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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九回 香消玉殒

    桃花开得正盛,下了一场春雨,紧接着太阳出来了,灼伤了娇嫩的花瓣,花期缩短了数日,竟然落了一地,杂色皱做一团的花朵,看着让人心烦。

    没两日,辽东的消息接连传来。

    一开始是阿史德温傅卡住河北道北部通往辽东的陆路,所有车辆人马过境都要检查收费。接着萧林寨的弟兄被扣押。

    安全起见,给楚浩的消息全都通过海路,转到长江入海,再通过运河送来,延迟了不知多少日子。

    又接着信鸽送来短信,李前瞻跟新罗争夺海上霸权,与新罗在州胡岛开战,以少胜多,但是州胡岛上人手少,北部还是被新罗的兵占领了。

    生意和地盘损失都是小事儿,以后有机会还可以拿回来,救人最要紧。

    楚浩安排人手,到各地去应付,他人在长安接手两京的事物,把杨卫州派到辽东,去解救高军参和梁毅。

    杨卫州人还没有走,辽东快马信使送来急信,说淳嘉诺熙病重,让楚浩火速赶回营州。

    这时候,楚浩可不管什么软禁不软禁,写了一份密奏,骑上马跟杨卫州闯出大门。牧场派的几个看守来不及反应,楚浩身后只剩下一股尘土。

    十多年前,一家人被追杀,楚浩也这样拼命赶过路,似乎是宿命,他这辈子注定漂泊奔走。

    原本他是要结束这样的生活,去年,他尝试过,尽可能陪着怀孕的妻子、年老的父母,不断归属。谁知命运多舛,又一次顶风冒雨,长途奔劳,日夜兼行。

    骊龙老了,楚浩怕它担不起远途劳累,挑了两匹精装马,骊龙在马棚嘶鸣,楚浩只好把它牵出来随行。

    杨卫州在幽州与他分路而走。楚浩来到营州,见到靺鞨驻地的屋顶上面全都插上了桦树皮,那是靺鞨人特有的祈祷仪式,楚浩心里一沉,勒缰下马,冲了进去。

    淳嘉诺熙躺在床上,盖着楚浩送她的绒毛毯,蜡白的脸上失去了光辉,只有眼睛还是那么明艳,盯着门口,等待着。

    楚浩跪到床边,拉住她的手。她的眼里满是爱和温柔,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把手里阿嬷留给她的贝壳项链放进楚浩手里。

    楚浩用力点点头,她又看向母亲,再看看楚浩。母亲把他们的孩子给楚浩,楚浩抱过襁褓中的女儿,痛哭流涕。淳嘉诺熙的母亲背转身去擦眼泪。

    楚浩把女儿抱到淳嘉诺熙前面,淳嘉诺熙笑了,缓缓闭上眼睛,手也垂下了去。

    乞乞仲象哽咽道:“孩子,跟你妻子告别吧。”

    “不,我走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可能……”楚浩喊着。

    小婴儿被他吓哭,淳嘉诺熙的母亲跪下来,接过孩子:“春天青黄不接,有一股契丹匪盗来抢粮食,淳儿刚生产不久,冒雪去了……”

    “靺鞨的男人都死绝了吗?!我要把我的妻子和孩子带走,我要把他们带回长安,你们这些指望女人供养的靺鞨人不配拥有她们!”

    世界上是有那样一种伤痛可以击垮一个最坚强的人,楚浩狂叫着,完全不顾乞乞仲象夫妇的感受。

    他抱着淳嘉诺熙,不许旁人碰她。他已经不知道妻子的葬礼是怎么办理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军队从营州带回了长安。

    他一直痴痴傻傻,哭了喝酒,喝了酒就哭,押解他的人看着都心碎。随从长润和长泽做些粥,每次趁他喝醉给他灌一些。人到了长安,已经瘦得脱相。

    牧场上允许人探望,仍不允许楚浩出去。突厥人不光给楚浩施加压力,同时也给营州施加压力。

    新城郡主来了,楚浩睡着,长润和长泽把她挡在外面,新城郡主默默走了,出了门自然要抹眼泪。这一幕正好被玛瑞娜撞见。郡主为人低调,一向自闭,玛瑞娜是知道的,她能来看楚浩,说明楚浩对她来说一定是重要的人。

    玛瑞娜想都不用想,把长润和长泽叫来数落。但是不管怎么说,新城公主碰了这次钉子,一定不会再来第二次。玛瑞娜找了个借口,把她约到牧场。

    四月下了几场雨,从曲江到牧场道路泥泞,新城郡主还是按时到达。玛瑞娜把她迎到花亭,喝了茶,旁敲侧击问了些话,等长润那边传来消息,楚浩已经到正厅。

    玛瑞娜才引着郡主过去,她们刚到门口,楚浩从里面出来了,正走个照面。楚浩见是玛瑞娜和郡主,只是弯了弯腰,没有张口,就走了。

    郡主张大眼睛看着他瘦削身影从面前经过,楚浩却没有多看她一眼。

    玛瑞娜时机把握不对,心有不甘,楚浩这个时候需要转移注意力,要不然,谁能拯救他与悲痛之中呢。

    兰花亭,故友魏元忠正在等楚浩。魏元忠正在外游历,李林费了很多人力才把他找回来。李林以为这个时候,只有魏元忠可以跟他谈吧。这样做很残忍,只是时局所迫,楚浩再这样下去,一切都晚了,李林如此安排也实属无奈。

    楚浩不想直视魏元忠的眼睛,也不想魏元忠表露出任何悲伤,他希望能够坐下来,平静地说话。

    魏元忠个子不高,踮起脚用力搂住楚浩的肩膀。

    “兄长,坐。”楚浩无力地说。

    他对魏元忠一向尊重,作为他多年的挚友,魏元忠明白他的意思,痛哭流涕的时候已经过去,他需要的是交流。

    “淳儿并没有真正嫁给我,她的心永远都属于靺鞨。因为我娶了靺鞨的公主,注定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平淡地过日子。她爱我,愿意为我去死,可是如果把我杀了,能换回靺鞨的平安和完整,她也会决心那么做的。”

    “你是渤海县男,渤海靺鞨也是你的,公主是你的妻子,她正是因为你、因为父母才如此舍命。”

    “不,那是种精神!我问过我自己,我能像淳儿一样爱着自己的国家吗?我会为了大唐付出我的一切吗?不管我们对时政有多么不满,不管朝廷如何对待我们,我们都能像她那样,为我们的大唐毫无条件地付出吗?”

    魏元忠沉默了,接着他站起身来,朝着淳嘉诺熙的牌位磕头。

    “因为对时政不满,多年来,为兄浪费才华在山林里。从古至今,像太宗皇帝那样的明君能有几位,可即便是那样的明君,难道就没有过错了吗?听贤弟一番话,为兄深感惭愧,为兄浑浑噩噩几十年,是该报销国家的时候了!”

    魏元忠没有劝住楚浩,反倒警醒了自己,也算没有枉费李林的心思吧。

    不多日,李前瞻回到长安,玛瑞娜和李林总算见了救星,一路小跑把李前瞻让进屋里。

    两人相见,抱在一起。良久,楚浩悲痛地跪坐在李前瞻旁边,哭道:“淳儿走了,把我那全部的气力都带走了。”

    李前瞻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作为公主的丈夫,公主是指望你悲痛、消沉的吗?你征服大海,踏遍大唐山河,与妻子、父母聚少离多,大唐在你的心里,浩,不光是大唐,世界都在你的心里!”

    楚浩被他拉起来:“记得你曾跟我说过‘老天生我等不凡,见识到大千世界,征服陆地、海洋。’浩,从即日起,忘掉过去,记起你的豪言壮志,发奋图强保护身边的人!”

    玛瑞娜和李林在一旁看哭了,李林悄悄出去,安排笔墨,让杨一山候在前厅,等楚浩和李前瞻一出来就与他商议对付突厥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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