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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暮秋

    大齐,靖和十八年。

    终南山,雍州南脊,天下道林张本之地,历代学子求官慕名便捷之所。

    九月上旬,太白峰上,苍松入云,观宇错落。时过傍晚,太元观,楼观台上,当年老子骑青牛出关,讲经之处,一名青衣少年正自入神地舞习拳掌功夫。

    只见少年双手抟掌,运行成环,其势绵柔,其劲连贯,练的正是太元观的绝学之一——“绵掌”。

    少年掌法,其速时而舒缓时而迅捷,但缓慢而不断绝,迅捷而不杂乱;掌势也随之忽强忽弱,时而掌风呼啸,时而静寂无声。

    突然少年练到尽兴出,一掌击出正中台边松树,这一掌无声无息,却快捷异常,换做是活人怕也难以防备。

    忽然间后方响起了一少女欢快的语音:“仲容师兄,这绵掌功夫果真了得,若是昨天以这手掌法来和我比试,我怕是更加难以招架咯!”

    言语之中可知这少女昨天在比试中输给了青衣少年,但她也并不为此羞恼,反而倒似替青衣少年感到高兴。

    这少女一身绿色袄裙,看上去比青衣少年小了两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他身旁还站着一位灰衣少年,长身而立,倒比青衣少年大了二三岁。女的叫玉灵,男的叫尹澜,是他的师妹和师兄。

    而这青衣少年,名叫张权,字仲容。

    在大齐,有表字的,不是书香门第,就是富贵人家。

    而张权算是两者兼具,父亲是一郡之守,又是进出出身,他虽然读书也没读出个声名来,但是也沾了些蒙荫。

    先前青衣少年专心练掌,对两人的到来竟似浑然未觉,而此刻收功之际,听闻师妹的夸赞,他倒没有继续专注,一心二用地回复道:“师妹溢赞了,你的神游八极身法最是缥缈难测,幸亏昨日咱两只是比剑,否则我还真没把握胜你。”

    “仲容师兄你就不要哄我开心了。”虽然知道师兄那是自谦之言,但是听闻师兄夸赞自己,玉灵显然更高兴了。

    “仲容师弟说的可没错哦,师妹的身法却是我们三人中最为灵动飘忽的!”旁边的名叫尹澜的灰衣少年看着自己的两位师弟妹互相调笑,倒也不以为意。

    “不过仲容师弟,这一掌掌劲入木三分,师父若是在此,怕是又要心疼这株铁松了。”只见尹澜继续说道,似乎是想起了师父生气的模样,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尹澜师兄对于武学见解,师父每每夸赞,玉灵是衷心认同的。

    静静地听着师兄的评价,直待尹澜语毕,玉灵感觉头上似乎有异物掉落,难道大晴天竟然下起了雨?

    抬起头来迎着夕阳透射而过的余晖,玉灵发现一颗颗松针从天上飘落,倏忽之间天空竟下起了绿色的松针雨。

    “哎呀!”伴随着一声细语,玉灵赶紧往旁边逃开,今天刚换穿的绿袄裙,可不能就这么弄脏了。”

    但玉灵旋即想到这么多松针掉落,定是刚才那一掌所导致的。

    可是刚才那一掌击出,却无甚声响,这株铁松也是纹丝不动的!

    于是玉灵心中对仲容师兄的绵掌功夫,对尹澜师兄的见解更加佩服了。

    “对不住了,玉灵师妹,刚才练习绵掌只觉全身顺遂舒畅,一时兴起就把师父的告诫抛之脑后了。”只见说话的人正是刚才练掌的青衣少年,这时已经收功,一边向两人走来,用着袖口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没事的,明日你和师父比试过后,就要下山了,到时候师父就算发现了这棵树生机断绝,也找不到你撒气了。”想起了师父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玉灵只觉又有好戏看了。

    原来青衣少年在此处习练武艺,不仅是为了增进武艺,也是预备好明日向同师父讨教!因为讨教完之后就要下山还俗了。

    尹澜也安慰道“师弟放心,师父虽然心疼这颗铁松;可怕不是,更要想念师弟你托家人送来的好酒。”

    说着,三人哈哈哈大笑,言外之意三人口中的‘师父’却是个贪杯恋盏之人。

    三人并肩下了观台,一路有说有笑,显然关系不错,待回观里用完了斋饭后,便各自回房入睡。

    少年洗漱完毕后,在床上又将本门“北冥逍遥篇”的功夫运行了两个周天,收功时已经到了亥时,消除了些许疲惫后,终于躺在了床上,盖上被子准备入睡;却觉得心中思潮汹涌,往事却一件一件浮现眼前:

    自己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小学生,暑假贪玩跑去渭河游泳,却一不小心小腿抽筋溺水。待自己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来到了另外一副身体上,也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是的,他穿越了,虽然这个世界与他了解的历史不太一样,但庆幸的是:还好身体还是个男孩!想想自己万一变成了个女孩,他便不敢再往下想.....

    虽然他又偷跑着去渭河,故意再被淹了几次。可是被人救醒后,除了肚子喝饱了之外,唯一的变化就是父亲罚抄的书是越来越多了,所以他最后也放弃了淹在渭水,再穿越回去的想法。

    他这副身体里关于这个世界记忆,与他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记忆有些重合又有些不同,比如他自小就要熟背的朝代歌: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于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其中到截止到元朝时,在这个世界都是较类似的,只是朝代国号和朝代的君主略有不同,比如这里没有北宋、南宋,但是有北赵、南赵;没有元,但是有蒙;而蒙之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经历大周短暂的和平之后,便是现在的大齐。

    由于他原本只是个小学生,所以穿越带过来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像只有灵台的一丝清明?

    在融合了当前这副躯体里的记忆之后,又过了十年的时间,现在的他也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张权,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不过好像也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完美地融入了大齐的生活,融入了郡守之子的角色。

    如果说他还同当今世上之人有些区别的话,那便是他更珍惜当前两世为人的机会。

    只是郡守不好当,郡守的儿子也不好当啊!

    他小时候书虽然读的还不错,但是架不住有个少有才名的哥哥,和天赋异禀的弟弟。

    毕竟在大齐,十五岁以下,主要是学习音韵和训诂,只需要死记硬背,倒不用理解其中的用意,对他来说倒也不算太难,所以也获得了不少诸如聪明伶俐、见经识经的夸赞;但是他的这些赞誉,和他大哥、三弟相比就差了许多。

    想着一年前,大哥张枢状元及第,在曲江大摆宴席、泛舟江上,郡内官绅庆贺,那真是热闹非凡!

    虽然大哥拍着自己肩膀,向众人夸赞道:“我二弟读史明智,鉴往知来,他日成就更在我之上!”

    但是连自己都不知还有何成就能在状元郎之上,众人虽然附和,但恐怕也是曲意逢迎,不好拂了庄家情面。

    其实倒并不是他对史书、洲志等爱不释手,只是他为了解当今天下,自然要好好勤读学习。

    外加当今世上,真有武学存世,虽不能上天遁地,但是剑穿铁甲、掌裂碑石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他虽未曾想过纵横天下,但却也勤学苦练,所以便落了个不学无术的名声。

    只因当今世道,朝廷以孝道治天下天下、宣扬仁义,倒并不是说轻视学武之人,只是世人认为首要之功还是要学好经学义理,求取功名;似他这般家世显赫却不学无术、徒好匹夫之勇,自然也会被世人认为是走上歪门邪道!

    而让自己更加心惊胆战的却是自己的父亲,渭南郡守张献的话:“为父虽然是贫农出身,但凭着自己的苦读和贵人的赏识,也好歹算是个五品官员;你大哥又自幼便有才名,如今更是高中状元,日后仕途和家族声名就都有望了;你三弟天资异禀,少时便得永宁寺真果大师青睐,收为俗家弟子,武艺和声名日后都有保障。”

    “而你既然不愿意好好读书,那家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等你下山后便开始准备婚事吧!”

    想着和自己指腹为婚的妹妹,天生丽质,又玲珑剔透,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结为夫妇,他自然也是非常愿意。

    只是才二十岁就要结婚生子,这也太早了吧!

    其实他对于入乡随俗,成家立业他倒是都能接受。只是既然当今天下,有武学之术,他自然还是想尝一尝仗剑天涯、游历人间的滋味!想着北赵苏洵,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二十七岁方立志苦读。当时他便以此为榜样,向父亲游说然后上太元观拜师的。

    三年学艺时间弹指瞬间,他平日里虽然苦练武术、间或承担些许杂工,日子虽然有些清苦,但也过得异常忙碌。他忙中偷闲勤读经义,倒也不曾把读书落下。

    每日花费两个时辰在经楼读书,虽然练武时间少了两个时辰,但不成想武艺进步却更快了;一年下来《太元心经》的‘太上感应篇’和‘北冥逍遥篇’业已练成,绵掌也渐渐生威。

    虽然平日里他,倒不曾想念家乡,但眼下归乡期近,想起家人的音容笑貌,只觉思乡之情愈发真切,久久难平。

    “想必回家之后,父亲、大哥见到我,也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少年躺在床上,一会感叹是不是该好好读书,一会又觉得自己应该把握机会仗剑天涯,不知不觉间竟直到子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只见清晨日光透窗而入,整个房间都愈发清朗了,他大吃一惊,想必是昨晚太晚入睡,才会导致今日晏起,醒来时已近辰时;但旋即想到这两天武艺考较,不用再做劳务,是故师兄们也没有过来叫醒他,所以也就释然了。

    原来他虽然是雍州大户人家,入山拜师束脩酬金也额外隆重,但太元观毕竟清修之地,不似市井之地会对他额外照顾,只是单独拨给他一件卧室,让他不用同师兄弟同住卧房,日常劳务还是要承担负责的。

    洗漱完毕之后,少年匆匆去斋堂吃了早饭,然后去经楼看完《太元心经》最后一篇“天地坐忘篇”,然而最后一篇晦涩难言,繁复难懂,少年也只能强记硬背,以待后续慢慢参悟。

    传言《太元心经》为太元观立派之本,太元观建成一千余年每每门派中兴,皆与《太元心经》有关,不是因为派中天纵奇才从中悟出绝世剑法,就是因为派中之人从中悟出内功心法而成为武学宗师。

    而当今观中,少年熟识的诸位师兄弟包括自己,少年所学的天火剑道、绵掌,尹澜所学的秋水剑意、逍遥游,玉灵所学的,绕指柔剑、神游八极,也大都从此经中所悟。

    所以这本经书是派中弟子的必读之书,但也是派中最难学的经书。

    想到此少年也不再多做思虑,合上心经之后,再重温了几本之前看完的书籍后,已是午时时分,少年也不再作逗留,准备前往斋堂进食午饭。

    “青阳师公,太昌师公,感谢两位师公三年的释惑传教之恩,学生明日就要下山了,还请两位师公多多保重身体,他日学生定当再回山拜谢!”少年向经楼大堂的两位清矍老者拜谢道。

    原来太元观经楼藏书万千,既有世俗学子科举求官的经史子集,又有派内世代修习的武技内功,更有坊间流传的秘史野闻。

    自建观伊始,观中便有规定:经楼要世代有人留守。

    留守之人多为派中长老,通常为两位,一位长老负责武艺指导,一位长老负责学问解惑;此时留守的青阳、太昌两位长老,辈分极高,已是少年师父的师父辈,故少年称其为师公。

    “是仲容啊,转眼之间都三年呐;我等休休老矣,余生已无所求,能帮助你等有所得、有所悟,我们也甚是欣慰,再次拜谢就不必了,起身吧!”回话的正是太昌长老,经楼的学问师傅。

    只见这位太昌长老,头发灰白,年纪甚高,抬头望了少年一眼之后,又兀自埋首伏案,誊抄经书,太昌右首旁边的弟子正在将墨迹晾干的书文进行裁侧装订。

    “那学生先行告退了。”少年见太昌师公已有回复,而青阳师公似是不打算理会自己,也知其不理繁文缛节,就径直告退了。

    他却不知在他走后不久,那位太昌师公左首,正自小憩,不理会自己的青阳师公,正幽幽说道:“又一个卡在‘天地坐忘篇’的小子,是福是祸就看他的造化啦。”

    “这个‘火’字,最后一笔右下为捺,也为磔,磔者,不徐不疾,战行顾卷,复驻而去之。”旁边的太昌紧跟青阳的话说道。言语之中却是手书“永字八法”的内容,话中有意是说“火”这个字的最后一捺,需要缓行渐重,至末端微带仰势出锋,要沉着有力,一波三折,方显弧度自然。

    只是不知,这位太昌所言,是在说自己的手书,还是在回复青阳的话。

    用过午饭后,少年回卧室稍作歇息之后,又依着记忆默念温故了一遍“天地坐忘篇”,但是还是没有丝毫头绪;故而少年放下执念,重新运行了“北冥逍遥篇”一个周天,又在心里重新演练了一遍自己所学的天火剑法。

    演练完毕之后已是申时,听到观里的钟声响起,想起下午还有武艺考较,少年便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赶往楼观台。

    原来观里每个季度都会进行一次武艺考较,一般都在月初举行,考较也并未要求人人都要参加,都是各自主动报名!

    考较本意也并未是为了督促修习、以及奖赏和处罚,主要还是想借此机会让师徒、同门之间能够互相讨教、印证、也让观中弟子养成强健身体的习惯!

    毕竟道观虽然是方外之地,但也还在尘世之中,虽然没有世故,但还有些人情,况且许多在观中修行的人恐怕终其一生也都会继续待在观中。

    是故虽然未要求人人参加,但观中年轻弟子却往往都会参加,而各个弟子往往也会寻找武艺水平差相仿佛的同门进行比试,这就导致每次考较都会持续好几天,而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

    像青衣少年便是本州的大户人家子弟,虽然进观拜师,但只是俗家弟子,不用出家修行,只需在观众修行满三年后,便可下山。

    当然道观虽是清修之地,但却不是慈善之所,观中管事也需要费尽心思,解决观中上下上百人的生计问题,单单依靠些许香火钱是不够的。

    是故,对于上山拜师之人,道观也并非来者皆收;拜师之人也往往不是为了出家修行,而且往往都是来自州内或者附近州郡的大户人家;上山拜师的束脩酬金也大都很是丰厚;宾客既然上山许愿请求拜师,观内管事自然也就成人之美,一一应允,帮助宾客实现愿望。

    上山拜师的弟子中,有人精习道经,有人养性修心,也有人苦练武艺,至于是学习文武艺,还是养足精气神,道观并不强求,也不管教,也不考较,拜师之人如有需要,自行提出即可;待到三年期满,拜师之人即可艺成下山。

    少年‘艺成’下山,本来下山也没有什么仪式,也并不需对所学进行考较!但他毕竟是少年心性,也有好胜之心,自己在观众三年苦功,自然还是想看看成果,是以便主动参加了季度的师门考较,想通过师门考较,检验一下自己所学是否有所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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