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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海之子

    歌咏比赛已进入高潮,营地那边欢声雷动,响彻整个海湾。柳晓楠依旧站在石崖边,瞭望着夜幕下深邃平静闪烁着波光的海面。

    “让我亲你一下吧!”深情的呼唤,如同连绵不绝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他的心胸。

    “我是第一次......”那个饱含着爱恋与忧伤的初吻,如同一股新鲜的血液,注入到他的生命中。

    一个姑娘把最为珍贵的初吻给了他,他还能祈求什么索取什么?唯有把这一切珍藏在心里。

    王艾青穿过松树林,找到柳晓楠。她站在柳晓楠的身边,轻声问:“跟伍艳丽谈过了?”

    柳晓楠说:“谈过了。她说她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她很满意。”

    王艾青抱着柳晓楠的一只胳膊说:“我曾经问过你大哥,假如当年我抱着孩子回城后,另找了人家,他会怎么办?你大哥只说了一句话,接受这个事实,尽管心里会很痛苦。”

    柳晓楠说:“王师傅,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心里没有憎恨没有痛苦,只是有些遗憾和失落。”

    “那就好。”王艾青拉着柳晓楠往回走:“我相信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重新振作起来。跟我回去,回到大家的中间,你会快乐些。”

    歌咏比赛结束后,大家回到帐篷里歇息。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早晨,柳晓楠早早地醒来。他沿着石崖右侧的一条缓坡山道,走下石崖来到海湾边,顺着环绕着海湾的碎石路向深处走去。

    海湾内弥漫着一层薄雾,远处的景物朦朦胧胧,犹如幻境。

    好像正在退潮,海湾边的水位退去两米多,裸露出沙质的海滩,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洞穴,各类小蟹子忙忙碌碌地在海滩上寻觅着食物,或趁着退潮重修洞穴。

    转过一道弯,路旁赫然现出一座小山包,修着层层的梯田,山上山下栽种着苹果树,青青的苹果缀满枝头。

    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三间平房依着山脚而建,鸡鸣狗吠,炊烟扶摇直上。

    转过山脚,眼前是几个单独成片的芦苇塘,一条潮沟弯弯曲曲穿越其中,一人多高的苇塘里传出鸟儿欢快的鸣叫。

    原来,海湾呈略微上升的趋势,到这里不仅地势平坦开阔,而且清晰可见潮水最高点的痕迹。成片的滩涂裸露出来,只在潮沟中还有水流流动,一个个芦苇塘不过是深浅不一的小型湿地。

    脚下的碎石路通向水库,走到近前才看清水库的风貌:在山谷中修建一条石坝,四周群山上的雨水顺着山谷汇集于此,形成面积不算太大的水库。

    水库里的水涨满了,会顺着溢流槽流入湿地,顺着潮沟流入大海。那条贯穿于湿地与大海的潮沟便是这样冲刷出来的。

    站在水库的石坝上,已是海湾的尽头。群山树木茂密,水库水质清澈,芦苇塘郁郁葱葱,海湾像一条游龙,恋恋不舍地游入大海。

    柳晓楠沿着原路返回,大自然中的一切都会令他好奇、感动、驻足,哪怕是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一些从没见过的植物,亦或是一群正在海岸边觅食的小螃蟹。

    当然,那户独居于此的人家,更会引起他的关注。

    再次转过山脚,柳晓楠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挑水浇菜。山脚下平整的菜地里,栽种着他所熟悉的黄瓜芸豆茄子西红柿辣椒土豆等蔬菜,一垄垄一畦畦,长势良好。

    高大健壮面色黝黑的男人,穿着一身褪色的旧军装,从苇塘里一担担地挑水,依次浇灌着菜园。

    男人不过三十几岁,柳晓楠站在他身旁好奇地问:“大哥,苇塘里的水不是咸水吗?浇到菜地里不起碱吗?”

    男人直起腰,打量着柳晓楠:“来度假的?”

    “是的。”柳晓楠说:“我老家也是农村的,守着一条大河,低洼地经常起碱,蔬菜和庄稼都长不好。”

    男人顺手从黄瓜架上摘下两根黄瓜,递给柳晓楠解释说:“你尝尝。海水涨不到苇塘这里,苇塘里的水都是从山里和水库渗透下来的淡水,不起碱。”

    柳晓楠也不客气,咬着又脆又嫩的黄瓜说:“我发现只有大哥一家住在这里,平时不觉得寂寞无聊吗?”

    男人干脆放下担子,点上一根烟吸着,跟柳晓楠唠起嗑来:“我家是外来户,老家那边缺水少地,风沙还大,种啥啥不长,活得艰难不得不出来找活路。这片山里交通不便,果园没人承包,这才给了我们两口子机会。寂寞是寂寞,不过面朝大海,有山有水有土地,气候好,也没人打扰,比起老家来强多了。”

    柳晓楠感觉男人身上有故事,便继续攀谈起来:“大哥当过兵吧?”

    男人说:“看出来了?当过三年兵,也是想出去闯条路,可惜没文化部队不留,退伍回家照旧种地放羊。后来,羊也放不成了,只好背井离乡。”

    柳晓楠深有感触:“我也是农村人,只不过在城市里工作,名声好听点。我也曾想过当兵,考军校,可惜身体检查没过关。人的命运真是琢磨不定,只能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了。”

    “你说你老家有条大河,守着大河土地一定很多吧?”

    “不仅多,还很肥沃,旱涝保收。一垄地五百多米长,两垄地就是一亩。耪地时,找块小石头片刮锄板都找不到。”

    男人一脸的羡慕:“守着那么好的地方还跑出来?我不觉得城市有什么好。”

    柳晓楠笑道:“大哥的年纪并不大,怎么会跟我父亲观念一致?我父亲是矿山工人,土地承包后,买了大量的农业科技书籍,准备退休后回到农村大干一场。”

    男人肯定地说:“你不懂,土地是人的根人的命,你父亲是落叶归根。”

    柳晓楠十分震惊,自己竟然没有一个陌生人更懂得父亲。

    一个女人从房子的后门走过来,对男人说:“等你回家吃饭,饭都凉了,不浇菜怎么还唠上嗑了?”

    女人年轻漂亮,只是身高骨架跟一般的小男人有得一拼。男人说:“遇上一个小兄弟,也是农村人,唠得投机多唠了几句。”

    柳晓楠看着女人对男人说:“是嫂子吧?嫂子好漂亮。”

    女人咯咯笑着,笑声响亮爽快,佯装不满地对男人说:“谁都说我漂亮,就你不肯多夸我一句多看我一眼。”

    男人说:“就算你是天仙女,天天看也看腻歪了。”

    女人说:“我要是天仙女,才不会跟你在这里唱你挑水来我浇园。”

    柳晓楠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随意地说笑,或许这只是他们日常生活中一个自我调节的片段吧。男人让柳晓楠等一下,自己进了家门。

    女人把柳晓楠领到后院的杏树下,摘下黄中透红的杏子给他吃。杏子很甜,一点都不酸。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柳晓楠家的后院也有两棵杏树,母亲说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父亲亲手栽下的,等他长大了,杏树也挂果了,正好可以吃到杏子。

    杏子在六月末七月初开始成熟,现在早过了成熟期,市面上看不到杏子了。或许是因为群山当中独特的地理环境,这里的杏子才刚刚成熟。

    男人从家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塑料口袋,摘下黄瓜西红柿杏子装满,递给柳晓楠。柳晓楠推辞,男人说:“别人拿钱买我都不卖。这些日子你们厂里的人来度假,很少有人跟我唠一句实嗑,一个个牛逼哄哄的,要拿钱买,好像谁没见过钱似的,我一个不卖。你跟他们不同,咱哥们有缘。”

    女人也说:“瓜果梨枣,谁见谁咬,给你你就拿着,难得你大哥高兴。”

    男人说:“以后再来度假,别忘了过来坐坐。”

    柳晓楠跟那对离群索居的夫妻挥手告别,沿着碎石路往回走。海湾里的海水已经退尽,露出大片的海滩,很多人在上面赶海挖蚬子。

    他见过大海的真实面貌,对于赶小海没有多大的兴趣,何况手里还拎着一口袋蔬菜水果。他顺着那条缓坡路走上石崖,迎面看见伍艳丽站在石崖上四处观望,好像是在找他。

    柳晓楠说:“你怎么不下去赶海玩?”

    伍艳丽说:“吃早饭时没看见你,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给你留了早饭。”

    柳晓楠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伍艳丽说:“我顺着海湾溜达,遇到一户人家,说了一会儿话,人家给了我这些东西。你拿去吃吧。”

    伍艳丽接过袋子说:“平时不爱说话,跟谁又都能说上话,搞不懂你。”

    回到宿营的营地,柳晓楠吃着伍艳丽给他留下的一碗稀粥几根油条,伍艳丽小口吃着杏子,一时默然无语。度过不平静的一晚,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伍艳丽小声问:“以后发表小说了,还会给我看吗?”

    柳晓楠说:“当然,只要你还喜欢看。”

    伍艳丽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晓楠,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柳晓楠肯定地回答:“一定,我们都要好好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混杂着苦涩、不舍和祝福。

    “师傅,我到处找你。”关小云冒冒失失地闯进帐篷里来,高喊着。一眼看见两个人相对而坐,伍艳丽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柳晓楠低垂着头,马上明白了一切。她想要退出去,伍艳丽却喊住她。

    伍艳丽站起身,看了柳晓楠一眼说:“小云,咱俩到海滩上去玩吧。”

    两个女孩走出帐篷,关小云回望了一眼问:“师傅,晓楠没事吧?”

    伍艳丽揉揉眼睛说:“小云,你不要恨我,我也不想伤害晓楠。可是,我爸妈坚决反对,我又能怎样呢?”

    关小云安慰伍艳丽:“谁也不怨,要怨只能怨一个城市户口,一个农村户口,这不是你俩的错。”

    两个女孩走后,柳晓楠独自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出帐篷,顺着山崖下到海边。涨潮了,海面上涌起层层波浪,一浪推着一浪向海岸推进。

    柳晓楠迎着浪头游向大海,目标是一条幽暗的海面,那里的海水颜色跟周围明显不同。游近了一头潜入海里,才发现是一条海底深沟,从幽深的海沟底部生长出长长的宽宽的海带,密林般轻轻摇摆着。

    柳晓楠在海带丛中穿行,感受着光滑的海带摩挲着自己的身体,没有喧闹没有困扰,他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亦或是在丛林中飞翔的鸟儿。

    一条一指来长的小黑鱼,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轻轻摆动着尾巴,既不远离也不靠近,似乎在为他领路。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小黑鱼的尾巴。

    小黑鱼受到了惊吓,快速摆动着尾巴一下子游出好远,安静下了后又掉头游回来,隔着潜水镜观察着柳晓楠。

    柳晓楠垂下双手,靠着两条腿摆动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在海里“站住”,微笑着呈现出善意的表情。

    小黑鱼啄了一下潜水镜,似乎觉得跟这个大家伙实在无法交流,毫无留恋地掉头游走了。

    柳晓楠游出海带丛,竟然觉得有些失落和悲哀。他躺在海面上,仰望着天空,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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