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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穰城一中

    死气横生的李树沉默了,它们只顾在这压抑的夜里打着寒颤,任凭扭曲的枝条直直刺向天空,去和黑暗跳一出令观众全身心沉醉的祈神舞蹈。月光冷冷的洒下来,落在夜幕中,落在延伸的走廊上,流水般四溅开,呜咽出细腻的回声。顾存钊颤抖的瞳孔里也混合了月色,黑夜,远处孤灯渗透过来的点点红晕,以及他母亲和蔼的微笑。

    就在离他不足十步远的走廊上,他的母亲正对着他勾起嘴角。

    又是一阵摇晃的月光。顾存钊额头上却冒出了几滴汗水,他僵硬的站在原地,就像身旁动弹不得的李树一样,他嘴微张着,也只是发出了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而他的母亲仍浅浅的笑,似乎在安慰自己惊慌失措的孩子。

    在凝固的时间里,母亲笑的开心了一点,她的嘴角向脸颊踟蹰着蔓延,像一位伛偻老者,他蹒跚到了颧骨,蹒跚到了耳尖,蹒跚到了后脑。紧接着,一双无形的大手从中间拉开母亲的笑脸,向顾存钊展现出了无底的深渊。而后,在这骇人的裂缝之中,探出了又一只母亲的头。

    那脸上仍然是和蔼的,浅浅的,微笑。

    “呼。”顾存钊猛然从床上坐起,劫后余生般的呼吸着。在这略有些清冷的黎明时分,他逐渐平静了。而窗外是一阵阵雨滴撞击树叶的哒哒声。

    秋日向来是如此的,一夜的滴雨,寒气便下来了。

    顾存钊看了看手机,4:01,距离闹钟响起还有一个小时三十九分钟。他却有些躺不下去了,最近经常做与母亲有关的噩梦,但母亲已经去世将近四个月了。顾存钊安静的坐了一会后,又躺到了床上。“可能是这间单元房刺激住了我吧。”顾存钊盖上被子,安慰自己道。

    顾存钊父亲从顾存钊小时就销声匿迹了,只有母亲一个人把他养大。然而,就在顾存钊即将从大学毕业的前半个多月,他却接到了舅舅告知他母亲突然离世的电话。等顾存钊匆忙赶回家乡的时候,母亲的丧事已经结束了,他能做的,也只是田里新起的土坟前流些没有意义的眼泪罢了。

    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后,顾存钊便断了继续留在大城市的念头,而是选择回到家乡谋生。凭借他名校的文凭,以及他舅舅在一中的人脉,他也较为轻松的成为了一名小县城的高中语文教师。

    县一高中从八月中旬开始上课,到现在的将近十月,顾存钊已经当老师差不多两个月了。或许,顾存钊会再当二十年老师,或许,顾存钊会一直当到退休。但,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顾存钊又陷入了梦境与现实相融的混沌之中。不知不觉间,雨声渐渐停了,只余了树叶相互摩挲的声音。

    “钥匙挎腰带,皮带插后面口袋。”一阵活泼的吉他声又将顾存钊吵醒了,这是他定的闹铃,用自己喜欢的歌,也算是不得不起床时唯一的慰藉了吧。

    睁开眼睛,关上闹钟。穿衣,洗漱,带上雨伞。在镜子前端详一下自己,然后慢慢走下楼,晃上湿漉漉的街道,向不远处的学校大门走去。顾存钊住的是母亲之前居住的单元房,就在离学校一个路口的小区里。至于早饭,顾存钊一般选择在早读结束后再吃。

    顾存钊在早上略微清冷的新风中把拉链拉到了头,他用不太清醒的大脑思考着这种天气有多适合睡懒觉。磨磨蹭蹭到一楼办公室打卡,再走到班里,已经6:20了。顾存钊现在是高一两个班的语文老师,刚成为新老师,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但一切都才开始没多久。

    布置完任务后,顾存钊就开始在两个班轮流的转来转去,一边听学生们嚷嚷的读书声,一边看有没有打瞌睡的。可能是学生们已经习惯了,这几个星期,两个班的学生们早上都很有精神,一个乱栽头的都找不到。顾存钊转了一会后,就站到了走廊上吹吹晨风。

    顾存钊用手擦了一下栏杆,而后便趴在上面低头看教学楼中间种的桂花树,刚被雨水清洗过的叶子焕发出新嫩的活力,暗金满庭,画面中都是耀眼的绿。香气好像被压的低一些了,在二楼的顾存钊只能闻到夜雨激起的泥土味道。

    一股烟味。隔壁班的语文老师走到了顾存钊旁边,是一位年龄很大的老教师。叫王耀,发际线已经退后到后脑勺了,嘴里咬着一根烟,穿着藏青色的夹克,标配宽大黑色西裤和一双挺有年头的皮鞋。站在他旁边,穿着墨绿黑格子衫,灰色阔腿牛仔裤配一双白蓝运动鞋的顾存钊又成了一个学生。虽然他刚刚摆脱学生身份不几个月。

    “这两天这小伙子们都挺有精神头,这快放假了,都这么兴奋。”老教师站顾存钊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他已经快退了,这几年一直在教高一,图个轻松。今年顾存钊来了以后,就由他负责带顾存钊。

    “是呀,在学校都待烦了,谁不想回家呢。”顾存钊回应说,但他的仍看着那几颗生机勃发的桂花树出神。家?这个字现在对于他有些陌生了,但他现在却没有一点悲伤,心里只是莫名其妙的平静。

    老教师没再说话,而是走到垃圾桶旁边,把烟屁股扔了进去,顺便卡口痰。然后又走到班里,一圈一圈的转。

    一阵风,桂花的香气好像起来了一点,淡淡的香味将顾存钊团团围住,间杂着忽远忽近的鸟鸣。在享受了一会后,顾存钊也转身回到班里,坐在讲台上,注视着台下几十个用功的学生,等待着铃声的响起。

    今天上午两个班各有一节语文课,下午各有一节阅读课。顾存钊白天在班里口若悬河了几节课之后,晚上也不能走。因为这两天还有学校自己组织的考试,从今天晚上开始。

    本来今晚由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监考,是没顾存钊的事的。但是不巧,级部主任就是本班的数学老师。没办法,顾存钊只能继续在班里待着,当监考老师,看台下的几十个孩子奋笔疾书。

    雨又下来了,窗户外一直传来秋风盘旋的低吟声。顾存钊在班里也感受到了丝丝凉意。看着班里的几十个人,他只觉得有些恍惚,在外地的四年好似全都如烟飘去了,高中生活倒历历在目起来。

    不过,回想着自己经历过的生活,顾存钊没有什么感触,过去的自己就像木偶一样,被无形的细线操纵着,完成命运安排好的动作。现在,仍是如此。

    时间隐入了远方的尘霾,离结束仅余下三分钟了。顾存钊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外的夜色走去,坐了几个小时,该活动一下筋骨了。刚出教室门,兜里的手机便嗡嗡震动。顾存钊有些诧异,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可不多。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张磊,是顾存钊班的班主任。顾存钊有点不解的接通了电话。

    “喂?顾老师。”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性所有的浑厚嗓音。

    顾存钊又往走廊边走了几步,雨好像更大了。

    “张老师,有什么事吗?”树叶有些沸腾了,在风中沙沙作响。

    “那个,顾老师。今晚该我在学生宿舍值班了,可家里临时有点事儿。就想着...”张磊说话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他刚想继续说,便被顾存钊打断了。

    “行。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不碍事儿。”该交卷子了。顾存钊没什么别的感受,只是觉得年轻教师被使唤使唤是理所应当的。

    张磊又客气了两句后便挂断了电话。顾存钊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向班里走去。他身后,沐浴中的地平线和宇宙融为了一体。

    事情都已经了当,卷子也上交了,该往寝室走了。学生的寝室里一共有九栋,但一般用六栋。高一男生的寝室楼是3号楼,每晚都会有两名值班老师住到寝室。被褥都是学校提供,在陪伴学生的同时帮助寝管维持纪律。

    从教学楼到3号楼要走个五六分钟吧,但今天下雨,时间可能要稍长一些。顾存钊就打了伞,在人潮中一个人向寝室楼走去。路灯昏黄的光在雨雾中愈发朦胧,周围学生们的嬉笑声渗透在潮湿的空气里。

    这是一个本该令人愉悦的夏末夜晚,却让顾存钊有些喘不过气。他茫然的环顾左右的人流,听着雨滴在伞面上四散的声音,躲过地面上积蓄的水坑。明明朝着一个方向走,但是顾存钊突然有点迷茫了。

    在喧闹中,他听到了长久的沉默。

    到寝室楼了,顾存钊选择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面,这里没有什么积水,白鞋也不会被弄脏。雨仍不紧不慢的下着,滴到梧桐叶上,滴到顾存钊的伞上,滴到顾存钊的脚旁。

    周围只有陆陆续续回寝的学生和值班的老师以及寝管。顾存钊正准备拿出手机刷一刷,但当他的手摸到手机后,他又把手缩回来了。一个人,好像没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值得看。于是他就开始观察四周的人。

    和同学哈哈大笑的学生,和女生一起偷偷摸摸走路的男生,在楼前刷手机的老师,招呼学生进寝室的大叔。以及一个看起来和顾存钊一样年轻的寝管。顾存钊在之前就注意过他,一身略微宽大的迷彩服,穿着一双白球鞋,在无聊时和顾存钊一样让目光在不同人身上游走。看起来也是刚脱离象牙塔不久的少年。

    “他为什么要来当寝管?”顾存钊曾经思考过,一个年轻人,来县城的高中当寝管干什么。现在也已经是九月份了,应该不是暑假无聊透顶的学生,难道是在确定新的人生方向前找点事做做?

    思索间,到关寝室门的时候了。顾存钊两三步跨到台阶上,收伞,进门。年轻寝管和其他大叔一样到各个楼层进行管理了。顾存钊便自己走到值班房间。

    空间比普通八人寝室大的多,两张床,一张桌子,独立卫生间,附带有浴室。顾存钊把伞挂到墙上,看了看两张床。一张床上扔有卷成卷的被子,应该是刚放上去不久,若不错的话,就是顾存钊今晚的住处。另一张床上是浅粉色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应该是一个寝管住的。

    大致看了看后,顾存钊就到卫生间洗了洗脸,用自己的纸巾擦擦,便坐到床上了。他在学校确实有洗漱用具,不过是在办公室放着,今晚只能将就一下了。

    十点四十,熄灯。十一点左右,寝室楼就安静下来了。顾存钊在床上无聊的刷着手机,一阵脚步声。“应该是住在这个房间的寝管。”门开了,顾存钊稍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和自己睡一间房的人。

    是那个年轻寝管。

    可能因为年龄相近,顾存钊比较放松,对着年轻寝管笑了一下,那人也客气的回应了一下。随后,两人便各干各的事,直到关灯睡觉。

    屋里是惊人的黑,窗外是风吹雨打的滴滴哒哒,楼上还有学生寝室传来的莫名其妙的声响。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大的原因,顾存钊根本听不见年轻寝管的呼气声。在阵阵凉意中,顾存钊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而后,他整个人的思绪便消散在了黑夜编织的迷雾里。

    在修普诺斯的伟作中,顾存钊又看到了月光,黑夜,远处渗透来的点点红晕,以及他母亲和蔼的,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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