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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农妇

    柳晓楠推着单轮手推车,谷雨面朝他坐在手推车上,一路跟碰面的人打着招呼。

    今天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一大早,两个人去河边把蟹笼全部收上来,捕捉到的河蟹全部留着给谷雨带回家去。柳晓楠把蟹笼送给四哥,空闲时捉点河蟹河虾,可以解解馋,也可以卖点零花钱。

    吃过早饭,柳晓楠问父母有没有要干的活。姜长玲疼爱儿子:“没有活,上午准备一下要带的东西,下午就该返回滨城了。好好工作,家里那点活不用你操心。”

    柳致心却对柳晓楠说:“回趟家不干点活就走,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了?那好,到山上出地瓜,能出多少算多少,尽到心意就可以了。”

    柳晓楠给手推车打气,准备镰刀镢头的同时,谷雨让姜长玲给她找一身干活的衣服穿,她要跟着上山。姜长玲舍不得让谷雨上山,谷雨含蓄地表示,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她的儿媳妇,得提前体验体验农村的劳动。

    谷雨穿上姜长玲的旧衣服,头上围上一条蓝围巾,觉得衣服肥大不合身,很别扭,便去照镜子。一照之下笑弯了腰,不看脸盘纯粹是个农村小媳妇。

    姜长玲也觉得不妥,这不是丑化未来儿媳妇的形象吗?让谷雨换上她自己的衣服,跟着上山看看就可以了。

    谷雨不换,坚持穿着这一身出去见人。昨天下午,她跟随柳晓楠去了姥姥家,见到了姥姥家相框里大舅的学习文化三等功的立功证书,见识了当时四野总司令和政委的亲笔签字。

    当然,她久久端详着大舅妈年青时的照片,联想起柳晓楠在《从军记》里所描写的战争画面,英雄主义激情和浪漫主义激情同时在她心中激荡。

    姥姥拉着她的手,连声说像,像极了大舅妈年青的时候。她和大舅妈年青时的相貌并不相像,姥姥之所以如此肯定,一定是记住了大舅妈当年的某种特定气质,如今又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大舅妈年青时的影子。

    谷雨心中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置身于当时那个残酷的环境,自己会成为大舅妈吗?柳晓楠会成为大舅吗?

    即使是现在,刚刚萌生的的感情依然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是否具备大舅和大舅妈那样的决断和勇气?

    因此,做一回农妇,是自己心中迈出的第一步,而不是做做样子给人看。她大义凛然,奔赴刑场一般走出家门,走到街上,站到柳晓楠的面前。

    谷雨自己强憋住笑,手上暗暗做着准备,如果柳晓楠敢嘲笑自己,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下子。

    可是,柳晓楠太坏了,不但没笑,反而严肃挑剔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随后,他找了一个柳条筐给她挎在胳膊上,口中念念有词,上山能出地瓜撵兔子,这回像了。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谷雨真会把柳条筐扣在柳晓楠的头上。

    柳晓楠按住手推车的车把,让谷雨坐到车上去。谷雨开始很紧张,害怕柳晓楠扶不住手推车,把她给扣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把着车帮。

    柳晓楠让她放松点,不要左摇右晃。稳稳地走了一段路,她才完全适应这种独特的运输工具,优哉游哉地享受着专车的待遇。

    穿过后街直奔后山坡时,迎面遇见董小军和关小云。见到谷雨一身农妇装扮坐在手推车上,关小云趴在董小军的身上大笑不止;董小军想忍没忍住,同样笑声不断。

    柳晓楠严厉地呵斥:“没大没小的,严肃点。没见过农村老头推着老太太上山干活呀?”

    谷雨干脆把头埋在柳条筐上。

    董小军和关小云一左一右跟在手推车的两侧。关小云止住笑,问谷雨:“哎,我是不是该叫你嫂子了?”

    谷雨抬起头说:“随便。我说过的,咱俩会成为好姐妹的。”

    关小云说:“不可能,嫂子和小姑子是天生的仇人。”

    谷雨说:“关小云你真没劲,小时候的仇记到现在,气量狭小。”

    关小云拍拍谷雨胳膊上的柳条筐,问董小军:“在这筐里放上一个南瓜,你说像什么?”

    董小军没敢正面回答,嘴里哼着电影《地雷战》里面的配乐。谷雨再次把头埋在柳条筐上,柳晓楠想到那个鬼子偷地雷的画面,不由得也笑了。

    关小云解释她为什么会想到南瓜。她家的院子里种了几棵南瓜,南瓜藤爬到了杏树上,结了几个南瓜。来家的头一天,董小军看到了很惊讶,原来南瓜是长在树上的啊。

    昨天一天,她带着董小军熟悉农村的环境和农作物,干了一点菜园子里的农活,不要再闹出笑话了。

    今天,董小军想在临走前干点真正的农活,关小云便带着他去找柳晓楠,结果迎面碰上了。正好,一起去山上出地瓜,让他挥挥镢头,体验一回山上下乡。

    董小军说:“农村真不错,环境好空气好,蔬菜和粮食都是新鲜的,我很喜欢这里。”

    关小云说:“你不过住上几天,好吃好喝好玩的,自然觉得什么都稀奇。让你干上一年的农活,你就不会这样说话了。对不对,谷雨?”

    谷雨说:“这是爱屋及乌,爱的人生活在这里,才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对不对,小董?”

    董小军不住地点头:“如果不是关小云,我哪里会在意还有个柳子街的存在。”

    关小云说:“你俩发展的够神速的。回来的时候,在车上还是仇人,一眨巴眼的工夫便唱上了《天仙配》。谷雨,我真是服了你了,从小到大你都霸着柳晓楠。”

    谷雨说:“关小云,注意一下你的用词。不是霸,是喜欢、是爱好不好?你问问晓楠,他小时候是不是喜欢我?他都曾经对我做过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晓楠开口了:“谷雨,你信不信我把你给推到沟里去。”

    故意颠了几下手推车车把,吓得谷雨连声大叫。

    来到山坡上自家地瓜地地头,关小云挥着镰刀削去地瓜秧子,柳晓楠教董小军如何使用镢头,谷雨戴着线手套,负责把刨出来的地瓜装到手推车上。

    董小军学得很快,也有力气。柳晓楠把镢头交给他:“小云家没有栽地瓜,你刨出来多少都给你带走。”

    柳晓楠坐在梯田埂上,乐得清闲地看着那三个人边劳动边说笑。他习惯性地扯断一根草梗,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着,草汁先苦涩后清甜的味道带给他一种特别的感受。他望着山坡下的村庄,痴痴的眼神渐渐地发散迷茫了。

    谷雨穿着母亲的衣服,可她不会也不可能去经历母亲的那些辛苦与煎熬。

    母亲也曾这般年轻过,也曾为爱付出过。母亲为了守着一条大河,放弃了结束两地分居的机会,三十年来独自替父亲守护着一个家。

    可父亲好像对此并不满意,常常冲母亲无端地发火。他替母亲不平,可又不敢当面顶撞父亲,背地里鼓动母亲反抗父亲的独断专行和暴虐。

    母亲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你爸在矿井下冒着生命危险,养活咱这一大家子,回家发发火能放松一下,不跟他一般见识也就过去了。”

    韶华易逝,父母渐渐老去。父亲常常按年头数着日子,还有多长时间就要退休了,退休后可以让母亲轻松一下了。母亲回应,劳累我不怕,你少发点火,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说也奇怪,自从他参加工作,父亲的脾气好了很多。母亲对他说,你爸像变了一个人。这次谷雨走进家门,父亲更是放低了姿态,一日三餐亲自下厨做好吃的,也不再跟他唠叨农村的那些话题。

    父亲突然不像父亲,他的心中涌起阵阵悲凉,他不希望这样。

    今天早晨,跟谷雨收完蟹笼回来,见父亲在菜地里拔草,便走到父亲身边,想跟父亲单独说几句话。父亲好像也有话要对他说,直起腰来搓着手上的泥土草叶,没有挪动脚步并没有回家的意思。

    他等着父亲先开口。

    父亲说:“我一直担心,害怕你走你岳老师的老路。想写就写正面的东西,不要老想着去揭露批判。这世上不公平不公正的事情多了去了,轮不到你去管,你也管不了。我和你妈不图你成名成家,也不图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他说:“我会引以为戒的。不过,时代不同了。”

    父亲说:“不管什么时代,都愿意听好话而不是反话。咱个平头百姓能够安身立命就该知足了,不要做出头的鸟。”

    如果放到以前,他一定会嘲笑父亲胆小怕事谨小慎微。如今他渐渐懂得了父亲,他认真地回答说:“我记住了,放心吧。”

    父亲手中的农业科技方面的书籍还在不断增加,看样子真准备退休后回到农村大显身手。父亲引以为豪的是,现在很多老农都要向他请教,他觉得他的一生有了另外的价值。

    可是,土地真的能改变人们的生活现状吗?

    叔叔和柳二丫每天起早贪黑,省吃俭用,至今没能攒出盖新房子的钱;四哥三十好几,仍是童子之身,心中恐怕还惦记着那个小寡妇;柳其顺才二十二岁便要当爹了,四处打零工,微微驼着脊背,面相苍老,像三十多岁......

    一代又一代人在土地上挥洒着汗水,付出辛劳,获取的却微乎其微。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人们牢牢地拴在土地上?

    柳晓楠沉浸在冥想与疑问当中。关小云见他一直呆坐着,便对谷雨说:“你看看你家晓楠,嘴里叼根草,坐下去便不动弹,真把咱们三个当长工使唤了?”

    谷雨看了柳晓楠一眼说:“别去惊动他,他的思维方式跟咱们不一样。或许现在的这种状态,正是他最放松最活跃的时刻。”

    谷雨在柳晓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忧虑,热恋中的人不该有的忧思。他给自己背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相爱着,语言和亲热度都没有完全放开。

    她原以为是自己的爱给了他沉重感和压迫感,她能理解他的心态,唯有给他更温暖的怀抱更火热的激情,化解他的多思多虑。没想到,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份家庭责任。

    昨天晚上,柳致太和柳二丫发生了一点口角,为的是柳二丫带来的那个小女孩。柳二丫过于娇惯那个小女孩,柳致太作为后爹也不好深管,以至于那个小女孩屡屡以找她亲爹相威胁,达到满足她的过分要求的目的。

    柳二丫也常常以此为引子,埋怨柳致太没有大能耐,盖不起新房子。家里条件好了,小女孩就不会这么闹腾了。

    争吵声传到这屋,听了一会儿柳晓楠跳下地,他的父母都没能拦住他。他推开叔叔家的屋门,压着火气对柳二丫说:“柳二丫,你不要挤兑我叔叔,我叔叔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不是不知道。你不要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说过,只要我有能力,我会帮着叔叔娶上媳妇。叔叔现在有媳妇了,我那句话还管用,我会帮着叔叔盖上新房。”

    柳二丫说:“女人都爱唠叨,我不过是跟你叔叔唠叨几句。”

    柳晓楠说:“再怎么爱唠叨,也不能伤人的自尊。”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柳二丫和她的那个女孩都惧怕柳晓楠,柳晓楠一出现都消停了。柳晓楠转身离开,走出家门站在黑漆漆的街上,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那粗重的喘息声。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怀着愧疚说:“柳二丫和叔叔是有感情的,矛盾的根源在于贫穷。人穷志短,相见以来我没给你买过一样东西,你可能会笑话我小气,不舍得花钱,守财奴一样。你说钱是王八蛋,可我是让钱牵着鼻子走的王八蛋。家中的现状你也看到了,我怎能袖手旁观?对不起,谷雨,跟我在一起让你受委屈了,我暂时给不了你太多,我首先要兑现我的承诺。”

    她紧紧拥抱着他。直到这一刻,她才完全相信关得玉说过的话,从小看到老,这是一个一诺千金的男人。

    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乏前途无量的男青年,哪一个能把一个小女孩的话当成一生的梦想,并为此苦苦追寻?哪一个能记得十几岁时立下的诺言,把一份责任扛在肩上?

    她一直在寻求一个答案,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成功的男人?现在这个答案明确了,无论贫富贵贱,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人,才称得上是一个成功的男人。

    谷雨走到柳晓楠身边坐下,轻轻握着他的手。柳晓楠扭过头看着她,报以会心的微笑。

    秋日的暖阳,映照着两张年青奔放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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