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心绪

    等到楚辰晖吃完东西，谷中的炊烟也正是时候，那些人聚在一起吃东西，没有桌子椅子，幕天席地的众人坐在草地之上花丛之中，若是不看他们的相貌神情，倒有几分潇洒怡人的气度。

    年轻的下人守候在一旁，约略数数，也就是十人左右，而那些老者约有三十余人，形容各异，怎么说呢，就是一副长得不像好人的样子。

    大约是那水的颜色问题，他们吃的东西，都有些黑乎乎的，碗筷也有，却也都是黑色的，天色渐暗，远远看去，那一群人竟像是地下冒出的恶鬼一般，面目可怖，举止诡异。

    【怎么不点灯？】这样的光线对顾菲菲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专注的话也能够看清楚，就是觉得不习惯而已。

    【大约是自知丑陋，害怕吓到了旁人。】楚辰晖的玩笑话十分刻薄。

    顾菲菲无声地翘了翘嘴角，的确，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怪不得那白长老推断他们是入了邪道，单看那副相貌，就让人觉得与仙人大相径庭。

    世俗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仙人一定是美貌的，至少也是清俊潇洒的，再不济也是相貌普通但气质高华的，而丑陋的定然不是仙人，就像世人通常认为杀人犯相貌凶恶一样。带着这样的思想再去看那些人，真的让人很难相信他们所修的是仙道。

    而自己……顾菲菲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这样美丽的容貌，想要说自己不是仙人都不行啊！目光有些迷离起来，自恋的情绪不分场合地发作。

    日落月升，夜幕深沉，水面上反射着粼粼波光，谷中却是一片安静，那些人多数都捏着那所谓的灵石打坐，只有一些回了房间，大约是睡觉去了。

    【不会吧，他们每天都这样过，不觉得无聊吗？和尚好歹还要念个经呐！】顾菲菲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睛酸涩，揉了揉眼睛。

    她这具身体不招惹虫子，并不怎么难受，但看楚辰晖的样子，即便不怕那些虫子咬上一口，但是它们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他必须一会儿就换一个姿势，或者抖抖手拍拍衣服什么的，反正不能总是一动不动。

    再看谷中那些打坐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受得了那么长时间一动不动，难道他们都不招虫子的吗？

    【无聊吗？】楚辰晖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他现在已经不那么仔细地观察那些人了，【如果成天这样打坐真的可以修仙，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得到强大的力量，可以施展改天换地的仙术，我也愿意这么无聊，】

    顾菲菲愣住，扭头看他，幽深黑暗的眸中安静自若，他是认真的？认真这么觉得？

    修仙对凡人来说的确是很大的诱惑，但是得到了那篇功法的顾菲菲却总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于是无法定心修炼，她的耐性又不好，心里又不安定，修炼的进度也没有明确的掌握方法，总觉得自己用心了，却总是看不到进展，最后态度也越发懈怠了。

    再看看别人这般，拿着可能是不正确的修炼方法，拿着不知道是正是邪的石头，就那样执着而认真地修炼，仅从这一点上看，她自己是远远不如那些人的，她又凭什么仗着那一股子优越感，去看不起那些人？

    她自己手上的修炼方法一定是正确的吗？

    她现在的水平一定比那些人高吗？

    她掌握的知识比那些人多吗？

    都没有。

    她甚至都没有楚辰晖那样认真执着的态度。

    【楚辰晖，真心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啊？】

    有些丧气的心情传递过来，楚辰晖捂着心口，怔了怔，觉得这种心情和那句话一样让人不可思议，什么时候见过顾菲菲这副模样，低着头沮丧，她似乎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人生百态，又或者微微扬起下巴，一副俯视众生的高傲神情，怎么……

    【怎么……突然这么想？】楚辰晖慢慢地说，问出来的话仿佛在口齿间咀嚼过一遍，缓慢的感觉多了一丝专注。

    【就是……】顾菲菲抬起头来，顾盼生辉的美眸一转，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我们是要等到晚上再杀了他们吗？】

    既然不想说，就算了吧！静谧的眼神很温柔地看了顾菲菲一眼，【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哈，我不就是说，是不是现在杀了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才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认真的态度，再说起“杀了他们”的时候，顾菲菲自己都带上了一些迟疑。这些人，未必是好人，看那个老六杀人的漠然态度就知道了，那样的漠然肯定不是第一次，但，这些人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人，好坏这种事情总是需要有一个标准在的，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实在没有标准衡量别人的好坏。

    真的要听从白长老所说杀了他们吗？眼底闪现过一抹犹豫的神色。事到临头，顾菲菲竟然有些迟疑了。

    【你不想杀了？】楚辰晖看出了那一丝迟疑，直接问。

    【有些吧。】顾菲菲坦率承认，对着楚辰晖，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们奉行出世，不怎么到外面去，又过着这样自苦的生活，为的就是修仙，也是挺执着的人，而且……】

    顾菲菲现在有些怀疑这些人其实比较无组织无纪律，之前摆下阵法对付他们的老者很可能是自己单独行动的，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见到人为那个老者报仇。

    自己这方和九曜堂的敌对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再怎样迟缓的消息传递，也足以让这些人知道那个老者的死讯了，而他们都没有出面对付自己，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白天看到的那样，无论谁死了都无所谓，那么，如果是这样，他们一直不出去，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何必非要杀了他们不可呢？

    他们想要修仙，想要这样修仙，就只管在这里修仙好了，千里迢迢找到这么一个小山谷，找上门来把他们赶尽杀绝的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白长老对他们所说的未必是真的，他们也没必要帮白长老帮得那么彻底吧！留着一些人牵制白长老，也许很不错？

    【给我一个留下隐患的理由。】楚辰晖的面容冰冷，他不明白为什么顾菲菲越来越软弱了，之前的她何曾会把这些人看在眼中，何曾会如此犹豫？

    隐患！这个形容震住了顾菲菲，是啊，隐患。

    垂下眼眸，静默半晌，顾菲菲突然道：【要怎么杀？】

    【放火吧，这样的地方，烧掉了也是为民除害。】楚辰晖说得毫不犹豫，显然早有腹案。

    顾菲菲点头，【好。】

    趁着天黑，悄然返回吴家庄的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去后，顾菲菲先去瞧了一眼青岚，那个家伙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香，完全不曾有醒过的痕迹。

    晚间的睡觉对两人来说都成了修炼的时间，各自进入空间，也不用打招呼，顾菲菲在自己的竹床上睡觉，楚辰晖则在另一张软榻上睡。

    顾菲菲挥挥手黑了外面的天空，屋中却是一室莹白而不刺眼的光，屋子角落里一座珍珠山光泽圆润，颗颗粒粒都闪烁着诱人的光。

    竹屋内的装饰很少，除了楚辰晖睡着的那一张软榻，那一座珍珠山，还有那积蓄了半盆的水，其他的，都维持着原样。

    十来间房间，除了这一件是卧房之外，剩下的房间都装得满满的，各种各样的古董字画，珍奇古玩，金银玉石，宝石翡翠，堆积如山，巨大的数量让价值千金的瑰宝也成了满地扔的物件，看不出价值所在。

    顾菲菲最喜欢做的便是巡视这些价值连城的死物，从一个房间看到另外一个房间，躺在金砖铺成的床上滚了一圈，感觉是太硬，在珍珠的海洋中徜徉了一圈，感觉是太咯，在字画的包围中，墨香也成了墨臭，所谓的书香味浓郁百倍之后，也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她敢说自己占有着这世间最多的财富，排个个人财富排行榜出来，她绝对是第一，但是这样的第一带来的快乐是短暂的，甚至不如她默念功法睡了一觉之后得来的舒适满足。

    心里好像有一个洞，那些金银珠宝填不满的洞，既深且黑，见不到底见不到光……

    楚辰晖睡到半夜翻身，朦胧间发现对面的竹床上没有了人，猛地清醒过来，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一片黑暗，还是晚上，顾菲菲做什么去了？

    他第一时间想要到外面看看，如果是自己在画中，顾菲菲在外面，他会有一种两人对调的不安全感，这个画中空间的确很好，但是却总给他一种牢笼之感，如果不是顾菲菲也在，他一个人在这里的话，心里便会有些不安定，哪怕知道这件仙器已经认主了，这个空间已经是自己的了。

    和衣而睡的最大好处便是起身就可以走，疾步走出房间，余光瞟见隔壁房间门口蹲着的身影，愣住了。

    白衣少女蹲在那里，缩成一团的身影小小的，面前的门开着，一室的珠光宝气映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明媚艳丽，映入眼底，宝光迷离，似流动似凝滞，无端端生出一种“空”的感觉来，很空很空，好像什么都没有的空旷，荒垠若寸草不生的广大平川。

    看到这一幕的同时，心口仿佛被闷锤击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不是疼痛，比疼痛更轻微，不是心动，比心动少了喜悦，更不是悲伤，比悲伤多了空茫，站在原地，失语的同时迈不动向前的脚步，站在那里看着，有那么一刹那，感同身受。

    “我好像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喃喃自语，几近无声，楚辰晖的眼神也有些空茫，乌黑的眸中映着白色的身影，小小的一点，仿佛最明亮的星子落入眼眸，闪烁不定，流转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