭南,到时我会竖起木牌,每天膜拜阁下于雷州。”

    “为国为民,在下责无旁贷。”楚浩答应道。

    “这是俾人从广州到雷州流转二十年整理的州、郡治理谏言,请阁下务必隐瞒俾人之存在,转交给皇上。”

    那是三十多卷的岭南时政分析,关系到各个州郡的水利治理、官民矛盾、国学堂的开设等等,条条切合实际、分析明澈。

    为了防潮,纸经过油浸保存,这些纸张在偏远地区很难买到,就算是能买到,价格也很高,所以上面的字都很小。三十多卷,需要多少夜晚烧着油灯孜孜不倦,行走转移这些东西冒着多么大的风险……种种困难,需要多么热忱的报国之心!

    楚浩心潮澎湃,顿了一下,说:“如果把这三十卷交给皇上,皇上不可能全部看完;若皇上看完,尊长就不可能遁形。如果我能说服朝廷典选官员到岭南,那么尊长就不难与官员沟通,如果尊长不便,可以交由学生。”

    书院主人立刻醒悟,是啊,如果一个人掌握整个南海的地形和方略,如果这个人曾经是个犯人,那么他就不可能被朝廷允许活在这世上。

    临别时,书院主人送了薏苡给楚浩:“‘上雾下潦,飞鸯坠水’,是说瘴雾弥漫、暑热蒸人,常吃薏苡以增强体质,避免瘴气的侵袭。”

    琼州海峡地处雷州半岛与琼州之间,从雷州半岛东南角出发向西,海峡东西长约一百五十里,宽约五六十里,海峡南北两岸岸线呈锯齿状,岬角、海湾相间。

    横穿雷州海峡就来到琼州南渡江的入海口,沿江而居的居民,零零散散。到琼山县略有聚集,大多是僚人。当地盛产玳瑁和玳瑁制品,有几处胡商开办的玳瑁作坊,由于缺乏保护,常被僚人抢劫,很难景气。

    县中有座山,石头洁白如玉,所以叫做琼山,地势北高南低,北部丘陵,红色土,南部主要是沙土。

    除了椰树,桉树等一些热带树木以外,这里还有大片的竹林。此去辽东,万里之遥,从冰封雪冬,到暴晒酷暑,不得不让人兴叹竹子的适应能力。

    楚浩还吃到了龙眼、香蕉、菠萝等等想不到的奇异水果,见到遍地叫不上名字的花卉和香草,众多花草树木的巨型叶片和奇特造型与北方迥然不同。

    胡人也把很多香料种子带到这里种植,胡椒已经具有规模。这种在长安贵如黄金的香料,在这里却遍地都是,只要能运回两都,利润都非常可观。

    琼州出现原波斯商人、大食商人、粟特人等,说明从海上通往西域各国是可行的,并且胡商们已经开通航线很多年。

    楚浩身边的一个昆奴是益智送的,昆奴早先在琼岛生活过,十三岁被贩卖到广东,受尽虐待又被出售,益智在广州买了包括他总共十九个奴隶。昆奴适应岭南内河的潮湿,主要负责运货,益智挑出来一两个精壮的送给楚浩做了随从。

    昆奴的父母也被贩卖到大陆去了,他现在身高九尺,水牛一样强壮,琼州村里的人都认不出他了。他坐在村口呀呀哭着,一个敦实的小伙子挑着两筐椰子回来,见到他,放下担子,盯了好一会儿,叫出一个名字:“牧巴。”

    昆奴立刻激动起来,他举起那个小伙子,狂叫着转圈。他们舞蹈、唱歌、交谈,小伙子把楚浩一行带到黎族的村寨,烤猪招待。

    黎族人采用木棉花和蒴果织出的一种特色古贝布,远在春秋时期就负盛名,也是中国最早的棉纺织品。它制作精巧,色彩鲜艳,富有夸张和浪漫色彩,图案花纹精美,配色温和,鸟兽、花草、人物栩栩如生,在纺、织、染、绣方面均有本民族特色。

    珊瑚也是这里的特产之一,在海中天然长成,奇形怪状,美妙绝伦,白者胜雪、红者如血、绿似翡翠、黄色类金,比之辽东的珊瑚色彩要丰富很多。

    内陆的山上,山泉冲刷着茂密的树木,从树头上飞流而下,或透明、或洁白的水花,透出树木的纯净绿色,漫山遍野看不到石头,只有厚厚包裹着的植物。

    开船向西南出发,几乎处处是蓝天白云和洁白细腻的海滩,阳光强烈,如果不遮挡,人很难在太阳底下呆够半个时辰。

    一直到琼州南部,那美丽的海湾,越来越变幻美丽,有时候黄昏,整个海湾和沙滩都是粉色的光,映射着内地蜿蜒的河水,美轮美奂。

    经过儋州、感恩县,看了当地制盐和制糖的工艺,楚浩又采集了香樟木和沉香木的样本。

    最南端的湾区三面环山,一面大海,一排排翠绿椰林环抱沙滩,蓝天、碧海、青山、绿椰、白沙滩,独特之美使人赞叹。

    水暖、沙白、滩平,辽阔的海面晶莹如镜。阳光、碧水、沙滩、绿树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热带风光。

    远处水天一色,在湛蓝的海面上,似有若无的浪花,三三两两的渔船缓慢地滑行,恰似一幅清雅、明快、平静的水墨山海图。伫立在大东海之滨,眺望着宁静而辽阔的海景,令人感到才思阔朗、神清气爽。

    不远处的吉阳县,大食人在这里开设水晶饰品和南珠饰品作坊,数百口大食人在县城建造了***寺院,他们跟本地人和睦相处,帮着本地人生产、生活,建造藤桥和船只。他们动员当地人用大红蔓藤架起东河藤桥,方便了河北岸的人到海边打鱼,为当地人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在船上的时间越久,楚浩的情绪越差,益智从来没有见到他低落过,他一个人凭栏远眺,一种挥之不去的烦恼笼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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