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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真容

    白班的下午,张仕钥接到车间主任的电话,问他有个叫柳晓楠的农民轮换工,是不是在他的工段工作。他说是,车间主任让他把柳晓楠领到车间办公室。

    放下电话,张仕钥想不清楚,车间主任什么也没说,甚至不知道柳晓楠在哪个工段工作,找他有什么事呢?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批农民轮换工进厂工作快一年了,大部分都成了生产骨干,在各个岗位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柳晓楠,利用业余时间给车间和工段办黑板报,在车间是挂号的。难道是调动柳晓楠的工作?

    张仕钥先跟王艾青打声招呼,让人替换下柳晓楠,领着他去车间办公室。路上,张仕钥嘱咐了柳晓楠几句,见到车间领导要有礼貌,客气一些谦虚一些,如果是调动工作要服从分配。

    他觉得车间主任突然要见柳晓楠,必然是想重用他,所以才提前跟他谈话了解一下。

    柳晓楠一一答应着,尽管云里雾里不知道车间找自己具体有什么事。他还没有见过车间领导,心里七上八下的。

    来到车间办公室,张仕钥敲门后先走进去,看见车间主任和几个政工领导都在,另有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他正要回头跟柳晓楠介绍几个车间领导,却见柳晓楠旁若无人地直接跟陌生男人握手,兴奋地喊着赵老师。

    更加令张仕钥没有想到的是,车间的几个领导好像都很熟悉柳晓楠似的,热情地跟他握手,招呼他坐下。见此情景,如果再插话做介绍便是多此一举了,他识趣地坐到一边。

    张仕钥眼中的陌生男人是赵广志。赵广志拉着柳晓楠坐到自己的身边,解释说:“你上次交给我的《从军记》小说稿,在咱们编辑部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一致认为你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描写了战争,人物情节新颖独特,是一篇难得一见的战争题材的小说。主编阅读后也大为赞赏,把你定为文联重点培养的文学青年,让我把你的这篇中篇小说推荐给省文联主办的文学刊物,目的是想助推你走得更远。”

    柳晓楠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只能干巴巴地说着谢谢。

    赵广志把手中的大信封和一张汇款单交给柳晓楠,喜形于色地说:“你的《从军记》在省刊第九期头题发表,可见也得到省文联的肯定和重视,以后别再有什么思想顾虑了。因为用的是咱们编辑部的地址,省刊把书刊和稿费寄到我手里,趁着今天下午没事情,我给你送来了,也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和生活。我去宿舍找你,宿舍管理员说你在上班,这才找到你们车间。”

    柳晓楠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打开信封,是两本省文联的刊物,匆匆看了一眼,《从军记》果然是在头题发表。他把一本刊物交给车间领导,另一本交给张仕钥。

    织布车间的几个领导显然被震惊到了,恐怕以后不得不换一种眼光来重新看待农村职工。

    他们以前也大概知道有个农民轮换工黑板报办得好,可没想到他会写小说,还得到市文联的重视,找遍全厂也再找不到这样一个人。赵编辑和柳晓楠的谈话便引起他们高度重视。

    赵广志问柳晓楠:“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你们住宿的情况,宿舍拥挤还倒夜班,我想知道你平时都是怎么写作的。”

    柳晓楠不好意思地说:“别人睡觉时我趴在床上写,宿舍不安静我到顶楼的楼梯上去写。过节放假我不回家,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安安静静没人打扰。”

    赵广志点点头说:“年轻时吃点苦,多磨砺磨砺不算坏事。我相信你会写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来,我和编辑部的几位同仁也会大力扶助你。”

    这句话其实是说给那几个车间领导听的,希望他们能改善一下柳晓楠的生活工作状况,目的达到了起身告辞。

    柳晓楠送赵广志走出厂门,分手时,赵广志对柳晓楠说:“我并非虚言,你的确是咱们市文联重点培养的对象,唯有拿出更优秀的作品才有说服力。小伙子,以后的路还很长,努力吧。”

    柳晓楠目送着赵老师离去,站在厂门口稍微平息了一些心情,才去段长办公室找张仕钥,解释了一下当初为什么不学挡车工,张仕钥表示理解。

    回到工作岗位上,王艾青关切地问车间找他有什么事,他说晚上到她家里去说。

    下班后,柳晓楠和王艾青一同去菜市场,他拿出几百块钱的汇款单给王艾青看,表示今晚借她家的炉灶他请客。王艾青爽快地答应,她比柳晓楠更为高兴。

    柳晓楠买了鱼肉青菜啤酒,在王艾青家跟她两口子边喝边唠,很晚了才回到宿舍。

    同宿舍的人正准备睡觉。于智勇告诉柳晓楠,晚上来了好几拨人,有车间的有厂部的,有工会的有团委的,坐了很久了解他的情况,不见他回来才散去。

    柳晓楠暗自好笑,他正是想到这一点才躲到王艾青的家里。写小说的秘密公开了,以后不得安宁了。

    柳晓楠把两盒烟和一兜桔子交给于智勇,让他给大家分分。

    于智勇分发着香烟和桔子,跟大家说,柳晓楠一人成功也是大家的光荣,他为了不影响大家的休息,晚上跑到楼顶层坐在台阶上写小说,以后大家都要支持他。

    随后的几天,车间和厂部的相关部门相关人员都找过柳晓楠谈话,表达了慰问赞扬和支持,厂团委的宣传栏和厂广播站,也在大力宣传他所取得的成就。

    可是,他一直隐隐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这也不奇怪,符合她一贯高高在上的性格。

    那天在王艾青家里,王艾青问他还不愿意跟她相见?他说不愿意,至少自己不会主动去相见。王艾青说挺有意思的,看你们谁能沉得住气。

    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呀!反正现在也不指望你借书给我看,我自己会写书了。

    夜班。快下班时,柳晓楠突然问关小云这两天休息回不回家,他想回趟家,要回一起回。

    关小云很意外:“马上快到国庆节了,现在回什么家?过节你又想不回家?”

    柳晓楠说:“国庆节回家,今天是临时想回家看看,也是躲清闲。”

    关小云说:“要回你自己回,我才不学你神出鬼没让家里人摸不着头脑。不对,你是躲着那个‘害人精’吧?你还是不想跟她见面?”

    柳晓楠点着头。正说着,张仕钥来找柳晓楠,说是有人找他,让他自己去段长办公室。柳晓楠问谁找他,张仕钥事先被告知先不要透露,只说是厂团委的。

    似乎有某种预感,隐隐的期待中,心底忽然冒出一丝丝的胆怯来。柳晓楠来到段长办公室,停顿了片刻才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个女性清脆的声音:“请进。”

    声音有些熟悉,基本上可以确认了。柳晓楠推门走进去,他看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年青女性,穿着厂级管路人员的浅灰色工作服,梳着披肩发,面容素雅神态严肃。正襟危坐,只瞥了他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神气活现的样子。

    说陌生也不陌生,说熟悉也不熟悉,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却是清晰可辨,完全当成陌生人也不为过。尽管心里演绎过无数次相见时的情景,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突突突地狂跳起来。

    柳晓楠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闷声问了一句:“你找我?”

    对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简短地回答:“对。我是厂团委的,找你了解点情况,请坐。”

    柳晓楠坐下,身子后仰靠着椅子背,双臂抱着肩膀,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厂团委的”。

    “厂团委的”双臂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轻轻点击着,一双隐藏着不明之意的明亮眼睛,好奇而带有挑衅性地直视过来,似乎想一眼看穿对面那个显然是呈现敌对状态的农村小子。

    织布机的噪音透过门缝隐隐地传进来,掩盖了彼此的心跳声。看似平静的气氛却充斥着火药味,冰冷窒息,仿佛不碰撞出点火花就不足以解冻。

    对峙了片刻,“厂团委的”率先打破僵局,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柳晓楠回答说:“高中毕业之后。”

    “你是如何走上文学写作这条路的?”

    “不愿意撸锄把数地垄沟钻牛腚,想给自己另找条出路。”

    “我知道撸锄把数地垄沟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种地吗。可什么叫钻牛腚?你钻过?”

    “跟牛打交道的一种粗鲁说法,并不是一定要把头钻到牛腚里。农村人没文化,说话不好听,脏了你的耳朵,你别见怪。”

    “未必吧?没文化能写小说?”

    “瞎写。”

    “我有个感人的故事,可以写成很好的小说,想不想听听?”

    “听听也无妨。”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跟随父母下放到农村,结识了一个少年朋友。我们在一起只有两年多一点的时光,可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我回城的那天早晨,他一个人偷偷跑到河里给我摸河蟹。十月的天气,成年人都不敢下水,他知道我爱吃河蟹,为了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的心意,一大早就跳进河里,冻得嘴唇发青,浑身直哆嗦。回城的路上,我看着手里那十几只河蟹,一直哭一直哭,担心他冻病了。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柳晓楠面无表情地说:“你那个少年朋友可真够傻的。”

    “厂团委的”却是一脸的痴迷:“傻是傻了点,可我忘不掉他。回到城里,那十几只河蟹我一只都没舍得吃,放在一个大盆里养着,天天看天天喂点东西。可是没养活,都死掉了。”

    “你也够傻的。”

    “后来,我又有了很多新朋友,可没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长大以后,我一直盼望着能跟他见面,想看看他长大后的摸样,是不是还那么傻了吧唧的。令我失望的是,长大后的他变得冷酷无情,丝毫不顾惜我们少年时期的友情,自大自傲假清高。”

    柳晓楠霍地站起身,大声喊着:“是你暗示在先,提前设置了障碍。”

    “厂团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不客气地质问:“所以你发表了小说还故意隐瞒,就为了不让我知道,是不是?”

    “谷雨!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别以为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怕你。”

    “柳晓楠!长能耐了是不是?敢冲我大喊大叫,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管不了你了?”

    听到两个人的争吵声,张仕钥推门进来,劝说柳晓楠:“晓楠,你怎么能跟团委的同志争吵?有话好好说。”

    柳晓楠一屁股坐下去。谷雨微笑着跟张仕钥解释说:“张段长,我跟晓楠很早就认识,我俩吵闹惯了。”

    张仕钥满腹狐疑地看了柳晓楠一眼,走出办公室关上门。

    谷雨隔着办公桌,故意探着身子观察柳晓楠气呼呼的样子,火热的眼神中跳动着顽皮的神色,满面笑意地说:“行啊,八九年不见,人长大了,脾气也见长。”

    柳晓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和解地说:“对不起!我没想跟你吵架。我就是想不明白,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要通过宣传栏来暗示我?考验我的智商?幸好我没傻透腔。”

    谷雨坐下来说:“在我的印象中,你应该考上大学,至少考上中专。纺织厂到你们乡招工,我查看了名单,想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没想到第一眼便看到你的名字,让我很吃惊很意外。后来知道你被分配在织布车间,我让我师傅把你要到她的班组,为了方便掌握你的具体情况。我从轻工业学校毕业后进厂工作,王艾青是我实习时的师傅,我让她来照顾你。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相见,才能不损伤你的自尊心,所以通过宣传栏暗示你。我这样解释你满意吗?”

    柳晓楠难为情地笑着:“其实,我不需要你解释,那种情况下,相见不如不见。到海边度假的时候,我以为你能去组织活动,想偷偷地看你一眼,结果没看到。”

    谷雨得意地说:“发表了两篇小说还不想见我,非要等到肩膀一般齐的时候,我很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你们度假的时候,本来是该我去的,我跟别人调换了一下,目的就是不想让你偷偷看到我。没想到吧,你的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柳晓楠一拍脑门:“怪不得王师傅给了我很多暗示。”

    谷雨故作委屈地说:“小说我都看了,真棒!我一想,人家现在是文联重点培养对象,不再是农村那个傻小子了,骄傲的小尾巴肯定翘上了天,我不主动人家不会见我。这才一大早颠颠地跑来,跟未来的大作家见上一面。”

    柳晓楠越发地不好意思了,难堪地说:“你别抱怨了,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谷雨说:“光嘴上说说不行,没有诚意。明天是星期天,你也是正休,下班后哪也不准去,好好睡上一觉,傍晚下班后我去宿舍找你。听说稿费有好几百块,顶上我几个月的工资,全都拿出来赔罪。”

    柳晓楠感觉自己又回到少年时期,心甘情愿地接受谷雨的摆布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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