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山围村

    刘希的家乡，是南方的一个小山村，因为四周被山围起来，故名山围村，阔别21年，他即将回到了这片出生的土地。虽然离家那么多年，但临近村子，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沿途看来，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少了，记得小的时候，11月正好是收完谷子播种蚕豆的季节，但现在很多山地却是荒着的，已杂草丛生。

    这个地方距离城市较远，人口外流严重，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乡镇没有产业，只能种地，而土地大多是山地，零散分布在半山腰上，大型机械很难派上用场，种起来经济效益差，而且特别耗时耗力，所以除了山坳中的少许平地，山腰的地几乎都已荒芜了。

    刘希坐着计程车沿盘山公路一路行来，临近自家小村庄的一二十公里内竟然看不到一个人，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进入到了一片无人区。

    下车进了村子，四处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由于这个村子平地很少，适合盖房子的宅基地不多，所以村里的上百多户人家都集中在这几十亩的坡地上，但此刻却一个人都没见到。刘希记得小时候，这个村子人还是很多的，特别逢年过节的时候，外出打工的人返乡，人来人往，十分的闹热。

    刘希转遍了整个村子，每家每户的喊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应声，仿佛所有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看那些房子，有的已经塌了，有得长满了爬山虎，有的门前蜘蛛网都结了厚厚几大圈。

    他转到了村口，看到那堆枯黄的草垛，想起小时天天睡在这里晒太阳的躺平叔。刘希对躺平叔记忆特别深刻，躺平叔如果健在现在也该八十左右了，由于小时候母亲跟人跑了，父亲天天喝酒死的早，没人管的他讨不上媳妇，混成老光棍后就彻底躺平了。他不种田不养牲口，靠吃百家饭过活，一年到头在村里这家帮下喜事忙，那家帮下丧事忙，各家有事他都去帮忙，别人打趣他到处蹭饭混酒，要是没有忙帮，就去山上摘野果野菜吃，或者别人家的病鸡病猪病狗，将死之际被他讨了过去，最终被他整出美味来。虽然他爹也给他留下一间破瓦房，但他每天还是躺在村口的草垛里，目的就是要村里的人时刻都能找到他，有忙帮忙，没忙睡觉，村里有不要的病牲口都是通知他去处理。刘希还记得小时候肚子饿了就去找他要肉吃，各种煮肉、烧肉、肉干应有尽有，后来大些就就知道生病了的牲口不能吃了，便开始嫌弃了，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感觉怪怪的，但躺平叔不管，他有办法把那些变废为宝，弄出美味来。刘希也没白吃他的肉，总会送些米呀土豆之类的给他，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些糖和酒。刘希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经常去沟里捕鱼捕虾，把它们晒干后拿到镇上去卖，镇上距离村子有30多公里山路，刘希瞪着自行车得骑两个小时才能到。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暑假雨季，那个时候山上出野生菌，野生菌可值钱了，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个大人的工钱，加上他奶奶会给他零花钱，所以那个时候刘希也不缺钱，他总是会接济躺平叔，特别逢年过节的时候，去镇上赶集都会顺带给他捎几斤酒回来。

    想到躺平叔，就不得不提村里的老八卦，他们两是一对冤家，为了村口的草垛干了半辈子。躺平叔没啥文化，大字不识几个，每次到草垛鞋一脱光着臭脚就往中央一躺，也不管周围人的感受，就像那草垛就是他的私人财产一样；而老八卦文化高，认为他应该讲公德，草垛是大家的，应该大家一起坐，如果只有他们两人时候，也应该一人一半，而且不该漏出臭脚臭到别人。一个不讲究，一个认死理，凑在一起必然是水火不容。

    由于老八卦总喜欢拿着个八卦罗盘，所以大家叫他老八卦。他个子高但特别瘦，像村口的电线杆，干瘦的脸上戴着付老花镜，显得特别有学问。他是村里第一个研究生，而且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八卦有文化有才气，本来在省里林科院做研究员，但为人太傲，甚至有些狂，总认为别人不如自己，他这样的性格特别遭人嫉恨，另外他认死理，还特别喜欢给领导提意见。工作没几年，便被发配到荒山野岭看树林，美其名曰观测研究员，整天一个人对着树木花草做观测研究。他结过婚，但后来离了，因为他总喜欢讲道理，凡事分个对错，但女人最烦这个。后来调回所里被安排去看大门，老八卦觉得是对他的羞辱，故意整他，索性辞职后跟着刘希父母去了厂里，但他那样的性格，没两年，就打道回府了。刘希年少时觉得他特别有学问，特别喜欢听他讲科学，讲山外的世界。他还喜欢讲风水命运宇宙奥秘等等，神秘又玄乎，有的事大家都不相信，说他故弄玄虚，别人总问他：“你说的事真的假的呀？”他总是回应；“事情真假不在于事情而在你于你，你相信就是真的，你不相信就是假的。”

    老八卦常说为啥婴儿刚来到世上要哭，那是因为来人间遭罪了，又调侃躺平叔，说躺平生下来就没哭，人家就是来享福的，别人问他咋知道，他说这是他三外婆亲口告诉他的。当年给躺平接生的产婆正是老八卦的三外婆，他三外婆是上个世纪的产婆，后来卫生系统发达了，就下岗了，当起了媒婆，把躺平叔他妈介绍到了山围村，但这里实在太穷，他妈生下他不久就跑了，再后来他爹整日喝酒喝死了，那年躺平叔才3岁。后来他爷爷奶奶也相距离世，不到10岁已举目无亲，长大后他外出游荡了一些年，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回到村中从此就躺平了，每次说道这，躺平叔都白他几眼后继续睡觉，他说躺平经历完了人生的苦，以后的日子就只有乐啦，躺一辈子逍遥一辈子。

    由于他们都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没事整天就混在村口的草垛上，为了抢地盘经常干仗。不干战的时候老八卦就不停的说，而躺平叔也懒得理他，捂着头自顾自睡觉。一个坐着说，一个躺着睡，说的天花乱坠，睡的浑浑噩噩，被称为村里的两大混世保。

    这个山村因为土地贫瘠，产粮较低，是县里典型的贫困村，也有着众多贫困村的特征，人穷志短盛产光棍，政府一直扶贫，但一直没有扶起来，后来索性就不扶了。最典型的就是每天要在村里走上几十遍的二游子，也是老光棍，嗜酒如命，喝多了就发酒疯，连政府发的种粮和补助都用来换酒喝，因为他发起酒疯来就到处惹事，逮谁“咬”谁，所以在村里人见人嫌。但他倒是经常分刘希野果子吃，他人灵活，能爬树，经常叫着小刘希一起去摘果子，他负责爬树摘，小刘希在树下接着避免摔烂，有时仍不准就是一个闷雷打在脑袋上，逗得二混子在树上哈哈大笑。由于小时候的刘希特别聪明懂事，惹人喜欢，而且全村一致认为他将来会有大出息，所以在村里左右逢源。

    说话扯呼全村都听得到的彪子，嗓门特别大，在家里和媳妇说个悄悄话，隔壁邻居都能听到，晚上那更不了，打起呼噜来他家附近那几排房子窗户玻璃都会发震。刘希小时候晚上想爹娘睡不着觉，听着那有节奏的鼾声慢慢就进入了梦乡。还有每天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小坤、小胖和张美美，小坤有点傻，小胖有点胖，而张美美遗传了她妈妈的漂亮和白皮肤，是村里的小美女，因为都是留守儿童，又是一个班的，所以天天混在一起，形影不离，村里的大人都开玩笑说看长大后他们三个小鬼谁能娶美美做老婆。在刘希12岁那年，听说张美美她妈在大城市找了个有钱的老头，就把张美美带走了，后来美美她爸郁郁终日，有一天想不通，在家里上吊死了。

    听老八卦说，是他闻到臭味才发现美美他爹上吊死了，那时已经好几天，全身都已经发胀了，裤子里的屎尿都干了，死状特别恐怖，赤裸上身，面部乌黑，双眼充血怒睁，不肯合目，嘴里留出乌黑的血，十指把胸前都抓烂了。刘希记得那年夏天听了这事，吓得他整个夏天晚上不敢出门，要抱着奶奶才敢入睡。后来入葬的时候，美美和她妈也没有回来，从此之后，刘希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时的玩伴，再后来刘希也离家出走，他们几个再也没见联系过。转眼间，20多年过去了，刘希又回到这个他童年充满欢乐和苦涩的地方，只是曾经的人一个都寻不到了。

    想起童年时代，是快乐无忧的，除了很难见到父母，他的童年还是很快乐的，只是后来爷爷和奶奶相继生病去世，给刘希幼小的心灵蒙上一生无法揭开的阴影，因为两个老人都是在他眼皮底下凄惨离开的。特别奶奶，由于无法起床，瘫在床上1年，去世的时候身上都烂了，而这期间，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照顾，而他的父母却远在天边，甚至奶奶死后，父母也没回来，只是打了一笔安葬费回来，直到奶奶下葬后2个月，他们才姗姗来迟，由于奶奶过世的时间是大年三十，直到年初7才安葬完毕，经历了这个痛苦而伤心的春节后，他再也没有过过春节，因为每逢春节，就是痛苦的回忆。

    此时，村里静的可怕，没有说话声，没有狗叫声，没有猪嚎声，仿佛一切都消失了一样，刘希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瘆得慌，看着四周的大山把自己围住，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这个偏僻而又封闭的小山村，没有磁悬浮汽车，没有全息投影广告，没有叽叽嘎嘎的机器人，只有烂墙破屋，只有杂草丛生，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农耕社会，一切显得那么的平淡和寂静。除了在这里没有工作机会和发展前景，其实刘希还蛮喜欢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没有喧嚣，没有讨厌的机器人，没有被赶来赶去的窘迫。他也可以像躺平叔一样每天睡在村口的草垛里，只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要是有几个人该多好呀，哪怕一个也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刘希觉得脚步有些麻木且沉重，像灌了铅一样，竟迈不开腿走路，从村头走到他家里只有三百来米，有段上坡路，他竟走得有些吃力，感觉这条路从未有那么漫长，中途歇了几次才走到家门口。

    他家房屋的地势是村里最高的，也是村里离开大片区房屋单独的一栋，有一条三米宽50米长的小路通上去，虽然只是2层的小平房，但站在楼顶却能俯视全村，他家门口的场院都比村口4层小洋房顶还要高。由于没有人修缮，门前那条小路已经长满杂草，门口场院也是青苔密布。按小时候的惯例，他在房侧的柿子树上的秋千座位板下找到家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