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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阿米尔”与“瓦尔特”

    春节过后,织布车间要在农民轮换工当中挑选培训一批挡车工,自愿报名,工段推荐。于智勇和关小云都报了名,挡车工是技术工种,不仅工资高,合同到期后,还有望继续留在厂里工作。

    柳晓楠思前想后,最终没有报名。

    王艾青为此找柳晓楠谈话,段长张仕钥和她都看好他,也想着重培养他,为什么要放弃这次机会?

    对于王艾青,柳晓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说自己在工作时常常走神,脑袋里构思着小说的情节,干挡车工恐怕难以集中精力,干不好不如不干。装纬是大熟练的工作,不受太大的影响,他只想专心干好一件事情。

    王艾青听了解释表示理解,信任尊重柳晓楠的选择,她会亲自替他向张仕钥解释清楚。

    于智勇和关小云暂时抽调到车间集中培训,柳晓楠依旧推着小车装纬。伍艳丽对此丝毫不感到惊讶,甚至暗自庆幸。如果柳晓楠也学挡车工,以后有可能不在一个班组工作,哪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随时随地都能填充心中的空白?

    言语的交流少了,眼神的交流却如经纬交织,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织布梭子往来撞击。

    柳晓楠经常想起大舅说过的一句话,追女人跟打攻坚战是一样的,要发扬穷追猛打勇往直前的战斗精神。他自知做不成大舅,他手里缺少炸药包,攻不下坚固的堡垒。

    伍艳丽曾问过柳晓楠,白围脖围在脖子上还合适吗?她第一次织围脖,不知道长短宽窄薄厚的恰当比例,是凭感觉织出来的。

    柳晓楠暗自惭愧,他没有勇气昭示于众,害怕别人无休无止的询问和猜测,说出什么诸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难听刺耳的话来,嘴上却说没舍得拿出来围在脖子上。

    伍艳丽低头一笑没再表示什么,似乎也轻松不少,这是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如果公开她将处于两难的境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王艾青那样的勇气,何况大环境已今非昔比,物质层面已逐渐取代精神层面,占据了主导地位。

    感情是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流,总要冲破层层阻碍,流向只属于自己的归宿地。夜班快下班时,伍艳丽憋了很久终于开口问柳晓楠,休息了要不要放松一下,一起去看场电影。

    柳晓楠轻轻摇摇头,最近他很忙,正在写一篇新小说,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去玩。

    伍艳丽既失落又高兴,她乐见柳晓楠一步步成长壮大,那样她便具备了说服父母的底气。

    柳晓楠给弟弟讲过一次课后,弟弟常常念叨他,说是喜欢跟他交往,希望他经常来家里辅导他,让她休息的时候把他领回家来。还没等她想好说辞,父母在一旁断然地表明了态度,学习靠自己,人家也有工作,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不要总去麻烦人家。

    伍艳丽从父母的语气和表情上不难看出,父母不愿在家中再见到柳晓楠,不愿看到她和那个农村青年走得太近。话虽然是对弟弟说的,其中的意思却是明确指向她的。

    所以,当她买回马海毛线织围脖,父母问起来,她便撒谎说,是替同班小姐妹织的。她很奇怪,跟父母撒谎竟然不脸红,只是心里慌慌的。

    二十多天后,于智勇和关小云回到班组。王艾青争取个人意见后亲自安排,王萍带于智勇,伍艳丽带关小云。

    柳晓楠很高兴地看到,一向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于智勇这回遇到了克星,被王萍管教得服服贴贴。

    师徒关系一旦确定,尊重师傅便成为做徒弟的最起码的职业准则。工作时,于智勇跟在王萍的身后,观察学习揣摩她的每一个精细的动作,那个认真劲儿与平时判若两人;王萍传授经验时于智勇洗耳恭听,表情谦虚温顺,恰似一只驯服的小猫或小狗。

    如果于智勇精力不集中,眼神不到位,手法不熟练,工作时出现纰漏,王萍又会毫不留情,当面训斥。王萍一转身,于智勇便朝着她的头顶空挥着拳头,一副发狠的样子。

    下班后,于智勇还会被王萍单独留下来,监督指导他在车间两台公用织布机上练习基本技能和手法,一练便是一两个小时。回到宿舍也不能闲着,要天天练习接线头的速度,每分钟不能低于二十个,每天上交两百个线头,完不成便会招致一番斥责。

    几天下来,于智勇开始跟柳晓楠抱怨:“这哪是师傅,对我那个狠劲儿,不次于瓦尔特对付德国人,她还是女人吗?干脆别叫王萍,改叫瓦尔特算了。”

    几天前刚看过一场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瓦尔特那高大的男子汉的英雄形象深入人心。于智勇如此称呼王萍,脸上流露出得意痛快解恨的神色。

    “瓦尔特!”柳晓楠忍不住大笑:“这个名字跟形象性格极为相似,是不是女人你看得最清楚。当面屁颠屁颠的,背后给师傅起外号。别忘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得有个人好好管管你。”

    于智勇大言不惭地说:“她要是能管我一辈子,我也认了。顶多跟她学徒一个多月,之后各干各的工作,老死不相往来,没多大意思。”

    柳晓楠想起于智勇曾经的“豪言壮语”:娶一个城市的姑娘。他绝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除了想好好工作站稳脚跟,思维和行动已走在很多人的前面。

    元旦时,他卖明星挂历,很多人嗤之以鼻,岂不知他净赚了六百多块钱,相当于四五个月的工资。春节前,他又四处卖印刷的春联和福字,也赚了不少。

    柳晓楠佩服于智勇的超前意识,他说:“王萍能拿住你,说明你也是心甘情愿,说不定你俩有缘,她真能管你一辈子。”他用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一句经典台词来鼓动于智勇:“阿米尔,冲!”

    于智勇有点迟疑:“真冲?”

    “真冲!阿米尔如果能娶到瓦尔特,也是一段美谈佳话,精彩程度绝不亚于王艾青和咱们那位农村大哥。”柳晓楠自己缺乏这种勇气,瞻前顾后,但他希望看到于智勇成功。

    果然真冲。于智勇工作时加倍努力,渐渐赢得王萍的笑脸和赞赏,对他亲昵地拍拍打打,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小情侣在一起工作。到了休息日,于智勇一大早便跑得没影了,天黑后才意气风发地回来。

    据柳晓楠事后了解,于智勇以感谢师傅辛勤付出为借口,邀请王萍看一场电影。结果,看完电影逛商场,下馆子,溜旱冰......两个人做什么都挺合拍,疯了一天还觉得没过瘾,瓦尔特和阿米尔果真有戏。

    瓦尔特这个贴有男子汉标志的名字,便成了于智勇和柳晓楠私下闲聊时,对王萍的另一种具有挑战性的独家称呼。于智勇也以“阿米尔”这个名字自诩。

    如果王萍知道自己被于智勇称作瓦尔特,一定会觉得特别委屈,一定会下狠手整治于智勇。

    她家女姊妹四个,她是最小的,从小被父母当男孩子养,直到上学时才留起长发,穿上女孩子的花衣裳。

    父母想男孩子想疯了,二女儿小名叫小招,三女儿小名叫小唤,结果还是生下她这个丫头片子。父母失望极了,认命之后懒得再给她起小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徒弟竟敢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一个独具特色的外号。

    三个姐姐相继出嫁,她却被父母“束之高阁”,养儿防老,命中无子也要招个养老女婿。招养老女婿在农村尚且很难,何况是在相对开放的大城市里?王萍的爱情一直是只开花不结果,心中怨恨父母可也无可奈何。

    逢年过节,三个姐姐拖家带口回家,暗中较着劲,看谁给父母买的礼物好花钱多。她冷眼旁观,心里明白的很,不就是比较谁的男人有本事吗?

    三个姐夫有事没事合起伙来拿她开涮,气急了她高声宣布,我要找个比你们三个都强百倍的男人。

    于智勇的出现,让王萍觉得自己的大话说早了。起初,她同情他的不幸身世和遭遇,后来又被他英俊的相貌和豪爽的性格所吸引,这才主动找王艾青提出带他学徒。这都说明不了什么,只能说是看好他,工作中对他严格要求也是为他以后好。

    可是,于智勇邀请她出去玩了一天,她又觉得低估了他。看完电影逛商场,他买了一双皮鞋,也给她买了一双高跟鞋。她不肯要,这已超出师徒的关系。

    他郑重其事地表示,这是徒弟诚心诚意孝敬师傅的,自从退学独自生存,他还是第一次从师傅这里得到温暖。她不好再拒绝,心里涌起另一种暖意。

    中午到饭店吃饭时,王萍决定自己掏钱请于智勇。他刚参加工作,还是个学徒,手头又敞亮,能有多少积蓄?没想到于智勇急眼了,这里没有师徒,只有男人和女人,让女人掏钱请吃饭,还不如让人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两个人一人一瓶啤酒,对着吹。于智勇讲,自己无依无靠,被逼着不得不多方面求生存,有多大能力使多大劲。他想干好挡车工,这是他立足的根本。他倒卖明星挂历和春联,只是小本生意,他现在只有这个能力。以后有本钱有能力了,或许能请师傅进更高级的饭店。

    王萍这才透彻地了解于智勇的另一面,酒喝得痛快,饭吃得很香,酒足饭饱又心甘情愿地跟他疯玩了一下午。两个人都不会溜旱冰,穿上旱冰鞋,两只脚腾云驾雾一般,你抓着我我抓着你,结果双双腾空倒地,滚成一团笑成一团。

    后来,还是于智勇先掌握了技巧,拉着王萍的手慢慢地滑。王萍的心中渐渐生出一同飞翔的感觉来,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新奇刺激富有激情。

    王萍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兴奋的大脑渐渐冷静了。于智勇能是超出三个姐夫百倍的那个男人吗?现在只有那么一点点迹象,可拿什么证明将来?一旦合同期满被厂里辞退,他连自己该怎么生活恐怕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

    再者,失身了?名声不好?生理有缺欠?没人要才不得不找一个农村人?王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舆论压力。她一直看不惯王艾青那种苦中作乐的样子,难道要走她的老路?

    这期间,纺织厂发生了一件重大新闻,迅速地广为传播。两个农民装扮的南方人,来到厂销售科,声称要大批量买布匹。主动上门求购是好事,现金呢?在销售科上演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是不是太好笑了?

    两个南方人搬起进门时,随便扔在地上的两个肥皂纸壳箱子,放到桌子上,解开捆绑的草绳。销售科的工作人员当场傻眼了,肥皂箱里满满当当整齐摆放着一沓沓票额十元的现金。

    销售科请来几名银行工作人员,验真假点数额,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清点出来,整整十万元。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两个南方人是做个体经济的,带着两个草绳捆绑的肥皂箱子,一路坐着火车来的。乘坐火车时,两个不起眼的纸壳箱子就扔在货架上。

    大多数人都把这件事当成趣事奇闻来议论,唯有于智勇听后一连几天提不起精神头来。他对柳晓楠说:“咱们每月的工资不过一百多块钱,不吃不喝干一辈子才能挣到十万元。农村有几个万元户?光靠种地,连草和粪加在一起也达不到万元,全是自吹自擂。当我们为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为了一个城市户口拼命挣扎的时候,人家的生意已做的风生水起了。”

    柳晓楠不为所动:“不能简单地用金钱去衡量一切,人活得要有价值。”

    “什么叫有价值?”于智勇反驳说:“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有十万元,你会从家里跑出来,为了一个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来当农民轮换工?遭城里人白眼?谁都不会。当然,你有你的精神追求,也就是你所说的价值。你反过来想一想,你有十万元,利息就够你生活的了,你可以安心地读书写作,何苦倒夜班受人管?对我来说,钱就是硬道理。还没明白?我们所差的不是城市户口,是超前的思维。”

    自己才读几本书?怎么就读傻了?柳晓楠最不爱听这类话。他在于智勇的面前总是很无力,虽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可也找不出充分的辩驳理由。他问:“你打算怎么办?放弃稳定的工作辞职做生意?”

    于智勇说:“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你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我会主动扔掉农民轮换工的帽子。”

    工作时,于智勇的热情大幅度下滑,下了班也不愿意跟王萍继续练习操作技能,不再去想当什么技术能手,没什么大用。王萍拿出师傅的权威压制他,他说出跟柳晓楠说过的那些理由。

    王萍十分震惊,一件传得沸沸扬扬被赋予了传奇色彩的事情,让一个农村青年一眼看到底。她相信他说得到做得到,她不再勉强他,只是好言相劝:“我不许你丢掉工作......我这些日子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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