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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 而 复 明

    母亲91岁的时候,突然失明了。两天,只过了两天时间,母亲又能看见了。

    2017年深秋,那是一个叶子尽落的季节。田地里的玉米、水稻、黄豆等早已被收割,一排排一面面枯黄的割茎在绵绵的凄风冷雨中倔强地昂着头,既像是不屈的抗争,也像是对苍天诉说着荒凉。

    那天傍晚的时候,母亲感觉冷。我试了一下体温,有点儿发热,是37.1度,就给她吃了四季感冒片。到晚上八点多钟,母亲体温竟升到38.3度。我有些担心,怕发烧引起心衰,急忙给诊所的医生打电话。医生说:“给她吃两片扑热息痛就退烧了”。我因为着急,没能结合母亲自身的具体情况而仔细思考,就按医生常规的指导意见,给她吃了两片扑热息痛。

    折腾了半宿之后,母亲退烧了,睡着了,我也放心了。第二天早上天已大亮,母亲很虚弱地说要大便,我忙把她扶起来抱到座便椅上。刚坐了一会儿,她声音微弱地说:“权那,屋里怎么这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她说的时候,双手还在面前摸。我感觉不对劲,就紧张地、近距离地盯着母亲的眼睛看——我看到的是一双黯淡无神、既没有看我、也无任何反应的毫无生机的眼睛。

    我感觉不对劲,就急忙把母亲抱到了床上,还习惯性地扭头看了一眼便盆儿。哎呀,这一看,吓了我一跳,便盆儿里全是鲜血,半便盆的鲜血!

    当时我就蒙了,惊慌失控地嘟囔:“完了——完了”。慌乱中,不知怎么弄的,还把坐便椅给造倒了,洒了一地的血。我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脑袋,默默地说:“冷静,冷静。”冷静下来后,我马上给媳妇打电话,让她赶紧开车过来。

    风云突变,严重便血,目已失明。我感觉九十一岁的母亲可能要离我而去了。我的心仿佛掉在了地上还颠了颠,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刚给母亲穿好衣服,我媳妇就进屋了。看着满地的血,她惊恐的叫着:“怎么啦——怎么啦?”我摆摆手,故作平静地说:“先别说了,赶紧上医院。”

    见到了医生,我好像见到了救星:他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态微胖,腮帮子向两侧鼓,双眼皮的大眼睛往外凸,一头黑发规规矩矩地向后背着,眉间有颗豆大的痣,脸上没褶,泛着油光。他穿着白大褂,态度和蔼,我一看就感觉是学者型的仁者医师。

    我介绍完情况后,医生说:“她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一、严重肝病,消化道静脉破裂。二、胃肠晚期恶性肿瘤。三、胃肠道大面积溃疡出血。到底是什么病,需要进一步通过胃、肠镜检查。她这么大年纪了,做这些检查有风险,我们医院的条件差,你还是先带她到上级医院检查确诊吧。”

    时间,最重要的是时间!如果到上级医院检查,势必耽误时间。再者,上级医院能不能给做胃镜、肠镜等检查也不敢说。退一步讲,就算是查出恶性肿瘤又能怎样?

    我就琢磨:如果是严重肝病静脉破裂,那应该是吐血而不是便血;如果是恶性肿瘤晚期,那她应该很瘦,但母亲当时并不算瘦。结合头一天晚上那两片对胃肠有刺激的扑热息痛,我说:“严重肝病排除,恶性肿瘤也不管它,咱们就按胃肠溃疡治。我哪也不去了,就算是今天来明天抬,一切后果由我承担,绝不会给你们医院添麻烦。

    那些年,我经常和医院打交道,这个医生也认识。他没说话,只是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是拒绝但同时又留有余地的肢体语言。

    我还是有准备的,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就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看着他说:“这是一点意思”。在我要往他桌子上放时,他目光紧盯红包笑着说:“不用不用”。说的同时,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拒绝,结果却是伸手接了。我瞧见他往兜里揣红包的瞬间,自然而娴熟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红包。也许是红包的厚度起了作用,他马上安排母亲住院了。

    虽然医生收了红包,但我对这类事儿早已麻木了,认为这是随乡入俗的理所当然,并且还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潜规则如泛滥的洪水,逼着人们驾船求生。被潜规则后,还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是弄潮的高手。

    医院用的是治疗胃肠溃疡的消炎药。我和医生说:“她现在是严重缺血,当务之急是赶紧输血。”医生看了看母亲的指甲、嘴唇和内眼脸后,就同意给她输血了。

    验血报告出来了,母亲的血红蛋白值是38!而九十多岁的老人,血红蛋白值抵于60已是严重贫血。

    四十分钟后输血开始了。

    时光在措手不及的忙碌中匆匆地逝去。母亲躺在病床上,不说话、不睁眼、不吃饭,好像什么都不能了。天空中下着雨夹雪,满天的乌云压得我透不过气,一种恐怖的氛围笼罩着我。

    我只能等,同时默默地祈祷,祈祷输入母亲血管的滴滴鲜血能让她复明,哪怕再看我们一眼——当时这都是奢望了。

    长夜漫漫,漫漫长夜一秒一秒地过。黎明来得很迟,天,终于放晴了。上午的太阳把彩色温暖的光罩在了母亲的身上,仿佛是在给母亲输入宇宙的能量。当天下午,我用双手抚摸着母亲的脸说:“老娘,你能看见我不?”母亲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说:“看不清”。一句看不清,倒让我感到了希望。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说要大便,在她大便时,我发现便血也基本止住了。

    我又找医生并恳求地说:“她这次是大失血,只输400恐怕不够,再输400吧。”两天共输了800CC血。

    第四天早上,我感觉母亲好像在看我。我就围着床头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来回转,并惊喜地发现她的眼神随我而动!我急忙到了母亲的身边,伸出两个手指,在她面前比划着说:“老娘,这是几——?”她说:“二——。”我不敢相信,又多伸出一个手指,说:“这是几——?”她说:“三——。”

    哎呀,母亲能看见了!母亲好了!母亲失而复明了!当时我那个高兴劲,无以言表。

    九旬老娘突失明,

    惊恐两日见彩虹。

    若非苍天来眷顾,

    焉得此后母子情。

    事后我就想:母亲以前胃肠就有些问题,那天我要不是草率地给她吃了两片刺激胃肠的扑热息痛,她可能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可事后总结时,往往能看到人为过失的影子。

    在我沉浸于母亲失而复明的喜悦之际,忽听楼下“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人声噪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动。事后听说是九楼住院的一个得癌症的老人跳楼了。

    按当地医保规定:患者一次住院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三天,如果仍需住院治疗,那么医保不报销,费用全部自理。那天老人的子女因护理和治疗费用承担问题在病房里发生了争执。在这种情况下,老人心一横,从窗户跳了下去……我情感的天空仿佛飘过一片乌云,它遮住了温暖的阳光。“砰”的沉闷的响声又回荡在的耳边,震得我灵魂发抖,内心像三九天刮过西北风似的寒凉。

    以前母亲也多次住院,但每次都没超过十天,我并不知道医保有“十三天必须出院”的规定。针对这种情况,我作为大众的一员,只有想象的权利,也不便多说。但我相信,这种情况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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