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奇人

    你,你,你。”苏云庭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指着自己的弟弟。

    苏路一脸蛮横,看来是完全遗传了那妇人的性格。

    “苏路!”苏彻同妇人听了许久,他再也忍不住了。

    苏彻推门而入,指着苏路道:“你这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的童生试的机会哪里来的?每户人家只允许一人参与考试,若非你哥哥,你哪来的机会?”

    苏路双手叉腰,冷哼,“就凭他,我也没看出什么真才实学,就算有机会,他能不能考上,还是一回事呢。”

    “论才华,论天赋,你哥哥胜你十倍有余,才子之名,整个松山县谁人不知?我真后悔,生了你这个孩子。”苏彻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要打。

    “苏彻,孩子还小!”妇人道,一把将苏路护在了自己的怀里,说:“苏路才九岁,怎么能逼得这么紧?”

    “才九岁?逼得紧?你知不知道,松山县内考上童生的不止他一人,丁先生的私塾昨日已经开始收学生了。”苏彻道。

    妇人听后愣了愣,忙说:“那你赶紧和丁先生说说,把路儿也收进去啊。”

    苏彻冷笑:“丁先生的私塾可不是凭关系就能进的,需要靠真才实学!”

    “哼,咱们路儿九岁可就是童生了,可不是真才实学吗?倒是你,明知道丁先生招收学生,为什么不带路儿去?”妇人骂骂咧咧。

    “哼,我倒是想让他去啊。”苏彻指着架子上的书,道:“昨日丁先生收学生,邀我在一旁观摩。关家的那个小子,《诗经》倒背如流,《尚书》已学了一大半。”

    妇人道:“人家可是关家,松山县的大家大户,你一个小小文书反倒是比起来了。儿子比不过他,还不是因为他爹就不如人家的。”

    “你...”苏彻顿时哑口无言。

    苏云庭一旁听得仔细,心中佩服娘的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那常家,他们家不如咱们吧?先生从《诗经》里随意抽取几篇,构词意义随口就来。”

    苏彻又道:“云庭,你告诉你娘,苏路的《诗经》怎么样了?”

    苏云庭犹豫片刻,道:“只要再学295篇,就能全部掌握了。”

    妇人闻言,仿佛抓住了他人把柄般激动,说:“你听到了吗?就剩295篇了,你急什么?”

    苏路闻言,无奈地捂着自己的头。

    苏彻被气笑了,“你这妇道人家,除了撒泼耍赖,什么都不知。这《诗经》一共才305篇,你算算,他学了多少?”

    妇人听后,瞪了一眼苏云庭。

    “不说别人,就说关家的女儿—关绣颜,昨日陪他弟弟应试,丁先生见她举止有礼,谈吐文雅,问了才知,她的《诗经》也快学完了。”苏彻恨铁不成钢,懊悔未让苏云庭参与考试,不然昨日也不会那般难堪。

    “至于云庭,不过十二岁出头,四书五经滚瓜烂熟,天文地理,文史子集,无所不通。”苏彻音量陡然提高,好似要将自己的不满全部宣泄

    最后,苏彻还是想办法为苏路寻了一个秀才老师。

    自从苏路去了私塾,苏云庭清闲不少,得以在书房饱读诗书。苏彻见了他也甚是喜爱,将琴棋书画,儒家六艺倾囊传授。为此,还让妇人和苏彻吵了一架,只因为她觉得马匹租赁练习马术相当于花钱打水漂。

    这日,苏云庭正为父亲整理松山县长的政务,望着那寥寥数字的业绩,满面愁容,心里嘀咕:“看来这么长时间,好事坏事县长都没干过。”

    “云庭,怎么了?还发愁呢?”苏彻走进来。

    苏云庭无奈说:“爹,上头来人考察各县县长的业绩,跟您有什么关系?”

    苏彻摇了摇头,“我也不想。但县长突然发现自己什么政绩都没有,所以让我们几个亲信各想4个值得称颂的好事。”

    他动了动桌上的书册,道:“但我觉得,胡编乱造实在是不合适,就想着能不能从他做的事情中找一些,夸大其词,结果......”

    苏云庭叹了口气,说:“还是胡编乱造来得快。”

    门外传来声音“苏云庭,你弟弟回来了,快招呼着。”

    苏彻想阻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苏路背着一个小书箱,使劲地摔在地上,来回走动,还不解气,又踢了两下,想引起母亲的注意。

    苏云庭诧异地问:“怎么了?”

    苏路噘着嘴,看看外边,低声说:“都是私塾里面的那帮人,总是欺负我。还有先生。”

    苏云庭为他倒了一杯水,说:“同窗之间有点摩擦很正常。路儿,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谦让,做人应如老子所言:‘上善若水’。”

    苏路抱着水杯,问:“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要像水一样,利万物,而不争。”

    苏路摸摸头,“老子不是道家的吗?天武王朝科举倡导学习儒家经义,可谓是‘罢黜百家...叫什么来着...哦,独尊儒术。’”

    “话虽如此,但做人应集百家之所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至于王朝倡导,我不敢苟同,最好的局面便是如上古时期,百家争鸣,相互辩驳,这样才能共同进步。”

    苏路闻言,略有所思点了点头。

    苏路在私塾待了十几天,那里的人可不会像他的家人一样惯着他。更何况,在这个先生门下的学生可都不是善茬,不会像刘先生门下学生一般谦恭有礼。

    苏云庭听说苏路在私塾吃了不少苦头,不敢告诉家人,担心他母亲找上门后自己会被打的更惨。

    苏路见苏云庭熟稔经典,刚想要询问,随后放弃,喃喃:“罢了,问了你也不知道,我还是待会儿去问爹爹吧。”

    苏云庭“嗯?”了一声,说:“你先问问,说不定我会呢。”

    “就你?”

    “我若是会了,就不用麻烦爹了,而且爹也不会借此考问你的功课了。”

    苏路心想也是,便说:“先生在私塾问了一个对子。烟锁池塘柳,我就因为没有答上来,就被先生责备了。”

    苏云庭嘀咕了几句,问:“有其他人答上来吗?”

    “没有。”

    “那先生可有说答案?”

    苏路摇摇头,“先生并未说,给了我们很长时间思考。”

    苏云庭明了,是这位先生收了钱不想教了,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仔细思考,觉得这样并非好事,只道:“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什么?”苏路双眼发光。这题目难度他可清楚,不但要对仗工整,最重要的是部首对应金木水火土。

    苏云庭回答:“明日,他必定会再次发问。我告诉你答案后不可声张,先装作不知,谦卑求教,最好再和他人一起虚心求教,看他能说出什么。”

    苏路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那你就别问了。”

    苏云庭的意图呼之欲出,但这苏路从小娇生惯养,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不会想那么多。

    “答应你答应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苏云庭点点头,“桃燃锦江堤。”

    苏路来回品味,眼前一亮,“好,好,好啊!哥,你真厉害。”

    “别急,我再告诉你一个答案:焰壤江堤林。”

    苏路疑惑道:“为什么要说两个答案?而且后者远不如前者。”

    “你的先生若是说出第一个,那你便说出第二个。”

    “我懂了,哥这是为我考虑呢。”苏路笑道。

    果然,苏路被私塾的同窗先生收拾了一顿后,为人处世一改往日无礼行径。

    次日晚。

    苏路又一脸委屈地跑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正在收拾床铺的苏云庭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路。

    苏路带着哭腔道:“哥,先生他骂我!”

    “为什么?”苏云庭问。

    “他,他答不上来,我就说了那个答案嘛,然后,大家都说我厉害,那个先生一生气,就打我手,还,还让我站在外面。”

    苏云庭为苏路拭泪,轻声说“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啊?”

    苏云庭道:“考取童生后,你不思进取,荒废学业,错失了大好良机,不但未能学新的东西,就连之前所学,也忘了个干净。”

    “然后就因为你好吃懒做,无法去名师丁先生的私塾,而来了这种沽名钓誉的秀才私塾。”

    苏路委屈说:“可......可娘说那个先生年轻有为。”

    “我曾见过他一面,言词轻佻,所引经典皆错,贪恋钱财,绝非正派儒士之相。与其在那里缘木求鱼,不如去求教父亲。”苏云庭道。

    苏路又问:“那,那你为什么不给爹娘说,还要让我去那里受苦。”

    “你不受点苦,怎么改掉你的性子?这样看来,他所授你的东西,远大于这些诗书经典”

    苏云庭站起身,道:“可他毕竟是个秀才,肚子里总会有点东西,只需你再学半年有余,届时我再同父母商量,将你转至他地。”

    苏路不满道:“哪家先生会收我?”

    苏云庭叹息一声,道:“说到博闻多识,更擅教童生的先生,莫过于丁先生了。关绣颜告诉我,她们关家和丁先生有点关系,她可以向丁先生说说,给一个试听名额,看你表现。”

    “啊?这么好啊。”

    苏云庭严肃道:“所以,你接下来要更加努力,才有可能留在丁先生门下。”

    “好耶好耶。”

    ......

    “柯茂才,你说什么?十几根黄瓜全都被人买了?他真当饭吃啊。”

    “对啊,是一个看了就让人讨厌的家伙买走了。我没见过他,应该是外地来的。”

    苏云庭双手抱臂开始为晚饭发愁,问:“你确定你们家没有多余的黄瓜了?”

    “真的没有了,不信你看。”徐茂才道。他是家中独子,比云庭大两岁,不擅诗书,和父亲一起种地卖菜。只是,他们家唯一的应试名额白白浪费,也不能转移他户。

    苏云庭靠着他,道:“我听说,你们卖菜时都会留一点自己喜欢吃的,或者为熟人留点,我今天比较急,能不能把你留的卖给我啊?”

    “不行不行。啊呸,就没有留的。你看看,我这里就黄瓜金贵点,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至于其他菜,天天都有富余。”

    “我父亲这几日下肢浮肿,日常服药,效果甚微,郎中说吃黄瓜可以缓解。”

    柯茂才道:“诶,我记得你之前买了不少啊?”

    “是啊,本来是够的,但我弟弟吃了好几根...唉”

    柯茂才挠挠头,指着一处,说:“我记得买的那个人可豪气了,扔下一块银子就走了。咱这里没有客栈,外来人应该都是去破庙歇息吧。当然了,也可能直接走了。”

    一中年男子拿着一点碎银,道:“既然苏云庭要去找那个人,你也带着钱一起去送给他。”

    柯茂才满是不解:“爹,为什么啊?”

    “你说为什么?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我们赚来的钱要做到每一个铜板都是应得的。不应该赚的钱绝不能放在咱们自己手上。”中年男子将碎银拍在柯茂才的手中,说:“这是我本应该找他的钱。”

    “那好吧。”柯茂才无奈道。他又嘀咕:“这都要给,真麻烦。”

    “你说什么?”中年男子怒目而视。

    “没,没,没什么。”柯茂才拉着苏云庭,道:“走吧走吧。”

    二人行至破庙,步入其中,荒凉不堪,满地生机全无,秋风瑟瑟,唯有一片枯黄。

    断壁残垣,尘土飞扬,蛛网漫步,屋顶残破。

    佛像损毁,香火永断,贡品生霉,就连仅有的一只蒲团也都裂开。

    柯茂才躲在苏云庭身后,和他慢慢进入。

    苏云庭低声问:“有人吗?”

    半晌,无人作答。

    柯茂才松了一口气,说:“看来那个人已经走了,别指望了,等明天来买吧。”

    “只能这了。”

    “咳咳”一阵咳嗽声传来,二人犹如被踩了尾巴的花猫,警惕四周。

    “那里。”柯茂才指着佛像之后。

    苏云庭壮着胆子向前走,正准备掀开帘子,一个中年儒士走了出来。

    “就是他,就是他。”柯茂才激动地说道。

    中年儒士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柯茂才,问:“这位小兄弟,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柯茂才将碎银掏出,递给中年儒士,道:“大爷,您的钱。”

    中年儒士呵呵一笑,抬手阻止,“这钱是我给你的,我说过不用找,不比劳烦你送来。”

    柯茂才拉着苏云庭,道:“他能作证,其实我是不想来的,可是我爹说,挣的每一个铜板都要问心无愧,所以让我送回来了。”

    “原来如此,令尊真是光明磊落,让人钦佩。”

    中年儒士看向苏云庭,眼睛眨了眨,心说:“好一块璞玉。”

    苏云庭打量着中年人,道:“我本来,是想找你买两根黄瓜的”

    云庭注意到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后,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如果捏也需要用它来治病,那就算了。”

    中年儒士闻言,哈哈大笑,道:“我买黄瓜,只是为了赶路时解解馋。小兄弟,你若是需要治病,随便拿,我不收钱。”说着,指向了台阶上用布袋包的黄瓜。

    “不行不行,既然你是买的,怎能不收钱。既然您也要吃,那我就要两根足矣。”苏云庭把钱放在布袋旁。

    中年儒士望着苏云庭,陷入了沉思。

    “这位先生,我们就...先走了?”苏云庭拱手行礼。

    “且慢。”中年儒士出言阻止。

    “先生可还有事?”

    中年儒士走到苏云庭面前,刚要开口,又看了看柯茂才,道:“你们可曾听过昆仑墟?”

    柯茂才闻言,抢先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去扬州城卖菜时听说书人讲起,昆仑墟是修士门派,道家正宗。”

    “修士......仙人?”苏云庭问。

    “不错。”

    柯茂才观察此人,衣着朴素,但面如冠玉,气质超然,一副仙家得道之相,兴奋地问:“您,您莫非是昆仑墟中的仙人?”

    “仙人不敢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修士罢了。”儒士摆了摆手。

    “前辈,您的意思是......”柯茂才回想起说书内容,激动万分。

    中年儒士道:“大千世界,既然相逢,便是缘分。我看你二人资质不错,骨骼惊奇,乃难得一遇的修道良才,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同我回山修道?”

    “愿意!愿意!我愿意!”柯茂才大叫。

    苏云庭心说:“绣颜为我求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我见路儿实在可怜,一时危难便将其予了路儿。若我去那昆仑墟,便不再为此发愁,父母也不会因为发生口角,路儿也能安心读书。”

    “我,我也愿意。”

    中年儒士道:“随我来。”说罢,长袖一挥,卷起一阵清风,扶摇而上,行于九霄,锦绣山河,秋日异景,映入眼底。

    两少年哪见过这等场面,不禁感慨万千。

    倏然间,两人至山崖之上。此地大抵是离松山县有十万八千里,层峦耸翠,生机勃勃,与秋季肃杀相悖。

    中年儒士指着山下万物,道:“修道之后,再视人间红尘,便如你们看草木泥石一般无二,届时,要斩断一切尘缘,方能踏入大道。”

    “先生,为何要斩断尘缘?”

    中年儒士笑道:“修士寿命,不知凡几,汲取天地精华,远离病灾,又无人祸。百岁而亡,已算短命。”

    “修道后,你们的亲朋好友仍为凡人。眨眼间,你们能看到的只剩一堆荒冢。更为可怕的是,别有用心之人会挟持你的父母亲人,扰乱道心。”

    “因此,为了心向大道,所有修士都要斩断尘缘以绝后患。”

    “好绝情啊”苏云庭忍不住道。

    柯茂才看了云庭一眼,忙道:“前辈,我可以接受。”

    中年儒士笑言:“修士绝非无情之辈。迈上仙路,可以同其他修士结伴交友,我昆仑墟又允许娶妻生子,繁衍后代。”

    苏云庭问:“难道,就不能让自己的亲人一起修道吗?”

    中年儒士摇摇头,“修炼大道,需有天赋慧根。一般来说,凡人生出修士之资的几率很小。”

    柯茂才道:“您的意思是,修士的孩子,就能修炼?”

    “正是。”

    柯茂才自语:“可惜啊,如果我爹娘是修士就好喽。”

    说完,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忙跪下,张口就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但他刚跪下,就被一股力量举起。

    中年儒士摆了摆手,说:“你别急,听我细说。”

    “我昆仑墟有规矩,只能收一人为徒,我当然要择资质优者啊。”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

    中年儒士道:“有朝一日,拥有强大的力量,你们会怎么做?不用拘谨,畅所欲言,但也不要说什么‘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之类的大话,我也不想听。”

    柯茂才几乎脱口而出:“我要很多钱...呃,然后,然后把钱分给大家,让天下再也没有穷人。”

    “哦?”中年儒士看向了苏云庭。

    云庭答道:“我希望,所有不合格的官员都能被撤下来,这样百姓们才能好好的生活。”

    中年儒士点点头,道:“你们说的都还不错,我该收谁为徒呢?我只能收一个啊。”

    苏云庭看了一眼柯茂才,心想:“斩断尘缘意味着要离开爹娘,可我不太想啊。”

    柯茂才望着苏云庭,暗诽:“街坊都说苏云庭的有习武资质,若选一人收徒,肯定是选他。那我今天岂不是白干了。”

    “既然在我们两个里面挑一个,我的资质绝对不差,只能选一个...”柯茂才眉头紧皱,悄然站在了苏云庭身后,心中默念:“对不起了,苏云庭。”

    蓦地,他用力一顶,直接将苏云庭推下山崖。

    中年儒士惊愕地看着柯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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