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变中之万变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春雷和春雨轮换着面部的表情，小白却无动于衷地趴在门岗的角落。小白老了，往昔这个季节，它已经和那些来讨好的狗狗肆意狂奔了。今天，它却以一种沉默的方式低看着地面，偶尔看看它所无法知道的远方。

    眼神忧郁男子看着小白，心里却有无限思绪在狂奔。耳边还是传来年长老人和卷发保安喋喋不休的争论。无非还是那几句老生常谈的男人不能穷，女人不能老的衍生话题。年长老人的唾沫几乎要喷在了卷发保安的脸上，今天他尤其激动。也许他要接近退休了，以致说的话更加如一颗炸弹。他挥舞着拳头说，你小子如果有钱，也一定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注定没钱。卷发保安白了他一眼说，我有钱，一定做好多慈善事。年长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的烟圈一股脑儿吐向了天空。他非常镇定地说，我活了多少年，我还看不透你。眼神忧郁男子真的不知道他们如此激烈的原因，想来想去，也无非就是这个穷字打在了卷发保安的心里。而不能穷却是年长老人毕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眼神忧郁男子想到这里，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也有一种感觉就是现在是愈发不能穷了。卷发保安一句话又冲进了他的耳朵里，只听他说，问题是我现在已经穷了，有可能我到老都改变不了了呀。等眼神忧郁男子走到他们身前，都没有听见他们在争论一句。

    等眼神忧郁男子和年长老人结伙往回走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这个时候想不走快都不行了，年长老人的脚步明显跟不上眼神忧郁男子。只听年长老人招呼眼神忧郁男子等等他，还听见他喘着气说，看来再有钱还是买不来年轻力壮啊。眼神忧郁男子等了等他，然后调侃了一句说，年轻力壮有什么用，没有钱一样白搭。年长老人喘着气说，我不想跟你们争论，反正我要退休了，反正我就知道男人不可以穷。这个世界，始终是狗的眼睛看穷人。你懂吗？眼神忧郁男子深刻地看了看年长老人，又回头看了看小白，心里觉得他说得也没有错，又感觉这个心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真的想问他，问题是这个世界还是穷人多呀。他又仿佛听见了年长老人在说，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你以为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接连一周的春雨，把门岗洗刷得像换了一身肌肤。天空里满是滋润的气息。那座碎石场也像是被打了一剂安眠药，突然一下子冷清下来。正当眼神忧郁男子舒展胸肌想扮演一个仰天大笑的姿势时，却被小白一声低吼给打乱了手脚。只见小白一身白毛也洗刷得非常干净，它那双机智的眼睛，像是要表达一些歉意。眼神忧郁男子俯下身子，摸了摸它摇来摇去的头，又被它顽皮地挣脱开了，它撒开蹄子朝着年长老人走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年长老人把手里的火腿肠抛向了天空，又只见小白一个箭步扑向了天空，这一刻，眼神忧郁男子感觉很美。生活里所有的压抑都被吹灭了。甚至说生活里根本就没有阴暗。生活就是一只小狗和一根火腿肠的故事。生活里，可以没有他和年长老人甚至任何人。火腿肠又是谁带给小白呢？此刻，眼神忧郁男子又突然感觉非常沉闷。等他忽略了小白以后，看见的却是前方的三岔口，又或者是三条深渊，还有一张年长老人越来越清晰的老脸。

    年长老人的话，又在他的耳朵边响了起来，我反正是做出了一身毛病又落叶归根了。等你们到我这个时候也是这样，一身的毛病，老了不值钱啊。有的时候，眼神忧郁男子真的想问他，人不都是要老的吗，在他前面老的人多着呢。耳边又响起他的一句话，人都是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到了一个时期说一个时期的话，比我老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在发痴呢。眼神忧郁男子有点汗颜，他真的感觉自己越来越听得进年长老人的话了。眼神忧郁男子心说，只有命运共同体才有共同的心声，否则一切都是南辕北辙，任凭它是一架精致的马车。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卷发保安从门岗外走了进来。只见年长老人抽过一支烟去，嘴里却说，这次离岗被我发现了吧，卷发保安手接了烟，嘴皮子却非常利落，只听他说，你要是做了我们保安的头，我还有什么活路，亏得你也是被人管的。年长老人干涩地笑了几声，可他心里非常不服气，你看他弹烟灰的样子，真的像一个领导生气了。眼神忧郁男子心说，这老头也是文化水平低了点，要是真当了领导，可是认钱不认人啊。可还等想完，就看见年长老人一双警惕的眼睛扫了过来。眼神忧郁男子赶紧堆起了笑容，他知道自己能把这老头子对付过去。如果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长久地在你身边徘徊，你还能对付得过去吗？尤其是一个高你一级的领导。眼神忧郁男子庆幸自己面对的是年长老人，一个要退休的年长老人。想到年长老人往日里让自己接受了的那些现实的话，眼神忧郁男子又暗自唏嘘。

    春雨贵如油，反反复复的冷热转换，却让眼神忧郁男子接连叫苦。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白居然和他一起打起了喷嚏。小白和眼神忧郁男子都相互对望了一下，眼神忧郁男子笑了，小白的眼神像是闹了个没趣。

    往日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小白背后追逐的狗狗都让卷发保安眼热。这小子总是在心里嘀咕，什么时候，我背后追着几个大姑娘该有多美。可是想归想，他也知道这非常不现实。联想到自己的老婆，也就稍微踏实了下来。毕竟自己还有一个守着窝的伴侣。可是小白忙了几个年头，除了忙出几只被夭折被抱走的小狗，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是孤独一条狗，他有时候真想问问小白是怎么想的。

    卷发保安也曾经想问问眼神忧郁男子有没有真爱，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他可以预想到眼神忧郁男子会说，你老婆难道对你不是真爱吗？如果去问年长老人吧，估计他会大炮一轰般地说，好好过你的日子，多赚点钱才是真爱。有的时候，卷发保安想想，自己的老婆是真爱自己的，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话不多，每次回家热菜热饭的伺候，随着他背井离乡，自己的父母也照顾不到，想到这里，他总是感叹，于是他又感觉自己比小白幸福了不知道多少。

    每次看着小白一个狗缩在门岗的角落，或者仰起头可怜地看着他嘴里的骨头。他都会想起以前跟在小白背后的狗狗们，他都要嘴里骂着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好像他自己也是一个被很多女人抛弃的男人。他又发誓说，以后只喜欢自己的老婆，再好看的女人都不看。可真的有好看的女子路过门岗，他还是要伸长脖子。

    卷发保安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忧郁男子看在眼里。他不知道卷发保安想问什么，他也很怕他问出来。眼神忧郁男子真的很担心卷发保安问什么，他也知道这种担心是杞人忧天。卷发保安还能问出什么呢，除了生存，不公平，以后的道路，还能问什么。他一定不会想到卷发保安会问他有没有真爱这个问题。反正，他总是感觉自己这些年的变来变去，一直在寻求着真正的自己和对自己周围的一些见解。有的时候，很纳闷自己变来变去的始终没有形成自己对某些问题的终点看法，但是每次望了望天空，仿佛又释然了许多。看来变化是这个世界和这个时空的永恒主题，有没有一种在这些变化中始终不变的东西呢？眼神忧郁想了想，好像只想出了人心这两个字。对了，只有不断追求变化，不断追求欲望，不断追求利益的，不断追求自我的人心不会变。如果哪一天，包裹这些附加条件的人心变了，随人类诞生的这个世界和这个时空才不会变，或者说有了另一种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