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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初恋的“恋人”

    柳晓楠写完最后一个字,已是深夜两点多种。他静静地坐在宿舍楼顶层的楼梯上,沉浸在自己所描绘的战争情境当中,久久难以自拔。

    春节期间,他基本上完成了小说《从军记》的整体构思。大舅妈所讲述的故事相当详尽和丰富,几乎不用他去虚构和添加,只是大舅所参加过的几场战斗还是一片空白。大舅妈只知道当时的背景和走向,具体的战斗细节都被大舅烂在肚子里。

    这也难不倒他,从小读过的那些战争题材的小说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得以借鉴和参考。依据那样一个宏大的历史背景和环境,他把一个个小人物置身于其中,用自己的想象力去填补空白。

    一个多月来,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沿着心灵的足迹一路写出心中反复酝酿的故事。他写的很顺畅,进度很快,他感觉是那些身处战火硝烟中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推动着他向前大步行走。

    住集体宿舍,最大的缺点是时间不自由,不能完全受自己支配。休息日的时间是最充裕的,到了晚上十点钟,依旧准时熄灯全体睡觉,人家玩了一整天都玩累了。而这时,恰恰是柳晓楠思维最为活跃的时刻,少数服从多数,他只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把一些来不及书写的细节记在脑子里。

    后来,柳晓楠找到宿舍顶楼这块地方。顶楼有几间杂物间,平时没人上去,楼梯口有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白班或休息,吃过晚饭,他都会拿着书稿爬到顶楼,坐在楼梯上,把稿纸垫在膝盖上,借着昏暗的灯光书写,安静自由。

    差不多有六七万字的小说初稿终于写完了,柳晓楠自豪欣慰快活,他不敢想象自己能写出这么长篇幅的小说来。悄悄回到宿舍躺下,仍处在高度兴奋当中,许久才慢慢有了睡意。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的九点多钟。今天是正休,大家都出去玩了,宿舍里只有柳晓楠一人还躺在床上。他在脑子里把小说稿从头至尾审阅了一遍,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惶恐不安来。

    以前读过的那些战争题材的小说,里面的英雄人物都是正面形象,无可挑剔。而自己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参军的动机和目的却不那么单纯,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才走上革命的道路;女主人公动员贫苦农民参军,大夏天让人坐在火炕上的方式方法很值得商榷,会不会犯了大忌?

    柳晓楠曾读过一篇有关肖洛霍夫的报告文学。肖洛霍夫写完《静静的顿河》,因为书中描写批评了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一些做法,出版发行并不顺利。后来经过和最高统帅谈话,最终由最高统帅亲自表态才得以面世。

    柳晓楠心中忐忑不安,不消除顾虑很难进行下一步的修改。

    岳子凡老师一再强调要有批判的精神批判的勇气,他倒是有,结果被判了无期徒刑,流放到大西北荒无人烟的地方劳动改造,身体和精神受到严重摧残,得不偿失!

    下午,柳晓楠坐上公交车前往编辑部,他想跟赵广志老师具体谈一谈,以确定明确的方向。他在中山广场下了车,沿着白云山路向上走,边走边想着要跟赵老师请教的内容和想要得到的答案。

    或许是精神作用,或许是第六感觉,柳晓楠下车后一直感觉有人在身后跟踪自己。缓步走了一段路,他猛地一回头,结果真把他给吓到了:伍艳丽含笑不语地跟在十几步开外。

    柳晓楠愣着神,伍艳丽走到近前来,兴冲冲地说:“低着头想什么哪?你一上车我就看到你了,你一直说你很忙,我想看看你都忙些什么,就没跟你打招呼。你这是要去哪儿?”

    柳晓楠故作欢喜地说:“我是去找我的恋人。”

    “啊?!”伍艳丽惊呼一声,浅淡的笑容瞬间凝固在面颊上,纯净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阴影,睫毛低垂语调微颤:“你有恋人了?”

    “早就有了。”柳晓楠大大咧咧地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伍艳丽轻轻摇摇头,咬着嘴唇转身往回走。柳晓楠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依旧轻松地说:“还有几步就到了,去看一看没坏处。”

    柳晓楠强行拉着伍艳丽往上坡路上走,走到编辑部的大门前,他松开她的手,指着编辑部悬挂在大门旁的木牌说:“你看,这就是我恋人的家,文学才是我初恋的恋人。”

    伍艳丽的情感如同坐了一趟过山车,忽上忽下忽喜忽忧,因为暴露了心事面呈羞涩,此时又是敬佩不已。

    编辑部这么神圣庄重的地方,她是想都没想过能够走进来的。她想留在外面等候柳晓楠,可柳晓楠似乎跟这里已经很熟了,一定要让她看看他“恋人”的家,跟门卫大爷打声招呼,便带着她走进平时只能远望一眼的大门。

    普通人每天都从这里路过,顶多出于好奇会往里望一眼,对于他们而言,这里是陌生而毫无用处的地方。伍艳丽知道自己也是属于这类人,此刻她又觉得跟他们有所不同,因为领她进来的那个人不同而不同。

    走进编辑部,柳晓楠跟每一位编辑握手,编辑们也都热情地跟他相互问候。他把她介绍给一位姓赵的编辑,说是厂里的师傅。

    赵编辑同样热情地跟她握手,把她让到长椅上坐下,给她一本新出版的刊物,让她先看看她徒弟新写的小说。

    只有走进来才会知道,这里的人跟外面的人是多么的不同,他们普普通通而又博学多才。编辑部跟厂图书室或是厂办公室没有太大的区别,可那种说不出来的氛围让人心生崇敬。

    伍艳丽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目不斜视,纯净的目光中闪烁着水的波光。她看了一眼柳晓楠新发表的小说的标题:《王艾青的爱情》,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内容,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柳晓楠背对着她坐在书案前,跟对面的赵编辑轻声交谈,他们谈论的话题一多半她听不懂。这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心情,她只关注他一个人便足够了。

    她的心中涌起一波一波的自豪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给她装纬的农民轮换工,不只会办黑板报,还有更为出众的一面。

    她不是不知道他写小说,只是一直看不出他到底在哪方面与众不同。此时听他跟编辑侃侃而谈,她有点懂他了,在寡言少语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一个丰富多彩鲜为人知的心灵世界。

    自己能否走进去,看遍里面的风景?

    柳晓楠和赵编辑正式的的谈话结束了,临走时,赵编辑握着柳晓楠的手风趣地说:“看来,你还没有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然,《王艾青的爱情》会写得更加动情迷人。”

    伍艳丽站在柳晓楠的身旁,她感觉赵编辑的眼神有所暗示地看向自己,心中突突直跳。自己能做成另一个王艾青吗?

    走出编辑部,柳晓楠神情放松脚步轻快,心中明朗如皓月当空。他跟赵老师详细而坦诚地谈了自己的顾忌,讲述了小说的来龙去脉和整体构思,以及对于人物的定位和部分细节的疑虑。

    他一直观察着赵老师严肃的表情,不知道赵老师会如何评判自己对于战争中人物的理解。

    赵老师听罢轻叹一声:“现在是思想解放的年代,我们这代人思想禁锢也就算了,你哪来的那么多的顾虑?给你个建议,暂时不要去读任何书籍,摆脱别人对你的影响。你只需用心观察生活领会生活,放开手脚,写出心中只属于你自己的真情实感。”

    柳晓楠有所领悟,赵老师所言,跟复课时岳子凡老师不准他模仿别人的书体,出发点都是要他坚守自己鲜明的个性。人云亦云跟随潮流,永远做不好自己。

    话锋一转,赵老师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如果说你的前两篇小说还停留在文学的大门外,不知所踪地徘徊,这一篇将有一只脚迈进文学的大门。你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写出了两个身处战争坏境中,有血有肉有魂的人物形象。虽然没看到你的小说稿子,只从你的讲述中,我已能看到他们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不要受任何思潮的影响,依据你的本意写出来,写出战争的原生态,我来给你把关。”

    探讨的最终结果,以爱情为主线,从另一个侧面去描写战争。无情未必真豪杰,不能沿袭固定的老套路,要具备大胆创新的精神。

    所有的禁忌消除了,柳晓楠明确了自己要走的路。如果说文学是他初恋的恋人,那么,这个恋人已经为他打开紧闭的大门,敞开了温暖的怀抱。

    这个深爱的“恋人”将成为他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将其取代。

    柳晓楠回望了编辑部一眼,笑着问伍艳丽:“你觉得我恋人的家怎么样?”

    伍艳丽羞愧地说:“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柳晓楠说:“第一次来编辑部,我也是这种感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现在好多了。”

    伍艳丽说:“你真了不起。”

    柳晓楠说:“我只是个初学者,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原来打算干什么去?我现在有时间了,可以陪你去。”

    伍艳丽轻轻摇摇头说:“下午本来没什么事可干,只想随便逛逛,恰好遇见你。现在不想逛了,回家读读你的小说,看看王艾青的故事。其实,我们都不知道王姐当时是怎么想的。”

    柳晓楠说:“大多数人都在关注王艾青,认为她没有抛弃农村丈夫很了不起。其实,那位农村大哥所承受的生活压力和心理压力比谁都大,只不过他被笼罩在王艾青的光环下,没有人去注意他。”

    柳晓楠的这番话,似乎引起伍艳丽的一些思索,一时沉默着。

    沿着下坡路走了一段,柳晓楠看到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都穿着风衣,伍艳丽只穿着普通的外套,灵机一动对伍艳丽说:“我也想放松一下,咱们去逛商场吧。我想给我妹妹买一件风衣,她的身材跟你差不多,你去帮我挑选好吗?”

    柳晓楠很少逛商场,自从岳雪莲指出他不擅长利用服装去表现人物的外在特征和性格,他有意加强了这方面的观察,逛商场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伍艳丽带着他楼下楼上地逛,问他买什么价位的,普通的二三十块钱,好一点的五六十块钱。柳晓楠刚刚拿到七十多块钱的稿费,他说买好一点的。

    伍艳丽挑选了一件米色风衣,柳晓楠让她穿在身上试试,虽然不大懂得服装搭配,打眼一看也觉得靓丽飘逸别具风采。

    开票交款,伍艳丽想把风衣脱下来,让售货员叠好,柳晓楠说:“给你买的,直接穿在身上挺好的,不用叠了。”

    伍艳丽睁大了眼睛愣怔了片刻,还是想把风衣脱下来:“你怎么骗人呀?”

    柳晓楠不容分说拉着伍艳丽往外走,走到大街上才说:“并不是因为你给我织了一条围脖,我才给你买一件风衣,这不叫礼尚往来或是一报还一报。我也没有骗你,我只能把你当师傅当妹妹来看待。”

    伍艳丽仍没有从惊魂当中醒过神来,清澈的眼神朦朦胧胧地直视着柳晓楠。她有很多话要说,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柳晓楠笑笑说:“编辑赵老师让我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在这个城市里,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五年后合同期满一旦滚回农村,谈恋爱那是害人害己。我们不能去做王艾青和她的丈夫,他们的结合是特殊环境下造成的,他们别无选择,其中的酸甜苦辣不是我们所能理解和承受的。当我能够获得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的权利,我才会认认真真地去谈一场恋爱。”

    此时已到了下班的时间,步行街上红男绿女渐渐多了起来,成双成对地享受着城市的繁华和青春的甜蜜快乐。

    柳晓楠和伍艳丽夹在色彩斑斓的人流中,一个土气一个朴素,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走出步行街,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伍艳丽眺望着远处的高楼说:“我才二十岁,不相信城市与农村间有多么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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