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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四回 另一个世界

    尽管在牧场玩得风雅,楚浩心里却只挂着辽东的大酱。

    眼看着到了十月中旬,杨卫州才从辽东回来,进门就报喜讯:“大哥,一切都办妥了,不光大豆、高粱都被咱们全部吸干,各种腌菜也都收了个干净。”

    “好,干得好!”

    “新罗军队要想过这个冬天,必须从咱们手里购买大酱和腌菜。跟突厥人也谈妥了,价格没有给新罗的高,但是他们必须分批次、自己到涿郡去运,咱们就不冒那个险了。”

    “让突厥人去涿州,好吧,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去年大酱在日本国很受欢迎,今年他们的订货量很大,所以我和一山才敢放开手脚收大豆。”

    楚浩拍拍杨卫洲的肩膀:“今年辽东局势格外重要,只有稳定住各国不出动乱,靺鞨才能安全,尤其是突厥。突厥人野蛮,不计后果。西线吐蕃战事已经展开,如果突厥反叛,南下进攻河北,东部必将大乱,后果不堪设想。不管通过什么方式躲过官府的眼线,咱们都要把突厥稳住。稳住突厥,辽东就稳了;辽东稳了,靺鞨也就稳了。”

    “我明白大哥的意思。咱们在河北道投入太多,一时半会儿挪不动脚,能和平一天算一天,拖得时间越长越好。”

    “密切注视突厥运输队伍,务必防备他们趁此打探河北地形。”

    “嗯。”杨卫洲点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哥,有一个怪事儿。”

    “哦?”

    “霍王李元轨新任定州刺史,大哥不是送信说拿大哥的名帖去拜访吗?”

    “对。”

    “霍王开始有些冷淡,过了了两日又特别热情,专门把我邀去,送了路条,还提供了粮仓。”

    “天皇对霍王这个叔叔很是倚重,霍王到定州,一定知道咱们这样做的意图,所以才……”

    “不,霍王只知道咱们做粮食生意,不知道大豆的事情。我跟定州衙门的人打听过,倒是要问问大哥您。”

    “问我,问我什么?”

    “衙门的人说,大哥原本与新城郡主两情相悦,后来被天后抢了先,硬要把侄女儿嫁给大哥。霍王知道此事后,很为大哥和新城郡主不平,所以才帮忙的。”

    “别瞎说,霍王是做大事、看大局的人,咱们在辽东制约突厥、契丹和新罗,他自然要出手相助,与新城郡主有什么关系?郡主与霍王隔着两辈人,姓长孙,不姓李,哪里来得这许多风言风语?”

    “大哥,咱们认识衙门里的人跟随霍王多年,有些事情还是可信的。霍王那边怎么想,暂切不论,大哥您和新城郡主的事情满城风雨,大哥可要谨慎啊。”

    楚浩没有说话,杨卫州从不参与男女之事,他都能说出来,说明事情应该大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已经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他扯开话题问杨卫州靺鞨过冬的粮食储备。

    ***

    (679)喧闹的元宵节刚过,朗西县主加升为郡主,就要婚嫁。

    武燕西无父无母,婚礼、婚宴一应事物都由工部安排,天皇、天后还坐上父母的位子,让新夫新妇给他们行了大礼,俨然当驸马、公主一样对待,场面之隆重,嫁妆之丰富,着实让武家人长了脸面。

    楚浩的爵位也从县男升到县伯,父母不在身边,他把冯伯和沈夫人扶上高堂。

    多年经商,权与利,他见惯了,不想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一天的礼仪繁重、无聊,进了洞房,楚浩把厚重的冠带都摘掉。

    新娘坐在床沿,低着头,令楚浩五味杂陈,小时候他一定没有想到长大娶得不是公主就是郡主,而他的两次婚娶,洞房花烛都是如此境地。

    楚浩受够了政治联姻,以往淳嘉诺熙是,现在的武氏亦然,就算他和淳嘉诺熙有情义,但是掺杂了利益纠纷,仍然让他们痛苦多年。

    他同情武燕西,仅仅是同情,他们以往没有见过,今后恐怕也是见面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

    楚浩睡在外厅的榻上,为了不让下人知道,他没有要被褥。

    半夜的确有些凉,脑海里一直浮现在山后郡海湾里潜水的情景。在那蓝色的世界,有比船还大的鲸鱼。每年的夏天有一种头尾尖尖、中间一卷肉、后背是青色的鱼到海湾产卵,庞大的群体绵延数十里,引来海豚和无数大型的鱼类,楚浩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虎鲸的。

    等虎鲸饱餐之后,他与它们嬉戏,有只刚出生一两个月的幼鲸跟楚浩最好要,之后的每年,在相同的地点等待他,楚浩给它取名叫做虎鲸。后来,船员们把它们的种群都叫做虎鲸。

    他一直都在海里游啊游,自由极了,不知道是想象还是梦境,一直到天亮。

    楚浩刚睁眼,几个丫鬟和婆子端着洗漱的用品进来了。楚浩不习惯人伺候,漱了漱口,简单洗把脸就出来了,恍惚看到里面的新娘子个子很高。

    新婚第二天,新娘要回门,一路上武燕西坐在车里,楚浩骑在马上,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武三思在宫门迎接,等楚浩下马,他又到车前接妹妹,亲切说道:“燕西,咱们这一门人丁稀薄,只有你我兄妹二人,以往妹妹在宫里,不便相见,如今出了宫,兄妹之间多走动走动才好。”

    早在年前眼线就给天后带来新消息,说新城郡主对楚浩有意,两人情投意合,近日新城郡主经常出现在牧场,楚浩对她很是殷勤,两人弹琴、作诗,慕煞旁人。天后执政,多被李家排挤,不管当初她怎么巴结过李氏皇族,不同辈分的王子、公主都不买她的账。

    所以听到楚浩和新城郡主的绯闻,武后并没有生气,而是立刻建议天皇让新城郡主给楚浩侧室。如果武家侄女儿做正妻,新城公主的女儿做侧室,那亲王、公主们的鼻子不被气歪了才怪。

    天皇就是再懦弱,新城公主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没有答应,从此把新城郡主禁足在太极宫。新城郡主不去昆士牧场作梗,武后也不想楚浩成为众矢之的,这件事儿就悄悄瞒下来。

    武后不急着给新城郡主择婿,而是求皇上让她去曲江陪太平公主,顺势做个人情。新城郡主的性子恬静、安稳,文采出众,由她陪着太平公主在南城长两年,再做议论也不迟。

    此次皇宫家宴一是为朗西郡主回门,二为天皇、天后东都之行饯行。尽管是家宴,歌舞、声乐、杂戏、仙路等一应配备齐全,所处麟德殿,节日彩绸、灯笼都未取下,气氛热烈,代入感很强。

    楚浩脑子出奇冷静,他甚至多看了一眼朗西郡主的衣服,怕她到女眷中间,认不出来。

    等天皇、天后驾临,众人见礼、落坐,武燕西也从女眷那边走过来,坐到楚浩旁边。

    楚浩首先注意到武家兄弟占了宴席的三成,即便有燕西回门的缘由在,似乎也让李氏看到了危机。

    麟德殿分前、中、后三层大殿,酒宴设在中间大殿的二层,从楚浩进门,前厅的歌舞一直没有停。玛瑞娜和太平公主一桌,就坐在楚浩前面。楚浩冲她们颔首笑了笑,心里踏实很多。

    掌事太监说了贺词,楚浩和武燕西起身给天皇、天后和众人敬酒作揖。

    楼下上来两位学士,读了春之诗句,为天皇、天后启程送吉。接下来后殿的歌乐起奏,天皇、天后绕大殿一圈,到各桌前举杯,然后天皇移驾到寝殿休息,大家便可离席,自由敬酒交谈。

    太平公主先跑到楚浩和武燕西前面说:“姐姐做了新娘子,没有什么不一样啊。哈哈,姐姐放心,这位姐夫我可熟识,他是顶顶好的人,嫁君若此,夫复何求。”

    武燕西边点头,边低下了头,楚浩不看也知道她羞红了脸。玛瑞娜忙来解围,把太平公主领走。

    太子新近得女,武后让乳母抱了来,把武燕西叫去教授母婴常识。

    楚浩这是第二次见到太子妃房氏,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应该没读过什么书,话不多,可谈吐举止大方,冲人微微浅笑,尽显涵养风度。楚浩仍能看出她的不幸,太子明显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娶妻生子而已,太子妃将在这宫中孤寂凋零,能不能终老都难说。

    这次家宴没有见到先太子妃裴氏。裴氏婚前,楚浩与她在牧场上见过几次面,进了皇宫像是换了一个人,失去了往日光泽。

    后殿忽而传来锣鼓声,楚浩赶紧收回思绪,提醒自己,不相干、无能为力的事不要去想。

    他刚要回身,武后冲他走过来,楚浩站定弯腰说:“恭喜娘娘喜得皇孙女,娘娘儿孙满堂,万寿无疆。”

    武后笑道:“家宴上不必如此客套,叫姑母。”

    “姑母新春安康。”

    武后拿着酒杯额,上下端详楚浩一番说道:“侄婿果然不凡,来坐下说话。”

    楚浩从没有和武后如此接近过,跟她并排坐在桌前,能感到莫名的威慑。楚浩不止一次与天皇同船宴饮,亲切、随意,从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楚浩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倒酒举杯说:“敬姑母。”

    武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满大厅的人:“大殿上的每一个人无不因本宫而受惠,位极皇室、人臣,包括你楚浩。”

    楚浩点点头,是啊,赵文翙一纸奏折,楚浩还能有今日,的确仰仗了武后。

    “可跟本宫贴心的、那怕是感恩的能有几个?得到了还嫌不够,觉得姑母给他的没有给旁人的多,明着阿谀奉承、欺蒙拐骗,暗地里你争我抢到,得不到便宜就觉得吃了亏。姑母历经冰刃、火海,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明白。”

    “是。”楚浩答应着,猜想武后大约要给他敲警钟。

    “可你楚浩不同。”

    楚浩抬头望向武后。

    武后也盯着他:“你心里有另外一个世界,跟他们要的不一样。皇上看重了你身上的自由,而本宫看到了更多。本宫虽然不知道你向往的那个世界里有什么,但是明确地知道那不是钱和权。这就是本宫看重你和你们楚家孩子的所在。”

    楚浩感到后背起了一层汗珠,起身给武后跪下:“今日得娘娘一句衷心话,楚家虽历经劫难而不屈,请娘娘宽恕。”

    他清楚他不能跟武后成为知己,他在逃避话题,借此为父母求情。

    武后的脸色沉下来,淡然道:“起来吧。本宫是为我的燕西着想,望你好自为之。”

    楚浩新婚之夜怎么对待新娘,武后不用问,只看武燕西一眼就猜到了。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不温不火,静等事态变化。

    ***

    楚浩骑马到凯归牧场去,冷风透过脖领子直往怀里钻,身后禁军都有些瑟瑟后退。楚浩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故意跟禁军逗趣儿,也让自己心情没那么糟。

    本来应该带着新娘子的,连楚浩自己都不愿意去,何况带个陌生人。

    冯伯的脸色不好看,因为楚浩上次非要把靺鞨的奶妈辞了,冯伯不答应,两人到现在还别扭着。

    沈夫人把小哈希里抱来,楚浩看了一眼,没有接过去,转身找了地方坐下。冯伯给沈夫人递了个眼色,沈夫人说去给孩子喂奶,又抱着小哈希里走了。

    等沈夫人出去,冯伯坐到楚浩对面,一顿训斥:“你有没有慢待武氏我不管,可新城郡主乃是先帝小公主的独女,你一个有妇之夫去招惹她,必定会被皇室忌惮,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楚浩低头,看着手里的铜暖炉。

    “天后想把新城郡主赐给你做小都三思而止。你倒好,跟那个女孩子到处招摇。她不过十几岁,没有亲生父母教导,不懂世俗规矩,你但凡对她有些好感,就应该想着姑娘家的清誉。”

    说实话,楚浩并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憋了一股气。爱妻新亡,武后硬把侄女儿塞给他,他整天被军兵跟着,还有楚岳和薛绍出来添堵,楚浩和新城郡主高调出现,为的是气那一众人,却不知道天后有如此谋算。

    楚浩撇撇嘴说:“是新子大意了,今后定然避而远之。”

    “那孩子也确实可怜,天皇虽尽亲舅舅的职责,养在身边,可到底没有悉心教导,留在那太极宫里野生。与你闹这么一出,终身大事怕是要被耽搁了。”

    “我看城阳公主的二公子薛绍就不错,薛绍帮新城郡主打理田产,早就熟识,新父为何不出面撮合?”

    冯伯听楚浩这样说,想着他对新城郡主并没有动心,不过因为两人正是消息尖儿的人物,被众人瞩目罢了。他叹口气:“我是老辈的外戚,身上有谋逆的罪史,心有余,力不足啊。”

    楚浩灵机一动:“若新子出面,谣言不攻自破,郡主终身也有了着落,岂不两全其美?”

    “你如今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还是安生跟武氏过日子要紧。我看那武攸绪倒是个正派人物,母亲也出身书香世家,养成的女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

    楚浩再次低下头。

    冯伯也能理解他的处境,在武氏的事情上点到为止,也就不再劝了。

    楚浩不愿意把女儿带在身边,也不想理会靺鞨的事情,更不愿意和武氏过日子。

    如果不是为生了个孩子,如果不是为了靺鞨劳累,淳嘉诺熙也不会死去,就像母亲齐夫人当年一样,他把心里的怨气都放在其他目标上,久久不能原谅。

    淳嘉诺熙临终托付的,正是楚浩所憎恨的,他甚至不想让孩子跟靺鞨有半点关系,就让她在长安长大,决不许她去辽东,奶妈是靺鞨的都不行。

    冯伯感觉到楚浩对孩子的冷淡,一开始以为他为淳嘉诺熙悲痛,日子长了,发现他根本就不怎么理会。冯伯思前想后,坚持要楚浩把孩子抱回去。

    冯伯和沈夫人精心养护楚浩的女儿,爱如掌上明珠。沈夫人如割肉一般不舍。

    冯伯狠狠心说:“孩子总要长大的,哈希里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年轻力壮,如今又再娶,不养孩子,孩子大了会记恨你。我们老了,不指望能享上孩子的福。你们可有老的时候,到时候孩子恨你,你怎么解释?”

    见楚浩仍然闷着,冯伯越发着急:“你新母抱着孩子撒不了手,我不能硬抢,可你是孩子的父亲,把孩子抱走,你新母她也不能说什么。”

    楚浩拿起马鞭:“您老人家这样做,伤新母的心、给我添乱,孩子让新母踏踏实实带着,新子先回了,三月节再来。”楚浩边说边往外走。

    冯伯不好强求,等楚浩走了,他又进去劝沈夫人:“夫人,你看浩这孩子来了两三回,想把孩子接走,夫人如此护着,浩不好开口啊。”

    沈夫人也给他来个不吭声,冯伯只能无奈照样过日子。

    在这长安城里,楚浩最亲近的长辈就是冯伯夫妇,冯伯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他不可能单身下去,如此冷落武氏,武氏并没有哭闹,陪他回门省亲,帮他支撑场面,可见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楚浩思虑重重回到昆士牧场。李林站在门口焦急等他。楚浩下马,李林把骊龙牵过去交给马童,然后跟上楚浩的脚步。

    “我听说宫中的银子早就拨出来了,怕是韦弘机私藏在手里,不提跟咱们结款的事儿。近日他又到牧场挑选良驹十几匹,都记在宫中账上。”

    “我去催账,你们都别管。”

    “浩,你亲自出面,若是被驳回来,怕没有回旋的余地,还是让别人先去试试。”

    “如今我是武氏的女婿,跟他开口,他定不敢得罪。”

    “哈哈哈……”李林弯腰笑道:“你新婚郁闷这些天,我以为好不了呢。牧场上聚会一茬接一茬,新嫂子从不出门应酬,看起来着实窘迫。既然你出门要打人家的名分,今后总要照顾些吧。你对常人尚且有善心……”

    “知道了,别唠叨个没完。”楚浩不耐烦。

    “好,好,好。只要能把钱要回来,都随你。”

    楚浩摇摇头:“那宿羽、高山、上阳等几处宫殿前所未见的奢华,尤其是上阳宫,临洛水修建,长廊、阙楼、殿宇登封造极,定会有清流言官抵制。到时候天皇只能拿韦弘机开刀,他要是倒霉了,咱们的钱可就没指望了。所以,不管打着谁的旗号,用了谁的名义,钱要尽快要回来。”

    “可有什么把柄。”

    “他若不来调马匹,本也看不出什么,几座宫室同时修建,账务庞杂,难以查到私钱。可韦弘机就是人心不足。”

    “这马是……”

    “是的,马从咱们牧场上出的,送到哪儿,都跟好了,你只管去要挟他,一定没错。”

    楚浩毕竟有丧妻之痛,新婚之夜,新娘独守空房,武后能理解,可接下来的两个月,眼线报告,楚浩一直没有住进新屋。

    武后开始有些着急,等着生米做成熟饭,熟饭盛到碗里,再吃到嘴里,还真是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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